第61章 王妃又想逃
瀾澈支起身子倚在床頭, 目光定定地落在梅疏影身上,片刻後彎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不疾不徐道:“我正覺得奇怪, 瀾澈微末之身,何德何能勞動公主尊駕親自照顧,原來公主是想審問我。只是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特地支走君聆淵,他比你強勢兇狠得多, 淩虐人的手段也高明許多,若換了他來審我, 效果必定更好。”
梅疏影黛眉一擰, 沉默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橫亘瀾澈頸上, 冰冷的鋒刃緊貼瀾澈的喉頸,逼得他不得不微仰起頭。
“瀾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王上被你蠱惑得連自己的母妃都不管不顧了, 即便知道你別有居心,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你繼續禍亂宮闱。可我深受王太後娘娘大恩, 萬萬不能将她置于危險之中。”
“原來你費盡心思支開君聆淵,是想要動用私刑啊。”瀾澈無聲地笑了, 長長的眼尾一挑,漫不經心道:“真的只是怕君聆淵不肯輕易處置我嗎?你既然查得到我的來歷,必然也已知曉霜靖河當年所作所為多麽可恨。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只是擔心在君聆淵面前揭破這一切會毀掉霜靖河在她兒子心目中的形象罷了。”
梅疏影的神情冷厲了幾分, 緊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顫抖:“你能明白那是最好, 也省得我與你多費唇舌。實話告訴你, 我不想殺你, 可是你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我找機會就送你離開王城,你回九幽王身邊去吧。”
瀾澈不置可否,雖是仰視着她,眼神卻悲憫至極,隐隐帶着一種上位者對受自己庇護之人的憐憫和耐心:“我有些好奇,你知道霜靖河當年的所作所為,竟一點兒也沒覺得憤怒失望嗎?同為鲛族,你竟對一個滅國禍首如此維護。”
梅疏影略低下頭,平淡道:“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流亡九幽城,在九幽大魔手中吃盡苦頭。後來王上帶領瀛洲鲛族叛出九幽城,太後帶着我逃離了九幽王城,若無太後娘娘的看中和栽培,此時此刻我或許還在九幽城任那些大魔玩弄折磨,再造之恩怎能不銘記于心?”
瀾澈盯着她看了很久,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過了很久才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那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因為霜靖河當年洩露瀛洲島的陣心,九幽魔兵根本不可能尋到瀛洲的方位,瀛洲也不會覆滅,鲛人更不可能淪為魔族的玩物,你又怎會流落魔域受盡非人對待?
你對瀛洲仙島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片寧靜美好的故土。那裏沒有殺戮和血腥,沒有面目可憎的魔族,沒有枷鎖一樣的森嚴等級……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這一切都被霜靖河親手摧毀了。”
瀾澈不覺緊緊握住了雙拳,指甲一點一點刺入掌心的皮膚深陷血肉裏帶來的疼痛不斷刺激他的神經,滿腔恨意頓時更加分明,潮水似地湧上心頭。
若不是她,我的父王和母妃也不會雙雙戰死,我的阿夜也不會因我而死,我也不會被賣到令人作嘔的魔市,更不會被迫留在仇人之子身邊,日日任他折磨欺辱!
那個女人甚至連母親死後的價值都利用的幹幹淨淨,她在應龍城中博得了一個好名聲,流芳千古,萬衆敬仰,而我卻連母親留給我最後地念想都沒能得到……上天對我何其不公!對我的母親何其不公?
更可笑的是我竟一次又一次愛上仇人之子,到頭來仇沒報成,卻心甘情願為他受孕生子,親手把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越是深想越是憤恨,五髒六腑都被名為仇恨的繩索死死絞在一起,接連有血氣湧入胸腔,心上又泛起了針紮似地疼痛。瀾澈忍不住變了臉色,無力地捂着心口,壓抑着的聲音大口大口喘息出聲。
梅疏影見他如此模樣,知道他又病發了,當即慌得變了臉色。
同為鲛族,她怎可能對霜靖河所做之事沒有任何芥蒂,只是她始終無法說服自己看着崇敬多年的王太後面臨與王上反目。這樣一來,唯有讓處處與太後為敵、時刻想取她性命的瀾澈離開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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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走了,就不會再有人追究瀛洲舊事……
梅疏影只是想勸說瀾澈随自己離開,并沒有真正想要他的性命,否則大可以在聆淵離開後就一刀結果了他。見到瀾澈病發,她吓得趕緊收起手中匕首,跪下身去小聲說道:“你別激動,我只是想吓吓你讓你離開這裏,并不是真的想要殺你,我也不會在王上面前告發你,你不要出聲,若是引來王上就不好辦了。”
“他來了才好,你應該告發我的。”瀾澈閉着眼睛,艱難地吞下上湧的心血,虛弱道:“你也看到君聆淵是怎樣對待我的了。無論我怎樣乖巧順從,他都對我粗暴酷烈,即便這樣我還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你以為我是有病嗎?喜歡被人如此殘暴的對待?我也不瞞你,我就是想要找到機會殺死霜靖河,一次失手我就等下次,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足夠嘗試很多次,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放棄殺掉她。沒能殺死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存心找死,我就成全你!”梅疏影眼眸中閃過難以掩飾的厲光,憤怒得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倏然手起刀落,掌心匕首眼看就要刺入瀾澈心髒之時忽然頓住了動作。
“其實你不想離開也沒有關系,我也犯不着親手殺你。”梅疏影仿佛忽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收起怒容慢悠悠說:“你走或者不走都沒有機會傷害太後娘娘了。”
不好的預感憑空升起,瀾澈狐疑道:“你什麽意思?”
梅疏影那雙盈盈秋水一樣的美目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古怪一笑,說:“你還不知道吧?王上他愛你愛得都快瘋魔了,方才還對我說要在山頂為你起一座禁宮,一磚一瓦都親自刻上最嚴厲強橫的禁锢咒法,大婚後就将你囚入其中。別說你身無修為,就是飛升登神的仙人來了都插翅難飛,到那時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再傷害太後娘娘了……”
“怎有可能!”瀾澈悚然變色:“君聆淵做不出這種混賬事!”
“我是不是胡說你很快就會知道,大婚的日子就定在半月之後,你昏睡之時王上早已安排人手入準備築造禁宮用的魔靈石了。”梅疏影眨了眨眼,唇角挂着盈盈笑意捧起藥匙遞至瀾澈嘴邊:“如果我是你,這些天就順着王上一些,乖乖喝藥,養好身子,好好感受最後的自由。往後被關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除了王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當真可憐啊……”
顫栗從脊背升起,幼時被囚于魔市不見天日的記憶侵入腦中,極度的恐懼和不安就像密密麻麻的牛毛細針紮得瀾澈坐立難安,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摁進冰冷刺骨的寒潭裏,涼意透過每一寸肌膚滲入骨髓。
這不可能。他想。
聆淵和我相識百年,知道我平生最厭惡受人禁锢不得自由。
他說過不會再強迫我做任何事。
……
瀾澈試着在心裏說服自己,可是稍微一動便疼痛難當身體不斷在心裏否定他——怒極瘋極的聆淵做得出任何事,在他眼裏,愛是掠奪、是禁锢、是瘋狂地索取和永無止盡的折磨……
紛至沓來的恐懼漲得瀾澈頭疼欲裂,想得越多便越覺得不安,越是不安就越容易沖動。瀾澈單手扶着幾欲炸裂的額頭,就着梅疏影遞來的勺子喝了一口藥。
“怎麽走。”瀾澈一手握拳,用力地擦了擦唇邊的水漬,低聲問。
“想通了?”梅疏影眸光閃爍,把藥碗往桌上輕輕一放,不緊不慢道:“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只需安分守己地待着,其他的事情我來安排。”
翌日,君聆淵邁進寝殿,看見乖乖喝藥、安靜接受治療、不哭不鬧甚至見到自己進門還主動沖他微微一笑的瀾澈,眼神震驚得仿佛白日見鬼。
杏林君一大早就來為瀾澈請脈,這時正好收起靈絲:“王上,殿下身體狀态平穩,只要牢記老夫先前所說,避免情緒波動,當可無恙。至于具體病因,一如老夫之前所說,還請王上允準老夫回轉師門,查閱典籍後再行禀告。”
“可是……”聆淵仍不放心杏林君離開,斜飛的長眉緊緊擰在一起:“你走了他又發病了該怎麽辦。”
“阿淵,”杏林君還沒有開口,瀾澈猝然伸手捉住了聆淵一片衣角,小心翼翼地開口,話語中隐隐帶着懇求的意味:“我沒事的。你讓他們都出去吧,昨日……昨日是我不好,不該和你鬧脾氣,你別生氣……”
他本就生了副美麗無害的面容,刻意收斂起周身鋒芒的時候,就像稚子一樣單純美好,惹人憐愛。聆淵最吃這一套,在瀾澈開口的剎那就心中一軟,整個人都快化成了水,腦子裏再也容不下其他,想也沒想便允了杏林君的請求,讓梅疏影帶着屋子裏的人都退了出去。
“你好些了嗎?還疼不疼?”聆淵坐在瀾澈床邊,摟着他的肩把人帶到了懷裏:“梅疏影沒對你怎麽樣吧?怎麽一夜之間變得如此聽話?”
瀾澈搖搖頭,熹光中的眼睫猶如兩扇蝶羽:“我聽疏影說你準備與我大婚,是真的嗎?”
聆淵心中一動,溫柔地笑了笑:“對啊,日子就定在半月後,我要昭告魔域七十二城去你為妻。怎麽樣,歡喜嗎?”
半月後……果然是半月後。瀾澈心中一寒,閉眼點了點頭。
“聆淵,我也有一件事……”瀾澈把手覆上心口,輕而認真道:“想在大婚那日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瀾澈:我就是死、從宮殿山上跳下去,也不會放棄報仇!
梅(惡魔低語):王上在撿石頭蓋小黑屋了……
瀾澈:???謝謝,連夜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