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離間
滋啦——
滾燙的鮮血從指尖豁口處落下, 滴至鲛珠光滑圓潤的珠身上,濺起一陣電流般的響聲。鲛珠表面上,靈氣如雲倏然而聚卻又很快消散, 沒有絲毫引瀾澈進入意念幻境的跡象。
失敗了?怎麽會……
瀾澈蹙着長眉,把鲛珠捧至眼前,眼底閃過難以言喻的疑惑:為什麽沒有産生意念幻境?難道這顆珠子不是阿娘的鲛珠,還是說他根本不是阿娘的親生血脈……
“……”瀾澈想到這裏,又自嘲似地搖了搖頭, 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子。不可能的,阿娘的氣息他最是熟悉, 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難道是因為他如今靈力散溢, 修為全無, 力量不足以打開鲛珠?
盯着紋絲不動的鲛珠看了小半個時辰後,瀾澈若有所思地捧着它上了宮殿山頂。
魔域濁氣濃郁, 唯有宮殿山頂高峻摩天, 有些許清氣萦繞。瀾澈曾聽宮中侍女們說,應龍城的國師談司雨常在山頂借助清靈之氣觀星望鬥, 預測休咎。如今天色尚早,山頂應該無人, 清氣正好能夠彌補他的空虛的靈脈,或許能借此打開阿娘的鲛珠。
這樣想着,瀾澈一路盯着手中的鲛珠,漫不經心地走在通往山頂的宮道上, 一時沒注意, 猝不及防撞入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裏。
“小心——”來人結結實實撈住瀾澈的肩, 語帶責怪道:“你是哪一宮的人?既然來了山頂, 怎地如此不小心,若是沖撞了——你是……瀾澈?”
瀾澈聽見陌生又熟悉的人聲,心中悚然一驚,下意識就把掌心一阖,将手中鲛珠收進神魂。他收好鲛珠,這才心虛地擡頭去看眼前來人。在看見那人面容的瞬間,瀾澈心中忽然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來人相貌不凡,儀容出衆,通身貴氣——竟是此地手握重權的國師談司雨。
“阿澈,你還記得我嗎?”談司雨打量他片刻,眸光微微閃動。
談司雨年長瀾澈許多,尚在瀛洲仙島之時就已是成年模樣,如今相貌沒見改變,仍然維持鼎盛之貌,瀾澈自然記得。可他略一思索還是搖了搖頭,做出一副茫然陌生的模樣:“我自幼在凡世長大,不曾見過你。”——談氏一族在當年的仙島大戰時态度莫測,如今更不知是敵是友,瀾澈實不願意與他有過多深交。
談司雨不動聲色地盯着他,俊顏微微一沉,話鋒一轉問道:“你方才手上拿的分明是慕雲柯王妃的鲛珠,你想進入她的記憶幻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瀾澈說着轉身欲走,“這是王上所贈,若大人沒有其他指教,那我便先回去了。”
司雨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再又轉頭看了看宮殿山頂,忽然恍然悟了,急道:“瀾澈,你來這裏,是想借助山頂的清氣查看王妃地記憶吧。其實我可以告訴你,沒有用的,珠子裏的記憶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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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澈身子一頓住,過來很久才慢慢轉過身,瞳孔一點點緊縮了起來:“談司雨,你什麽意思?”
談司雨臉上不經意浮現出一種果然如此的笑容,他上前一步走到瀾澈面前,微微垂着頭,臉上帶着些微溫和的笑容:“怎麽不接着裝了?阿澈,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想你。”
瀾澈當初在仙島本就和他交情不多,如今更是腦子嗡嗡作響,一點和他的心思也沒有,遂加重了語調又問一遍:“沒有了是什麽意思?我母妃的記憶……去了哪裏?”
“你當真不知道?”談司雨疑惑而震驚地望着他:“看來劍藏鋒他們所言非虛,這些年來你一直昏睡不醒,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應龍城本是從九幽城分裂而來,沒有屬于自己的地脈,而九幽地脈本就已近枯竭,根本不可能再一分為二供應龍城使用。那麽你以為,這百年來維持應龍城立足魔域之中的力量是什麽?”
“……鲛族之人亡故後,修為散盡,化消于天地之間,記憶卻會被靈力封入鲛珠,留給他們的血親。仙島王妃靈力純澈而強大,她戰死隕落後,鲛珠被嫡親妹子霜靖河所得。若幹年後,霜靖河之子君聆淵叛離九幽,自立為王建立應龍王城,這鲛珠中巨大而洶湧的靈力自然被用來充當地脈之力,維系整個應龍之城不倒……”
瀾澈的身體開始微微發顫,掩在衣袖裏的雙手緊握成拳,他握得太過用力,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血肉,指節處關節處的皮膚都微微泛起了蒼白,他聽見自己幹澀的喉嚨裏發出冷得可怕的聲音:“是誰做的?”
談司雨看不見歲月痕跡的英俊面容上露出悲憫的神情,他上前一步想扶着瀾澈已經有些踉跄的身體,卻被對方躲開。
“是誰!”瀾澈擡起昳麗的面容,泛紅的眼睛睜得極大,死死盯着談司雨。
談司雨被那雙憤怒而悲傷的眼望上一眼,只覺得神魂都為之震顫,斟酌再三,還是開口答道:
“鲛珠只有血親能夠打開,鲛珠裏的力量也只有血親能夠使用。慕雲柯王妃辭世前唯有你和霜靖河兩位血親在世。”
“所以,不是王上,是霜靖河……”瀾澈瞳孔緊縮,發顫的聲音憤恨而冰冷,但仔細一聽似乎還能察覺到一絲一閃而過的特殊意味。
不是他……還好不是他……
“……可是即便鲛珠中的靈力被用作充盈地脈,但是記憶哪裏去了……”瀾澈從巨大的悲恸中回過神來,主動上前拉住談司雨的手,用近乎懇求的語調問:“我……不要她的靈力,把記憶給我就好……讓我再看看她,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她的記憶在哪裏?”
“阿澈……”談司雨掌心一翻,反手握住瀾澈的手腕,耐心道:“鲛人的記憶之所以能夠被封存進鲛珠,自然是依托洶湧浩瀚的鲛人靈力,如今靈力已無,記憶又如何留得下來呢?早就消散于天地之間了。”
消散于天地間……
他連最後看一眼阿娘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瀾澈掙開談司雨的雙手,木着表情向後退了幾步,指腹摩挲着鲛珠光滑細膩的表面,心裂欲死。
他只是想再看一眼阿娘而已啊……既然記憶早已不在,為何又要給他希望,讓他得到這麽個空殼鲛珠?
“阿澈,你沒事吧?”談司雨俊朗斯文的面容上浮起一層憂慮之色,剛想上前卻被瀾澈伸手攔下:
“可是她、霜靖河不是得了瘋病,瘋癫許久了嗎?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知道鲛珠裏的力量能夠用來充當地脈?而且打開鲛珠的法術複雜,她不可能在病了的情況下使用自如……”
“瘋病?”談司雨意味不明地輕笑一下,慢慢道:“阿澈,當年在瀛洲,王妃殿下總是誇你聰慧巧智,怎麽今日卻想不明白了呢?霜靖河在九幽城裏瘋着病着,不代表她到了自己能夠做主的應龍城還有瘋癫的必要。當年應龍城初立,她可是威風凜凜,說一不二。建城、充盈地脈、取得這些年散落各地的鲛族勢力的支持都是她的功績,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談氏一族才會站在君聆淵一邊。否則你以為單憑一個君聆淵,如何能與九幽城燭龍一脈抗衡?只是釋放鲛珠力量後,霜靖河的力量耗盡,意識才又模糊不清,不能識人認物了。”
霜靖河……
瀾澈雙手死死握成拳,他的呼吸平緩而深重,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能牽引出心底化消不了的深重恨意:
毀我故園,殺我母妃,就連母妃留給我的最後的念想也被你殘忍毀去。
做了這些混賬事,你卻瘋了、病了,心安理得地把這些罪孽都忘卻了?
世間哪有這種便宜事?
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死你、親手送你下去與我的母妃扣首賠罪!
“阿澈,你沒事吧?”瀾澈恨意滔天,根本沒有注意談司雨不但已經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還伸出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非是我故意挑撥你和他們的關系,”他漆黑得可怕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瀾澈,試探道:“這些事情城中人盡皆知,你可以随時查證。只是我覺得你馬上就要與君聆淵大婚,有些事理應知情……如果你覺得難受,想要離開這裏,我也可以随時幫你離開……”
“離開?”瀾澈木然的視線自上而下緩緩從談司雨真誠俊美的面容上掠過,最終落在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上。
若是幾日前有人告訴他可以幫他離開,瀾澈一定會大喜過望,可是如今他怎麽可能離開?怎麽敢離開?
“國師大人,請您自重。”瀾澈輕輕阖了一下目,再睜眼時,眸中氤氲着的水氣竟已全然消隐無蹤,又變得仿若秋水寒星一樣清澈明朗。他的目光短暫地從談司雨臉上掠過,随後毫不猶豫地抽身退開。
“你……”談司雨俊眉一蹙,上前一步問道:“他是不是對你嚴加管束,這才令你變得如此戰戰兢兢。你別擔心,我能帶你離開,只要你……”
正在此時,一道冷徹骨髓、足以令人毛骨悚立的聲音忽地傳來:“談卿,你這是想把本王的王妃帶到哪裏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