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會認錯的,容蝶想。
更別提這張臉她還曾經夢到過。
容蝶其實很少做夢,從前有醫生伯伯說過她是無夢體質,不過在很小的時候她會夢見一個大哥哥,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長大後她已經漸漸忘記了從前和他接觸的細節。
可以說長這麽大,她印象中只夢見過兩個異性。
而臺上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容蝶的眉心起了皺,不久之前發生的記憶悉數被勾帶起。
那夜的雨下得毫無征兆,街道瞬間就變得了無動靜,唯有霓虹與車燈頻頻閃爍。
得知母親确診,她渾身冰冷,想事情想得出神時,男人忽然出現在眼前,說要買一把雨傘。
随着他的到來,潮濕空氣隐隐漂浮着幽淡的香氣。
明顯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很好聞,容蝶有些好奇香的來歷。
只是後來她一直忙于醫院和學校之間奔波,等到再想起時,只有在可憐的坐電車的間隙裏偶爾會回想起,并且時間一長她幾乎就快要忘記那氣味。
并且容蝶記得他那天系的領帶是暗紅色,而今天卻是藏青色,就跟他當時購買的雨傘是同一種色澤。
沒想到不久前曾在學校表白牆上被瘋傳的男人,此刻竟以一種無比挺括的姿态再度出現在衆人面前。
臺下已經有不少小騷動。
男人皮相和骨相都非常優越,五官立體深邃。
劍眉下是深黑的眼眸,薄削的唇輕輕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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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長玉立,西裝革履,難怪會叫場內的氣氛步入火熱的佳境。
“救……他剛才是不是在朝我們這邊看啊?”
容蝶聽見坐在她身旁的女生在小聲感慨。
“我以為會是什麽老男人呢,沒想到居然如此年輕。”
“啊真是要人命的一張臉…”
“老天爺竟如此不公,有錢有顏,追着喂飯吶。”
這實在不像是從前任何一場講座的氛圍,坐在下面的張張臉都透着無窮的驚羨和探究欲。
要是再不管管只怕要出事故,“各位同學,安靜。”一旁的負責人趕緊咳嗽兩聲,通過麥克風提醒。
場內這才漸漸安靜下去。
容蝶能感受到右側的兩道視線。
一道來自于齊穆,一道來自于秦順。
一個小心翼翼,一個張揚恣意。
她有些反感,忽然間側過頭,毫不遜色地看向他們。
齊穆是立馬移開視線,一瞬間正襟危坐,裝作沒有在偷看,而秦順則是一臉拽樣地繼續沖她噘嘴昂下巴,似乎要等時機到了要同她算賬逞兇。
不過瞪到最後,最終還是容蝶以一對二完勝。
臺上的男人能清楚看見臺下第一排的狀況。
他豐姿冶麗,不動聲色,除了那有些緊繃的下颚,還有微微擰起的眉峰。
講座進行得很順利,司懷衍簡單發完言後從始至終都坐在一隅,沒有刻意要搶任何人風頭的意思在。
可即便他無意,卻依舊是全場的目光聚焦的所在。
講座到中途,忽然有人起身cue了一嘴,問起他當年在國外的經歷。
這人應該從哪裏聽說過一些傳聞,一開口就是想深挖的犀利:“我聽說您從前有過一段矽谷的經歷,可就在前途一片大好的發展上升期,忽然間轉戰華爾街,這是為什麽?”
司懷衍坐姿冷靜自持,氣度淵渟岳峙,哪怕是十分冒犯的問題,他回答起來也依舊游刃有餘,姿容溫煦。
“我畢業後去矽谷,确實做過一段時間的Founder。”他稍微停頓了片刻,似乎是有意隐去了些不為人道的細節,“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人工智能的開發,也參與過芯片研究。不過後來我發現,做這些并不能使我開心,反而會讓我覺得有種浪費生命的虛無感。”
“既然這樣,您會來做金融是為了規避掉那種虛無感嗎?”那人還是不死心。
司懷衍沒有什麽避諱,直言道:“我本科念的其實是CS,至于後來做金融,純粹是因為愛好,就如同我一開始做芯片和AI,純粹是因為專業對口一樣,這二者沒有任何沖突。”
這話一出,全場都起了嘩然聲。
誰能想象,如今在證券界呼風喚雨的第一把手,這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動動手都能引起某地的GDP海嘯....這樣的人本科竟然念的是和金融八竿子打不着的微電子與計算機科學。
要不怎麽說造物主是個偏心的家夥。
他随随便便一句輕描淡寫的純粹是因為愛好,唾手可得又棄之如敝屐的愛好,或許是別人為之努力半生都遙之不可及的夢想。
容蝶第一感覺是荒唐,後又覺得當之無愧。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确存在各方面碾壓他人的存在,不論是學識、涵養、本領、亦或是出身。
随便哪個拎出來都是王炸。
他就靜靜坐在那裏,周圍皆是陪襯。
就像是無人的山谷中寂靜旖旎盛放的曼陀羅花,深紅盡頭是開到濃到化散不開的墨色,流淌一地。
無須言語辭色,無須舉止動作,只需坐在那裏就好。
容蝶承認,長這麽大,她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産生如此濃厚的興趣。
還是一個明明她會避之不及的上流圈頂層人士。
或許多年前,年幼無知的她也曾經對某個匆匆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有過好感,但那時候她還小,分不清那種模糊難辨的情感。
而此刻,她的心裏湧現出的念想,真真切切,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
好想知道這樣的人,會不會有弱點?亦或者,他私下裏的模樣,是不是也同看臺上一樣的端方,完美到無可挑剔,被衆神仰望大抵就是這麽個形容。
有那麽一瞬間,容蝶想做那個渎神的人——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念想。
容蝶心裏很清楚,他們之間不僅僅存在階級的差異,可以說是兩個毫無相關的人,說難聽點,在他面前,她微不足道。
并且眼前的生活依舊是一座跨越不過的山,重重壓在她眼前。
在此之前,還是先考慮如何活下去,接着再考慮其他,更別提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趟被無數人關注的講座圓滿落幕。
待到報告廳內的人走了大半,容蝶被婁婷拉上去拍大合照。
“快來快來,容小蝶。”她左右逢源,即便面對無數大佬,也依舊不忘容蝶。
盛情難卻,容蝶也沒有拖延時間。
畢竟那些精英人士的時間十分寶貴,她拎得清。
只是拍照的人有些多,容蝶性子獨,不太喜歡出頭露面争什麽好位置,很快就被擠到了最邊緣。
高臺旁邊有一端螺紋凸起,她冷不防被一個高個子男生撞了下,腳尖絆到了凸起的那一塊,差點兒摔。
所幸一只胳膊橫在了她面前。
電光火石間,容蝶身形不穩本能抓住那只胳膊,避免了摔跤。
臂膀袖口的觸感很綿柔,上面有繁複細密的針腳。
她覺得似曾相識,擡頭想道一聲:“謝……”
忽然撞進男人深邃的眼眸中,那聲謝就這樣應聲卡在了喉頭中。
她匆忙愣住。
男人在笑,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調說:“注意安全。”
說完,就從後方的門離開了。
身後是幾名緊跟着的下屬。
容蝶回頭,看着那人的背影。
是司懷衍。
報告廳的人幾乎已經快走光,可齊穆依然沒有離開,還在臺下面站着,似乎有話要跟容蝶說。
他看見了容蝶那會兒差點要摔倒,急的本能要往前沖,可又眼睜睜看着她被方才出席的某位司姓大佬扶住。
腳步倏停。
最後散場時,他還是鼓起勇氣走到容蝶的面前。
“容蝶,我....”他總是這樣,吞吐猶豫。
一句話要分成三段來說,甚至會因為緊張和不知道結果而無法說清楚。
容蝶正在位置上收拾簽到表和記錄紙筆,半截臉垂着。
齊穆吞吐了半天,終于鼓足了勇氣:“我,我這周末代表樂隊參加校園十佳歌手的選拔,已經是最後一輪了。”
“希望你能來——”
他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般地呼出一口氣。
可容蝶頭也不擡地說:“是嗎,加油。”
說着,她将包合上,擡頭婉拒道:“我有事,就不去了。”
說完扭頭就要走。
她看上去太冷淡了,甚至是刻薄。
但是容蝶一向如此,面對無感的事情快刀斬亂麻。
齊穆直接僵硬在原地了。
這時坐在報告廳最後方、同樣在等容蝶一塊走的宋青遇等人,恰好也目睹了這一幕。
“啧,差點忘了,咱容小蝶還有這麽段孽緣。”宋姐搖搖頭,覺得倆人都挺軸。
“是啊,奈何人家不懂。”
“有些事情本就強求不來,不是不懂是不願吧。”
這話不要太精辟到位,一言以蔽之,幾人笑着朝前走。
譚妙走在最後,她望見齊穆失落的背影,咬住嘴唇,心裏百味雜陳。
她從前和齊穆是一個中學的,彼時的齊穆是天之驕子,人群中的星首,百無禁忌。而她則是除了學習好再無任何優勢的苦讀學生,或許人家早已不記得她了。
不過看着如今眼前的畫面,譚妙恍惚的想,原來并不是有人一生都能順遂。從前那樣耀眼,天之驕子般的少年,如今不也碰了壁,撞得頭破血流。原來不管多佼佼不凡,一旦遇到自己那樣喜歡卻求之不得的人時,也會卑微得如塵土。
秦順一直都在座位上,講座到後半程,他聽得昏昏欲睡,後半場直接睡了過去。
睜開眼,就看見容蝶頭也不回離開報告廳的背影,他瞬間清醒。
起身就要去追。
奈何中途被宋青遇還有周楠攔下,胡攪蠻纏了好久。
直到估計容蝶已經下樓,她們才放他走。
距離講座結束,很多天容蝶都往返于地鐵站、學校和醫院三點一線中。
要是碰上考試,特別緊急的書就在車上背,寫完就提前交卷子。
有時候趴着補眠,忽然驚醒,也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天,那只橫在她身前的胳膊。
——無怪,因為太印象深刻了。
家教和便利店的兼職也沒落下,只是五萬塊錢在醫院那種地方用得飛快。
她只能選擇去打更多的工,不然完全無法支撐接下來的治療。
與此同時,協京,301號病房內。
“小司啊,好些天了,你可算是來了。”
“今天這盤棋,你看看,我高低要跟你争個高下。”
關老先生今天似乎狀态不錯,也沒有咳嗽得兇,說話時中氣十足,在他面前擺放着一盤棋。
一看見自己這年輕的忘年好友,他就虎虎生風,止不住的與他攀談。
說着說着,他像是想起來什麽,又悄悄壓低了聲響對司懷衍說:“我臨床那丫頭啊,有個女兒。”
“生的那叫一個靓。”
“她媽說話雖說有些粗俗,可是心眼不壞。”
“小姑娘照顧她媽,盡心盡力,有時候也會接我的話,可機靈着呢。”
短短幾天,容蝶已經跟關老先生混熟。
司懷衍只是坐着傾聽,目光落在棋盤上。
唇邊有柔緩的弧度,沒有表态。
他很喜歡下棋,象棋。
很多年前在天壇公園裏,認識的關鴻清老先生,也就是坐在他對面的老人家。
關老先生當年因為戰亂和喜歡的姑娘分離,之後一生沒娶妻,無兒女,守着相京這裏的棋盤還有鹦鹉鳥過日子。
因為曾經博弈過幾局,志趣相投,漸漸地就成了忘年之交。
左周那天去協京醫院,原是幫關老先生安排住院的事宜。
關老年事已高,不久前被查出肺晚期。
左周他前腳剛到,後腳就看見了帶着母親前來的容蝶。
這個姑娘,他可太印象深刻了。
醫院有30%司家持股,只要稍一問詢,便就什麽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