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兒子?
“你笑什麽?”
鐵手一提門簾,迎白衣人進去,“我笑有人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被人當成傻子耍。”
他自己倒了杯熱奶茶,一飲而盡,只聽旁邊人又道:“你剛剛說,丹殊首領找你去商議如何給我們劃分駐紮地,結果如何?”
華清渡将茶碗一落,反問道:“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劃分?”
瓊芥張口便道:“雜居。”
“是了,風息軍民加起來近兩萬,這麽個龐然大物,若集聚起來,換作是誰也不放心,”華清渡苦笑了一聲,“但那赫珠心思重,我爽快答應,他倒不肯了。”
聚居能夠省去不少麻煩,但瓊芥卻感覺華清渡興致并不高,小聲問,“這是好事,你怎麽不開心呢?”
“我有什麽不開心的?”華清渡反問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踱到床榻位置,卻下一秒跳了回來,指着地上,“這是哪位?”
瓊芥的地鋪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陌生小孩兒,絨毛一樣的頭發軟趴趴地貼在小額頭上,冒着鼻涕泡睡得正香,水嘟嘟的小嘴巴時不時咂巴一下。
華清渡伸出惡爪,提貓兒一樣把小東西拎了起來,球球驟然被鬧醒,回神之時雙腳已經懸在半空之中,拼命撲騰,他一眼瞄到了瓊芥,十足委屈,滾下一串金豆,大喊道:“爹爹!球球真的抽筋了,不能再練了!”
不知道這位堂哥哥是有多不喜歡他,讓他蹲在小樹林裏一直到太陽落山,還騙他這是“馬步”,哼!馬才不這樣站着!球球最後累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醒來就已經在空中了。
空氣沉寂了一會兒,華清渡的神情有些玄妙,“你兒子?”
說完,他把球球掉了個兒,臉朝向自己,這小子居然還長了對綠眼睛,他扯扯小孩的胳膊,又扯了扯腿,又沖瓊芥道,“你生他的時候……貴庚啊?”
“……”
球球眼睛直了,怎麽這個大哥哥,長得和爹爹長得更像呢?
先前球球昏過去的時候,瓊芥已經有些自責,趕緊把小孩子從華清渡手裏搶回來,“這是我徒弟。”又将逍遙一派的規矩和華清渡複述了一遍,聽到他講“将來大概還會收些徒弟”時,對面人的嘴角抽搐了下。
華清渡看着被瓊芥摟在懷裏的小家夥,“小鬼,你叫什麽?”
球球緊張地咽了下口水,下意識抱着瓊芥的脖子,“……球球。”
球球?地上滾的那個嗎,好蠢的名字。“你姓什麽?大名叫什麽?”華清渡越看這個小孩子越眼熟,像是在哪見過,球球眨眨眼,“姓……華,大名,沒有大名,就叫球球。”
還是本家?從沒聽說過風息城還有第二支華氏,但華清渡沒聽說過自己的哪個倒黴親戚給孩子起這麽草率的名,華清渡粗聲粗氣地道:“你爹叫什麽,別看他,我說你親爹!你親爹叫什麽,你總該知道了吧?”
球球眼睛大亮,“華禮大将軍!”
華清渡的綠眼睛上下掃視着小笨瓜子,緩緩吐出三個字:“華震秋。”
球球的嘴張圓,“是了!我是有這個名字。哥哥你是怎麽知道的?”
華清渡表情有些複雜。他統共只見過這位“球球公子”一面,是在他滿月宴那一日。
球球是四房華禮的長子,當時還未取名,只因如珠似寶,被華禮夫人喚作“寶兒”。禮夫人喜好熱鬧,善于辦席,頭子的滿月席更是置辦隆重,彩綢橫挂,鑼鼓喧天。
席間有人通報,說門外來了一名赤腳和尚,自號“萬事皆明”,一定要見老爺與夫人。華禮夫婦雖覺奇怪,但想到遠來是客,于是邀請這位和尚進院共飲。
仆人備好素齋,他卻葷素不忌,只管吃肉喝酒。他大吃大喝,末了,滿嘴流油地走到主桌,向華禮夫婦雙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有一物,要交與貴公子。”
禮夫人忙問是何物,和尚請出一張紙箋,交與她手,“此為貴公子命格。”
到底是父母憂心,禮夫人的打開紙箋的手指都在顫,華禮有些怨這和尚多事,只得安慰地扶助夫人的肩。
禮夫人睜開緊閉的雙眼,卻見紙上空白一片,什麽也沒有。
華禮大怒,只覺這和尚是來攪局,正欲捉住申斥。那和尚卻大笑三聲,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無蹤,連半片破爛衣衫都沒留下。
只聽禮夫人驚呼一聲,那張紙竟然緩緩顯出字跡,文法飄逸,結構淩亂,不似尋常寫法,倒像出自哪位天外來客之手。
一行判詞如下:
功震千秋,貴不可言。
華禮又立刻轉怒為喜,着人去找那赤腳和尚蹤跡,遍尋不見,只好在城中廟內供了個百斤大海燈,又給愛子取名,“震秋”二字。
初次聽聞此事時,華清渡一方面覺得新奇,另一方面覺得華禮是蠢。幸好自己的爹沒什麽大權獨攬的心思,不會對弟兄不利,倘若換做個刻薄君主,這不是引着主君将刀往自己脖子上割?
而此刻,他開始思考這道判詞的真實性。
貴不可言?功震千秋?就這麽個長得像杆,笨得流油,連自己叫什麽都記不住,随随便便認爹當兒子的小東西,會是天降紫薇星?就這?
華清渡看着賴在瓊芥身上的笨球,再次确定——“那和尚騙人”。
還沒等華清渡就串輩兒一事與這小兔崽子算帳,天降第二道噩耗——瓊芥要留這笨崽在主帳裏睡。華清渡自然一口拒絕,瓊芥面露難色,“球球父母雙亡,看顧他的嬷嬷生病了。他還這麽小,沒人照顧,你卻要把他趕去哪裏?”
華清渡剛沐浴完畢,憊懶地靠在塌上,“管他去哪裏,這屋裏有外人在,我就睡不着覺。”
他又不知道犯什麽病,明明這幾日自己在他近身的時候,睡得酣如豬猡,此刻卻又說受不了和外人共處一室。瓊芥沒辦法地搖頭,說了聲,“那我帶他出去”,便一邊托着球球,一手卷起自己的被褥,向外面去。
華清渡還在得意自己鬥争勝利,卻看見瓊芥在地上打的地鋪也沒了,一徑道:“你又去哪兒?”
瓊芥回頭:“我們爺兒倆不叨擾你清夢。”
華清渡這下慌張,又立刻态度鬥轉,好聲好氣地将這“爺兒倆”請了回來。球球被洗得幹淨,經過一系列事兒,也知道誰對自己好,小屁股一扭,就鑽進了瓊芥的被窩裏,甜着嗓子叫“爹爹”。
瓊芥“嗯”了一聲,任由人小鬼大的小東西摟着自己脖子,相比費竹,他稱得上一位“慈父”。華清渡看着這一大一小依偎着的溫馨場面,氣得太陽穴疼,一徑吩咐,“你把那髒東西放我床上!”
“什麽髒東西?”
“華震秋!”
最後,球球還是和華清渡擠到了一個被窩,倆人都一臉不情願,仿佛受了大刑。等到第二日,瓊芥叫兩人起床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場面:
華清渡橫躺在塌上,完全睡掉了個個兒,卧具墊在腳腕兒底下。他一個人搶了所有的被子,胳膊呈出拳狀,挨着球球的小肚子,球球不甘示弱,手指緊揪着華清渡的亵衣,直把人揪得香肩半露。
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
這屋裏唯一的“大人”無奈一笑,扶着華清渡的腦袋另給他墊了一只枕,那人靠在他胳膊上,口裏呓語道:“阿荊……”
嗯?瓊芥怔了片刻,将胳膊退了出來,他大抵是沒什麽地方需要人日思夜念的,不明白地搖了搖頭,往帳而去,兩只依骨一扣,向上伸了個懶腰。
紅日生于東方,蒼天紅遍。洲中馬嘶鳥鳴,一派安樂景象。瓊芥去護衛處監督他們上完早課,又從裁縫處取了東西回來。
長靴踏地,濺起一層薄塵,撲了他身旁的小東西一臉。那只長翅膀的獵鷹撲騰撲騰閃過,但如何拍打翅膀,也騰飛不起,只能無奈地瞪着一雙不屈利眼,收了天空之王的架子,跟在他身後做走地雞。
路過一處帳子時,從角落裏沖出一只純黑的細犬,翹着尾巴湊到缇湛鷹的附近,一直“汪汪”,它大概是主人家愛寵,即便一路缺衣短食,餓得前胸貼後背,也未被宰了吃肉。
空中之王不禁挑釁,與那狗兒鬧起來,又是雞飛狗跳,那狗似乎只是想和它玩鬧,但最後被啄得嗷嗷痛呼,夾着尾巴逃回家去,只自門簾之後探出一只可憐巴巴的毛絨頭。一場大戰得勝,缇湛心滿意足地走回瓊芥旁邊,一副昂首挺胸求表揚的樣子,瓊芥好笑,這只鷹怎麽跟某人那麽像。
總是在些奇怪的地方較勁,叫人搞不明白。
果不其然,他剛走到主帳附近,又聽見了球球殺豬般的大叫。
球球叫着要找嬷嬷和則藍伯母,哭着從帳子後門跑了,剩下華清渡一個人在帳心吃點心喝茶,瓊芥一掀簾子進來,“你總惹小孩子做什麽?”
華清渡被抓了個正着,也不臊,只定定看他:“拿了什麽好東西回來?”瓊芥将手裏的東西展開,一張狼皮大氅。
狼毛富有光澤,纖維根根分明,銀黑交雜煞是好看,正是瓊芥打的那只頭狼。他蹲下,給華清渡披上,左右打量,滿意道:“好看。”
下一秒,卻被抓住手腕,華清渡口中芳香濃郁的茶氣壓在他臉上,一雙碧眼似有難以置信的喜色,沉聲問他,“你送我的?”
“嗯,”瓊芥點頭,“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吝啬,送人試穿了再脫掉?”
華清渡被他怼得笑起來,眼睛半睜,帶着股琢磨不透的意味,“你可知送人狼皮是什麽意思嗎?為什麽送我?”
瓊芥有點發蒙,什麽意思?能有什麽意思?他只是覺得他不夠強健擔心他會冷。華清渡只恨自己太過“君子”,不敢貿然親近,只好步步緊逼地等着瓊芥張口,“你怎麽不送給隊裏的姑娘,不留給自己,偏偏送給我呢?”
能有什麽原因,還不是她們不怕冷?瓊芥看他沒完沒了了,一定要他說出個理由,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順着他的意思,回答道:
“因為你體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