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吃什麽長大的?
瓊芥暗贊一聲,來得好!騰起的頭狼有如火炮,速度、力量都是極足的,正好用來試試這招。他的“渡海”雖然已經突破,但相比之前在雞蛋身上磨好的幾招,總是不足。瓊芥左腳踏地,右腳效仿“渡海”一式的足下功法,狠狠掄出,迎面迎上頭狼的脖頸。只聽清脆一聲,“嘎嘣”,那狼被踏在地下,似乎被踢斷了脊柱。
它許久未動,瓊芥不免可惜,轉身就要離去,但在他轉身之時,那狼又迅速起身,咬向他的小腿。
瓊芥一側身,又與那狼纏鬥。過了一會兒,風息軍們已經解決了其餘的狼,回神一看,見一人一狼正在玩呢。
只是那人好端端地站着,頭發絲都不帶亂的,那狼卻滿口噴血,顯然是要被玩死了。
措達拉背着三頭狼站起,以為自己已是佼佼者,回頭時卻看到一群軍士弟兄撐着長槍看向不遠處,似在觀賞,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驚愕出聲,又奇又羨,“阿荊兄弟……功夫這麽好?”
幾位護衛靠來,語氣裏既有懼意又是自豪,“當然了,費統領可是我們護衛長。”
風息男兒好武,如今也算大開眼界,只是瓊芥專心致志,沒有發覺。措達拉不禁感嘆,“想不到城主護衛身手如此了得,首領都如此,你們平日訓練,一定也很認真刻苦。”
護衛們面面相觑,彼此苦笑一聲,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不僅很“刻苦”而且很“苦”,遇上了個武癡統領,每次過招都能脫層皮,不刻苦不行啊!
幾人腹诽之時,瓊芥已經收了腿,将被不知道是被活活打死還是活活氣死的頭狼提了過去,丢在地上,奇怪道:“都圍着幹什麽,趕緊把狼送到夥夫那裏,讓大家吃肉。”
護衛們看了死狼一眼,在心裏悄悄為它超度,還望狼兄下一世長點記性,千萬不再要和高鼻梁、深眼窩、烏黑眼珠、皮膚雪白的風息戰士一起玩了。
狼屍滾着黃沙被拖去,這就是西疆,乃至于這四方天地的規矩,勝者高歌飲血,敗者不得活,強者大快朵頤,弱者……被朵頤。
不想被吃?可以。把爪子磨尖,把牙齒磨利。
狼群有半百之數,雖然均攤在各個人頭上,還是僧多粥少,但仔細計算,也能每人沾着一點兒。則藍看着瓊芥帶回那頭最兇悍的頭狼,雙手叉腰,怒贊了一聲,随手丢了把小刀給華清渡,朗聲說道:“你沒什麽用,好歹充個工,和姑娘們去割肉剝皮吧。”
瓊芥正和沈矇屈鳳鳴等人商量每家補給的數量,華清渡盯了他好一會兒,他都沒過來。華清渡嘆了口氣,一時大意,失了援軍,只得強撐着坐起,向姑娘們中間去,他沒幹過活,手忙腳亂惹人發笑,剔了狼皮下來,皮上沾的肉比骨頭上剩的還多。
姑娘們又是心疼肉,又是想笑,一個大着膽子道:“少主,您歇着吧,我們這裏啊,不缺您這把手。”
她說完,幾十個女孩子小聲笑起來,其中還有一兩個,曾經是華清渡捧過的優伶呢,不想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了。華清渡只得悻悻放下刀,靠坐着等瓊芥接他回沙堡,環顧四周,長嘆一聲。
平宥則藍身邊都圍着一大群等着看病的城民,他一個人呆着,連阿荊都不看他一眼,那叫一個冷冷清清,一下子從人人捧人人愛的少爺公子,變成了個貓嫌狗不理,還真是風水輪流轉,時勢造英雄啊。
待到狼們入了鍋,戈壁深處炊煙袅袅,飄起一股最原始的肉香。瓊芥去捉華清渡來吃,不然那人如得了什麽軟骨病一般,裹着羊皮子,踉跄着往他身上貼靠。他心裏疑惑,華清渡的身子不是幾乎大好了嗎,怎麽驟然之下又如此狼狽?難道是因為氣候惡劣,反複無常了?他想不明白。
狼肉酸苦,纖維極粗,平日裏衣食豐足的時候,是難以下咽的,但在饑民眼中,就是無上美味了。姑娘們物盡其用,連狼血都放了出來,做成了豆腐,在處理一匹大狼時,有人奇叫了一聲,“你們快來看!”
士兵們獵狼有技巧,往往是一刀劃開腹部,或者割破喉嚨,這匹卻大不一樣。狼身完整混實,皮上一個破口都沒有,但狼的嘴巴在不住湧血。一個小女兒微側了下腦袋,詢問道:“它是怎麽死的?”
操刀的人就着一雙沾血的手,往狼背上摸索,“哎喲”了一聲。她忙将那狼的皮剝下,熟練一刀,骨肉分離,自背部翻過去,只見大狼的脊柱根根碎裂,骨髓四溢,頸部的骨頭渣滓都紮進了肉裏。
姑娘們一陣驚嘆,議論紛紛,說是誰的功夫?但始作俑者正坐在沙堡之前,充耳不聞,他撕完了手裏的狼肉,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瓊芥用手帕摸了摸手,只覺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自然是華清渡。瓊芥看向他們的來處,對他道:“我原以為,卓和的軍隊必然窮追不舍,要把我們趕盡殺絕才算完。從踏進沙漠的一刻起,已做好了十二分的準備日夜兼程。你不讓全速前進,我還心有疑慮。怎麽他們果真不追了呢?”
隊伍裏多少老人婦孺,照顧幫襯着,因而走走停停。那些追兵卻像被華清渡施了定身術定在了城裏一樣,全無蹤跡。
華清渡一笑,“卓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遙望穹頂,神色淡然,頗有種避世而知天下事之感。見人不解,華清渡解釋道:“其一,沙漠戈壁艱難難行,容易迷失方向,還容易被殺伏擊,太過危險;第二……你猜風息城現在正誰手裏?”
“卓……宣國?”瓊芥恍然大悟。
“具體是在卓和手裏,還是宣國,我也不知道,但總之卓和現在不會好過,”華清渡說,“在交戰之初,我曾派人探過宣帝的意思。若他願意施以援手,風息城也不是不可短暫投誠,但是顯然,他的胃口更大。”
兩兵交戰,總有勝負,但若卷入了第三方勢力,聯合對抗,爾虞我詐,彼此糾纏,結果就大不相同了……
“卓和雖然拿下風息城,但是已然傷筋動骨。他的新鄰居又豈是那麽好相與的,會眼睜睜看着他占據‘都蘭德’嗎?呵,戎族蠻子起名真不委婉,‘必争之地’,難道宣帝不要争?”
華清渡泠然一笑,撕下一塊肉,塞到瓊芥嘴裏,看他咀嚼,繼續道:“宣帝不滿足于依附,他想要徹底攻占風息城。宣、戎兩國本就是兩頭惡狼,勢同水火,風息,是間隔他們的最後一道欄杆,現在栅欄沒了,你說他們要不要短兵相接?”
聽罷,瓊芥還在晃神。他卻又輕輕松松地站起來,仿佛剛才窩在人肩上出氣多 進氣少的那位只是他的孿生哥哥。華清渡随意掖了把身上的羔羊皮料,口裏吟着不知名的曲子,翩翩而去,瓊芥聽到的是這樣幾句:
唱調稔熟,詞藻斷續。
“白雪散,黃沙漫。美人披挂,将軍折骨。”
“……苦甜參半……恍然似夢……二十年冷雨紛紛天地改,敢問誰為臣子誰為君?”
形銷骨立,亂發飄揚。
興許是嫌他太過頹靡吧,連老天爺也不願意他深沉太久。
華清渡剛走出去幾米,就被一個東西跳到腳面上。那東西黃白顏色,肥溜渾圓,撐着一雙黑色的圓眼,兩只細小的爪兒在下巴下面蜷着。
華清渡“啊”得大叫一聲,差點兒當場竄到一邊的石頭頂上。瓊芥一步到他身前,“怎麽了?”
他指一指自己的腳背,瓊芥蹲下去,伸出兩根手指頭,直接拎着那小東西的頸部,提了起來,放在眼前打量,“這是沙鼠,還挺可愛的,你想養嗎?”
他是好意,華清渡在城裏養了那麽多東西,最後帶出來的,只有一只叫缇湛的蒼鷹。缇湛是獵鷹,中了箭,被射穿了翅膀,現在正包在一只籠子裏,不知道能不能活命。這沙鼠外形不錯,皮色很亮,華清渡應該會喜歡吧?
華清渡狠狠擺手,“養它做什麽?快快快,把它扔走!”
看來是不喜歡,瓊芥有一點惋惜,繼續提着那只沙鼠,就放它走嗎?這是自然的饋贈,不如物盡其用吧?
只見他手指稍稍用力,“咔嚓”一聲,那只小鼠的脖子便軟綿綿地垂下,不動了。華清渡目瞪口呆地看着瓊芥把那只斷氣的沙鼠挂在腰上,四只細腿還伶仃垂着,“你留着它幹什麽?”
“哦,可以用來吃的。沙鼠肉嫩,很好吃。”瓊芥說。
他先前十六年的食譜太過龐雜,上天入地的,長翅膀的、長尾巴的、長毛的、不長毛的全都吃過,因而不覺得有什麽。瓊芥把依骨彎起,掂了掂身上這只,嗯,挺肥的,像是有幾兩肉,不知道它的老家在哪裏,要不要叫上近衛們,趁着夜色端了它的老窩?
華清渡看他面不改色地玩那只沙鼠,一雙黑眼忽明忽暗,竟然還有點饞,嘴角狠狠抽動了一下。
完了老天爺,華清渡滿心絕望地想,他的小統領肯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