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起誓
瓊芥鄭重點頭,說:“以後我保護你。”他爹爹救了自己的命,他又是主人家,保護他是應該的。華清渡拉着他躺下,把他的一只胳膊抱在懷裏,嘆了口氣,“不要再叫我城主了,叫我少主就好,或者叫名字。”
華清渡一雙眼睛明亮,滿眼赤誠。他如此推心置腹,瓊芥又想起他們之間還有一樁事沒有說明白,擡起身子,張口道:“那天我出現在城主府……”
“我知道,”華清渡怕吵到安眠的其他人等,低聲說,“你是去偷密匣的,但是最後也沒有偷走,還是還給我了。”
他是怎麽知道的?瓊芥不解,又躺了回去。但華清渡似乎有很多秘密,他做一切都自有道理。
華清渡貼在他耳朵邊上,小聲喚他,“阿荊,我們算不算朋友?”
華清渡願意和他做朋友嗎?瓊芥自然沒有什麽好推脫的,“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了。”
他烏黑的眼珠裏似有雀躍,華清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那你以後有事,不許瞞我。”
瓊芥點頭,“我不瞞你。”
他今天這麽乖,乖得華清渡得寸進尺,道:“你得發誓。”
瓊芥說“我發誓”,但他用什麽起誓呢?他不像中原人信佛信道,也不信長生天,父母親族一個沒有。他有什麽?只有他自己。
“我以我的性命……”他剛開了個頭,嘴巴就被華清渡的手捂住了,華清渡實在沒料到這個人實誠到這個地步,以前看着挺機靈的,不想裏面是個呆子,別人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這個誓言不好,”華清渡說,“讓我看看,你用什麽起誓。”
他四下顧盼,周圍除了黃沙什麽都沒有,只有一輪圓月挂在天際,其色皎皎。“有了,”華清渡說,“你用月亮起誓,若你違背誓言,這天上的月亮,就再也不許圓。”
瓊芥微張着嘴,月亮再也不許圓?他哪裏有這樣的神力,怕是大宗師也沒有吧?但華清渡說得堅定,他沒有辦法,只得照做了。
依骨的假手伸出三根手指,高舉過頭,“我發誓,再也不對華清渡說謊,不背叛他,如果有違此誓,天上的月亮,就再不許圓。”說完之後,他沖華清渡笑笑,“我叫瓊芥,從王瓊,草頭芥,我父母給的名字。”
華清渡說,“你的本名倒有些意思,為什麽又有了現在這個?”于是,瓊芥和他講起從前死人谷的恩怨往事,又說起自己是怎麽被費竹老爹收留,怎麽有了現在這個名字。
他說了很久,華清渡一字不漏地聽着。瓊芥說起滅門一事時,他不自覺抓起他的手,但那雙手的筋脈死了,它的主人沒有感覺。
他說完了,過了很久,華清渡才有反應,感嘆說,“還是阿荊好,堅韌銳利,像你。”
華清渡說完之後,沒有得到回應,轉頭一看,身邊的人維持着被他摟住胳膊的姿勢,已經睡着了。
遷移的人口太多,走到第四日,進到一片戈壁的時候,糧食已經嚴重不足。華清渡被用一卷羊皮裹得嚴嚴實實,背靠着瓊芥,騎在馬上。瓊芥對他道,“包得緊些,不要被風吹到了。”
他剛說完,則藍拍馬而過,嘲笑道:“你也太小心,怎麽就吹壞了呢?”
瓊芥張口叫了聲“夫人”,辯白道:“他是病人。”
“不就是肩膀上挨了一下,有什麽了不起的,”則藍道,“我西疆的兒郎,背上紮着一把劍,也能日行千裏。男人飲血而生,女人在馬背上就能生子。”她伸手指了指華清渡的脊骨,不滿道:“別老靠着人家阿荊,把背挺直了。”
他們二人有親緣關系,因而有五六分相像,只是平宥則藍是褐眸,眉眼也更冷硬些。華清渡沒好氣地道,“阿荊樂意讓我靠着。”
眼看兩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來,這樣的場面遠超出了瓊芥能夠處理的範圍,他瞠目結舌,看着兩人,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不料則藍冷笑了兩聲就走開了去。華清渡咳嗽了幾下,這才稍稍直起身。
瓊芥過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不要吵架。”
這一句話實在是太遲了些,華清渡愣了半晌,樂不可支,“阿荊,你這人真是……”
真是,真是什麽呢?饒是華清渡伶牙俐齒,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
瓊芥眨眨眼,“你們一個病人,一個有孕,都安靜些好。”
但則藍哪裏像一個孕婦呢,分明是活潑好動得如三歲頑童,或許她真能做到馬背上生子。華清渡看着則藍的背影,奇怪道:“我怎麽覺得她跟條褪了皮兒的蛇一樣。”
他這形容雖貼切,到底有點兒不好聽,但是瓊芥聽不出來,深以為然地說:“我也覺得則藍夫人和之前大不一樣了。”
她在府內的時候總帶着假面,雖然端莊持重,但是毫無生氣,十分幹枯。如今出了城,被風沙一吹,倒像是喝飽了水的植物,每一根枝葉都飽滿豐盈起來。
“不過,這樣也不錯,”華清渡吝啬地扯了扯嘴角,“省得她整天挂着張紙糊的假笑臉,看着讓人慎得慌。”
這下,就算瓊芥再遲鈍,也聽得出難聽了,他警惕地看着前面疾馳的女人,生怕風不留神,讓她聽見了,一個猛回頭,不顧自己身體也不顧別人身體地給華清渡一頓胖揍。
到了晚上,每位城民只能分到巴掌大小的一點幹糧,合着堿水吃下去,華清渡把自己的一份掰成塊兒,塞進旁邊的小孩子們口裏,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娃不認識他,咧着小嘴笑,就着他的手吃下去,甜甜道:“謝謝哥哥!”
“什麽哥哥呀,”小女孩的父親抱歉地笑,“這是少主,”對小女孩道,“你說,拜見少主。”
“叫什麽都是一樣的,”華清渡揉揉她的頭發,微笑道,“不用謝啊,小妹妹。”
最後,女娃還是不熟練地說,“拜見少主哥哥。”華清渡囑咐了她父親幾句,男人感激地謝過,這時瓊芥自遠處回來,打量了華清渡一番,問:“你的幹糧呢?”
原來是來查崗,華清渡攤手,“已經吃完了。”瓊芥眼力極好,又錨定了般瞄準了這裏,自然将剛剛的場面看得一清二楚。他蹲下,将被水泡得半軟的幹糧貼在華清渡嘴邊上,“你不能不吃東西,不許嫌難吃。”
合着這人覺得,自己不吃那塊幹糧,是因為嫌難吃?華清渡稍稍無語,朝瓊芥舉手抗議,瓊芥側頭道,“知道你記挂着他們,但也知道你是小孩子脾氣。”
他怼得急,華清渡無處躲避,只能就着瓊芥的假手吃了,調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特別像……”
“老媽子嗎?”瓊芥自覺想起則藍夫人之前的話,接口道,“不少呢,說過好幾次了。你乖乖吃飯,好好養傷,早點康複,多聽我的話,不要再無厘頭鬧脾氣,我自然就不用當老媽子了。”
華清渡心說,他想說的不是這個,但看瓊芥一本正經、油鹽不進的樣子,就沒追究下去。他吃掉一些幹糧,看着瓊芥在他旁邊進食,略有憂心道,“糧草不很充足,長此以往,大家要挨餓的。”
話音剛落,只聽人群裏發出小聲的尖叫,伴随着興奮的竊竊私語,像是怕驚動了什麽。
華清渡聞聲,想要起來看看是什麽引發了躁動,但他重傷未愈,難免吃力,又坐了回去。瓊芥悄然站起,向目光集中方向望。
只見黑暗之中,是一團團浮在半空之中的幽綠色火焰,水滴形狀,瓊芥看了一眼,最少又四十朵,也就是二十匹,他貼着華清渡坐下,告訴他,“是荒原狼。”
聞言,華清渡眼睛一亮,“來得好。”
旁人看到狼群,反應自然是驚慌失措,擔心今日就會命喪于此。但是當野狼和絕境之人相遇之時呢?那要看看,誰更餓。
護衛在外圈的風息軍已經将手按在了刀刃上,只等命令。華清渡碧綠的眼珠在微光下反射着驚人的光彩,看上去比荒原狼更像餓狼,粲然一笑,吩咐瓊芥道,“去吧,給大家打頓肉吃。”
荒野狼預計錯了對手,這是足萬人的巨物,可不是一疊小菜,想要貪婪吞下,是不可能的。瓊芥的手骨伸直,一片亮銀顏色,向前一招,“動。”
風息軍依令而起,訓練有素地沖向狼群。那些狼或許也未見過如此積極的對手,一時發懵,頃刻之間,空氣中已然炸開獸血。
瓊芥瞥見那匹頭狼高大健壯,看上去英勇無比,一時技癢,親自下了場。他最近發現斬岳槍和大荒八式在腳法上似有異曲同工之處,因而正在着意磨練。他直視頭狼的眼睛,心裏道,我不會動刀,更不會用手,你出招吧。
頭狼憤怒于有人挑戰他的權威,仰天長嘯一聲,利爪一撲,朝着瓊芥前胸位置直去,瓊芥輕巧地像片鬼影,側身躲過,左腿厲劈而下,狠砸在頭狼的脊柱上。獸類骨骼堅硬,但頭狼依然痛得一聲長嚎,它不甘示弱,壓穩底盤,神龍擺尾,利齒閃着寒光,向可惡的人類撲殺而去。
只是當它騰空之時,才猝然發現,它的對手正一派閑适,雙手抱胸地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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