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筝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見阮雲雨是什麽時候了, 盡管早已不在意,可對這個人還是大抵有些印象的——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事,起碼在明面上。
正是因此, 不久前聽阮雲雨說出那些話時, 他才啞口無言,不是氣的, 是實在震驚, 實在好笑。
有那麽幾秒,他甚至在思索這人是不是在演戲。
若在韓洺面前搞這一出,林筝還能想到他是喜歡韓洺而讨厭他,那現在呢?
是要轉專業去當演員嗎?
……不可能吧。
不由得想起初中遇到的那個第一次向他告白的同性同學。
被拒絕後的所作所為,似乎和阮雲雨這一出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沒太大差別。
當時都鼓起勇氣向他告白的男生, 還會讨厭他嗎?
如果不讨厭,為什麽要那樣做?
模糊的記憶裏, 後來的初中畢業典禮上,那個男生其實私下找到他道過歉, 他說:“我那時候其實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第一次告白被拒絕,比起傷心, 更覺得丢人,明明你也沒做錯什麽,卻把一切都怪罪到你頭上, 尤其看到你絲毫不受影響,甚至越來越好, 每天開開心心, 毫不負擔, 我就更加難受, 只想你跟我一樣難受……對不起林筝,真的對不起。”
車子一路前行,半晌後林筝回過神,往窗外看一眼:“快到家了。”
韓霁山擡眼,望了下後視鏡裏的青年,不動聲色地駛入另一條路道。
林筝:“诶?剛剛應該走那條,這邊會繞遠路!”
韓霁山:“那邊……好像堵車。”
林筝哦了聲,繼續看窗外,過了會兒突然問:“你當時真準備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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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阮雲雨。
韓霁山用了幾秒才想起他說的是誰,搖頭道:“碰上之前會急剎。”
他不可能為那種人沾血,就算真到那一步,也不能讓公主看到。
聞言,林筝悄悄松了口氣:“說實話,那會兒把我吓到了。”
這時,車子停下等紅綠燈,韓霁山低聲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不是你。”林筝連忙搖頭,又不知道說些什麽,身體殘留着酒精的影響,仍有些遲鈍,只靠窗看着外面的風景。
車子饒了一大圈,最後卻在距離林筝家最近的公園停下。
韓霁山說:“這邊可以看日落。”
林筝抽回思緒:“你還來這邊看過日落?”
韓霁山下車,替他打開車門:“嗯。”
他們走在公園裏的一條小路,因為是假期,小路也有人來來往往,他們偶爾要側過身繞開行人,分開的手很快又再牽上,直至幾分鐘後,走上一處可以觀看日落的小坡。
草坪蔥綠繁盛,林筝一屁股坐下。
韓霁山挨着他,可坐下後并不和他一起仰頭看天,擡手掏出一張粉色的A4紙,A4紙疊成小小的四方形,他将紙完全展開,低頭重新疊起來。
林筝聽到動靜,轉頭,面色先是一怔,随即噗嗤笑了:“這是什麽?”
韓霁山低頭繼續折疊,可動作明顯比之前慌了些:“壽宴上拿的紙。”
林筝湊過去看,腦袋不知不覺壓在對方肩膀上:“我是說你在折什麽?”
男人薄唇微抿,好一會兒才說:“日落前就知道了。”
于是林筝開始專心看日落,他拿出手機,對着天空拍照,拍着拍着,下意識說:“我今天才發現,今天是我第一次正經看日落。”
被他枕着肩膀的男人身體驟然繃住,接着變得無聲無息起來,連折疊紙張的聲音都沒了。
晚霞變得五彩缤紛,世界也變得五彩缤紛,林筝扯着嘴角,有那麽一刻,他以為自己活在定格的童話裏,直到身後一只雀鳥撲着翅膀飛走帶來聲響,他才低頭看向一旁。
韓霁山手中的紙已經變成了一朵粉色的、永不枯萎的郁金香,而那雙黑沉的眼睛裏正映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林筝拿過那朵“郁金香”:“你還會疊這個?真好看。”
韓霁山沒有說話,笑了笑。
林筝擡眼時,對方的笑容剛斂去。
林筝眨眨眼睛,忍不住戳他嘴巴:“你笑起來好年輕。”
這句話沒別的意思,頭腦發熱就說了出來,本意是“笑起來有些少年感,甚至比四五年前第一次見時還像個在讀生”。
可顯然,對方誤解了。
“二十七歲也很年輕,”線條流暢的下颌緊繃着,韓霁山強調,“就算是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會比年輕人差,我會好好鍛煉好好照顧你,絕不會讓自己生病。”
“……”
林筝咳嗽一聲忍笑,忍了幾分鐘還是沒能成功,一頭栽進韓霁山懷裏,抖着肩膀笑個不停。
對方摟着他,摟得很緊,林筝大腿晃到他膝蓋時,他猝不及防一顫,又輕輕握住那條腿,屏息一起抱住。
晚霞慢慢變成了橘色,海棠花被風吹得落下,過了好一會兒,林筝在韓霁山懷裏伸了個懶腰,随口問:“你那會兒笑什麽?”
韓霁山将他頭上的花瓣拿走,攥在手心:“因為很幸福。”
以前也有過。
從那一年的夏天開始,只要在一起,只要靠近,他就無比幸福。
離開酒店時,阮雲雨在車外說的有一句話,确實讓他心裏驚起了幾分波瀾——
“你就不怕他是為了報複韓洺才勾引你接近你!”
如果真是那樣,林筝一開始就利用他報複韓洺,那是不是就算沒有後來的那些精心算計,公主仍會走向他?
在那短暫的時間裏,韓霁山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另一種快樂,盡管他知道,不會有那一天。
可是有一絲希望,也是好的。
五月的風是溫熱的,那個絕望的冬天好像不會再來了。
……
只要心情好,做什麽都會格外順利。
比如玩以前最不擅長的英雄,林筝都能連續拿幾把mvp,他正玩得興起,周琳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筝筝,休息好了沒?等會兒去海邊了!”
小長假最後幾天,他們一家人來了Y城的海邊度假,午飯後要午休,林筝最近精力旺盛,午休時間都拿着手機和室友開黑。
“來了!”游戲剛剛結束,林筝給室友們發了條語音後便去洗臉,精神抖擻地開門和爸媽一同出發。
海邊人很多,林筝不下水,坐在沙灘附近蔭涼處給韓霁山回信息。
韓霁山前幾天回了邵京處理緊急事務,處理好,剛到的雩城機場。林筝昨晚還和他通過視頻,覺得視頻裏的人氣色不太好,當時詢問他是不是病了。
韓霁山的回應是——邵京書房的燈光不行,準備換。
可還是覺得怪怪的,現在沒事,林筝問他要不要開視頻。
對方秒回:要。
林筝舉着手機。
手機屏幕裏出現韓霁山和自己在沙灘上咧嘴的臉,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男人看起來沒什麽異樣。
他調到後攝像頭,拍了下遠處爸媽的背影,又調回來笑着說:“我爸媽還在玩,這邊有些曬,我都被曬出瞌睡蟲了。”說完,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韓霁山知道他所在的沙灘,查了查,沒多久給他發了個一公裏以內的酒店地址:“外面要是吵,先去這邊睡一覺。”
林筝喝了口椰汁,險些噎住:“我又不是真困,等會兒還要跟我爸媽去附近走走呢……真的不困啦!”
韓霁山一動不動盯着他咬着吸管的嘴唇,片刻後,視線微移。
晚上,林筝在酒店繼續打游戲。
韓霁山上線過一次,當時陳修正好陪女朋友去了,五缺一,林筝拉人的時候看到熟悉的ID,本能點了下。
對方直接進了隊伍。
其餘幾人自然都已知道這是誰,全在嬉笑着歡迎。
韓霁山沒開麥,打字說不方便。
林筝心裏疑惑,私下問他是不是在加班,說那會兒看到有人上線就都拉了,讓他有事先忙。
【韓霁山:沒事。】
隔了兩秒又發來一條。
【韓霁山:筝筝,我不能和你們玩嗎?】
“……”他還能說什麽呢?
一連打了五把,韓霁山的狀态都挺不錯,就是最後一把出了幾個岔子,高明明笑着揶揄:“某人是不是在一心二用?”
江向磊:“你個電燈泡還當上瘾了?快來救我!”
耳機裏室友互怼個不停,林筝起初還跟着一起開玩笑,漸漸便覺得有些不對勁,看着那個沉默的ID出神。
實在想不通韓霁山在家又不忙工作的情況,為什麽會不方便開麥。
已經很晚了,打完這一局,林筝說困了要睡覺。
韓霁山和他一起下線。
洗完澡出來,愈發覺得不對勁,林筝打開手機,消息欄裏是韓霁山不久前發來的“晚安”,林筝盯着那兩個字,鬼使神差間冒出一個想法。
次日,也就是假期的最後一天,林筝六點鐘起床,通知了爸媽一聲有急事,先一步回雩城了。
到雩城正好中午十二點。
他已經在高鐵上和王秘書通了一次電話,佐證了心裏的想法。
半個小時後,林筝到達韓霁山所在的公寓。
那裏距離他高中母校很近,走過人行道,周圍不少少年少女笑鬧着經過,有抱着籃球從學校結伴出來的少年,還有拿着書本補課放學的準高三生們……
林筝很少會因為看到年少的人而想起過去的自己,可這天中午,或許是被一種蓬勃的生命力量驅使,望着那些豔陽裏滿臉笑容的少年們,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高考的那天中午。
也是豔陽天。
十八歲的林筝跑出考場,飛一樣沖過去,和等待在那裏的爸媽擁抱:“我覺得我發揮得很好!”
小孩子一樣在爸媽懷裏晃來晃去,還開心得吐了下舌頭,然而洋溢着快樂的臉一轉,卻怔住了。
耀眼的日光下,路邊停着那輛車裏投來炙熱的目光,青年似乎看得呆住,與他目光撞上的瞬間,急忙別過頭去,薄唇緊張地抿住。
那張臉好像在那一瞬間褪去所有鋒芒。
卑微又可憐。
那時候,林筝還不确定那張臉是不是韓洺的大哥,韓洺比他小一屆,參加高考也是明年了,家裏人不可能來考場,何況韓洺那位大哥怎麽可能會露出那樣的神色……想來想去,便當成一個相貌酷似韓洺大哥的某同學的陪考家人。
如今隔了三年,林筝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想起那一天,想起那張在車裏急速扭開的臉。
冥冥中似乎在此刻回到那一天,只是這次,他沒有毫不在意地轉身走開了。
按下門鈴的時候,林筝想了好幾個開場白。
“中午好!”
“驚喜嗎?”
“被吓到了吧?”
……
可看到門後那張蒼白又恍惚的臉,林筝脫口而出:“終于有你說到又做不到的事了。”
男人唇線抿直,他似乎還沒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可雙手已經先一步把人拉進來,死死抱住。
“……”
林筝要被他勒死了,要不是王秘書說得信誓旦旦,他都要懷疑韓霁山是不是真的病了……不然怎麽發燒還有這麽大的力氣?
可很快,又被韓霁山身體傳來的灼熱溫度拉回思緒,林筝用了很大的勁兒才把人推開:“生病了怎麽不好好休息?還熬夜打游戲……”瞥到垃圾桶裏的輸液瓶,驚愕道,“你昨晚不會是挂着吊瓶打游戲吧?”
“沒,”一開口,嗓音啞得仿佛變了個人,“輸完液才拿的手機。”
“……”哦,還挺有自制力是吧?
林筝左看右看,發現屋裏一個人都沒有,眉頭皺得更深,還沒開口,韓霁山已經走到廚房:“筝筝中午吃什麽?廚房裏有菜,我最近學了一道……”
“你瘋啦?”趕忙過去阻止他系圍裙的動作,林筝簡直不敢相信,“發着燒做飯?你的身體是靠發燒充電的?”
“……”
“狗狗才不會這樣,灰灰生病的時候都知道不離開狗窩!”
韓霁山被他吼得一怔,放下圍裙,拿出手機:“好,我讓人把那家的招牌菜送過來。”
“……”
林筝無語凝噎,直接把人推回卧室,進去看到床頭櫃上的那些藥盒,嘆了口氣。
他坐在床邊讓韓霁山重新量體溫,随後給爸媽發信息,說在朋友家,今天先不回去了,明早再收拾行李回學校。
信息才發過去,一旁的韓霁山便道:“機票已經訂好了,下午五點的,你到邵京後會有人直接送你到學校。”
林筝滿不在乎:“哦,可我明天走。”
韓霁山看他一眼,垂眸,打開手機要聯系人訂機票。
“把手機給我,”林筝起身,俯瞰着他,“我不是三歲小孩,自己的事自己能安排,你給我躺下”
韓霁山不躺,只把手機交給他,然後拿出體溫器看一眼,低聲說:“退燒了。”
林筝挑眉,連忙拿過來看。
三十七度八……
韓霁山說:“早上是三十八度五,退得很快。這種低燒基本沒什麽影響。”
林筝真的生氣了,他問:“你是說自己已經好了?”
韓霁山盯了他半晌,啞聲道:“不算生病,我還是可以照顧你,我沒有說到做不到。”
林筝:“是嗎?我是來探病的,你要是沒事我就回去了。”
韓霁山滞住。
林筝剛走兩步,身後的人驟然開口:“不要走。”
他回頭,幾乎用惡劣的語氣說:“生病了還要亂來,我不喜歡這樣的狗狗。”
漆黑的雙瞳微縮:“不要!”
林筝哼了聲,可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沖過來的韓霁山抱得往後一晃,男人用盡全力抱着他,肩膀卻在微微顫抖,薄唇貼着他的後頸,說話帶着灼熱的氣息:“我不會了,筝筝,我不會了!”
林筝呆了呆,顯然沒想到韓霁山反應會這麽大,酥麻的雙手動了下,輕輕擁住這個顫抖的男人:“騙你的,我才不允許我的狗狗生病沒人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