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兩人本來還可以再膩歪一下, 躺椅首先不幹了,它承受不住雙人份的重量,往後翻倒。
淩勝樓本來可以用腰腹的力量迅速站起來, 可是他現在不願意動,一只手掌墊在盛慕槐的腦後, 和她一起摔了下去。
兩人頭下腳上地跌在木質的椅背上,一上一下, 身體親密地貼在一起, 氣氛頓時變得過于暧昧起來。
“韻春, 咱們現在是該過去把他們分開還是回屋裏去?” 李韻笙在門邊小聲而尴尬地問。
剛才兩人要進院子,正好撞見兩個小輩在互訴衷情,就停住了腳步。剛剛還為他們欣慰開心,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進展是真的快。
“兩個孩子都多大了,咱們別打擾他們了。” 辛韻春輕聲說:“還是快回去吧。”
兩人都有了種當年在科班趁師父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再溜回來的感覺,蹑手蹑腳地關上了門。
“你快起來!” 椅背上,盛慕槐紅着臉推淩勝樓的肩膀。
這個人的身體硬邦邦的,雖然沒把全身重量壓她身上, 還是重死了。
淩勝樓感覺到身下那一片柔軟,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就要不受控制的膨脹起來。他不自在地撐住椅背一下躍起,把盛慕槐也拉了起來。
盛慕槐站好,說:“時間不早了, 我要睡覺去了。”
淩勝樓牽住她的手:“我送你回房間。”
于是兩人就像小學生一樣,一個把另一個送到門口,到了門口又不走, 還牽着手非要說話,直到爺爺走到客廳裏來看了他們一眼,盛慕槐才趕緊放開手進了房間。
***
電影拍攝結束了,盛慕槐該回青年團報道。
誰知道回單位第一天,就撞上開會,會上還被副書記點名批評:
“我們一些年輕同志沒有把心思專注在弘揚京劇這個偉大的文化遺産上,一心向那些低俗的、能賺錢的産業靠攏。比如說盛慕槐,你去拍個電影,就能連續七八天都不來劇團露面,你心裏到底有沒有咱們團?拿了工資就要有責任心,你知道多少年輕人畢業,擠破頭都進不來咱們團嗎?”
盛慕槐平常都不和副書記争辯,但這次她站起來了:
“副書記還有全體參會成員,我想我有幾個點要說明和澄清。
第一,我參與電影拍攝是征得了團裏領導的同意和支持的,并不是我個人行為。
第二,電影作為一種新型的文化娛樂方式,并不是低俗産業,而且這部電影與京劇有關,能夠起到弘揚京劇的作用。
第三,我是一名京劇演員,可以問問全團的人,誰有我在排練廳練習的時間多?我這樣拼命,不是為自己出名,是為了不辜負每一次演出和舞臺。如果您說我水平不夠,那我想當初我獲得的全國金獎就是我有足夠水平的證明。
反倒是您,副書記。您根本就不懂京劇,卻要插手劇目的創排、舞美、角色安排,你也不想想你這樣外行指揮內行,毀了多少舞臺了?您主推的那些新劇目都是別人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想看第二次的東西。沒有責任心的人是演員還是您?”
“盛慕槐,你怎麽可以這樣說領導?你是什麽東西?”
團裏包括團長誰對副書記不是客客氣氣的,他第一次這樣被人當面怼,氣得光頭都發紅了。
“您有錯就說不得嗎?演員誰都怕被穿小鞋,都怕上不了舞臺,所以從來沒有人敢直接給你意見。但恕我直言——” 她環顧了一圈被她的直接發言震撼到了的所有團員,“再這樣下去,溫水煮青蛙,咱們這個團的觀衆只會越來越少,最後就是在現代化浪潮下茍延殘喘。”
“盛慕槐你不就是嫉妒嗎?說那麽多,就是因為自己沒有舞臺!” 趙玉壺要為她叔叔撐腰,尖利地開口。
“就比如說像她這樣的演員——” 盛慕槐轉向趙玉壺,然後再看向大家:“大家心裏都清楚,她真的能夠撐起主角嗎?大家苦練這麽多年技藝,卻不能像觀衆展示,反而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你們真的心甘情願嗎?這種犧牲是值得的嗎?”
她的問題像一個個釘子,釘在了許多演員的心裏。
好些有真材實料,卻因為站錯隊或者不善經營人際關系等等原因而沒有舞臺的演員心中都有了波動。還有脾氣直一點的人贊同的點頭。
“盛慕槐,你今天要造反嗎?” 副書記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問。
“您又不是皇帝,造反從何談起?” 盛慕槐平靜地笑笑。
她說:“您也放心,您再也不能給我穿小鞋了,因為從今天開始,我就辭職了!”
她說完以後,從包裏拿出辭職信,遞給了團長。
她和團長的關系其實還可以,但是青年團的情況特殊,這個前幾年才入職的新團長也和副書記有關系,不能左右的事情太多了。
遞完辭呈,盛慕槐轉身離開。
會場響起了嗡嗡地議論聲,副書記看情況不對,立刻宣布散會,不準人在會議室逗留。
柳青青是知道盛慕槐和淩勝樓的打算的,同幾個和盛慕槐關系不錯而又不那麽怕副書記勢力的演員一起把盛慕槐送到了青年團的門口。
盛慕槐在沒人時低聲對柳青青說:“青青,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
柳青青點頭:“我會的。”
正在和幾個演員說話,趙玉壺趕了過來,站在她面前冷笑:“電影還沒上映,你就把自己後路給截了,連體制內的工作都不要,真是蠢!你今天走了,別回頭沒飯的時候又回來哭啊。”
盛慕槐說:“那就不勞你這個小丫環費心了。”
在這時,門外傳來剎車聲。一個演員往外看了眼,驚奇地說:“有輛大奔停到咱們院子外了!咦,上面還有人下來了,真是來找咱們的。”
淩勝樓走進了院子。他身高腿長,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襯衣和牛仔褲,臉上還戴着一副開車遮陽的黑色墨鏡,氣場十分強大。
大家都立在原地,紛紛猜測他的身份。
柳青青最先叫人:“淩哥好。”
淩勝樓朝他們走來,将墨鏡摘下露出了英氣逼人的五官。和柳青青打完招呼,他上前去拉住盛慕槐的手:“槐槐我們走吧,我接你去看太平園和鼎成豐改得怎麽樣了。”
盛慕槐點頭。她無視了趙玉壺,和另外幾個演員告別,坐上了院子外那輛大奔。
趙玉壺臉有了一絲扭曲,心裏酸水直泛,卻還是憋出一個嘲諷的笑:“我說怎麽突然辭職了,原來是傍了大款了。”
柳青青看不過,說:“人家是從小就認識一起在戲班長大的青梅竹馬,少在背後嚼舌根了。”
趙玉壺一聽這話火氣就點燃了,盛慕槐辭職了,你可還沒有。她說:“怎麽,你也想學她來撒潑罵人啊?人家是找到了靠山,你有什麽?老家幾個等你接濟的窮親戚??”
“趙玉壺,你別太過分了!” 梅派青衣包月說。
柳青青沒再搭理趙玉壺,盛慕槐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她心裏那個離開的主意也逐漸堅定下來。
***
盛慕槐辭職了,卻更忙了。
一來是要鳳山現在缺人,她要去找能夠加入鳳山或者可以合作的演員;二來要和淩勝樓一起去操心太平園和鼎成豐的改造工作,盡量讓他們既保留原來的風味,又變得更加舒适和現代化;三來要和團裏的于笑蘭、王二麻他們一起練戲,幫助他們恢複基本功。
這樣忙得連戀愛都是在監工、練功的時候一起進行的了。
沒過兩個月,柳青青約盛慕槐出來,告訴她自己已經決定了,要辭職加入鳳山。
她說這些年攢下的一些積蓄,一大半都寄給父母了,現在自己弟弟也中專畢業了,有了穩定工作,她身上的負擔沒那麽大,總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了。
盛慕槐喜出望外。柳青青的加入可給鳳山添了一員大将,她的武戲功底非常強,武旦為主的戲都不在話下,《樊江關》是她的一絕,絕對能吸引觀衆的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男旦》也決定用盛慕槐為榮泠春的唱戲的片段配音。雖然榮泠春是個乾旦,用坤旦配音總是會有些細微的差別。
這是胡子陽綜合考慮了許多因素的結果:國內現在沒有新生代的乾旦,而老一輩嗓子也不似當年;再說要說唱辛派戲,還有誰比盛慕槐唱的更地道有感覺呢?
為辛韻春原型配音的也只能是他的弟子盛慕槐。
胡子陽其實也考慮過盛慕槐的爺爺,但先不說老先生願不願意,他還是認為年輕的榮泠春需要年輕的盛慕槐來配,而只保留盛春最後那一段演唱更有沖擊力。
盛慕槐便抽出了三天去把配音工作完成了。胡子陽告訴她,《男旦》12月就能剪輯制作完,明年春節後在香港上映,但什麽時候能在內地過審還是個未知數。
“但是勝樓在京城圈子裏有人脈,看他怎樣運作吧。”
***
盛慕槐在報紙上發了鳳山尋找演員的廣告,又通過校友圈子把消息散播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很多回應。
現在京劇市場很小,很多市一級劇團的現狀都極其慘淡,不少有潛力的青年演員連續幾個月都沒有舞臺,甚至不得不辭職打工。
而鳳山在首都,有自己的劇場,工資待遇很好,還包吃住,簡直是夢裏才有的機會。
鳳山的人一起篩選,花了三天專門面試,錄取了十五位有天賦、有潛力、能吃苦的演員,将他們安頓在原鼎成豐的四合院裏。
現在鳳山的新班子算是徹底組建起來了。
大家一起讨論起鳳山該什麽時候開張,該怎麽宣傳的問題。
盛慕槐說:“我是這樣想的,我們應該花起碼三個月的時間好好磨合與提升,把首演的戲做到完美再演出。這樣才能一炮打響鳳山的名聲。”
“明年《男旦》也要上映了,這對鳳山是個很好的宣傳機會。我們要和媒體多合作,把觀衆的視線先都吸引到鳳山來,然後再用我們的內容留住他們。”
淩勝樓說:“槐槐說的也是我的想法。我們可以明年元旦為太平園剪彩,先吸引一些新老戲迷的目光。我和香港、首都的幾家媒體都有聯系,《男旦》上映後,讓他們幫忙宣傳槐槐和辛派,以及鳳山的新模式,這就會引起看報紙的人的好奇,從而讓更多人走進劇場。”
這樣大家都同意,先繼續練戲三個月,等春節過後,鳳山在太平園正式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