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兩人走進院子裏, 竟然看到住在後院的另兩戶人家正在搬家。
她驚奇地走過去問:“李嬸,怎麽您要搬家了?吳大爺,您這也是要搬走?”
李嬸笑得春風滿面:“這不是我這間破屋子竟然有人出高價買了嗎?咱們一家六七口人擠這麽小個地兒, 朝向又差,一年四季看不見幾天陽光, 趕緊搬出去得了。”
吳大爺接嘴:“可不是這個理兒嗎?咱們一輩子窩在這小破屋子裏,跟老母雞抱窩似的, 現在可才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也不至于吧?” 盛慕槐說。
吳大爺五十多歲, 是個又碎嘴又小心眼的男人, 自從爺爺搬進來還在院子裏種花,他就經常不痛不癢地刺一句,什麽“花枝招展的有什麽用,還不是招蚊子”;“唱戲的就是事兒多”之類的話,盛慕槐一向對他敬而遠之。
“在雞窩裏呆着的時候當然不覺得外面天大。我們現在是去住樓房了,八-九層高,現代化,天然就比這破院子高一階級!” 吳大爺的神态十分倨傲。
“等你知道二十年後四合院的誇張價格就不會這樣想了……” 盛慕槐心裏小聲嘀咕。
等他兩個又都進了屋子, 盛慕槐對淩勝樓說:“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們的屋子給買下了,希望是個和氣不多事兒的好鄰居。”
淩勝樓說:“你遠瞧。”
“沒人啊。”
“你再近觑。”
“喲,原來是你呀。” 這對話是戲曲裏常出現的程式化語句,盛慕槐完全是本能的接上話, 講完這句,她愣了:“大師兄,這兩間屋是你買下來的?”
“是的, 前院我也買下來了,正在辦手續走流程。” 淩勝樓點頭。
“土豪啊。” 盛慕槐心想。
又不解地問:“可你為什麽要買呀?” 大師兄不是要回香港去嗎?難道是買來投資的,這眼光也太超前了吧。
“圖個方便。” 淩勝樓說。
到底哪裏方便,他也不講,只是說:“等他們都搬走了,李師伯和爺爺就可以在前後兩個院子種花栽樹練功,再沒有外人打擾了。就跟從前咱們在鳳山時是一樣的。”
“那多好呀。” 想到原來大家在鳳山一起練功的場景,盛慕槐唇角上揚,然後認真對淩勝樓說:“李師伯和爺爺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先代他們謝謝你了。”
淩勝樓說:“你跟我還客氣嗎?你要真想感謝我,今晚給我做道菜得了。”
“那沒問題。你想吃什麽?” 盛慕槐立刻問。
“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淩勝樓笑着說。
盛慕槐走進屋子,告訴李韻笙今晚她來做飯,給大家做頓好的。李韻笙說,家裏只有南瓜和大白菜。
盛慕槐說:“沒事兒,我現在就去街角的菜市場買點菜回來。”
淩勝樓說:“我和你一起去。”
李韻笙朝盛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看這兩孩子多好啊,你得小心點,孫女馬上就要被別人給搶走了。
盛春戴着老花鏡從雜志裏擡起頭,回了個眼神,意思是孩子們的事情我不管,而且我孫女才不會因為跟別人談對象就不要爺爺呢。
盛慕槐提溜了個菜籃子,和淩勝樓并肩往胡同外走,一邊想菜譜一邊建議:“我晚上做蔥燒帶魚,紅燒肉,和南瓜湯怎麽樣?”
淩勝樓很自然地從盛慕槐手裏接過菜籃子,點頭:“都聽你的。”
到了菜市場,盛慕槐輕盈地跳過污水,到了賣魚的攤子前。
“小盛今天沒和你爺爺來啊?” 賣魚的老板娘生了一張團子臉,看上去既和藹又有福氣。
“沒呢,他老人家今天在家裏歇息。” 盛慕槐去看攤子,他們來得太晚,只剩下一條帶魚了。
“老板娘,我把你最後這條買了,你給我算便宜點吧?” 盛慕槐用手指翻了翻魚,看上去還算新鮮。
老板娘早就發現了淩勝樓,一直盯着他。聽了這話笑得眯眯眼:“行啊,便宜給你了!小盛,這幫你挎籃子的是誰啊,以前沒見過,長得可真夠俊的。是不是你對象?”
盛慕槐趕緊否認:“不是,不是我對象,是我和一起學戲的大師兄。”
“哎喲,大師兄小師妹不就是一對嘛,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小夥子,你有對象嗎?” 老板娘問淩勝樓。
淩勝樓目光落在盛慕槐身上,微微搖頭。
她一邊麻利地給帶魚稱斤兩,一邊說:“那不就結了!你看你們兩個長得那麽般配,金童玉女似的,誰看誰喜歡。小盛,聽阿姨一句勸,這年頭肯跟你上菜市場的男人已經越來越少了,結婚宜早不宜遲啊!”
盛慕槐只能紅着臉随便敷衍應付幾句,等淩勝樓在老板娘欣賞的目光中接過帶魚後,趕緊引着他往肉攤走。
“這個賣魚的老板娘人挺好,就是太熱情了,最大的愛好就是給人牽紅線,配鴛鴦。” 盛慕槐解釋。
淩勝樓說:“我倒覺得她說得還挺在理的。”
盛慕槐驚訝地擡頭,看向淩勝樓。
淩勝樓垂下鋒利的眉眼,笑着說:“她說了,結婚宜早不宜遲。我也到了該找對象的年紀了。”
“也是……說不定你下次來首都就帶着嫂子了。” 盛慕槐說。
她總覺得大師兄最能吸引的就是那種港風卷發紅唇紅裙的女子,兩人只用站在一起就會極有張力,像吸鐵石一樣吸引所有人目光。
她以前是最能磕這種強強CP的,可是一想到其中一方是大師兄,而下次和他見面,他身旁可能就站了一個這樣的女子,她心裏就酸溜溜的,十分不是滋味。
紅唇紅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可是辛派花旦,在舞臺上一千種面孔也有,論妩媚和風情才不會輸。
不是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快別瞎想了。盛慕槐趕緊住腦。
淩勝樓看着她低聲說:“不會有別人。” 只有你。
他早已經決定這次回首都就不走了,只是還有些安排和計劃,要等電影殺青後再提。
可惜盛慕槐心裏正亂,也沒聽見這句。
接下來買菜還算順利,等回來的時候,兩人間的氣氛又正常了不少。
走進胡同,幾個小孩在牆邊玩跳房子,一戶人家的小蔥炒雞蛋香氣彌漫了整個胡同,站在電線杆子上的信鴿忽然展開灰中帶綠的翅膀,往遠處飛去。
淩勝樓看向盛慕槐的柔和的側臉與杏子般的眼睛,心逐漸滿起來。
進了屋,淩勝樓提出要給盛慕槐打下手,盛慕槐也沒客氣,把魚和五花肉交給他處理。
沒想到淩勝樓動作十分麻利,洗肉切肉洗魚切魚一氣呵成,還主動承擔起料理佐料的工作。
廚房窄小,兩人幾乎是要身子挨着身子才能穿過對方,盛慕槐擠過去看了一眼,誇獎道:“以前從沒見過你做飯,沒想到你刀工那麽好。”
淩勝樓把切好的小蔥從刀上抹下來,示意盛慕槐幫他把卷到小臂上的袖子放下來:“在外面久了,就什麽都會一點。”
盛慕槐低頭幫他放下袖子,說:“行啦,大師兄,你就出去歇着吧,幫我告訴爺爺和師伯,再過一小時就能開飯了。”
淩勝樓朝她笑笑,穿過她貼着牆出門了。
門一關,盛慕槐松了一口氣,大師兄存在感太強了,兩個人呆在狹小的空間裏怪不自在的。
一番忙碌以後,菜終于上桌了。
帶魚先裹面粉炸過,又和姜蔥蒜與加了糖、醋的醬汁一起焖制,不但不膩,反而香酥可口,讓人直流口水。青花瓷碗裏的紅燒肉肥瘦相間,入口即化,光伴着醬都能吃下一大碗飯。南瓜湯盛慕槐特意做的比較清淡,吃完飯後喝一碗,很能解膩。
每個人都頻頻動筷,就連晚上一貫吃得少的爺爺都吃了一碗飯。
談起了拍電影的進度,盛慕槐說,他們現在拍到榮泠春男扮女裝從北平逃到上海去那段。
李韻笙帶着點笑意看盛春。盛慕槐好奇地問爺爺,當年他真是男扮女裝逃出北平去的嗎。
“是啊,沒別的辦法,日本人搜查的太緊了。” 盛春點頭。
這些事過去那麽多年,當年的無奈與悲憤已經消散了,天性的樂觀又站了上風。爺爺的笑容裏還有些小得意:“我們從北平到上海花了整整一星期吶,先坐火車再坐輪船,這一星期裏誰也沒看出破綻來。這就是咱們旦角的職業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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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武戲的殺青,勝望班其他的成員都回香港去了,可淩勝樓好像就在萬順胡同紮根了似的,壓根沒提要走的事情。
盛慕槐以為他是投資人,想跟組到電影拍攝結束,也沒多想。
只是兩個人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還一起練戲,心裏總也不能十分寧靜。
榮泠春在上海的戲拍了整兩個月,期間天蟾舞臺和邱家堂會的演出都采用了池世秋親自演出,盛慕槐當“跷替”的形式。
随着池世秋越來越入戲,他的旦角水平也越來越高。盛慕槐說,我要是不跟別人講,絕沒人以為你以前是唱老生的。
五月底,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電影終于進展到榮泠春被打成右--派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