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片子的拍攝進入了中期。
由于在北平名聲鵲起, 榮泠春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其中一位姓佐藤的軍官對他特別感興趣,不僅幾次三番地邀請榮泠春登門為他唱戲, 還逼迫他與其他京劇藝人合作大義務戲,為大日本帝國籌集軍饷。
榮泠春用各種借口拒絕了佐藤的要求, 終于惹惱了佐藤,他不再客氣, 派官兵在他下戲的路上攔堵, 還上門騷擾。
榮泠春只得敷衍招待他, 這才終于把佐藤給請出了家門。
關上院門以後,他在隆冬裏穿一件單衣将自己泡在裝滿冰涼井水的桶裏,誰勸也不起。
等家仆去将師兄吳泠聲找來,把他從桶裏撈出來的時候,早已經燒得滿臉通紅了。
吳泠聲心疼地責備他:“你身體本來就不大好,現在這樣要是損傷了嗓子,以後再也唱不了戲了該怎麽辦?”
換了一身睡衣的榮泠春躺在床上冷笑:“我就是一輩子唱不了戲,也不給日本人籌集軍饷, 他們想逼我當亡國奴,當賣國賊,是打錯了算盤!”
吳泠聲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必須得離開北平。”
榮泠春恨恨地說:“如今日本人關閉城門, 往來車輛都要遭受盤查,火車站也都是拿鞭子的日本兵,佐藤絕不會容許我們離開的。”
“我已經聯系上了一個能辦-假-證明的人, 咱們兩個扮作兄妹坐火車到天津,那邊有人接應,再轉輪船到上海去。”
“師兄,原來你已經打點好了?” 榮泠春有點驚異。
“那當然,我能放着你不管嗎?倒是你做事前不跟我商量,太沖動!”
吳泠聲用手試了試榮泠春額頭的溫度,說:“佐藤今天放過你,下次就沒那麽容易了,離開這事兒宜早不宜遲。”
“我知道,師兄,咱們最早什麽時候離開?” 榮泠春扯着吳泠聲的袖子問。
“最早後天,可你還發着燒吶。” 吳泠聲不放心。
“那正好連胭脂都不用打了。”
見榮泠春還有心思說笑話,吳泠聲搖搖頭,表情嚴肅起來:“我今晚就去找那人。只是這事兒不能透露一點風聲,咱們兩個悄悄地走,北平的産業、錢財也顧不得了。”
榮泠春說:“我知道的。”
師兄弟兩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榮泠春和吳泠聲扮成一對二十來歲到天津走親戚的兄妹。榮泠聲五官本就秀美,又是唱旦角的,最能模仿女性的走路姿勢和神态,穿上女式大衣再戴上白色的絨帽後,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是個男子。
沒想到在要上車的時候,還是遭受了日本兵的盤問。
吳泠聲在回答,榮泠春便低着頭,把臉藏在帽子的陰影裏。
日本兵上下打量了一下榮泠春的身體,點點他,用生硬地中文說:“你的,把頭擡起來!”
吳泠聲露出一種小人物讨好的笑,趕忙說:“太君,我妹妹害羞。”
日本兵一把推開他,對着榮泠春瞪起腫泡眼。
榮泠春慢慢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張紅暈滿面、俊美端麗的臉。
日本兵一下愣住了,眼睛立刻變得色眯眯的,猥瑣笑着去摸榮泠春的臉,一邊稱贊:“花姑娘。 ”
吳泠聲握緊拳頭,榮泠春的手悄悄按住師兄,微微撇開臉,避開了日本兵的手。
可那日本兵還要啰唣,仍舊不依不饒地去挨榮泠春。吳泠聲神色一變,眼看沖突就要無可避免,一個穿着軍官制服的日本人走過來了。
“幹什麽?” 他踹了士兵屁股一腳,豎起了眉毛。
日本兵連忙立正,給長官行禮,連頭都不敢擡。
長官伸出手,用中文說:“證件。”
吳泠聲連忙把假證遞上去,心裏也有些發虛。
軍官翻看了一番,突然問榮泠春:“你叫什麽名字?什麽時候出生的?”
榮泠春頓了頓,然後說:“太君,我叫做吳曉花,33年5月生的。” 他的嗓音宛如少女,清脆動人,根本聽不出破綻。
軍官仔細地盯了她一陣,那目光足夠讓人背後流汗。榮泠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
最後他終于一揮手,放兩人上車了。
榮泠春在登車時腳下一軟,吳泠聲連忙摻住他,兩人擠進了人群中。
腳下一軟并不是演的。
池世秋為了效果逼真,真把自己給泡在了冷水裏,時間久了,有些支撐不住。
為了不讓大家擔心,導演一喊停,他獨自走回了榮泠春的院子,在椅子上坐下。
盛慕槐早就注意到他神色不對,跟着他走進院子裏,用手一測,皺眉說:“世秋哥,你額頭這麽燙,真的發燒了。”
池世秋為了扮女裝,塗了睫毛膏,顯得本就濃密的眼睫毛更密了。他閉上眼睛,啞着嗓子說:“我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兒。” 盛慕槐當機立斷:“我扶你進屋子裏躺一下,找溫度計給你量體溫。如果發燒了一定要吃藥,不能耽誤。”
她把池世秋扶到了榮泠春的卧房裏,安頓在床上。
池世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小聲說:“別走。”
盛慕槐說:“可是……”
“陪我坐會兒,就兩分鐘。” 池世秋睜開眼睛,裏面都是血絲。盛慕槐已經幫他脫下了大衣,他裏面穿着一件青布衫,顯得格外疲倦。
演這部電影确實要耗費許多心神,不僅是拍攝,還要學辛派,池世秋本來可以不必如此的。盛慕槐心裏不忍。
她在他身邊坐下,小聲說:“你歇一歇吧,這些日子精神繃的太緊了。”
池世秋“嗯”了聲,過了一會兒又低低地說:“慕槐,要是我以後不走了,我們還能一起唱戲嗎?”
盛慕槐一愣,然後說:“當然可以呀。”
池世秋把滾燙的額頭抵在絲綢枕頭上,閉眼輕笑着說:“這樣就很好。”
盛慕槐去給池世秋拿溫度計和藥,發現片場的人也在找他。
知道池世秋可能發燒後,胡子陽很重視,和演吳泠聲的演員李瑾一起去找他,測出體溫是38度,便讓他立刻吃藥。
“今天還能堅持嗎?” 等池世秋休息了二十分鐘後,胡子陽問。
池世秋點頭。
“那去和李瑾拍完你發燒的片段吧,明天我給你放一整天的假。” 胡子陽說。
“好。” 池世秋披衣坐起,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胡子陽說:“慕槐,交給你一個任務,觀察世秋的狀況,每隔一小時讓他喝一杯熱水。”
盛慕槐接下了這個任務,陪着他走回了正式拍攝場地。
一旦開拍池世秋就入戲了,有個時候一條過了也坐在那裏不動,盛慕槐就上去把水杯遞到他手裏,他才接過一口喝完,又把水杯還給盛慕槐。
看他們拍這亂世中的風風雨雨,再看兩個演員的狀态,盛慕槐相信這部電影一定能打動很多人的心。
拍完後,淩勝樓出現在片場。
作為武班班主和電影的投資人,淩勝樓其實并不需要經常到片場。可他還是時常出現,并且給整個劇組加餐,帶水果零食。
劇組的人心照不宣,說是給大家的,其實還不是給盛慕槐一個人的。
現在大家基本上都默認了這兩人一定有情況,要麽就是淩勝樓在追盛慕槐。
可大家也看出來了,盛慕槐并沒有意識到淩勝樓的心思,還一直叫人家大師兄呢。
當然沒人在她面前點破,畢竟這種霸道大佬費盡心思追求師妹的戲碼可不是天天上演的。
李瑾說會陪池世秋去醫院,盛慕槐囑咐了他幾句,這才和淩勝樓走了。
“池世秋怎麽了?” 坐在公交車上,淩勝樓問。
“把自己泡涼水裏,發低燒了。” 盛慕槐說。
她感慨道:“世秋哥也不容易,我能看出來他有多愛戲。今天發燒了還問我,以後我們還能一起唱戲嗎。”
淩勝樓皺眉問:“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當然可以啦。世秋哥本來就是個很優秀的演員,他原來放棄京劇去美國我就覺得很可惜。現在咱們再同臺,他相貌英俊,演過電影,又是池派嫡系,肯定能起到很大的宣傳作用。”
“他很英俊嗎?” 淩勝樓臉都黑成鍋底了。
“那當然啦,上學的時候小女生都叫他池帥呢。再說了,不英俊能選他演我爺爺嗎?” 盛慕槐笑道。
“那我呢?”
盛慕槐笑了:“不是吧師兄,你還和世秋哥比起來啦?你們兩個是不同類型的。”
淩勝樓很想問,那你喜歡哪種類型呢?但這種拈酸吃醋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司機忽然踩了腳急剎車,車裏的人頓時東倒西歪。
淩勝樓立刻把手墊在盛慕槐的椅子前面,一只手伸出去及時攬住了她的肩膀。
車上的人抱怨連連,司機打開窗戶,對着前面的車大罵。
淩勝樓這才低頭在她耳邊說:“槐槐,我還欠你一出《擋馬》,你讓我先還了債吧。”
盛慕槐哪裏被這麽撩過,覺得心跳得有些快了,趕忙點點頭,讓大師兄把手放開。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從那天被大師兄抱過,在他身邊就特別容易臉紅心跳。
她一度有些心煩意亂,腦子裏冒出許多亂紛紛的念頭,其中有一個小小而堅定的聲音反複吶喊,你不會是喜歡上大師兄了吧?
可她只要冒出這念頭,都會立刻在腦海裏否認。
大師兄現在已經是勝望班的班主,而香港是他事業的大本營。拍完這出戲後,兩人的交集也就是逢年過節隔着電話問候一聲,本來就是不可能的。
想了半天,她确信自己不過是饞大師兄的身子罷了。
這麽個渾身散發着荷爾蒙,讓所有人馴服,卻單單對你溫柔的男人整天圍着你轉,還偏偏要“槐槐槐槐”的亂叫,怎麽不叫人小小的意亂情迷呢?
這就是動物的劣根性呀。畢竟從生理的角度上來說,淩勝樓肯定是top級別的……
“槐槐。” 大師兄低沉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他說:“你在想什麽?”
盛慕槐正在神游天外呢,被他給吓了一大跳,立刻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像個乖乖的小學生一樣說:“沒什麽!”
淩勝樓笑了,揉了揉她的頭:“快到站了,咱們下車吧。”
盛慕槐趕緊點頭,站起來的時候車沒停穩,還搭了一下淩勝樓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