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演完自己的部分, 盛慕槐沒有走,她還想再多看一些小榮泠春的表演。
休息的時候,胡子陽的大哥大響了。他聊天的語氣少有的正經官方, 挂斷電話後,滿面春風地說:“勝望班已經到首都了, 還帶着一批訂制戲服,要登臺的演員明天都去太平園試戲妝和服裝。”
盛慕槐沒參與戲服制作的事兒, 不解地問:“怎麽戲服會到香港訂制?”
胡子陽解釋:“咱們投資人從香港, 臺灣和海外購回了一批民國時候保存完好的頭面, 其中也包括辛老板的一批頭面。大小榮泠春的戲服都是根據辛老板留下的照片和影像找香港、臺灣的老工匠手工制作的,可花費了不少功夫。”
“他可真走心。” 盛慕槐感慨的同時又覺得很幸運。對勝望班班主的印象一下就拔得非常高。
胡子陽點頭:“廢了那麽多心思,就是要還原出一個絕代風華的名旦。” 他對池世秋和萬星明期許地說:“所以,明天請讓我見識到一代名旦榮泠春的風采。”
盛慕槐從片場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
爺爺見她周身都像裹了一層寒霜似的,心疼地問:“怎麽樣,外面冷吧?”
“嗯。” 盛慕槐朝暖爐靠攏。
“所以下次要主動穿毛褲,聽到了嗎?” 爺爺說。
“嗯嗯好的好的。” 盛慕槐點頭如搗蒜,爺爺這才滿意, 坐在盛慕槐旁邊問:“今天第一天拍攝怎麽樣?”
“很順利,我都是一條過的。在冰上跑圓場和在板凳上站跷都沒出差錯。” 盛慕槐語氣裏有求表揚的小驕傲。
“滿招損,謙受益。”爺爺彈了下她腦門:“——再接再厲。”
盛慕槐揉揉腦袋,嘟囔說:“劇本裏的榮老板可溫柔了, 才不彈人腦門兒呢。”
“這才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呢!” 爺爺用韻白念道,一手仿佛在虛空中扶住水袖, 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
“不不不,辛老板永遠是我心目中的number one。” 盛慕槐趕緊說,盛春忍不住笑了。
爺爺這些年越來越快樂,對戲曲那種純粹的熱愛又煥發了。他身體恢複得很好,甚至比在槐上鎮時還健康,都這把年紀了,還每天跟師兄在院子裏練功呢。
吃飯的時候,盛慕槐說:“明天我們要去太平園試妝了……”
太平園是鼎成豐科班當年禦用的場地,辛老板組班後也曾經多次在太平園獻唱,它對爺爺和李師伯來說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太平園不是荒廢了二十幾年了嗎,劇組好像把它租下來又複原成民國戲樓的模樣。您們……想去看看嗎?”
李韻笙和辛韻春對望了一眼,往事浮上心頭。
李韻笙說:“我們是外人,你們在拍電影呢,不好去看吧?”
“李師伯,您在戲曲界輩分那麽高,這電影又是鼎成豐科班作為原型的,導演巴不得您能提點一二呢。您說一句話,可能電影就受益無窮。”
“我就怕這個。韻春他不想讓別人圍着,我一去,你們劇組裏那些戲校的孩子和京劇團的演員就都知道了。”
也是,盛慕槐遲疑了。爺爺臉上也有一道疤,如果和李韻笙一起出現,也太引人遐想了。
“這樣吧,你帶你爺爺去看看就行了,我總有機會去看的。”
爺爺是想去的,他說:“別聲張,我坐在臺下看看舞臺就行。”
既然那斷瓦頹垣都能重建,昔日輝煌的見證者也自可以去緬懷一番吧。
***
太平園始建于清末,曾經是設茶座的戲園,但在爺爺他們登臺演出的時候,已經改成了新式戲院。
雖然建築外觀仍舊保留傳統,內部重建的舞臺卻寬敞明亮,有聲光電等現代設備。除了樓上的包廂仍設茶座以外,上下兩層樓都改成了西方劇場式的連排座位,一個戲院共有八百座。
盛慕槐和爺爺走到太平園外,已經很驚嘆。
那掉漆的柱子和殘損的牌坊整修一新,寫着“太平園”繁體字的招牌重新挂在樓門上。門口放着寫戲碼的水牌子,還停着幾輛黃包車,有人進進出出搬運戲箱,好像時光又倒退回六十年前。
跟着搬戲箱的人進去,劇場的燈大亮着,照得舞臺和四周一片通明。那些低垂的絲絨帷幕,雕花的欄杆,歷歷在目,盛春看得仔細,一切都同從前沒什麽分別。
昨天和盛慕槐聊天的李場務過來,見到她身後還跟着個老人家,有些驚訝,盛慕槐笑着介紹:“這是我爺爺,和戲曲也有些淵源,今天來看看。”
“是盛大爺啊,您好您好。” 李場務熱情地打招呼,又對盛慕槐說:“我帶你去化妝室吧,導演說你熟悉辛老板化妝的方法,讓你替池先生和小萬化妝呢。”
“好,爺爺,你跟我一起去吧?” 盛慕槐回頭問。
“不,我不打擾你工作。” 盛春搖搖頭,指着一排座位問場務:“我能在那裏坐着等她嗎?”
“當然,您坐着,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就是這兒冷,那什麽,小崔給盛大爺倒杯熱茶過來!” 李場務喊。
“爺爺,您真要一個人在這裏呆着?” 盛慕槐有些不放心地問。
“沒事,我就想再感受感受這老戲院。” 爺爺微笑着說。
盛慕槐點頭,終于和李場務走了。半道上,李場務問:“你爺爺以前應該常來太平園吧?”
“你怎麽知道?” 盛慕槐有些吃驚。
“只有老觀衆才會對這個園子那麽有感情啊。也挺好的,你知道吧,這兒差點就要拆遷蓋樓房去了,如果不是咱們的投資人及時買下,這個老戲院就沒了。”
“勝望班把這裏買下來了?” 盛慕槐問。
“嗯。”
“班主不是在香港嗎,能拿這樓幹什麽?”
“誰知道,但空着也比拆了好,這是多少老首都人的回憶呀。”
***
池世秋和萬星明穿着水衣子,坐在椅子上,另外一個京劇化妝師負責給他們打底,盛慕槐就替池世秋塗指甲油,邊囑咐他:“塗好以後手別動,擺在桌子上晾幹。”
池世秋的手指修長白淨,指甲從來都剪得很短,現在為了演戲特意留長了些,塗起紅色來形狀很是好看。
池世秋左右看看自己的手,笑了:“沒想到這輩子還有塗指甲油的一天。”
“多好看呀,女生都羨慕的手呢。” 盛慕槐說。
池世秋本來就白皙,打過底妝後整張臉和粉撲子一樣白,更顯出眼周與額角底紅的濃烈。
“閉上眼睛,我給你化眼妝。” 盛慕槐拿起一只刷子,沾上胭脂,湊近池世秋開始畫起來。他的睫毛既長且密,在刷子下微微輕顫。
池世秋耳朵尖暈開一點紅,不大自在地往後面退了一點,被盛慕槐阻止了。
“別亂動。”
她的手很穩很快,把胭脂在他眼皮上暈染開,那顏色就像是深淺不一的桃花瓣,又十分貼合池世秋眉骨的輪廓。
盛慕槐還是想把池世秋往爺爺的扮相上靠近,所以胭脂的面積也鋪陳的大了一些。
“我要畫眼線了,別動。”
萬星明也好奇地圍過來看盛慕槐的化妝步驟。
盛慕槐有一點近視,畫眼線時身體便離池世秋更近了,一只手輕輕擡起他的下巴,一只手拿着筆在他眼角畫出一道斜飛的濃墨。她專心致志,心無旁骛,卻沒想到在外人看來,這幅景象會有多暧昧。
正在這時,化妝室的門被推開了,胡子陽帶着淩勝樓進來了。
他們正好看到了盛慕槐擡起池世秋下巴靠近的這一幕。
盛慕槐一邊填充勾勒還一邊說:“你的眼睛形狀好,太适合旦角扮相了。其實你演老生就夠風流的了,如果演旦角,那咱們都沒飯了。”
池世秋輕笑:“盛老師是要折煞我還是要鼓勵我?”
“都有都有。來,睜開眼睛我看看。”
池世秋睜開雙眸,本來清澈的眼睛被濃黑的墨線勾勒成一雙妩媚的丹鳳眼,盛慕槐用兩只食指指尖輕輕提起他的眼角,滿意地點點頭。
淩勝樓的臉黑得都要滴水了,心裏醋海掀起波瀾。
他是想圓槐槐一個夢,但池世秋這小子絕不要想再鑽空子。
胡子陽想開口叫他們,淩勝樓卻伸手攔住了他。淩勝樓比自己高半個頭,氣勢逼人,又是金主爸爸,胡子陽當然聽他的意見,兩個人于是不做聲繼續在門口幹站着。
淩勝樓的想法很簡單。
槐槐做事一向認真,辛韻春,也就是電影裏榮泠春的原型對她很重要,他不會打擾她給榮泠春上妝。
但他也知道,對盛慕槐來說,爺爺就是爺爺。事實上,當池世秋飾演榮泠春的那一刻起,也就等于輸了。
用大紅胭脂給池世秋塗上飽滿而帶笑的唇,妝面就畫完了。
盛慕槐還沒來得及欣賞和調整,胡子陽忽然發聲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的投資人,也是勝望班的班主。”
啊,就是那個不要命的狼人和出手闊綽的金主爸爸,他到片場了。
懷着敬佩的心情,盛慕槐一回頭,卻呆住了,這人的臉自己絕不會認錯,什麽勝望班的班主,原來就是大師兄,是淩勝樓。
他比最後一次在首都見面時更高了,剃了一個寸頭,手上戴一串佛珠,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渾身都充滿了沉澱後的硝煙味。
只這一眼,盛慕槐就知道,在他們分別之後,他一定經歷過很多很多事情。
可淩勝樓看向她的眼神還同從前一樣,就好像這七年只是一個轉瞬。
“大師兄!” 盛慕槐把沾滿胭脂的筆扔下,跑過去一把抱住了淩勝樓,不知為什麽鼻子發酸。
七年了,她不知道那一次無心的告別,接下去的就是一連串的事故和故事。
“槐槐。” 淩勝樓的聲音也比往常低沉。
他緊緊将她圈進懷裏,從前即使在離別時,他都是虛虛的摟住她,不敢逾界,因為他怕控制不住心中不該有的感情。除了那天大雪中塌臺,他急瘋了才沒顧那麽多。
可這次他的手臂卻很用力,他現在終于有不再放開的資本。
胡子陽看看身邊這對緊緊擁抱的男女,再看看畫了戲妝都遮不住沉郁臉色的池世秋,一頭問號。
不是我來介紹投資人的嗎,怎麽這位也是盛慕槐的老熟人?這什麽瓊瑤劇的氛圍,我是不是跑錯片場了?
其實這個擁抱的時間并不長,盛慕槐很快就放開了。她心裏五味雜陳,有好多話,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說:
“爺爺也在,我帶你去見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說師兄回來踢一jio的讀者們我這裏隔空喊話,你們要的大師兄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