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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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病了。林黛玉一個人在房裏止不住地哭泣。
徐倫在走之前,俯下身吻了她一下。她真的好想大吼一聲:這是什麽意思?這個吻是什麽意思!
那時,她的心中洶湧着多麽猛烈的情感,澎湃着多麽強大的情浪!正如徐倫曾經說過的,把這麽多的情緒都憋着,是會憋壞的!除了大吼,她是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心裏好受些。她多麽想放開嗓門地大吼、宣洩一般地大吼啊!但是她不能。因為她是林黛玉。
徐倫的嘴唇是濕潤的,徐倫的吻是濕漉漉的,這濕漉漉的感覺就像她們倆兒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完全沒有改變。奇怪的女人。髒兮兮的女人。濕漉漉的女人。看上去和她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卻又讓她覺得面相如此順眼的女人。
我生病了,林黛玉想。沒有人能治好她的病,沒有人能夠解開她的憂郁,除了徐倫的吻。
唉,我為什麽要生這個病呢!她想。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關節點,我卻生病了!如果我一直不會生病,該有多好啊!如果我一直都長不大,一直都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天真自在的小孩兒,該有多好啊!如果我一輩子都不懂這些,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空條徐倫,該有多好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産生這些憂郁了,我就會生活得很幸福。
此時的黛玉就仿佛在鬧脾氣似的,對着茜紗窗間的月亮指手畫腳,撒嬌着說:快點把我變回去,你這不通人情的神明!把我變到一個月前去!啊,不,要變到五個月、七個月、甚至一年前去!那時候的我才不懂這些呢!
可月亮是那般小氣,不僅不聽黛玉的,還回答黛玉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這個不谙世事的小丫頭!你已經活到了今天,就不要抱怨已經過去的事情啦!
黛玉無話而對,又開始生悶氣,撲到床上,幹脆不理那蠻橫無情的月亮了。為什麽——她一邊哭,一邊暗自責備着月亮——你為什麽要和我作對呢?詩人們、畫家們、大人們,都說你是自然界最溫柔的美人兒,最憐愛孩子們,可是你卻如此不解風情,偏偏在徐倫已經離開了之後,讓我頻頻想起徐倫的身影!
不僅是月亮,還有那身下睡床的制作材料帶給人的觸感,如同美人的倩影的黃鹂鳥的啁啾,從窗外飄來的神秘的杏仁香味兒,正在梳妝臺上躺着的與月光交相輝映的玫瑰色木制抿子,仿佛法國情侶們喜歡的慵懶手風琴聲般浪漫而頹靡的湖水水波,甚至是這一整個正在熟睡中的蘇州,都在和這位少女作對。
怎麽回事?你們是怎麽回事!——少女委屈地哭訴着——為什麽你們都是徐倫?為什麽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徐倫?為什麽所有人、所有花兒、所有果實、所有的土地都在和我作對?為什麽明知道徐倫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卻還要把她的臉推到我的腦海裏來?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生病了嗎?
偌大一個大自然,此刻卻沒有任何事物願意站出來回答她。她只能不停地垂淚,不停地進行着一無所獲的控訴。
忽然,她想到了徐倫走之前說到的機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指引着她,催促她說:趕緊下床,去看看書桌上有沒有什麽徐倫留下的東西,快!
林黛玉拿開了詩稿,只見兩張從未見過的票據一樣的紙正默默無言地躺在桌上。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紙,但她認出了上面的一些漢字。機票上赫然寫着兩個名字:林黛玉,空條徐倫。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寫出來的徐倫的名字。這幾個簡單的字仿若帶刺的長鞭,正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血。
“怎麽這樣,怎麽這樣……”她失神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怎麽這樣……怎麽這樣……怎麽這樣——”
她把機票揉成一團,使勁地攥在了手中,跪倒在地,埋頭痛哭,就像一個因為死了丈夫而嚎哭的娘們兒。
她一邊哭自己的丈夫,一邊向這位已經永遠不會再見面的丈夫告別。
別了,綠顏色一般的女人。別了,嘴唇濕漉漉的女人。別了,我的沒有唱完的歌。別了,我擦肩而過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