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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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無論如何也不能睡好了。現在,她的心、她的思想,都被一個突如其來的綠顏色般的女人攪亂了。試問,當一個容易胡思亂想的小姑娘的腦海中全是某個人時,她又該如何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如何才能讓自己趕緊入睡呢?
那個女人可真是又野又亂,渾身都髒兮兮的、濕漉漉的——黛玉歪在床上,盯着紗窗,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怎樣的人家,才會出一個那樣的女人?
她為什麽滿嘴都是奇奇怪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她是外國人嗎?那些神奇又古怪的外國人就像她一樣,喜歡全身上下打扮成花花綠綠的嗎?可如果她不是自己人的話,為什麽她的面相又那麽順眼,看上去也沒有戾氣呢?她為什麽要穿成那樣,為什麽直接把兩只手臂全部露出來?甚至連那整個胳膊窩,和那從下颏線處一路滑到鎖骨下方的漂亮的半月弧形線條,都一覽無餘了。她為什麽要這樣穿,為什麽敢?她看上去比我大好多歲呢,難道這麽多年來,身邊的人都不會說她穿得太傷風化了嗎?還是說,她的生活環境本來就是這樣不正經,這樣不文明的?可如果真是這樣,又該如何解釋她的眼神?那雙翠綠的眼睛望過來時,是那樣的堅定而威武,恍如一位馳騁天地的戰士……不,或許連天地都關不住她!她的站相也是那麽潇灑,那麽自在,看上去分外有精氣神兒。她的雙臂就那樣坦蕩蕩地放在身體兩側,黛玉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瞧。黛玉更不敢承認,當自己看到她雙臂上那拱起來的分外顯眼的肌肉時——它們的形狀是多麽飽滿有勁,線條是多麽富有張力,加上手臂自身的長度也恰到好處,一切搭配都是那麽自然,那麽美麗,好似一張蓄勢待發的寶弓——當自己看到時……唉,真不想承認,真不想再想起來!它們是協調的、有力的、健康的、充滿了生命力的……一個天天守在深閨中,連跑步都辦不到的嬌貴姑娘家,怎麽可能會有這般威武的眼神和充滿了力量的雙臂?她到底從哪裏來?她到底是誰呀?唉,唉……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髒兮兮的女人,濕漉漉的女人,看上去和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卻又讓我覺得面相如此順眼的女人。兩只手臂的肌肉露出來時恍如戰士般的女人,坐姿和站姿粗俗野蠻卻又潇灑自我的女人,天地都關不住的女人,徒手游上岸的女人,健美的女人,高挑的女人,說話中氣十足的、語氣有些暴躁的女人。一個綠顏色般的女人!
随着這個綠顏色般的女人的形象愈發豐富,愈發清晰,愈發鮮活,整個夜晚似乎都在逐漸轉變成這個女人的形象的剪影。看那映在紗窗上的小喬木山茶花的黑影,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從分枝的枝丫根一直伸到枝梢的形狀,在微風的作用下好似活物一般在紗窗上若有若無地搏動,在此時的黛玉看來,這就好像是空條徐倫的手臂一般。一雙雙有肌肉突起的、有關節轉折的、有生命氣息的手臂,正拖動着一朵朵淡雅的山茶花,在那兒向黛玉打招呼呢!
哼,誰會稀罕那個奇怪的女人的招呼,誰會應那個女人呢!黛玉沒好氣地移開了目光,又看向了別的地方。不過,空條徐倫似乎不打算放過她……
“你到底要做什麽,到底有什麽企圖!你快點兒說個明白!”她就這樣和空條徐倫對峙了起來。
徐倫冷淡地看着她:“我不過是一個過客而已。”
啊,過客……對的,确實是過客!徐倫是怎麽進入她的視野中的?從河中爬了出來。但是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出現?她對此一無所知。徐倫并不是因為那裏有黛玉在,所以才選擇了從那裏上岸,換成任何一個別的人當時站在那兒,徐倫還是會出現,林黛玉并不是必要要求。想到這兒,黛玉沉默了……看着黛玉不再和自己對峙,徐倫也就這樣如風一般消失在了視野中……
可是徐倫留下的形象還存在着!
天漸漸亮了起來,那處于黎明與深夜之間的半昏半明的天空,竟如此巧合地讓黛玉想起了徐倫的皮膚,而那尚且還能看見其姿影的拂曉的星星們,換做以前,黛玉會把這些星星比作徐徐飄落的樹葉,可唯獨這一次,她竟覺得十顆星星就好像徐倫那十片顏色均勻的翠綠的指甲!那翠綠的指甲,在月光下會煥發出不可思議的美感……
她流淚了。
睜開眼睛時,黛玉覺得眼睛浮腫,腦袋沉重,始終都打不起精神,走路好似虛浮,太陽穴也時不時跳動。這都是過度熬夜沒睡好的表現。她想看看書,可是才看一會兒雙眼就模糊了起來,她又想,自己可以對昨晚的奇遇寫一些詩文,以作紀念,可當她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時,才驚覺自己連昨晚那個女人的姓名都不知道。難道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嗎?她不知為何生了悶氣,把筆擱在那兒,沒有任何寫的心情了。
見黛玉這般無聊郁悶,看不進去書,林如海讓她別勉強,對賈雨村請假幾天,好些了後再繼續念書。這天的天氣冷熱适度,略有風,正是散步觀景的最好時機,又不念書,當然是得出去走走了。
“怎麽能辜負大自然呢?”黛玉一邊理着添加的衣服,一邊笑着望向了窗外。
雪雁還以為黛玉是在對自己詢問,不知道如何接話。她不知道,為什麽黛玉早上的時候還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不想和別人說話,怎麽一出去散心,就突然有說有笑了?
黛玉哪裏等得到雪雁想通?她只是故作神秘地微笑,好像雪雁那努力轉動小腦瓜的模樣非常令她歡喜似的,嘴角的笑容再也停不下來了。
剛出門拐角沒多久,迎面突然撞來一抹綠色。
黛玉的身高連到徐倫的胸膛處都差點兒意思,所以當徐倫突然從旁邊出現時,她和雪雁的視線裏第一個出現的對象是徐倫衣服上的蝴蝶圖案。面對一只猛然撲到眼前來的大蝴蝶,兩位小姑娘都吓壞了。她們只見過在花叢中緩慢地飛舞、安靜地栖息的比一朵花瓣都還要嬌小脆弱的蝴蝶,哪裏見過這樣一只比她們的臉蛋還大的綠色蝴蝶?
見黛玉臉色驟變,好似下一秒便要昏迷似的,徐倫把剛到嘴的一聲“喂”給咽了回去,随手一扶,輕松兜住了她那快要承不住的腰。
“別這麽見外嘛,”徐倫輕聲細語地說着,“還記得我嗎?”
被扶住的姿勢讓黛玉的視線從平視變成了微仰。當她看到徐倫的正臉時,頓時感到既有驚吓,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細微的滿足,就好像她早就想看到徐倫了,如今徐倫終于出現了似的。昨天徐倫突然出現,莫名其妙地對着她說了一些外語,然後又莫名其妙地離開了,她還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呢,沒想到徐倫居然沒有離開這附近,現在又來到她的身邊了……
雪雁未曾遇見過這種事态,早已手足無措,而黛玉已經不知道該先說什麽好了。到底該先對雪雁說不要擔心自己——自己的情況真的不需要擔心嗎?——還是該先對雪雁說面前這個女人的來歷呢?但是自己又知道什麽來歷,又了解這個女人什麽?自己能說明什麽?更何況,除了襁褓時期躺在母親的懷抱中以外,她還從來沒有和誰距離如此之近,就連一塊兒玩一塊兒生活的雪雁,也沒有做出過攬她的腰這樣過分的動作!她該先對徐倫說話,還是先對雪雁說話?對徐倫又該說什麽,對雪雁又該說什麽?
就在黛玉糾結得面紅耳赤之時,徐倫已經先一步替她解決了這個尴尬的處境。
“現在站穩了嗎?”徐倫松開了手,“我有話對你說,讓你的朋友稍微避開一會兒,沒問題吧?如果有問題的話,我可是會強行的。”
“有什麽好說的?”黛玉又羞又氣。
她既想瞪一眼她,又不敢拿正眼看她。既想正眼打量一下她,又不敢輕易評價她。既想質問一番她,又不敢過度接近她。既想接近她,又不敢直接面對她。她只敢悄悄地、而實際上又足夠大膽地、隐晦地、而實際上也是在自欺欺人地,稍微轉過頭去,用餘光去睃她。睃到她身上那只大蝴蝶的翅膀的一角,就已經是這份大膽的極限了。目前的黛玉還不敢越過這個極限。
也就是在這時,黛玉驚覺到了異樣:自己居然聽懂了這個女人說的話,并且和她成功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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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石之海再不更新的話,如果再看不到徐哥的歐拉歐拉拳的話,我的一些,就是比如說我的容貌我的身材,還有我的社交的禮儀,還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靈魂都會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