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我不希望失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一點都不希望。”
她的眼皮有些泛紅,感覺酸酸的,但她還是繼續說,把心裏想說的都說出來。
“我有時候真的很讨厭你。你總是逗我,你不怎麽在家裏,你看上去完全不是一個可靠的兄長,你又喝酒又賭博,身上惡習滿滿的,我可以說出一百個理由讨厭你,不喜歡你,可我從沒想過也許你會離開,你會去一個危險的地方,很有可能你還會……”她說不出“死”這個字眼,只能把它重新吞回去。
“它發生了。你每次都是這樣,做一些讓我措手不及的事情,阿納托利,我完全有理由不在乎的,可我做不到,我沒辦法那麽坦然的接受這件事,我以為我可以的,畢竟安德烈,”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艱難的說出那個名字。
“安德烈去前線了,而我适應的很好。但我發現,這是不一樣的。我是說,從我選擇他的時候我就明白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這是我能理解的,可是你不一樣,你讓我沒有準備好,那真的很難,阿納托利。我不是那種很勇敢的姑娘,我很容易慌亂,不喜歡變動,我甚至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麽,也許我又搞砸了。”她有些自暴自棄的說着,并且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又擦了擦鼻涕。
阿納托利原本是有些怔愣的,在聽到海倫在數落他那些“罪狀”的時候甚至有些難過。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對方的心裏竟然那麽糟糕,但到後來,他想他理解了海倫,特別是她那毫不掩飾的小動作。
阿納托利見過很多的姑娘。她們多是貴族家的小姐,有着漂亮的容貌和端莊的儀态。他親吻過她們嘴角上的胭脂,聽過她們動聽的笑聲,當然,也有姑娘在他眼前落淚,但從未有人這樣毫不掩飾的在他面前做着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那可能不夠矜持,不夠端莊,甚至是可以說有失體面。但他認為這比一切都好。
一個人可以在多信任對方的時候,才會毫不掩飾的向對方展露她的一切呢?
阿納托利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擡起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頂,把海倫當成他只有十二歲的小妹妹。
“我會平安的回來的,海倫,只是吃一顆糖的時間。”他依稀記得自己曾經用這個借口擺脫了一條小跟屁蟲,卻沒想到,在成年以後,這個小小的謊言會變得有些溫暖了起來。
海倫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她不去計較那句一聽就是哄孩子的話,只是睜着那雙有些紅紅的眼睛看着對方。
“你絕對要平安的回來,哥哥。”
“我會的。”
她知道再多的承諾也是沒有用的,但理性從來都不能适用于一切。就好像她不相信有神的存在,也會在心裏祈禱他們能平安歸來。
海倫挽着阿納托利的手臂。兩個人緩步走着。他們說話,偶爾會有争吵,好像什麽都沒改變,但他們都知道,有什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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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她從未如此深刻的意識到這個單詞的重量。它代表的不只是血緣上的聯系,并不僅僅是這樣,如果它只是如此膚淺的東西,那麽她不會在乎。正因為不是這樣,所以她才會在讨厭一個人的時候還會為他的安慰擔憂并且不知所措。
不是每一對兄妹的相處模式都是溫和而寧靜的,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一般。
戀人的責任是找到他的那一片樹葉,然後彼此相伴。而家人,是為了永遠依偎而彼此成長。
☆、第 119 章
阿納托利走後,海倫有了一個新的習慣,再給戀人寫信的同時,還有給家人的信,收信人的名字是兄長,阿納托利·庫拉金。
七月初的時候,天氣十分的炎熱。暴雨又總是傾盆而下。長期的征途令士兵們的身體越來越差。
安德烈所在的團有很多士兵患病,部隊前進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慢,但人人都在努力。
“閣下,今天又有五個人走不了了。”維什尼亞克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如今已經是安德烈的副官了,原本稚嫩的臉現在被風吹日曬竟然平添了一些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粗糙。
安德烈勒了一下缰繩,他坐在馬上往後面瞧了一下自己的部隊,在烈日下,每個人看上去卻蒼白的像是一抹抹游魂。
男人眉宇間的紋路擰起了起來,自戰争開始就不曾松懈。他薄唇抿了一下,又拿起了行軍鏡查看了一下。
“閣下。”維什尼亞克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
“吩咐下去,在前面的村裏駐紮吧。”
“是。”
大部隊向前面的村落前進,每個人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一點希望,即使這村落并不是他們的家,但能夠看到一兩個不穿軍裝的平民也讓人有一絲熟悉的影子。
當所有人都差不多放下警戒心的時候,安德烈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在部隊裏村口還有幾百米的時候,他勒緊了馬兒脖子上的缰繩,卻只是讓它走慢一點而不是停下來。
“怎麽了?”維什尼亞克瞧見安德烈的這一異動,就從後面趕來。
“有問題。”安德烈低低的說着,維什尼亞克也警戒起來。
“要讓部隊停下來嗎?”
“不。”安德烈擺了擺手,示意維什尼亞克不要驚動大家,他自己甚至還松開了一點缰繩,讓馬兒繼續用一種勻速的步伐向前面前進。
安德烈在馬匹上扶了一下他的軍帽,讓帽檐把光線遮蔽掉。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這樸實的村落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太安靜了,安靜的不自然。
安德烈看了一眼他的副官,後者了然的點點頭,勒轉了一下缰繩,從部隊的邊緣把一早監視去的幾名騎兵引出來,從小樹林裏悄悄的離開了。
安德烈帶領着部隊繼續不動聲色的往前面行走,因為村口馬上就要到了,有的士兵甚至唱起了歌,那是屬于他們的軍歌。
士兵們跟了安德烈半年,多少知曉他的性子。帶頭的炮兵早就把安德烈之所以在他們團的八卦傳開了,說這位年輕的公爵是因為太過認真而被庫圖佐夫将軍“攆”過來的。
當兵的都知道,打戰的時候你作為一個小兵自然要沖到最前面給大人們擋槍子兒,但平時你可不能太能沖,和平時期小兵得自動讓位,那是大人們的舞臺。
在安德烈到任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裏暗暗的嘲諷這位年輕的軍官。
他們當然會這樣想了,畢竟貴族們的使命生來就是為了高人一等,是為了享受。讓他們去獵幾只兔子狐貍他們也許行,但殺人他們可就不行了。
只是安德烈沒讓他們擁有這嘲笑的機會。
騎兵隊的頭兒桑切斯中尉是第一個見識到的。在戰場上,那個瘦削眉眼銳利的年輕公爵是怎樣漂亮的給了敵人狠狠地一擊。雖然他們并沒有獲得勝利,但炸了敵人兩個儲備倉已經是非常漂亮的一擊了,至少他們為大部隊争取了足夠的時間,而在戰場上,時間就是勝利和失敗的唯一界限。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桑切斯中尉秘密的注視着安德烈,期待從他的表情上得到任何進攻的指示。但沒有,在離他們距離村口越來越近的時候,桑切斯中尉的心都提了起來,但安德烈還是安穩的看着前面,神色坦然。
“難道他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不對勁兒?”桑切斯中尉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幾乎要忍不住跑去安德烈那邊告訴他這個事情了,但就在他捏着缰繩的手緊了緊,準備調轉方向的時候,那位年輕的公爵嘴角突然勾起一絲笑意。
“他知道!而且他有計劃!”這一個聲音在桑切斯中尉的腦海裏響了起來,與此同時,村口傳來幾聲槍響,熟悉的人影出來了,是安德烈的副官維什尼亞克。
桑切斯中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安德烈發現自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金色的頭發有些髒污的貼在頭皮上,和旁邊的士兵們幾乎形成鮮明對比的膚色。
“你怎麽在這裏!”安德烈翻身下馬。
只見維什尼亞克鉗制住的年輕人擡起了頭,狠狠地瞪着他,那雙灰綠色的眼睛有些充血,看上去還很狼狽,但依舊帶着一絲獨有的傲氣。
“該死的,我都說了是自己人,安德烈·博爾孔斯基,你他媽的還不讓你的屬下放了我!”
“我們團的自己人都在那兒。”娃娃臉的維什尼亞克拖着槍冷冷的指了一下前方,阿納托利氣的想要吐血。
安德烈的抿了下嘴唇,桑切斯中尉不确定那是什麽意思,因為前者的表情變得太快了,而下一句他就是讓維什尼亞克放了那個金頭發的家夥。不得不說,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年輕人,看上去好像還是公爵的舊相識。
阿納托利往後揮了一下胳膊,掃開那個娃娃臉的手,然後站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做了一個有些龇牙咧嘴的表情。
“只有你們幾個人嗎?”
阿納托利哼了一聲,視線在自己的幾個部下頭上掃了一下,然後悶聲悶氣地說:“都打散了,還有幾個病了。”
安德烈并未再問什麽,而是在确定這裏暫時沒有危險後,就讓維什尼亞克他們帶領着部隊駐紮下來。把病號安妥好,沒事的負責駐紮的事項,以及盡量減少給百姓添麻煩,該給的好處還是要給他們。
村子裏的村長本來一直提心吊膽,擔心會招來一夥強盜兵,畢竟在戰亂的時候,最弱的總是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但現在看這個中等個子的軍官似乎還是一個講理的人,說話做事雖然也不會溫情,倒也不野蠻,那心就暫時放回胸腔裏去了。
“你們那些病號在哪裏?”安德烈重新把視線放在金發青年身上,後者回答後,安德烈就把桑切斯中尉叫來。
“和我們得安排到一起去。”
桑切斯中尉張了張嘴,還是低聲說了一句。
“長官,藥品我們也很匮乏。”
但安德烈并未動搖,只是重複了一遍“一起”。桑切斯中尉搖了搖頭,但還是以言行事。
“謝謝。”阿納托利咬牙說道。
他這一聲謝謝使得安德烈瞧了他一會兒。阿納托利的臉有些漲紅了。若在以往,庫拉金公爵家的小少爺怎麽會跟別人說謝謝呢。
“不用,我們都是俄國的士兵。”安德烈淡淡的說着,然後又看了一眼阿納托利。
“埋伏做的太刻意了一點,太完美反而是最拙劣的僞裝。”
阿納托利擡眼有些訝異的看着安德烈,而後者已經向村子裏面走去了。
“這家夥,轉了性不成?”阿納托利在心裏嘟囔着,然後也跟了上去。
☆、第 120 章
他們是在村子裏面碰見多羅霍夫的,那是安德烈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
安德烈從未在一個人的眼睛裏見到這種東西,那是非常純粹的憎惡,但他整個人又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和總是勾起的嘴角厭世了灰色瞳孔中的情緒,是一個僞裝高手。
多羅霍夫比阿納托利要早入伍。他注定要走這一條路的。家族的沒落,要想不成為街上的地痞,當兵是最适合的。比起理想主義和一腔熱血的安德烈以及阿納托利,多羅霍夫的目的總是非常純粹,哪裏有利益,他就往哪裏鑽,絲毫不在意什麽。
關于安德烈·博爾孔斯基的事情,多羅霍夫早有耳聞,甚至是聽了很多,特別是隊伍裏傳他的那一場漂亮的戰役,但當時的多羅霍夫只是在心裏輕蔑的笑了一下。
也許很多人都認為安德烈·博爾孔斯基是因為太出風頭所以被庫圖佐夫将軍發配出去,但他知道,那絕不是這樣。那個精明的老頭子明明是在為安德烈·博爾孔斯基鋪路。不,并不只是這樣,不管過程是什麽,最終,被鮮花簇擁的前鋒也是在為後面的人服務。
“你們的想法不錯,但太完美了一些。”
安德烈把這話重新說了一遍。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有些好奇,那麽現在,他已經能夠确定了。要是阿納托利·庫拉金是不怕虎的牛犢,那旁邊的狐貍一定就是這位多羅霍夫了。
“是您眼睛毒辣了一些。”多羅霍夫露出一個假笑,他的臉色很蒼白,顯然是被熱傷風困擾着,但看上去還不是太糟糕,如果得到不錯的呵護應該能盡快好起來。
安德烈不再對他說什麽,而是轉身讓維什尼亞克去拿一些藥物。有用的人需要更快得到治療。
多羅霍夫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也不知道受寵若驚這個詞怎麽寫。就算面前是一位将軍接見他,他也只是表現出惶恐和興奮,但心裏,他并不這麽想。
切實的利益才值得他擡起眼皮,至于別的,不過是通往目的的手段和過程。而他最擅長觀察人,并且知曉這位安德烈·博爾孔斯基絕對不是那種喜歡被戴高帽子的人。
安德烈出去後,阿納托利就拉了張椅子坐在多羅霍夫旁邊。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兩個人中就是多羅霍夫最容易受傷了,而明明他們之間闖禍或者挑事的總是阿納托利開頭的。
“感覺怎麽樣?”
“給我杯水的話我可能會好一些。”多羅霍夫放松了下來,覺得肩膀要垮掉了,而剛剛安德烈在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警惕着。他知道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是對戰火和硝煙的下意識反應,由此可見,這位博爾孔斯基并不是來玩玩的,他的确有某種讓人無法放松的氣勢。
阿納托利依言倒了杯水給對方,他舔了舔嘴唇,憑着直覺說:“你似乎在防備安德烈。”
多羅霍夫停下了喝水的動作,看着好友,然後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有些無辜的表情。
“有嗎?”
“去你的,別想蒙我。”阿納托利翻了個白眼,将多羅霍夫手裏的水杯拿過來,又倒了一杯塞到他手心裏。
多羅霍夫雙手捧着茶杯,沉聲道:“也許這就是雄性之間的競争關系吧。”
阿納托利咧嘴笑了起來,推了對方一把,“別胡說八道啊,你和安德烈之間存在什麽競争關系啊。”
“我說兄弟,你就不覺得我也喜歡你家小姑娘嗎?”
“別逗了,費佳,海倫和安德烈已經訂婚了,你就算開玩笑也別這樣。”
“好吧。”多羅霍夫聳了聳肩膀。
阿納托利的注意力又被拽到別的地方去了,有些唠唠叨叨,多羅霍夫一只耳朵聽着,另一只耳朵把它們倒出去,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怎麽的,似乎就看到了那個傻姑娘的臉。
傍晚,軍隊準備開火做飯。
如今這種時候也不能分什麽民和兵了。安德烈他們所剩的糧食并不多,沿途也要打野菜什麽的。
阿納托利咬着有些發硬的面包,在第二口的時候終于咳嗽了起來。炮兵裏傳來一陣竊笑的聲音,阿納托利漲紅了臉,扭過身子過着臉頰跟只花栗鼠一樣硬生生的咽下去。
“喝點湯吧。”安德烈把一碗熱湯遞過去,前者擺了擺手,還是一口一口的咽着發硬的面包。
阿納托利想要讓這一幫人明白,他可不是什麽嬌貴的少爺,他們能幹的他也能幹,他們能吃的他也能吃下去。
“如果你把自己噎死了,只是無戰鬥減員。”安德烈一手托着碗平靜的說着。
阿納托利聽見了,狠狠地咳嗽了一下,上帝,他嗆住了,然後有些狼狽的接過碗,咽了幾口野菜湯。
安德烈收回視線,把面包掰碎了丢在湯碗裏。阿納托利翻了翻眼睛,覺得安德烈這行為有些太娘們唧唧了。他并沒有說出來,但安德烈出聲了。
“在這裏,你要做的是讓自己撐下去,其它的都不重要。”
阿納托利看到黑發的男人端起碗喝起來了。他動作簡潔而利落,在這一大幫大老爺們中,顯得過于文雅了,但令阿納托利奇怪的是,別說嘲笑了,安德烈的部下們連眼神都沒有瞟過來,似乎他們習慣了,或者根本不在意。
“你的部下很服你。”阿納托利壓低了聲音說着。他知道安德烈打得那一戰,可以說沒幾個人不知道。軍隊裏的男人向來看不起貴族子弟,但在安德烈的部隊裏卻似乎沒那回事。
“不,他們只是怕我。”
“什麽?”
“因為我不會撤退,他們怕我帶不回他們。”安德烈平靜的說着,而這番話令阿納托利瞪大了眼睛,良久,沉默在兩個人之間擴散。
是啊,戰争,也許明天對着你笑的那個人就不在了。對于軍人來說,晨光意味的不是希望,而是拼命的開始,而日落才能讓人喘一口氣。
熱氣漸漸消散,收拾的聲音像是一首七零八落的歌曲。
燈火點燃了起來,士兵們聚集在一起,唱個走掉的歌兒,講一些讓人疏解的笑話,總之是讓自己感覺還在活着。
安德烈在屋子裏和桑切斯他們一起讨論着,差不多一小時後等人離開的時候,就看到打屋外近來的阿納托利。
安德烈一邊收拾着羊皮紙卷,一邊問他有什麽事兒。
阿納托利雙手抱胸,看上去有些不滿。
“我以為你會馬上問我妹妹的事。”
安德烈手裏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燈光中,阿納托利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你什麽時候參軍的?”
“一個多月了。”
金發的親年近來,坐在木椅上,給自己倒了一口水。
“她哭了很多次嗎?”
“什麽?”阿納托利原本拿着水杯的手停頓了一下,不明白安德烈為什麽會這麽問。但黑發的男人只是把羊皮紙卷好,放在一邊,還是問了那個問題。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問這麽古怪的問題,一般人都是問對方好不好,你還真是與衆不同,安德烈。”伊波利特瞥了對方一眼,他放下茶杯,回答的時候聲音不再那麽跳脫。
“哭了很多次,除了在我面前的以外,我看在伊波利特那裏也沒少掉眼淚。”
“恩。”
“啊?就沒了?你就沒有別的想要問了嗎?”阿納托利瞪圓了眼睛。
“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安德烈朝房間裏面走去,看起來是要就寝了,只留下一臉郁悶的二少爺。
“那家夥到底知道什麽了啊?”阿納托利抓了抓頭發,頭一次懷疑了自己的智商。
大雨接連下了三天,差不多把整個村落都泡了起來。倒下的人更多了,其中還有阿納托利。
“我沒事……”躺在床上的阿納托利還在說胡話,手腳亂動,安德烈壓着對方的胳膊,讓維什尼亞克把藥喂進他嘴裏。
“退燒的藥不多了。”維什尼亞克抿了抿嘴唇說。
安德烈的眉頭皺了起來,缺少藥物實在太糟糕了。沒有食物的時候可以忍耐,或者用別的代替,總能撐過一些日子,但藥物緊缺的話,士兵們絕對會受挫。
“支援的什麽時候過來?”
“按習慣是還有幾天。”維什尼亞克舔了舔嘴唇,一張娃娃臉也老是皺着眉頭。
糟糕,糟糕極了!
安德烈站了起來,雨已經小了,到傍晚的時候應該會停下來,可他們等不及了,他的士兵等不及了,阿納托利也是。
安德烈凝視着年輕人那張燒紅的臉,又盯着他的一頭金發,雙手捏了起來。他不能讓阿納托利出事。
“您要去哪兒?”維什尼亞克喊道。
黑發的男人停頓了一下,吩咐道:“你留在這兒,有什麽事情迅速作出判斷。”
“可我只是……”維什尼亞克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打斷了。
“沒有只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做決定的資格不應該只是由軍銜來決定,而是能力。”
維什尼亞克看着對方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他的胸腔中好像充滿了氣體一樣,他不再懷疑什麽,而是深呼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嚴肅一些。年輕的副官只知道,他不能讓他的長官失望。
安德烈帶了兩三個人跟着自己,其中就有桑切斯中尉。
桑切斯中尉是一個中等個子,因為是骠騎兵,身上的肌肉都是精瘦的,不比炮兵裏那些大老爺們兒熊一樣的胳膊,在士兵中,骠騎兵身形可以算是輕盈和靈巧的,而這正是安德烈需要的。
☆、第 121 章
“我能做什麽?”
安德烈看到多羅霍夫,後者神情嚴肅而認真。
很明顯,多羅霍夫知道藥品是不夠的,而補給物品還有一段時間才能運送到。博爾孔斯基肯定不會讓阿納托利就這麽等死的,那麽他應該是有辦法。
“來吧,多羅霍夫上尉。”安德烈低聲說着,雨水打在他的帽檐上,略微帶着一絲清冷。
多羅霍夫跟了過去。三天來的暴雨使得道路上到處都是軟泥,還有泛濫的河堤淹沒了一些農田。他們不能騎馬,那只是浪費馬匹,幾個人組成一個簡陋的小隊跟着安德烈朝着後山走去。
“拿着這個。”
多羅霍夫看着手心裏的東西略微詫異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
沒有現成的藥品,安德烈是決定用草藥。但這麽糟糕的天氣,想要找到好的草藥本身就很困難。
平地裏是不可能的,他們需要去一些陡峭點的山坡,那兒可能會有殘餘。
三個小時的采集,多羅霍夫即使身手敏捷,也還是被刮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但更他比起來,其他人顯然更糟糕一些。
撇除那些基本沒幹過這種事兒的幾個骠騎兵,安德烈本人也挂彩了。有一條血印就橫在他的嘴角處,多羅霍夫聽到剛才博爾孔斯基的悶哼聲了,不過他們确實找到了很多備用的藥材,但怎麽處理又是一個問題。
“軍醫并不夠……”
多羅霍夫擰起了眉毛,他可沒指望安德烈連醫術都會。但當那個家夥拿出一些小器皿開始操作的時候,他必須承認,安德烈·博爾孔斯基聰明的過分。
臨時弄的實在不如已經合成的特效藥,但總比沒有的好。
待一切安排妥當後,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雨沒有再下了,院子裏的泥土依舊是潮濕并且粘膩的樣子,被大雨澆了一通的植物垂着腦袋,看上去有些萎靡。
維什尼亞克弄了些幹糧和熱湯過來,多羅霍夫和安德烈面對面坐着,安靜的咀嚼着嘴巴裏的食物。直到熱氣到了肚子裏,讓冰涼的四肢有了些暖意,多羅霍夫這才開口。
“謝謝。”他在替阿納托利道謝,并且認為理應如此,但博爾孔斯基看他的目光卻又讓他有那麽一絲不确定,只是對方什麽也沒說。
碗已經幹淨了,缺衣少食的時候,它們顯得是那麽的珍貴。
多羅霍夫不是一個好奇的人。在他這種處境,好奇這種本能只會讓他招惹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這種時候,比起理性的克制,他實在想要更多的了解一下面前的這個男人。
“您懂醫術?”他抛出了這樣一個無害的問題,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卻得到了一個有些平靜的對視。
那神情淡漠的男人似乎看穿了自己,而這令多羅霍夫的心裏微微的驚了一下,只是面上,卻不動神色。
“他把這當作一場較量。”
安德烈的心裏響起了這樣一句話。他的指節輕輕地叩擊着桌面,薄唇輕啓。
“并不。只是我在獵場呆久了 。在深山老林裏可沒那麽多特效藥。我父親的朋友曾經教過我一些急救措施。”
多羅霍夫有些驚訝的看着安德烈。他沒想過對方會如此輕易的告訴他這個問題。按照他的觀察,他覺得安德烈必定是一個謹慎又高傲的人。這種人并不好打交道,因為他不喜歡聽奉承話,但又不是那種自以為聰明和豁達的上等人一樣,容忍任何人的大實話。這個男人就是介于這兩種之間的人,總的來說,很難讨他的喜歡。
燭光搖曳了一下。
安德烈不再耽擱,他去了自己的地方,雖然夜色已深,但對他來說,忙碌不過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天已經完全放晴了。一大早,安德烈就得到了一份大禮。
“什麽?”
桑切斯中尉有些意外的看到了安德烈這樣的反應,但很快的,他又沉浸在喜悅當中去了,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們現在有了充足的物品,足夠他們支撐到彙合的時候。
“從彼得堡運來了一批物資。長官,我們有了足夠的糧食和藥品!”桑切斯中尉興高采烈的說道,黝黑的臉龐上滿是興奮的紅暈。
安德烈擰了擰眉毛,出去找了運送貨物的人。
“大人,這些東西是彼得堡的公爵小姐讓我們送過來的,費了不少功夫哩!”送貨的男人擦了下臉上的汗大聲的回答着,接着又說了些激動的話語,似乎能夠見到安德烈這樣的長官讓他興奮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小姐?”桑切斯中尉皺起了眉毛,擡頭想問自己的長官,卻驚訝的發現對方似乎已經完全明白了,眉眼間震撼轉瞬即逝,替代的是一種閃亮的神情。
“怎麽回事?”桑切斯捅了捅維什尼亞克,後者沖他撇了下嘴,那意思是問那麽多幹嘛。
桑切斯中尉瞪了那個娃娃臉的副官一眼,卻無可奈何,誰叫這家夥油鹽不進,個子不高身手卻不賴。
“彼得堡的公爵小姐?”
桑切斯回頭看了一下,是多羅霍夫上尉。那家夥平日裏就是個不沾事兒的主,滑裏滑頭的,現在怎麽也這麽好奇了?
多羅霍夫看了一眼安德烈,後者的神情現在已經恢複了一貫的那種平淡和冷靜,但總有一種屬于常人的平和是無法完全掩藏的,那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溫柔。
待安德烈交代維什尼亞克怎麽處置那一批貨物的時候,多羅霍夫私下裏找那個男人問了幾句。只幾句話的功夫也就明白了這東西哪來的了。
半個月前,彼得堡因為戰争的波及多少有些動蕩。
海倫在阿納托利離開後很快讓自己打起精神。她不能一直什麽都不做,而她原先雖然有這個想法,卻實在太過朦胧了。
在仔細的想過兩天後,海倫又敲響了伊波利特書房的門。而這一次,當伊波利特開門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一個需要他安慰的妹妹,而是一個有些沉着和嚴謹的姑娘。
“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麽。”
她這樣說,和以往一樣,有些直白和不會過多的考量修辭或者語法。她就是把他當成最信賴的人,自信他會明白她所有的意思。而實際上,伊波利特得說他感謝海倫這樣的信任,即使那看上去會顯得他總是給予的那一方,可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我想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海倫微笑着說道。自信和堅定的眼神再一次出現在這個金發姑娘的眼睛裏。
“當然,我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伊波利特露出一個淺笑。
伊波利特傾聽了海倫的想法。顯然那裏面有很多不符合實際的東西,但這并不意味着它們應該受到嘲諷。
當一個人提出想法的時候,另一個人要做的不是打斷他,然後告訴他這個地方和那個地方有多麽不符合實際。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一件事,那麽他所需要的,是盡可能将那個令人欣賞的想法變成現實。而這一切,兩個人的力量實在太單薄了。
“所以,我也被要求參與進來?”年輕的男人略微挑了挑眉毛。
“是你們。”海倫說道,眼神望向她旁邊的露易絲,後者有些腼腆但一雙大眼睛裏還是透着渴望。
“如果男人能做,我們女人也能做,至少我們能做一些手工活,而你們連針眼都看不清。”海倫補充了一句,身邊的露易絲被逗笑了。
“伊波利特,我得說,你的妹妹實在是有些奇特。她的小腦袋瓜裏平常也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理論嗎?”安東希挑了挑眉毛,嘴角帶着一絲不帶惡意的笑意,那更像是一種朋友之間的調侃,而不是上流社會年輕人們之間那些迂腐和老道的禮節。
“你以為我的兄長會說我什麽不好的嗎?安東希公爵。”海倫故意這樣問道,而後者聳了聳肩膀。
“我想我這輩子也看不到那麽一天的。”安東希有些誇張的拍了拍額頭。
“總結的不錯。”海倫點點頭,然後自己把自己逗樂了,跟露易絲一起笑倒在沙發上。
接下來的時間,依仗着安東希的人脈關系以及伊波利特的一些權利,他們開始大量的收集物資,并且在伊波利特名下的幾處田産都種植了一些藥材。
瓦西裏公爵知道他的兩個子女在搞些什麽東西。原本他是不在意的,他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兒,但有一天,這兩個孩子敲響了他的書房。
“爸爸,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瓦西裏公爵放下手裏的小煙鬥,眼睛微微眯起,說:“怎麽,你們的那些小把戲遇到了什麽困難嗎?”
海倫看了一眼伊波利特,然後往前走了幾步,面色沉靜。
“是也不是,爸爸。”
“現在在跟我繞彎子嗎?”
海倫笑了一下,“那沒有意義,爸爸,您想知道什麽我們都會誠實的告訴您的,但我擔心您可能不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