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路。他看起來是那麽的輕松,即使他一再的說着一些并不是贊美的話語,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愉悅。
“我覺得她很勇敢。”
老公爵看了海倫一眼,然後翹了翹嘴角。
“也許吧。”
“不,那是事實。”海倫小小的反駁了一句。
“也許您會覺得那是一種魯莽式的天真,但我想,對于她來說,那只是為了她自己勇敢一次罷了。”
“賭上一輩子?那并不理智。”
“啊,您怎麽會用理智這種話語來形容它呢?這實在是,太不浪漫了。”
“浪漫?”老公爵對這個新鮮的詞彙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嘲諷的笑容,但海倫并沒有退縮。
“如果它被發明出來了,那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她指的是浪漫這個詞,對博爾孔斯基家的男人來說,它顯得像是一個異類。
“也許它的發明者也沒意識到這是一個愚蠢的詞彙。”
“您這樣形容,可真是太刻薄了。”海倫小聲的抱怨。
“刻薄?不,我并不這樣認為。她那會兒才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呢,她怎麽就能認定自己做的決定不會後悔呢?”
“因為選擇和年紀無關啊!”海倫理所當然的說着。
“并不是說當人在二十多歲對愛情做出的選擇才是正确的,當然,我完全不能否認您的顧慮,那多半的時候是有益的,良好的建議,可也不能因為那百分之九十的合适就完全剝奪掉剩下的百分之十的選擇。安德烈的母親向您證明了不是嗎?您最後還是選擇了她不是嗎”
老公爵被海倫這兩個反問給問倒了,或者說,他其實一直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才不希望安德烈再經歷這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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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眼看着面前的姑娘,用一種平和,甚至說得上溫馨的語調開口說道:“正因為這樣,所以,我不希望你成為安德烈的妻子。”
“我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系。”
“因為我的兒子深愛着你,就像如同我深愛着我妻子一樣。”
“您把我弄糊塗了。”
老公爵似乎嘆息了一聲,而那一聲嘆息讓海倫清楚的明白,盡管尼古拉·博爾孔斯基強硬如鐵,但終究也只是一位父親,一個老人而已。
“瑪麗娜的身體一向就不好,生下安德烈的時候她差點死去。”老公爵停頓了一下,似乎只是回憶這件事都讓他有些悲傷,
“可她是那麽的快活,她愛安德烈超過她的生命,她希望陪伴那孩子長大,但後來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懷瑪麗的時候,我試圖勸服她,但她不願意,她說安德烈需要陪伴。”
海倫并沒有答話,只是陪着安德烈的父親在小花園裏緩慢的走着,腦海裏勾勒出關于安德烈母親的樣子。
有一種母親,即使她做了所有她能夠做到的,但對孩子還是保留着一份歉疚。也許是因為她沒能提供他優渥的環境,也許是因為她沒有讓孩子驕傲的容貌,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她無法陪伴他更久的時間,而安德烈的母親顯然就是後者。
“我的兒子并不是那種普通的小孩兒。他從小就不太哭鬧,我希望他做什麽,他從不反駁,對什麽都不抱怨,他并不喜歡依賴誰,但我的妻子總是和我說,安德烈需要陪伴。在她還能走動的時候,她幾乎花了所有的精力來陪伴安德烈,那個時候我并不是完全贊同她這個想法,一直到她去世後。”
“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不,什麽都沒有。”老公爵淡淡的說着。“正因為什麽都沒有,我才意識到,瑪麗娜是對的。”
他回憶着,緩慢的講述着,那些妻子剛剛去世的時光裏,在那棟大房子裏緩慢行走的孩子。他表現得是那麽的鎮定,一點都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除了瑪麗娜閉上眼睛的那一片刻,尼古拉·博爾孔斯基都沒有再看過那孩子流眼淚了。
一個孩子不應該那麽安靜,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所以他把安德烈帶離了那個安靜的宅院,到了更遼闊的地方。讓野獸的嚎叫和槍支的轟鳴聲帶他逃離那片憂傷。
尼古拉·博爾孔斯基是被一陣低低的啜泣聲驚醒的,他看着旁邊的女孩兒,她正小聲的哭泣着,泛紅的眼皮,一雙灰綠色的眼睛瞧着他,濃密的睫毛沾染着點點水漬。
“我希望他現在就在這裏。”
尼古拉緩緩地擡起左手,撫摸着女孩兒的頭發,就好像她是他的女兒,或者,時光穿越到以前,那個不顧一切想要嫁給他的小姑娘。
“在這之前,我從沒真的贊同過安德烈的選擇,但現在,我想他是對的。”
“我不希望他娶你,只是因為你太年輕了,而我不願意以後你會為這個沖動的選擇而後悔,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傷害我的兒子,而我确信,你可以做到,輕而易舉的傷害他。”
“我不會的。”海倫有些顫抖的說道。
“永遠別試圖這樣做,孩子,他是我妻子珍愛的一切。”
海倫看着這個滿頭銀絲的老人,看着他藍色的眼睛,即使他已經老去,卻依舊看得出年輕時,和安德烈如出一撤的面容。
她透過這雙眼睛似乎看到了兩個靈魂,所以她鄭重而虔誠的許下了自己的誓言。
“我會陪伴他,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開。”
☆、第 115 章
當海倫他們返回到宴會中的時候,瓦西裏公爵拿着酒杯走了過來,看起來一臉笑意。
“看來您和我的女兒聊的很愉快啊!”
老公爵露出一個假笑,“是啊,海倫小姐可是一個少見的真誠的姑娘,我很喜歡。”
瓦西裏公爵被狠狠地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來。
“不知道公爵您今天是否願意去我府上小住幾日呢?”
“不了。我今日要去弗蘭茨大使家裏商談一些事情,明日就啓程離開彼得堡了。”老公爵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略微喝了一口然後就離開了,留下瓦西裏公爵滿臉的不高興。
回去的時候,海倫就聽到瓦西裏公爵一直在抱怨,不過抱怨歸抱怨,他也從不會說服海倫,讓他別嫁給安德烈的這種蠢話,傻瓜才會那麽做呢。
海倫只是安靜的聽着,試圖做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父親也只是抱怨幾句。
晚上,瑪利亞去了父親的房間,想要和往常一樣和他互道晚安,卻發現平日裏習慣早睡的父親還沒有睡着。他正站在窗邊,身形依舊堅挺,只有背脊随着時間的過去略微有些駝背了。
“爸爸,您還不睡嗎?”
老公爵回過頭來看着他的女兒。
公爵小姐長得并不像她那美麗的母親,她臉上的輪廓比之女性的柔美多了一分硬朗,但神情卻又總是帶着一兩分惆悵。太過瘦弱的身子讓她看上去總是沒什麽精神氣,但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那和瑪麗娜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過來,女兒。”
瑪利亞依言走過去。父親碰了碰她的頭發,這幾乎讓她覺得受寵若驚。
“我想起了你的母親。”
老公爵的這句話稍顯突兀,但瑪利亞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她很快明白了,并且輕輕地問道:“是因為海倫嗎?”
“啊,是啊,真是個奇怪的姑娘!”老公爵收回了手,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您和她聊了什麽呢?”瑪利亞好奇地問道。
“聊愛情,浪漫,你們年輕人的這些玩意兒。”
瑪利亞張大了嘴,幾乎有些不可置信。這個時候,老公爵也瞥了她一眼,“很奇怪吧,女兒。”
“恩,是有點兒。”瑪利亞幹巴巴的回答道。
老公爵嗤笑一聲,但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陣略微訝異的大笑。瑪利亞的神情從一開始的驚訝到現在的放松,她用柔和的眼神注視着自己的父親。
“您和她說了媽媽的事情嗎?”
笑聲漸漸的消失,老公爵的嗓音夾雜着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喃喃道:“是啊,說了你的母親。”
“您願意和我再說說嗎?”瑪利亞伸出手,搭在父親的小臂上,眼神有些動容。她很少這樣要求的,這個懂事的姑娘從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老公爵看着自己的女兒,神情松動了。只是像一位老父親一樣,略微嘆了口氣。
“當然,女兒。”
瑪利亞的嘴角有一絲笑意,眼睛裏有淚光閃現。她希望遠在前線的哥哥能夠知道,他選擇的姑娘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她甚至說服了自己的父親。
瓦西裏公爵家裏。海倫也還沒有睡。桌角的小燈依舊亮着,她披着睡袍坐在書桌前,開始寫她的信件。
裏面說了她遇到了安德烈父親的事情,還提到了安德烈的母親。她并沒有給出大篇大篇的承諾,只是說,等夏天來的時候,院子裏的薔薇開了,她會把最好的留給他。
這份信最後沒有接到回信。海倫不知道是遺失在哪裏了,但不要緊。她還可以寫很多。她的生活,她的想法,很多很多的東西,她希望安德烈的生活中不總是炮火和硝煙,他希望他能一直記得,海倫正在等他回家。
而彼時,在前線,安德烈的戰營中正面對棉被吃緊的狀态,敵人炸了他們的一批儲備品,士兵們只能裹着大衣擠在一起,像是要被凍壞了的土撥鼠。後面的支援還得要半個月,現在已經過去十來天了,但戰士們的日子只是越來越壞。
“閣下。”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因為寒冷,年輕人的聲音略微有些哆嗦。那是安德烈新來的士官,原先的已經犧牲了,連屍體都不曾找到,只有掩藏在泥土和草屑中的軍牌。
“我并不需要優待,給桑切斯中尉送過去吧。”
有着娃娃臉的維什尼亞克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向另一個帳篷走去。
安德烈穿好了自己的大衣,此刻他渴望去外面走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讓身體處于溫暖的地方,儲存足夠的能量,以及确保自己的腦袋還能平安的待在上面,那是他需要做的。
但他現在睡不着,還有兩個小時就是聖誕節了。他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過家了。
安德烈起身将一個用布裹好的包袱打開,裏面放着的是一沓信件。數量并不多,日期斷層的太厲害了,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有些東西必須被舍棄,這一疊小小的信件已經是違規了,對安德烈來說,每多帶一封就意味着他們可能要少帶一些東西。
男人的手指留戀的在信件上拂過。那裏面的世界是美好的。有陽光下開滿的花,有散發着溫暖氣息的毛衣,有不小心被勾壞的裙子,後面她用不太好的手工縫了一只蝴蝶,還有各種生活瑣碎上的事情,但每一樣,都能讓他微笑。
在這裏面,曾經還夾雜着一朵幹花,花瓣層層疊疊的,已經不香了,有一種植物枯萎後特有的氣息,并不怎麽好聞,但他放在枕邊放了很久,一直到一次行軍的時候不小心遺失了。
在戰場上。人總是在遺失東西。他們會漸漸麻木的,所以親人的信件是最好的慰藉。
安德烈在燈光下重複浏覽着那些信件,他海藍色的眼睛幾乎不曾眨動,像是要把這些字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裏一樣。
他想起那個天真又倔強的小姑娘,甚至想念那些眼淚,多真實啊!她的世界在某些時候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深呼吸一口氣,為這個認知覺得驕傲又滿懷歉疚。
帳篷外有人在歡呼吶喊,安德烈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他凝視着這些信件,用一種低沉而溫柔的嗓音說着,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姑娘明媚而純真的笑臉。
“聖誕快樂,海倫。”
“聖誕快樂,吾愛……”
☆、第 116 章
一八一七年六月的時候,戰争已經進入到白熱化階段。
彼得堡瓦西裏公爵的家裏,此刻正在開一個小型的家庭會議,但會議的氛圍卻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凝重。
“爸爸,我要去前線。”阿納托利神情肅穆的說道。
“這不是兒戲!”瓦西裏公爵噴了噴鼻息,精致的小煙鬥擱在手心裏幾乎燙人。
阿琳娜依靠在海倫的身上,她并沒有出聲阻止自己的兒子,因為他不僅是她的兒子,也是這個國家的男人,作為女人,作為母親,她都無法這樣自私。可懷胎十月的兒子要去前線,這一去可是生死渺茫了,她的難過只能壓抑在心裏,卻無法說出來。
“我并不是去玩,爸爸,我想的很清楚。”阿納托利并不像往常一樣,因為父親的不認可而有所不滿,他只是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訴說着自己的想法。
瓦西裏公爵抽了一口煙,然後看着自己的兒子,冷聲說:“那裏不缺你一個。”
“爸爸!我是一個軍人!”阿納托利忍不住高聲喊道,他身上的制服和肩章令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瓦西裏公爵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小步急速的走動着。
“你可能會死的。”
海倫看到阿納托利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死”是一個敏感的詞彙,即使他們現如今都在安全的地方待着,但那個金發的青年也只是咧了咧嘴,就和以往一樣。
“爸爸,我不會死的。”
瓦西裏公爵盯着自己的兒子看了一會兒,半響才揮了揮手。
“去吧,臭小子,記住,任何時候,都保護好你自己的小命,孤膽英雄從不是給活着的家夥的。”
“我會的,爸爸。”阿納托利站了起來,做了一個嚴肅的表情。
阿琳娜終于忍受不住了,在海倫的攙扶下,她有些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用力的用瘦弱的手臂擁抱着自己的高大的兒子,嘴裏和心裏念叨的也只是“活着回來”。
海倫輕輕的擦拭了一下眼淚。她看到伊波利特從始至終都沒說什麽,此刻他正在向父親說着一些加急的事情。
阿納托利并不像一般人一樣那麽的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活潑過頭了。他親吻母親的臉頰,把她當成一個孩子一樣來安慰她,向他保證自己一定會吃好睡好,回來的時候帶着榮譽勳章,褲子的皮帶還能大兩個扣眼。那些俏皮話把阿琳娜逗笑了,可誰都知道,不管現在再怎麽輕松。在戰争上瞬息萬變,誰能保證活着回來的一定有你想念的那個人呢?
下午的時候,阿納托利和他的那些好友出去喝酒了,瓦西裏公爵去了皇宮,即使他的小兒子強烈要求去前線,他還是希望讓他盡可能的遠離危險,當然,讓別人知道他兒子要去前線為了國家奉獻生命這種光榮的事情也是有必要的。
海倫待母親睡午覺後就去伊波利特的書房找他了。
伊波利特屬于文官,原先的應酬很多,但最近,他似乎推辭了不少,而專注的在書房中處理文件。海倫知道那一定是關于戰事的,即使他人在彼得堡,心也如同阿納托利一樣,希望為他的國家出一份力。
“叩叩。”海倫敲了敲門,“我會打擾你嗎?”
“不會,進來吧,海倫。”伊波利特永遠不會拒絕自己的妹妹,他把文件合上來,放在一邊,并且細心的保證它們會遠離任何飲料食物以及水杯。
海倫跟伊波利特坐在沙發上。女仆把紅茶和奶端過來。
在熱氣中,兄妹兩只是安靜的啜飲着自己杯中的茶水。時光好像是幾年前的某個夏日,他們什麽都不想要想,安靜并且舒适,但畢竟是不同的。
“想說點什麽嗎?”伊波利特将茶杯放置在茶幾上,動作輕柔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不知道該說什麽。”海倫突然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紅,微笑的時候也阻止不了眼睛裏的一些淚水。
“等他回來的時候你可以去找他。”伊波利特用手帕給海倫擦了擦眼淚。他什麽都不問,因為他都知道。即使在生活中,海倫看似并不依賴阿納托利,但若沒有他,她也不會那麽快樂。
很多事情,他沒辦法說,因為沉重或者是別的,但阿納托利可以。也許這就是兄妹,多一個兄弟并不總是意味着你得到的愛會被分割走,反而是會擁有一份更加完整的。
“我以為我不會那麽難過的,真的,伊波利特。”海倫擦了擦眼淚,在這種時候,她總會為自己是一個不夠堅強的姑娘而覺得有些羞愧。
“那是因為我們是親人,而你愛他,海倫,這沒什麽。”伊波利特碰了碰妹妹的頭發,用一種親昵的動作寬慰她。
“啊,是啊,我以前從沒意識到,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阿納托利是個讨厭鬼。他喜歡和多羅霍夫他們一起去酒吧裏鬼混,到早上才醉醺醺的回來,還經常闖禍。”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依舊紅通通的,就像是一只兔子。
“可一聽到他要去前線,我就把那些都忘掉了,我真怕他出什麽事兒。”她咬着嘴唇說着,幾乎想把後面那幾個單詞給咽回去。
“像他那樣的花花公子幹嘛要去湊那一份熱鬧呢?”她在說這句埋怨的話語時眼淚又湧了出來。
“就只是,好好做他的公爵少爺,做個混蛋,健健康康的活着不好嗎?”金發姑娘的聲音已經完全哽咽了起來。
伊波利特輕輕地擁抱着自己的妹妹,安撫着她。而後者只是在他懷裏閉上眼睛,低喃着。
“我只能擔心一個人啊,哥哥。”再多的,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而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因為就算只是在心裏咀嚼着,她也知道那有多懦弱,因為她明白,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還是好的,有更多的人正經歷着比她更糟糕的事情。
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候,阿納托利從外面醉醺醺的回來,剛到起居室就看到伊波利特坐在沙發那兒,像一尊雕像,把他吓得不輕。
“你直愣愣的坐在那兒幹什麽?”阿納托利撫摸着小心髒抱怨道。
“等你。”
阿納托利被噎了一下,如果坐在那兒的是一個姑娘也許他會覺得事情挺美好的,但那可不是一個姑娘,那是他的兄長,平時就沒什麽交流的大哥。
“等我幹什麽?”伊波利特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感謝上帝現在還有熱茶。但還沒送到嘴巴裏就被伊波利特阻止了。
“怎麽了?”
“喝這個,海倫說不能喝熱茶,她給你留了梨汁。”
阿納托利看着手裏的梨汁,眨了眨眼睛,然後咧嘴笑了一下,把那杯東西全都倒在肚子裏,像只吃飽的青蛙一樣躺在沙發上。
“說吧,伊波利特,別扭扭捏捏的跟個姑娘一樣。”阿納托利聳了聳肩膀,靠着沙發背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第 117 章
“我只是想說,海倫她很擔心你。”
伊波利特看着阿納托利,後者擡起了眼睛,瞧着他,半響才咧了咧嘴:“我以為她不會覺得怎麽樣。”
“不,當然不,阿納托利。”伊波利特低聲說着。
空氣中有一會兒保持着安靜的氣息,直到阿納托利輕輕的舒了口氣。
“別擔心了,告訴那個傻姑娘,我會平安的回來的。”
“你可以自己對她說,阿納托利。”伊波利特叫住了金發的青年,而後者只是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個輕笑。
“你說吧,我啊,可不想看到她哭的樣子。”
伊波利特看着金發青年有些歪歪扭扭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那兒,他眨了下眼睛,轉回了視線,看向茶幾上的玻璃杯,最終,只是淺淺的嘆了口氣。
六月的早上,陽光已經有些燙人了。
海倫起的很早,因為後天阿納托利就要離開了。
“叩叩。”
海倫轉過身子,看到是伊波利特,後者穿着絲質的襯衣,鈕扣扣的整整齊齊的。不管什麽時候,伊波利特看上去都是得體而溫和的。
“有什麽事嗎?伊波利特。”
“阿納托利後天就要走了。”
金發姑娘的睫毛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不去找他嗎?”
海倫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伊波利特。”
“我跟阿納托利說你今天希望他陪你去逛街,他同意了。”
海倫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驚愕的看着伊波利特。後者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但并沒說什麽。
“現在去找他吧,好姑娘。”伊波利特拉着海倫的手,後者走了幾步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
“啊,你應該先問問我的意思,伊波利特。”她低喃着,并沒有帶什麽責怪的語氣,準确的來說,她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對接下來的事情,海倫并不知道自己應該跟阿納托利說些什麽。
“抱歉,下次我會記得的。”伊波利特拍了拍女孩兒的手背,帶她離開房間,直到她站在阿納托利卧室的門口。
“你不需要注意什麽,海倫,就把它當作一次很平常的逛街,就和你們平日裏一樣。”
海倫想要小小的反駁,因為她平日裏從未和阿納托利一起逛街。他總是有趕不完的宴會和無數的酒會派對,他在家裏的時間太少了,以至于如果單獨和阿納托利出去的話,海倫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它做好。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不管是為了讓伊波利特的好心不要白費,還是為了她自己。
海倫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進去了。她看到阿納托利正在試衣鏡面前調整他的領口,
他今天穿了一件駝色的背心和絲質的翻領襯衫。和伊波利特那種拘謹的系扣形式不一樣,阿納托利正在試圖讓自己的脖子能好好的呼吸。
“我來吧。”海倫出聲了,然後緩步走過去。
年輕的男人就那樣随性的站着,臉上帶着一絲笑意,那抹笑意讓他看上去總是有些輕佻,但毫無疑問的十分的有魅力。
“你沒有讓阿加塔給你整理衣服嗎?”她故意這樣問道,多少是想讓自己的心情變得輕松一點。
“偶爾我也是想要嘗試一下自己來打理我的衣服的。”
阿納托利聳了聳肩膀,海倫笑了一下。
“好了。”
阿納托利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然後挑了挑眉毛,“做的不錯。”海倫輕輕的哼了一聲。
“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我們兩個人中你才是那個連衣服都沒有穿好的吧?”海倫翹了翹嘴角,阿納托利沖着她做了一個紳士的動作。
“我鄭重的道歉。以及,女士,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和我一起去逛街嗎?”
這臺詞多少有些熟悉,就像那會兒她剛剛認識面前這個人,她名義上的兄長,只是這一次,她不再那麽驚慌深怕被對方看出點什麽。
“是的,我将給你這個機會,阿納托利公爵。”她故意這樣說着,卻并沒有當初那種鬥氣的感覺,而是一種懷念。
他們乘坐馬車去了彼得堡那會兒最有名的一些商鋪那裏挑選東西。
海倫并沒有什麽想買的,所以她只是胡亂逛着。她原以為阿納托利多少會有些不耐煩,但他沒有,就好像他也認為閑逛而什麽都不買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先生,不給這位小姐買一束花嗎?”有賣花的小姑娘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海倫知道對方可能誤會了他們的關系,但顯然阿納托利并不介意,甚至有些饒有興致的看了看那個小姑娘花婁裏裝的花。
“先生,薔薇很漂亮的,今天早上才開的。”小姑娘還在殷勤的推薦。海倫看到薔薇有很大的一束,包紮的很漂亮,枝葉葉修建的很整齊,花瓣飽滿顏色鮮亮,在其它花中非常的顯眼。
“你喜歡它對吧。”
海倫看到阿納托利指了指薔薇問她,她點了點頭,後者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然後把那一大束薔薇花拿出來,在确認沒有刺後放在她懷裏。
“謝謝。”海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笑容。
“等一下。”阿納托利叫住了那個小姑娘,然後又彎腰從那個小婁子裏面拿出了兩朵向日葵。
“先生,這花開的不是很好,還沒到花季呢,您要的話,就送給您吧,不用錢了。”小姑娘是個老實人,笑起來很甜美,見阿納托利買了她一大束花,對那兩支向日葵也就不想收錢了。
“那不行。”阿納托利慢吞吞的說着,把錢放在小姑娘的手心裏,笑了一下。
“既然它也被擺出來了,就應該有它的價格。”
待那個小姑娘離開後,海倫就看到阿納托利向她走過來,把那兩支有些瘦弱的向日葵放在她手心裏。
“這是我喜歡的。”
她看着懷裏兩種不同的花。一種是她喜歡的,一種是他喜歡的,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只是點點頭,讓一個小小的微笑在嘴角邊綻放。
“走吧。”
這之後他們又逛了些地方,買了點東西,基本上都是阿納托利挑選的,那些東西裏面,有海倫喜歡的,有阿納托利喜歡而他又認為那很适合海倫的。
到後面,在阿納托利正在為她挑一把小梳子的時候,海倫看着對方的側臉,好像第一次了解了一點這個兄長的性格。
“怎麽了?”
也許是被她盯得時間長了一點,阿納托利有些不自在的扭過頭問道。
“沒什麽。”海倫搖搖頭,然後拉了拉對方的衣袖。
“我們離開這裏吧。”
“你不想逛了嗎?”阿納托利放下手裏的東西,兩手放在褲子口袋裏問道,看上去有些痞氣,但他金色的頭發和漂亮的臉蛋只是為他招攬了更多的仰慕者。
海倫把手伸出來,拉住對方的,然後仰頭沖對方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今天本來就不是讓你來陪我逛街的。”
阿納托利看了一眼兩個人牽着的手,然後挑了挑眉毛,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以為我掩飾的很好。”
“對我沒用。”海倫拉着對方離開了這間店鋪,并且不用回頭也知道自己惹到了多少不滿的眼神。
☆、第 118 章
阿納托利并不像以往一樣喜歡問很多的事情,或者說,用任何他可以想到的話語來逗海倫。
如果以往總是由阿納托利來領導他們之間的關系,那麽這一次就是海倫第一次主動了。
海倫知道他們也許是世界上相處的最糟糕的兄妹,就算不是最糟糕的也是糟糕裏面的。但她并不後悔,因為這恰恰是因為對方是阿納托利,而她是海倫,他們似乎永遠不可能像正常兄妹一樣相親相愛,做到彼此尊重,彼此友愛。但,有些事情,海倫知道自己應該說出來。
“這裏的景色不錯,我幾乎只有在晚上才走過這裏。”阿納托利雙手扶在圍欄上,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有些淩亂了。
海倫覺得阿納托利有些像很多姑娘心目中的傑克,同樣的年輕并且生機勃勃,只是傑克不像阿納托利一樣從小養尊處優,他那會兒需要煩惱的也許只是如何填飽肚子,以及跟那個紅發的貴族小姐來一場浪漫的邂逅,那是最實際的。而阿納托利,卻恰恰在這最讓人羨慕的生活中,為了某種情懷和信仰,做了最讓人容易評論和不解的事情。
“那是因為你總是和多羅霍夫他們一樣喝的醉醺醺的,而且你也不是走過,是馬車把你帶回家的。”
阿納托利做了個鬼臉,那讓他看上去更加孩子氣了。
“你就不能稍微順着我嗎?”
“不能。因為那是事實。”她幹脆的說着,然後突然意識到,似乎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很像一個人了。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微微的驚訝,而很快的,她就釋然了。也許就如同他說的,每個人都無法完全的了解自己。即使你堅信自己是這樣的,但在別人看來,你卻是那樣的。
“你對伊波利特就不是這樣的,明明我也是你哥哥。”阿納托利背過身子,讓後背靠在圍欄那裏。他低頭看着海倫,眼睛有些過于閃亮了。
那種灰綠色,在陽光的折射下,變得幹淨而剔透,像是純淨的晶體。
海倫見過很多阿納托利笑的樣子,看人的時候也總是透着一股輕佻,但像這種,毫無防備的凝視卻是第一次。
“因為你不是伊波利特。”她這樣說,然後确信自己看到了對方眼睛裏的一絲黯然的情緒,所以很快的,她又微笑了起來,真心實意的那一種。
“因為你是阿納托利,你不是別的人。”
她看到阿納托利眨了眨眼睛,然後眼神飄忽了一下,移開了視線,現在,她只能看到對方好看的側臉和微翹的嘴角。
“我還真是容易滿足啊,你明明那麽偏心。”
“我很抱歉。”
年輕的男人略微側過臉來看着她,似乎是沒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句抱歉。
“我只是沒想過你會離開,阿納托利。”
“你是覺得我是膽小鬼?”
“不,當然不是。”她大聲的反駁着,然後又嘆了口氣,看着對方的眼睛。
“因為我們是親人,阿納托利,我從沒想過你真的會離開。”
“我上次也走了。”
“那不一樣。那個時候,沒有那麽危險,而且,”海倫停頓了一下,咬了下嘴唇,“現在和那個時候是不一樣的,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是一個偏心的人,比起你我更依賴伊波利特,可現在,你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