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知道我們的那些小把戲。”
瓦西裏公爵哼了一下。這頂高帽子戴的有些舒服又不舒服。他晃了晃肩膀,雙手放在桌子上,擡眼看着自己的長子。
“那麽你說,伊波利特。”
海倫在一旁安靜的傾聽着。伊波利特的嗓音溫柔,說話的時候卻條理清晰,只是若是在大的場合,人們總是會習慣性的忽略這一種說話的方式。他們喜歡将它定義為膽怯和懦弱,不符合那種喝酒都要摔杯子的豪邁精神,就像他們通常看不起的女性一樣。
☆、第 122 章
瓦西裏公爵拿起了他精致的小煙鬥抽了一口,眉毛擰起。海倫和伊波利特靜靜的站在一旁,注視着父親的動作。
“這些事情是誰起的頭?”瓦西裏公爵擡頭望着自己的兒女們,只從這句話本身是看不出他是什麽想法。
海倫攔了一下伊波利特,望着父親說道:“是我,爸爸。”
瓦西裏公爵從椅子上站起來,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在海倫身上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慢吞吞地說:“你是一位公爵小姐。”
海倫的心緊了一下。她知道瓦西裏公爵是一個把面子和體統看的很重的人,她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女性的地位的确是太過底下。在男人們的眼裏,女性通常意味着是一種長相漂亮的財産,或者類似于寵物一樣的角色。也許他們心情好的時候不介意你的一些小打小鬧,但你若是真的想要觸犯他,或者說,這個階級,這個社會的利益,他冷漠的眼神就會投射到你的身上。
“我知道,爸爸,可我也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麽。”
“那是男人需要做的。”瓦西裏公爵輕輕地哼了一聲。
“那麽在您的心裏,您認為哪些是女性需要做的呢?”海倫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讓怒氣占據自己的心,而是冷靜的問着。
“就像你的母親一樣,親愛的,在你出嫁之前,做一位高貴的公爵小姐,在你找到一個和你身份相匹配或者更好的人之後,成為一位合格的上流社會中的夫人。”
海倫微微一笑,平靜地說:“可是爸爸,您所說的一切都是在和平的狀态下。我能成為一位高貴的公爵小姐,是基于您高貴的身份,以及我們家擁有的財産,而這一些,在戰亂的時候,我想如果我們需要撤離,太多的身外物是無法帶走的……”
“可我們高貴的身份是無限的榮耀,我的女兒,你難道小看了這一點嗎?”瓦西裏公爵擰起了眉毛不滿的說道,就像所有老一輩的人一樣,他們把榮耀看的比生命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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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爸爸,我并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若人人都在戰亂中,在逃難中,高貴的頭銜是換不來一粒麥子的。”
瓦西裏公爵瞪大了眼睛看着海倫:“我的上帝啊,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好像我們會有這樣落魄可怕的一天一樣!”
“爸爸,那并不是說完全不可能的,”海倫停頓了一下,“那只是最壞的打算。而正如您先前所舉的例子,您覺得我未來最好的生活是嫁一個高貴的人,成為一位優雅的貴婦人,可是爸爸,男人們都去打戰了,女人要去哪裏找這樣的人呢?您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這場戰争沒發生之前才能擁有的最美好的生活啊!”
“我的女兒,你在胡亂擔憂,你所設想的一切都是我們這裏的生活會受到那該死的戰争的沖擊,可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有最強的軍事武器和最勇敢無畏的軍人,俄國是不會受到任何沖撞的,沙皇會庇佑你們,上帝總是憐愛我們,我可憐的女兒,你該做的就是和每一位公爵小姐一樣多去參加宴會,也許那位安德烈公爵并不是最好的,戰争中總是能出現更多年輕有為的人。”
瓦西裏公爵噴了噴氣。他原先在老公爵那裏受了氣,所以當氣上頭的時候就不免對安德烈有一些不滿。那個老頭子怎麽還能受到重用呢?可想而知,當今的陛下有時候也會做出這種不夠英明的決斷。
海倫抿了抿嘴唇,“可那跟我有什麽關系呢,就算那些人當了将軍也和我無關,就算安德烈沒有升官我也高興,他是最好的。”
瓦西裏公爵被海倫這一通話給氣的胡子都要翹起來了。
“愚蠢,愚蠢!”
伊波利特看這情形,上前一步,喊道:“爸爸……”
“噢,伊波利特,看看你的妹妹,你是我的長子,是庫拉金公爵家的大少爺,你到底在做些什麽呢?放着正事不做和你這愚蠢又膽大妄為的妹妹做一些丢失身份的事情!”
瓦西裏公爵氣憤的将怒氣遷怒到伊波利特身上,海倫伸手擋在伊波利特面前。
“爸爸,您這是遷怒。作為一位高貴的公爵,您現在的做法可一點都不優雅得體。”
瓦西裏公爵被噎了一下,然後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小女兒。
“瞧瞧吧,我要求你像一位莊重的公爵小姐一樣,你就從不會這麽做,現在,卻總是來挑父親的毛病,是因為那兩個目中無人的博爾孔斯基才讓你這樣嗎?”
“爸爸,您現在就像是一位吵架吵輸了的孩子,因為輸了所以開始口不擇言了。我們現在是兩個孩子嗎?我以為我們已經是兩位成年人了。”海倫故意提高了嗓音,并且強調了孩子這個事情,而那明顯的令瓦西裏公爵臉紅了。
“噢!我的上帝,你們三個在争吵些什麽呢?”阿琳娜從門外進來,一臉的驚愕。
“媽媽,您瞧瞧爸爸,他現在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孩子。”海倫學着某位公爵先生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着,只是她那年輕漂亮的臉蛋上可從來不會浮現那種嚴肅到吓人的表情。
阿琳娜的臉上微笑了起來,這麽多年,她可從沒在她親愛的丈夫臉龐上看到這種類似于尴尬和羞惱的紅暈。
“上帝,我不敢相信這位完全沒有禮儀可言的小姐是我的女兒,你該覺得羞愧,公爵小姐。”瓦西裏公爵雙手背在身後大聲的說着,而海倫完全沒有介意,甚至咯咯的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到底怎麽了?”阿琳娜緩步走到丈夫的身邊,這位個子不高的公爵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詢問道。
瓦西裏公爵用一種羞惱的口吻看着自己的妻子,就像每個無可奈何的丈夫一樣沖着自己的妻子說:“看看吧,這就是你的女兒。”
阿琳娜有些誠惶誠恐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不是那種可以毫無畏懼的反擊丈夫“那也是你的女兒”的那種妻子,她天性過于懦弱了一些,總是将丈夫的話奉為聖旨。而在海倫看來只是一般夫妻用于調笑的話對于她來說已經是一種嚴肅道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了。
海倫知道她的母親,所以她只是輕快的走到對方身邊,抱着對方的手臂,笑着說:“爸爸,您可別忘了,我也是您的女兒,您不愛吃的菜我也不愛吃,我們都知道南瓜是一種多麽恐怖的食物,不是嗎?”
“噢!說到南瓜,天吶!你說得對,女兒,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南瓜更惡心的食物了!”瓦西裏公爵擰着眉毛說道,幾乎要做出一個嘔吐的表情了,只是多年來的裝模作樣使得他不允許自己露出那種有失體統的表情。
當瓦西裏公爵開始碎碎念關于南瓜的一些事情後,海倫沖着自己的兄長眨了眨眼睛,後者微笑了起來。
伊波利特很多時候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他的妹妹了,但偶爾,她那些出其不意的舉動又讓他明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了解永遠都會是只在一段時間,一個方面。
阿琳娜不明白這件事兒是怎麽發生的。她原以為這又是一場争執,卻沒想到後來成為了自家丈夫發表他對南瓜有多麽厭惡的一段說明會,而她的女兒就像個調皮鬼一樣挽着她的手臂,不時的奉承她的丈夫。
十五分鐘後,當瓦西裏公爵終于停下他的南瓜“厭惡理論”說明會後,他馬上醒悟了過來,自己可能被他的女兒擺了一道。
“這是什麽,把自己的父親當成傻瓜嗎?”瓦西裏公爵惱怒地說着,而海倫,不是先前的那種不滿,也不是嬉笑的樣子,而是用一種沉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親。
“我很抱歉,爸爸,我絕對沒有那種不敬的心情,只是,我請求您,聽聽我的想法。”
瓦西裏公爵被女兒這種真誠的祈求給弄的有些不自在,他松開了自己的手臂,讓它們放在身後,又挺了挺肚子,好維持自己的威嚴。
“那就說吧,我并不是一個老頑固一樣的父親,比起尼古拉·博爾孔斯基那個家夥,我就是開明的化身。”瓦西裏公爵噴了噴鼻息,盡管他臉上皺紋已深,看人的時候總是一臉桀骜,但此刻,不管他做什麽樣的舉動,看起來其實都不過是一個争寵的小孩兒。
啊,是的。海倫想,而這一切的原因是因為,他在她面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瓦西裏公爵,而是女兒的父親。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如果說她原先對瓦西裏公爵還存在着一種些微的排斥和不自在,那現在,它們都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種感激。
如果她不是對方的女兒,如果他們不夠愛她。那她也不會有任何一點任性的餘地。
☆、第 123 章
“我只是想為我在乎的,做點什麽。”
海倫看着自己的父親,視線從他有些花白的頭發到額角的皺紋,最終落到灰綠色的眼睛上。
“安德烈和阿納托利都去前線了,爸爸,如果我是個男孩兒,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在那邊,但我是個姑娘,而我确信他們并不希望有姑娘在裏面。”
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但心裏卻不免會嘆一口氣。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法則,她能抱怨它的不公平,可以在法則允許的邊緣地帶摸索,但永遠不能極大的超越它,因為她沒有那個能力,也無法相信自己能夠承擔那樣的代價。
“但我能夠為他們提供一些東西,不,是我們能夠。爸爸,他們需要物資,食物,藥品,衣物,我們可以給他們支持,那不僅僅只是別人的事兒,因為我在乎的人也在裏面,所以,它們也是我的事。”
瓦西裏公爵嘆了口氣,像是一種妥協。
“那有你的哥哥就可以了。”
海倫上前了一步,握着父親的手,用一種真摯的口吻說道:“可是爸爸,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我只是希望,”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哽咽。“只是希望他們能早點回家。”
空氣裏有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回家,這種字眼在戰争時期總是讓人格外的敏感,而他們心系的人都在前方。
“好吧。”瓦西裏公爵的喉結動了動,最終妥協道。
“謝謝您,爸爸。”年輕的公爵小姐微笑了起來,吻了吻父親的手心。
自此以後,有了瓦西裏公爵的支持,海倫他們在收集物資和種植藥草的事情上進展十分順利。
第一批物資弄好後,伊波利特找了一批可靠的人讓他們把東西送過去。戰争時期,行軍路線太亂,時間太過寶貴,而安德烈·博爾孔斯基帶領的軍隊又只是一支小軍隊,帶頭的人多耗費了四天的時間才追蹤到他們。
待那批物資處理好後,安德烈又把帶頭的那個男人叫來,他擡眼看着對方,問了一些其它的問題,直到對方将最後一個單詞吐露出來,才開口說道:“有信嗎?”
男人的神色有些尴尬,但還是從衣服中掏出一個用布包好的東西。在遞給安德烈的時候嗫嚅了一下。
“我很抱歉,長官,信在途中不小心掉落在泥漿裏了,字跡都花掉了。”
黑發的男人微微擰了一下眉毛,但須臾又松開,颔首示意他明白了。那過分蒼白的手指将信件拿過去,原本總是幹淨整潔的指甲,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污漬藏在指甲縫裏了,小指的一片指甲甚至有了一個裂口。
安德烈拿着已經看不清字跡的信件回到了自己暫住的卧室裏。這裏面的東西少的可憐。屋檐看上去也不夠他直起腰來,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以及一張書桌,這就是他先有的了。
安德烈坐在書桌的椅子上。
他凝視着這一份被泥漿裹得嚴嚴實實的信件,在拆開後,理所當然的也是一團烏黑。
男人的手指撫摸着那些污漬,就好像它們的存在也是一種信息一樣。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安靜的坐在那兒,似乎在凝神思考,那個金發的姑娘會在裏面寫了什麽可愛的語言。
“長官。”
這一聲稱呼使得黑發的男人又收斂了那種氣息,變得平靜起來。
他回頭看向門外的人,金色的頭發和灰綠色的眼睛,穿着并不整潔的軍裝,彎起的袖子顯露着小臂上的肌肉線條,與以前瞧見的貴族少爺的白嫩不同,現在它們已經成為了會令主人自豪的蜂蜜色。
“請進,庫拉金中尉。”
安德烈瞧見這一稱呼使得對方挑了挑眉毛,但眼神間卻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兒童式的不滿,而看上去更像是松了一口氣。
戰争總是讓人快速成長。也許一個小時前和一個小時後都會不同。
阿納托利往前走了幾步,“我聽說,那批物資,是海倫他們……”他說不下去了,所以用兩只手比劃了一下,而椅子上的男人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神情間卻并沒有他之前擔心的神色。
“這麽說,你不在意?”阿納托利慢吞吞地問道,接近試探。
安德烈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桌面上,擡眼望着自己未婚妻的兄長,嘴角略微彎起,帶起一絲笑容。
“在意什麽呢?”
“就是,類似于男人的自尊心什麽的。”阿納托利聳了聳肩膀,幾乎想要做一個鬼臉了。
“她做得很好,完全幫助了我們。”安德烈低聲說着,而阿納托利可以發誓,那是他在對方嘴巴裏聽到過的最接近于贊美的東西,簡直像是上帝的惡作劇。
“哦,那很好,那我就,恩,先走了。”
探好了口風後,年輕的公爵少爺就決定跑了,因為他現在迫切的需要抓住自家兄弟問一下如果石頭開始笑了是預示着什麽災難的發生!
安德烈看着那個急急忙忙就跑掉的背影,搖了搖頭低聲笑了一下。
他站起來,将半掩的窗戶推開,讓陽光和雨後濕潤的空氣都能進來。
安德烈站在窗戶前,海藍色的眼睛盯着院子裏的一草一木,視線擡高,看着這廣袤的藍天和遠處起伏的山脈,他的胸腔中似乎重新植入了一種氣體,或者說,一種豪情,就像他第一次參加戰争的時候,只是,這種感覺是那麽的相似,又是那麽的不同。
因為前面,從未有那麽一個人追趕着他的腳步,努力和他平肩,以及呵護着他的背後。
“我會回來的,海倫,很快。”
他對着空氣,嘴唇輕輕地阖動着,像是一個陷入愛情中的平凡又狂熱的年輕人。
八月初旬,離波諾迪諾戰役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安德烈見到了一個老朋友,他的好友皮埃爾。
“我有多久沒見到你了呢?”皮埃爾的嘴唇哆嗦着,正努力壓抑着他內心的興奮。他比安德烈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瘦多了,簡直就要脫離胖子的團隊了,而且,毫無疑問的,兩年的時光讓彼此都蒼老了不少。
“我的朋友,我真心的告訴你,見到你我簡直欣喜若狂。”安德烈伸出雙臂擁抱着對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幾乎要因為欣喜而流淚了,但也只是看上去,兩個人中容易激動而流淚的永遠是伯爵先生。
“天吶,這是我今年第一次哭!”皮埃爾大聲地說着,擁抱着他的好友。
要安撫皮埃爾·別祖霍夫伯爵不要再哭泣大概需要十五分鐘。這個感性的男人在用力擤了下鼻涕後才微笑了起來。
“你怎麽會到這裏?”安德烈将一杯茶水遞給對方。分別的時光并未讓他們變得陌生,而他們彼此都為這段依舊熟稔的友誼而感到溫暖和妥帖。
“我在四處走訪,收集有用的藥材。”皮埃爾雙手握着茶杯,卻并沒有馬上飲下。他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個有些腼腆的笑容。
“一個月前我到彼得堡的時候,了解到了海倫小姐他們所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參加了。”他有些激動的睜大了眼睛,嘴唇看上去十分紅潤。
“我得說,這是一個很棒的想法,而且十分了得,我想參與進去,那感覺就好像是我也在戰場一樣!”
“當然,我能了解,皮埃爾。”安德烈微笑着說道,他從近來的一些信件當中已經充分了解到了海倫他們的做法,不得不說,他的未婚妻已經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
皮埃爾又露出一個笑容,略微帶着一絲羞澀,因為先前那種激動的樣子,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太放肆了,但很快的,他又抛開了這種不必要的拘謹,因為在他面前的可是安德烈,他們之間的友誼已經維持了十幾年了。他完全不需要像面對其他人一樣在意那些有的沒的。
他們開始訴說彼此之間這兩年發生的一些事情。多半的時候是皮埃爾在說。自從安德烈上前線後,皮埃爾也很少留在彼得堡,很多時候都在外面游歷。他內心裏把這叫做屬于他自己的前線,就像是一位騎士一般,巡視着這個國家的土地。而少數的時候,安德烈會說起一些小型的戰役,以及關于軍隊的事情。
“對了,安德烈,你就不想知道海倫小姐的一些事情嗎?”在他已經将老公爵以及瑪麗小姐,還有小尼古拉的事情告訴安德烈後,他突然這樣問道。
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的,他的眼神在燈光下幾乎變得溫柔了起來。
“告訴我吧,我的朋友。”
皮埃爾微笑了起來。他确信自己的好友深愛着那位金頭發的可愛的小姐,就像他确認并且相信他和安德烈·博爾孔斯基的友誼會是一輩子一樣。
☆、第 124 章
皮埃爾只在安德烈的軍隊中停留了一夜,戰争随時都會爆發。在皮埃爾走後沒多久,彙合的軍隊中,安德烈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多羅霍夫,他正巧就在這支融合的隊伍中。
自從上一次分別後,雖然時間并不是過了很久。但在戰争時期,縱使是一個小時也能改變一個局面。
安德烈沒有看見阿納托利,看來這一次支援的軍隊中暫時沒有那個家夥。不過多羅霍夫,安德烈在心裏打量着這個年輕人。
說實話。安德烈對于這個年輕人并沒有太多的想法。他的确是個有能力的人,可以說比阿納托利更加傑出。也許阿納托利以後可以成為一名勇猛的戰士,但他自身缺乏冷靜的頭腦和過分清晰的判斷力,而多羅霍夫,這個男人完美的彌補了一切。
安德烈審視着面前的男人,心裏自有一番判斷。
戰争似乎就在人們的手掌前,大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提着腦袋去送命了,所以在這種時候,總是喜歡用篝火和烈酒讓自己醉倒。這種歡樂實在太過心酸,因為你不知道這會兒坐在你身邊的戰友下一秒是不是只留下一條胳膊。
“大人,晚宴開始了!”維什尼亞克走進了安德烈的棚屋裏說道。後者點了點頭,站起來撫平了一下下擺的褶皺。有些事情,即使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那些深藏在骨血中的東西還是不曾改變。
安德烈參加過很多次的晚宴,酒杯交錯,穿着禮服的先生和小姐,鋪着華麗的地毯,談論着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但他從未深入進去,或者說,那些東西從未觸及過他的內心,可是這一次,當男人瞧見那些年輕的臉龐,那些粗糙的面容,和眼底渴望又膽怯的神情後,他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起來。
這些都是以前的他,是需要被鼓勵的士兵,是俄國的衛士。
安德烈喝下了烈酒,庫圖佐夫将軍讓他說些什麽,因為衆所周知,安德烈·博爾孔斯基是他的愛将,是那一個帶着為數不多的軍隊炸了敵人的儲備倉的年輕有為的将才。
他像每一個謹慎的發言人一樣,用無趣的幾句話作為開場白,然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心似乎燃燒起來了一樣,安德烈開始說那些他真正想說的話語。
“戰争取決于什麽呢?不是武器不是士兵的數量,而是一種決心!不要去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如果失敗該怎麽辦,就只要想着勝利!”
臺下多羅霍夫拿着自己的配槍,一開始,他像鄙視所有人一樣,在心裏為博爾孔斯基那些機械的話語而感到可笑,但很快的,在安德烈用一種幾乎可以說顫抖的嗓音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臉上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收斂了起來,變得嚴肅而莊重。
“因為我認為明天的戰鬥勝利取決于我們而不是他們!”
多羅霍夫能夠看到那個黑發的男人幾乎是嘶吼着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堅定,好像千軍萬馬過來他也不放在眼裏。多令人震撼啊!
“記住,戰争不需要寬大!戰争的目的就是殺人!把你們的理想以及信仰全都丢掉!如果你們想要活着,就把和平時期的仁慈全部抛棄掉!如果你們想要見到自己的親人,就讓自己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活下來贏得這場戰鬥,打一場漂亮的戰役!”
士兵們沸騰了起來,好像煮開的水。男人們滿臉通紅,幾乎抑制不住心裏的那種豪情和激動!
“為了勝利!”
“為了俄國!”
“為了一切!”
多羅霍夫不想這樣做的,那看上去很傻。可怎麽說呢,他的眼睛閃亮着,嘴唇紅潤并且因為激動而有些哆嗦。他那強壯的小臂攥着自己的配槍,心裏狠狠地說着。
“哦!去他媽的!我現在只想做一個傻瓜!”
八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是從黎明之前的炮火聲被拉響的。彼得堡的上流社會召開了一個頗具規模的集會,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的,男人們的臉膛布滿興奮和焦灼的紅暈,女人們嘴巴不停的阖動着,不時地還用小折扇掩住自己吃驚的口鼻。
海倫繞開那些人群,她徑自走向了瑪利亞那裏,而後者,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滿是憂慮。
“瑪麗。”海倫輕輕地喊道。後者擡頭望向她,扯出一絲笑容。
“海倫。”
海倫蹲下身子,雙手握着對方的手心,仰頭看着她,說:“我們會贏的。”
“啊,是啊!”瑪利亞低低的感嘆着,那雙明亮又動人的眼睛顯得濕潤又美麗。
她們都在期待着,期待着從前線傳來的好消息,期待着勝利的到來。
“海倫。”軟糯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海倫回頭看去,安德烈的父親正牽着小尼古拉的手。
和那些焦急又興奮的男人不同,穿着制服的老公爵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種沉穩的氣息。
“您好,伯父。”海倫喊道,後者微微颔首。
金發的姑娘沖那個幼小的男孩兒招了招手,後者微笑了一下,露出珍珠色的小牙齒。
海倫吻了吻懷裏的男孩兒,尼古連卡用小手圈着海倫的頸項,小腦袋蹭了蹭對方的下巴。即使他還很小,也明白今天和往日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
他看到了大人們臉上的神色,瞧見了瑪麗姑姑憂慮的目光,但海倫,海倫不一樣。她擁抱自己,親吻自己,并且和往常一樣給予了他微笑,那令尼古連卡覺得熟悉并且安全。
“過來,爸爸,海倫,坐下來吧。”瑪利亞柔聲說着。
老公爵坐下後,海倫抱着小尼古拉也坐在了軟椅上。他們都沒有說話,海倫用手指輕柔的撫摸着男孩兒的頭發,而後者,在她的懷抱中乖巧的呼吸着。
“您不能繼續呆在莫斯科了,那太危險了。”海倫低聲說着。
她知道安德烈的父親是一位多麽頑固的人,就是皇帝陛下也似乎無法撼動他。但随着戰争不斷的深化,莫斯科已經不是一座安全的城市了。
“您可以來彼得堡,若您不介意,伯父,您可以和瑪利亞還有小科科住在家。”海倫想了想又說,“不,就算您介意,也請您暫時不要回莫斯科。”
老公爵笑了一下,不是那種嘲諷的樣子,但海倫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閣下,我女兒說的沒錯。”阿琳娜走了過來,自從小兒子上了前線後,她就比往日裏更加清瘦了不少。
“難道您還能找到比庫拉金公爵的府邸更好的地方嗎?”
瓦西裏公爵從不遠處慢吞吞地踱步過來,微胖的身軀也掩飾不了他此刻面色上的憂慮與焦灼。
“我的榮幸。”老公爵平靜地說着,令人意外,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相比較彼得堡陰郁又緊張的情緒,波羅底諾村的上空就是難得的晴空,只是這會兒,藍天和白雲已經被炮火所遮蔽了,硝煙在半空中翻滾着,好像張牙舞爪的烏雲。
安德烈騎在馬上,他的內心不像上一次一樣激動。
他的腦子裏閃現的不是理想和榮耀,不是各種勝利之後的美景,只是單純的留下一個念頭——勝利!
炮火聲炸響了,法軍和俄軍開始交戰。
多羅霍夫在屬于自己的炮兵團中,他那英俊的臉龐此刻已經被煙灰給染上了黑色,但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他滿臉興奮的神情。他膽怯,害怕着,又激動着,這就是戰争,在這一刻,多羅霍夫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把彈藥拿來!”他高聲喊着,然後機械的把彈藥放進去,點燃,直到它在敵人的軍隊中炸響。
“轟——”
多壯觀啊!又多殘忍啊!
生命的消亡就在這一瞬間,而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去哀悼那樣一條生命。在戰場上,不是你的手沾染鮮血,就是我的血液浸透對方的身體。
“來啊!繼續來啊!幹他娘的!”多羅霍夫狠狠地喊着,所有人都是這樣,仿佛只有将這些聲音嘶吼出來才能趕跑那些潛藏在心中的恐懼一樣。
戰場上的槍聲越來越密集。敵人的炮火顯現出疲軟的趨勢。俄國的士兵們臉上仿佛是被點燃了的火把一樣。
“上尉!還有八發子彈!要不要繼續!”一個矮個子的士兵盯着一張被硝煙熏黑的臉嘶啞地喊道。
多羅霍夫頭都沒轉,只大聲地回應道:“繼續!”
敵人被彈藥給轟退了不少,如果這個時候停止發射,多羅霍夫知道他們做的一切将會白費。但彈藥只有八發,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快速的思索着,一根弦已經繃得緊緊的了,此刻要一邊留心自己的小命,一邊別把到手的勝利給放跑了。
冷汗從這個年輕的長官額頭上留下來。多羅霍夫的嘴唇緊抿着,在最後一顆彈藥用盡之前,救星來到了他的身邊。
“繼續發射!”
那是一個沉穩的聲音,盡管聲音的主人在竭力保持鎮定,但略微帶着顫抖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
多羅霍夫用一個扭曲的姿勢轉過頭看着對方,那個黑發的男人和他的副官親手運來了幾箱彈藥。
“長官!”
年輕的士兵見到了安德烈,粗着嗓子喊道,而安德烈微微蹙起了眉毛,這下,他的語調終于恢複了和往日裏差不多的樣子。
“繼續!”
“是!”
沒人再關心階級的問題了,所有人的眼睛裏似乎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啊!勝利就在他們的面前了!
可上帝會這樣微笑嗎?
不,上帝是個喜歡戲弄人的老頭。
那個黑發的年輕人瞪大了眼睛,在瞧見那一刻榴彈就要落到他們面前的時候,他本能的将那個讓自己暴露在危險地帶,只為了更加精确的将炮彈射中敵人陣營中的男人撲倒在地。
“轟——”
又一聲慘烈的炸響聲,鮮血染紅了這片草地,那些供給着人類生命活動的血液向着哺育着他們生命的大地滲透着。
一切的一切。生命,從誕生又走向回歸。
☆、番外 伊波利特(二)
伊波利特有些窘迫的站在母親的身邊。男孩兒灰綠色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在四周打量着。看上去像是一只有些不安的兔子。從他過于瘦弱的身子來說,确實也很像那種毛茸茸的,膽怯的小動物。
沒有。伊波利特黯然的低下了頭。這周圍除了他就沒有別的孩子了。
“親愛的,不來點果汁嗎?”一位年輕的伯爵夫人微笑着問着伊波利特,而後者只是尴尬的搖了搖頭,抿了抿嘴唇又低着頭,腼腆而內斂的樣子使得其他的夫人們在心裏多少有些嘲笑。
男孩子啊。這些夫人們普遍認為像庫拉金公爵家裏的二少爺那樣的男孩兒才會有出息。
伊波利特依舊安靜的坐在母親的身邊,像一個小小的,凸起的,不能掩藏的異類一樣,置身于一群婦人中。
“看見了嗎?那個就是阿納托利的哥哥!像個傻瓜一樣!”一個滿臉雀斑的小個子捏着鼻子嘲笑着。
木門的中間又溜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