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妨礙醫生的診治,還有,我很抱歉這樣做。”
海倫又提着裙子從桌子上下來,她臉上的紅色已經到耳朵那裏了,但她還是繼續說:“我能幫忙,所以,請讓我進去,拜托大家了。”
阿尼西亞這會兒也出來了,她本來就打算呵斥一下這些鄉親們,不過在她剛探出頭來的時候,就聽到清脆的瓦罐碎裂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剛才的那番話語。
“我的小乖乖!”她吸了口氣,然後見原本吵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和善的笑了一下,并不介意女孩兒剛剛的無禮,大廳裏清靜了下來。
阿尼西亞看着臉頰漲紅的女孩兒,大笑了一聲,走過去,伸出紅通通的雙手直接拉着女孩兒進去。
“好姑娘,幹得不錯!”
海倫依然臉紅,她真誠的希望大家可以把剛剛的那一幕忘記,但這一切在進到房間裏,瞧見安德烈公爵有些蒼白的臉色後都消失掉了。
“上帝……”她低喃着,嘴唇有些顫抖,安德烈的右胳膊被咬的鮮血淋漓,他看上去是那麽的狼狽,受傷的胳膊,被撕爛的衣服,還有髒亂的臉頰和頭發,但他面上的表情卻一直保持着一種隐忍的樣子,仿佛這一切都并未真的傷到他。
“找到了嗎?”醫生皺眉問着阿尼西亞,後者拍了拍海倫的手臂。
“喏,就是這位。”
“她能行嗎?”
“絕對行,這可不是個嬌小姐!”
“那行吧,過來吧,別自作主張,我說什麽你做什麽。”叫做阿加豐的老醫生嚴肅地說着,海倫應了一聲。
她的手有些顫抖,因為這不是實驗課堂,而她本身離這些東西也有一段時間了,最重要的是,受傷的不是別人,是安德烈·博爾孔斯基。
“您別緊張,我還清醒着。”安德烈低聲說,他的眼神是那麽平靜,好像受傷的不是他一樣。
“抱歉。”她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放松,這才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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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豐的醫術不錯,手法老練并且穩健,幸運的是他還不是那種固步自封的醫生,所以雖然只是在一個小村子裏,他那裏也有着齊全的藥材和一些必要的抗生素。
除了安德烈以外,屋子裏只留下五個人,醫生,海倫,女管家阿尼西亞,伯伯和皮埃爾。男人們是方便随時搭把手的,而女人們,是負責給病人和醫生擦汗的。
那傷口看起來實在太過猙獰了,除了注射抗生素外還要進行縫針。
皮埃爾負責按着安德烈公爵,後者沒有反對,但整個過程中,令阿加豐都驚奇的事情是,他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有臉上不斷滴落的冷汗讓人明白,他并不是沒有痛感。
巾帕濕了一塊又一塊,到後面,安德烈的眼神幾乎因為太過用力聚焦在一個點,而顯得有些猙獰了起來。
這個男人本身就像一頭野獸。海倫在心裏顫抖的想着。
“好了。”阿加豐開口了,在收拾好最後一件器具後,老頭子整個人看上去都要不行了,如果一個病人的意志太過強大,對于醫生來說,也是一種挑戰,因為你的手底下,不是一具任你搓圓捏扁的肉體,而是一個強悍的靈魂。
“謝謝您。”
男人似乎是從牙關裏擠出這句話的,他的下颚繃得很緊,幾乎讓人懷疑會斷裂掉。他的眼睛,那雙藍色的眸子,再聽到結束後,終于以一種緩慢的方式放松了下來,他閉上了眼睛,嘴唇蒼白的吓人,好像在這一瞬間,他的身體裏再也沒有了一滴血液。
“他暈過去了!”
皮埃爾提高了嗓音,他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一直保持着一種驚懼的樣子,他是那麽的擔心自己的好友,以至于到現在一切結束了還在按着他的身體,只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力度是那麽的虛浮,因為安德烈從始至終都沒有掙紮,他對自己太嚴苛了,幾乎超出了凡人的忍耐力。
阿加豐上去翻開了安德烈的眼皮,從海倫的角度可以明顯的看到那上面的紅血絲,還有眼底的陰影,這個金發的女孩兒似乎猛然發現了一件事,面前的并不是神,也不是完美的,永遠理性的人,他就是個普通人而已。
“沒關系,昏過去也好。”阿加豐舒了口氣,幾乎是在感嘆。
“這是個天生的軍人。”
沒有人再說話了,大家都出去了,皮埃爾是最後一個關上門的,他的動作那麽輕柔,仿佛那裏沉睡的不是一個成年的男人,而是一個嬰兒。
阿尼西亞跟鄉親們說了,安德烈已經沒事了,大夥這才放心,而海倫他們也終于了解為什麽安德烈會被咬傷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它很可憐,我只是想和它玩。”叫做阿布拉沙的男孩兒抽噎着說道,小臉蛋都哭花了。他的父母已經揍了他一頓,年幼的孩子其實根本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好心會造成這麽大的事故,他那雙通紅的眼睛裏還有着滿滿的驚懼,而令海倫感到痛心的是,就是他的父母也沒去想着要安慰一下這個孩子。
☆、第 80 章
“那你呢?你受傷了嗎?”海倫拿出手絹給孩子擦了擦臉蛋,後者嗚咽了兩聲,搖了搖頭。
“這死孩子平時就喜歡到處調皮搗蛋,現在更好,我真是要被他氣死了!”孩子的母親漲紅了臉幾乎是在怒吼,手也揚起來了,阿布拉沙恐懼的往海倫身後縮。
“請您先別責怪孩子了,他現在很害怕。”海倫艱難的說着,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亂成一團,特別是腦海裏還一直殘留着安德烈那鮮血淋漓的胳膊的映像。
“是的,您現在責怪他也于事無補。”伊波利特擰眉說道,他不喜歡看到父母這麽粗暴的對待孩子。
那位婦人眼圈也有些紅紅的,一把将孩子扯過來,抱着他說:“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能怎麽辦?這孩子害得那位公爵大人受了如此嚴重的傷,我就是拿命去抵也賠不起啊!”
“誰讓你抵命了!”阿尼西亞大聲地說着,瞪着那位婦人,“那又不是別的人,安德烈從沒責怪過你的兒子,他說了,別對孩子發火,這話你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
“你就記着,別耍這些小聰明,安德烈不是那樣的人,不會拿你們家怎麽樣的,你也別在大家面前這樣做戲,你這樣做,反而是他最讨厭的行為。”
那位婦人的臉看上去有些火辣辣的,而海倫,這才明白對方這樣做的意思,可誰能責怪她呢?若不是沒有錢沒有勢力,哪個母親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責罵或者打自己的孩子呢?
阿尼西亞噴了噴鼻息,從兜裏拿出幾塊糖果,塞到男孩兒的口袋裏,摸了摸他的頭發說:“回去吧,那位公爵沒有怪你,這不是你的錯,孩子。”
男孩兒抽了抽鼻子,應了一聲。女人就帶着自己的孩子回去了,阿尼西亞又說了幾句,讓鄉親們都散了,總圍着也不是個事兒,而且,安德烈需要清靜。
當人群散去後,海倫也終于有時間想想這事兒了,她咬着嘴唇,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而這一切,自然是被伊波利特看到了。
“怎麽了?”伊波利特用手碰了碰女孩兒的面頰。
“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伊波利特?”女孩兒轉過身,看着兄長的眼睛。
“什麽?”
“我原先是有這樣想過的,把那狼放了,可我完全沒想到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會這樣,狼咬傷了人,它逃走了,而安德烈公爵,被咬傷了。”她有些颠三倒四的說着,嘴唇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善良了,海倫。”伊波利特輕輕地抓着女孩兒的手,讓她不要繼續顫抖。
“善良不應該因為意外而被責備。”
“我知道你是對的,我只是,太亂了,我不喜歡看到有人受傷,伊波利特,你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你珍視生命,這是一個可貴的品質,海倫,這沒有錯。”伊波利特安撫着對方。
海倫咬着嘴唇,伊波利特的安慰讓她好受多了。
一點多的時候,安德烈醒了過來,他看上去依舊蒼白,但神情卻很鎮定,這無疑讓人覺得放心多了。
“那狼逃走了,狼的報複心很強,伯伯,派幾個獵手,見血的狼不能留。”安德烈冷靜的說着,而海倫,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卻是顫抖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因為那種憐憫心作祟,還是單純的,因為安德烈如此冷酷的話語而覺得驚訝,或者說,第一次感覺到,兩個人是如此的不同。
那個男人,即使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也依舊是出鞘的利劍,而海倫,她甚至不是兵器種類中的一員,他們太不一樣了,是的,完全不一樣。
當她的心裏湧現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什麽東西似乎輕輕地扯了她一下,感覺到,有些疼,有點不能呼吸了。
“我知道,我會讓獵手們準備好的。”伯伯嚴肅地說着。
“恩。”安德烈應了一聲,眉宇間的褶皺松了下來。他畢竟只是個普通人,當肉體到達極限的時候,也會疼,會難受,會疲憊。
“大家出去吧,讓安德烈好好休息。”阿尼西亞開始趕人了,而海倫,在離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而後者,已經閉上眼睛似乎睡過去看了。
門關上了,指尖離開了門把手,金發的姑娘有些愣愣的看着那裏,覺得,這關上的,似乎不僅僅只是一扇房門。
“怎麽了,海倫?”娜塔莎過來拍了拍海倫的肩膀。
“沒什麽。”海倫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離開了。
三點多的時候,安德烈被一陣細小的聲音吵醒了。是的,他原本就是一個謹慎的人,從戰場上回來後,更是容易被驚醒。
“我把您吵醒了嗎?”一個軟糯又畏懼的嗓音響起來了。
安德烈睜開眼睛,發現是把老狼放跑的男孩兒,他的眼圈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還沾染着淚珠。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它會咬人,我只是覺得它很可憐,而且,我想和它玩。”男孩兒說到這裏又哭了起來。
“如果你是來道歉的,那你為什麽還要哭呢?”
“對不起。”男孩兒抽噎了一下,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又吸了吸鼻子。
“如果我接受的話,你可以不哭了嗎?”
“恩。”男孩兒點了點頭,打了一個哭嗝。
“過來點吧,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安德烈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男孩兒覺得不會那麽無措,給他們點事情做,他們就不會一直惦記着哭這一回事了。
“可以。”阿布拉沙幫助安德烈把枕頭拉高一點,好讓他躺着。
“我現在覺得舒服多了。”安德烈給了男孩兒一個小小的微笑,而後者,也羞澀的笑了一下,即使臉蛋上還挂着淚珠。
“我真的很抱歉。”男孩兒再一次道歉,小手捏着自己的褲腿,嗫嚅着說道。
“只是道歉的話,不能改變什麽事情。”安德烈看着男孩兒的眼睛,平靜的說着,而後者,看上去又要哭了,不過,他忍住了。
“可是,你幫助了我,那麽,我認為這就值得原諒了。”安德烈的話語說完,男孩兒的大眼睛就亮了起來。
☆、第 81 章
“你看,你取得了我的原諒,不是因為我的寬容或者大度,而是因為你為自己的過錯做了彌補的行為,我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您是說,行為比起話語更加重要是嗎?”男孩兒歪了歪頭說道。
“是的,你很聰明。”男人的嘴角邊浮現了一絲笑意。
“您是個好人,先生。”男孩兒用軟糯的話語說着,而安德烈只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得走了,先生,我還能來看您嗎?”他想了想又害羞的補充了一句,“偷偷的。”
“是的,可以。”安德烈應允了對方的要求。
阿布拉沙從房間裏出去,并且關好了門,但有人在他小肩膀上拍了拍,還是把他吓了一跳。
“抱歉,我沒想吓你。”海倫小聲的說着。
男孩兒眨了眨他那一雙大眼睛,沖着金發的姑娘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沒關系。”他咕哝着。
“但是請別告訴其他人我來過這裏。”阿布拉沙乞求道。
“恩,但是你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男孩點了點頭,他記得這位漂亮的公爵小姐幫助過他,她也是個好人。
他們到了後院一處偏僻的地方,那裏有着很多大石塊,被磨的很光滑,人可以直接坐在上面,不過多數是小孩子,大人們不喜歡這樣,認為有些不成體統。當然了,盡管是這樣的小地方,但人們心裏也有自己的禮儀标準。
“大人們都不來這裏。”阿布拉沙開口說道。
“為什麽?”
“媽媽說不合規矩。”
他指了指他們身下坐着的石頭,海倫微笑了起來,“那他們一定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男孩兒瞪大了眼睛瞧着她,然後有些興奮地問:“您是這麽認為的嗎?”
“是的。”
“噢,我真高興!”男孩兒高興的說着,因為找到了贊同他想法的大人而覺得愉快。
“我還沒和您說為什麽不能告訴其他人。”男孩兒抽了抽鼻子,海倫安靜的聆聽着。
“那只是因為,”小家夥動了動手指,嗫嚅着,“我不想被責備,也不想被安慰,這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擡起頭,看到對方有些疑惑的神色,鼓足了勇氣說:“我知道的,知道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犯錯了,不管是責備也好,安慰也好,這都是事實,我得承認它。”
海倫驚訝的看着男孩兒,而後者有些臉紅,說:“我,我是剛剛才明白的,那位先生告訴我的。”
“他和你說這些?”海倫問道,而男孩兒有些氣鼓鼓的瞥了她一眼。
“您難道認為我在說謊嗎?”
“不,當然不是。”
“恩,他很奇怪,可他是個好人,他說的,是對的。”男孩兒思索着然後給出了答案。他從石頭上跳下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你認為他說的是對的?”海倫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看來,他們兩個人之間,倒好像她才是年紀小的那一個。
阿布拉沙疑惑地瞥了對方一眼,然後肯定的說:“當然,承認一個事實并不丢臉,那位先生說,只要我想辦法去彌補了,我付出了行動,就是好的,他說抱歉是沒有用的。”
男孩兒看了看天色,小聲的驚呼了一聲,嘴巴快速的動着,說:“我得離開了,再見。”他像是對待朋友一樣,沖海倫揮了揮手,然後小跑着離開了。
海倫看着那個小小的背影,腦海裏似乎還回想着對方軟糯的嗓音。
“他是對的。”
一個才相識不到兩天的孩子,就敢這樣信誓旦旦的相信和肯定一個人,而她自己,卻是覺得委屈,并且抱怨。
她的臉漲紅了起來,因為覺得羞愧。
“我到底在介意什麽呢?”她咬着嘴唇想着,似乎重新回憶的時候,就找不出那麽委屈的原因了。
“你連一個孩子都不如。”海倫在心裏輕輕地唾棄自己。
那天晚上,海倫在安德烈的房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幾次擡起手又放下,到最後,差點被娜塔莎撞到,所以她又匆匆的離開了,并且一直到躺在床上的時候都不理解為什麽自己跑得那麽匆忙。
“就像別人一樣自然的進去探視就好了啊。”她在心裏低喃着,到底是沒想出原因就睡過去了。
一夜沒有睡好,海倫又是很早的時候就起來了,當她想要去院子裏獨自呆着的時候,就驚訝地看到了安德烈公爵,而他的面前還有一個孩子,就是阿布拉沙。後者發現了她,沖她招招手。
海倫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走了過去。
“您的手好一些了嗎?”她問道。
“也許它是在複原,不過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想,那并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哦。”海倫的臉紅了起來,她在心裏想,我早就應該知道他說話的方式不是嗎?而且,他說的也沒錯,只是,難道他不明白,我不過是找一個開頭而已。
安德烈瞥了女孩兒一眼,自然是看到她臉上有些尴尬的淡淡的紅暈。
“我得離開了,先生。”阿布拉沙軟軟地說着,他現在已經非常喜歡面前的這位先生了,他和別的大人都不一樣。不會哄騙自己,也不會責罵自己,他把自己當成一個有思考能力的,獨立的男孩兒,而不是一個只會調皮搗蛋的小鬼。
“去吧。”安德烈淡淡地說着,他的語氣其實沒什麽不一樣,可在不同的人看來,它們卻是兩個意思。
男孩兒沖海倫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然後又離開了。院子裏只有海倫和安德烈了。
“您還要繼續呆在這裏嗎?”安德烈問道,而海倫,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那您呢?”
男人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緩慢地開口,“我想去小河邊走一走。”
“那我能陪您一起去嗎?”她問道,因為覺得自己有些厚臉皮而又臉紅了。
“可以。”
海倫松了口氣,想着,幸好這位公爵沒有再說類似于小河邊又不是屬于他的,她大可以自己去逛一逛這種話。
☆、第 82 章
小河邊的水流有點兒湍急,所以還沒被凍住,現在天氣又清朗了起來,陽光照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非常好看。
他們走的不快,海倫可以看到男人的側臉,很完美,下颚的線條平時在陽光下,也顯現出一種鋒利的感覺,但是現在,不,那變得柔和起來了,她在心裏輕輕地反駁着,不過很快的,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種情緒,想着,也許只是單純的,因為這裏的風景。
“您想要說什麽的話,就說吧。”男人停了下來,低頭瞧着她,而海倫,在瞧見對方的眼睛時,又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只是,”她嗫嚅着,“很抱歉。”
“您不用向我道歉。”
“我知道。”她擡眼看着對方,嘴唇抿了抿又松開,有些倔強的樣子。
“您覺得那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您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當我認識到這是我的錯誤,我就得向您道歉,無論您是怎麽看待這個問題的,但我是這樣想的。”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瞧着對方,看着她那雙漂亮的灰綠色眼睛,在陽光下,像是某種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如果這樣能讓您好受一些的話,我接受。”他淡淡的說着,而海倫,卻并沒有覺得開心。那感覺就好像,她是強迫着別人為了自己而接受什麽一樣。
她咬了咬嘴唇,問:“您很不喜歡我,對嗎?”
“我的喜好對您很重要嗎?”男人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海倫有些語塞,到最後,只能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她聽到,從頭頂傳來的,安德烈一聲小小的嘆息聲。
“您不是孩子了,為什麽要試圖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呢?”
她回答不出來,只是想着,若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喜歡我,是一種貪婪和不被允許的嗎?
他們後來沒有再做交談了,而海倫,也敏感的發現了一些改變,她似乎又被推離出了那個世界。那裏有着各種刻薄的評論,但又充滿着正确的思想。那是她缺乏的,所以她被吸引,但那也是她膽怯的,所以她不能領會。
“您怎麽了?”回去的路上,海倫遇到了阿布拉沙。
“沒什麽。”她扯出一個笑臉。
男孩兒皺了皺鼻子,“說謊可不好哦。”
“我覺得,我是一個很失敗的大人。”
男孩兒眨了眨眼睛,他從沒聽到過這種言論。在他母親那裏,通常聽到的都是,怎麽會有你這種壞小孩兒,大人從不會說他們自己的不對。
“可是我覺得您很好,那位公爵說承認的錯誤沒什麽丢臉的,而且,”他停頓了一下,“改過來,讓自己別再犯那樣的錯誤就好了。那件事,我媽媽說那是我的錯,她為此打我,阿尼西亞嬸嬸說不是我的錯,她安慰我。”
“那不是你的錯,善良不應該因為意外而受到責備,那只是個意外。”海倫溫和的說着,不希望這個孩子有任何負擔。可後者,卻有些吃驚的看着她。
“不,那當然是我的錯,您怎麽能把它只當成一個意外呢,我雖然還是個孩子,可我知道。”男孩兒撅了撅嘴巴,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海倫有些慌亂的張了張嘴,而前者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算了的表情。海倫覺的面前的男孩兒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她說不上來,反正,她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您和阿尼西亞嬸嬸一樣,覺得我是一個孩子,不應該受到過分的苛責,可我明白。”他說着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海倫,然後又繼續。
“但那位公爵沒有回避它,他沒把我當成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那的确是我的錯,他沒有責罵我,而是給我機會,讓我為他做點什麽,雖然我知道,那不算什麽,可,我還是覺得好受多了。”
海倫看着面前的男孩兒,他年紀不大,但說話做事卻很有條理。在他的敘述中,他感受到了一個和她印象中很不一樣的安德烈·博爾孔斯基。
“他是個好人。”阿布拉沙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是一個很厲害的大人。”
“的确。”她無意識的回應着。
“如果您覺得有什麽問題的話,您可以嘗試着去找他,他會幫助您的。”阿布拉沙好心的提出一個建議,卻看到女孩兒的雙眸有些暗淡了下來。
“他不喜歡我。”
男孩兒瞪大了眼睛,然後像個小大人一樣搖了搖頭,“這不可能,一個人如果讨厭另一個人,根本不會和他說話,半年前,我和狄安娜吵架了,每次見面我們都假裝沒看見對方,可現在我們還是和好了,因為我從來沒真的讨厭過她。所以您就放心吧。”
“那不太一樣。”
“您又要說因為我和狄安娜還是孩子而你們是大人這種理論嗎?您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可就不想和您說話了。”男孩兒佯裝不高興的瞪起眼睛。
海倫被逗笑了,做了一個她不會再說的手勢,并且笑了起來。
“您看上去好多了。”阿布拉沙眨了眨眼睛。
海倫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心情輕松了不少。
“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那樣的人,當一個軍人,對,然後保護那些有需要的人,那很棒!”男孩兒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
“是的,那很棒。”海倫微笑了起來,不管怎麽說,作為一個成年人,守護一個孩子的珍貴的夢想讓她覺得愉快,當 她是一個人大人的時候,她從不吝啬于對他們的誇獎,因為曾經,她也是如此的渴望有人能對她那樣做。
“哦,我很高興!”阿布拉沙撓了撓臉頰害羞的微笑。海倫的鼓勵讓他有些信心滿滿的起來。
安德烈在吃過午飯後去自己的房間睡了一會兒,只有在無人在場的時候,他臉上才會浮現出疼痛的表情。
他盯着自己綁了繃帶的手臂,那些鮮血淋漓的場景似乎又勾起了他的回憶。
☆、第 83 章
“您在嗎?先生。”從窗戶那裏露出一個小腦袋,調皮的微笑着。
“您要從窗戶裏爬進來嗎?阿布拉沙先生。”安德烈用一種平靜的話語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這很好的娛樂了阿布拉沙,他咯咯的笑着,沖他眨了眨眼睛。
“是的,先生,您別告訴其他人。”說着,男孩兒就搬了一張小椅子過來,踩在上面,他先是把一支木槍遞給安德烈,接着就像只小狗一樣爬上來。寶貝似的重新拿起自己的木槍。
“這是我的槍。”他在對方開口前就興致勃勃的說道。
“我長大後要當一個軍人,就像您一樣。”孩子軟糯的嗓音裏帶着堅定。
安德烈看着對方那雙純真的大眼睛,低聲說:“別把我當榜樣。”
“您怎麽能這麽說呢?您這樣是在質疑我的眼光。”阿布拉沙像個小大人一樣佯裝成熟的說道。
“我聽阿尼西亞嬸嬸說了,您是個英雄,先生。您看,您不僅救了我,還救了很多的人,您應該繼續當一個軍人,這樣就能救更多的人。”
“那她一定忘了和你說了,我在那場戰鬥中,被敵人抓了,成為了俘虜。”安德烈坐在軟椅上,現在,他們的視線差不多是在平行的位置。
男孩兒愣了愣,顯然還沒考慮到這個情況。他聽說過的英雄中還沒有被抓過俘虜的。
“可您就是個英雄啊。”他想了想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您只是和別人有點不一樣,但英雄就是英雄。”
安德烈笑了一下,因為男孩兒的童言童語,他很久沒有聽到這麽稚氣的聲音了,哦不,他垂眸沉思了一下,前不久,或者說,一直到現在,他是有聽到過的,來自于一個有些倔強,還很懦弱的小姑娘。
“您想什麽呢?”
“不,沒什麽。”
“哼。”男孩兒撇了撇嘴,用手摳了摳木槍,然後又擡頭問:“您有一個兒子吧?”
“是的。”
“他多大了?”
“還不到一歲。”
“那可真小。”男孩兒皺了皺鼻子,看上去有些遺憾。
“為什麽呢?”安德烈問道,這一對大人和孩子之間的交流,似乎已經變成了很自然的樣子,以至于別的大人聆聽的時候,還不太理解他們的意思。
“若他和我一樣大,那我們到時候可以一起參軍,我會照顧他的。”
安德烈微笑了起來,眉宇間放松了。“等他足夠大的時候,我會告訴他,讓他考慮的。”
“考慮?”男孩兒瞪大了眼睛,“這還用考慮嗎?當一個軍人多威風啊!”
“也許他還會有自己的想法。”安德烈難得耐心的回答別人的問題,而通常,若對方是一個大人的話,他可不會這麽有耐心。
“哦,是的,好吧,您別忘了。”男人急于得到一個保證,他做了一個鬼臉,“大人們總是忘記和我的約定。”
“若我承諾過,那就是有效的。”安德烈平靜的說着,他認真的态度讓男孩兒微笑了起來。
“那就說定了哦。”男孩兒拉着他的手,勾了勾小指,幼稚又純真。
“恩。”
但這個美麗的約定卻終究是無法完整的履行了,因為那天傍晚的時候,這個孩子永遠的在這座小村莊裏沉睡了。
當海倫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的大腦在那一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是個好孩子,他保護了另一個小女孩。”
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跌坐在地上,有些茫然。
生活不是小說,沒有那麽多的及時,發生過的事情也沒辦法重新來過。
安德烈站在離小床有一米處的位置,他的視線停留在沾染着血跡的白布上,喉結動了動,但最終,他沒有上前。
生命太寶貴了,孩子的生命又太純淨了,即使是上過戰場的男人,也無法面對如此純真的生命。
“抱歉……先生……太疼了……”那是,那個孩子躺在草地上,留給他最後的話語。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記憶,是疼痛,那令安德烈覺得這個世界對他是那麽的殘忍。
“嬸嬸,他沒死!他還沒變冷!”被救回來的小女孩兒哭泣着喊道,不能相信這一切。她掙紮着,想要再次去觸摸男孩兒的臉頰,卻被阿布拉沙的母親用力的推開,現在,沒人會指責這位母親的心狠和遷怒,因為她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狄安娜,狄安娜。”海倫走過去,将小女孩兒抱在懷裏,眼淚浸濕在她的領口,在布料上,深深地暈染開啦。
孩子的哭泣聲能有多大?海倫第一次聽見,像是山風或者海嘯,悲痛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這不僅僅只是失去一個夥伴,這一份歉疚,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忘記,即使阿布拉沙之所以犧牲自己去救狄安娜的心意并不是讓她覺得歉疚。
狼已經被殺死了,尼古拉用獵槍結束了它的生命。
狼是沒有良知的,或者它有,可若你是一個獵人,那你就只能當作它沒有。因為人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擁有一把獵槍,而狼不會忘記自己擁有利爪和尖牙。
這張狼皮是安德烈親自處理的,他把狼皮贈送給了男孩兒阿布拉沙,陪着他一同下葬。
下葬的那一天,飄着細雨,仿佛連天空都在悲憫,所有的人都哭過了,除了安德烈,這個冷靜的男人嘴唇緊抿着,站立的時候像一尊雕像。
雨越來越大,當安德烈離開後,在前院裏看到了那個金發的姑娘,她看到自己的時候,仿佛是已經等了太久的時間,甚至不顧大雨,直接走了出來。
“是我的錯嗎?”她的嘴唇顫抖着,金發被雨水打濕,狼狽的貼在兩頰上。
“我自以為是的善意,我的愚蠢,我同情它,而它卻殺死了一個孩子。”
“您要從我這裏聽到什麽?”男人低頭看着她,那海藍色的眼眸裏,有着兩個小小的倒影。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