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望你下一次回來的時候就不走了,伊波利特。”海倫有些傷感地說着,她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依賴這位兄長了。
“會的,海倫,戰争很快就會結束的。”
伊波利特寬慰自己的妹妹,他吻了吻對方的臉蛋,又和父母告別。
海倫微微仰頭瞧着自己的兄長,她看到對方逐漸堅毅的下颚,看到他有些黝黑的膚色,看到他那越來越閃亮的眼睛,她知道伊波利特已經找到了屬于他自己的方式,即使那并不是他最愛的,但他會做得很好。
戴上了軍帽,伊波利特朝着父親敬了一個軍禮,而後者的眼神寄予了滿滿的希望。
“保重,伊波利特!”海倫揮舞着右手,完全不像一個公爵小姐,只是這一次,沒有人責怪她。
戰争還在持續着,就算是在彼得堡,人們也似乎感受到了那種震動。但盡管這樣,上流社會的舞會也照樣舉行,只是他們可以供作消遣的談資就更多了。
阿納托利被安德烈公爵從前線攆回來後就到了不怎麽危險的駐兵團裏,然後又被調動了一次,而瓦西裏公爵正好有個差事可以去兒子駐守的地方,于是瓦西裏公爵就愉快的收拾了行李,拿着公費順便去看望一下自己那沒良心的小兒子。
瓦西裏公爵離開後沒多久,戰争就進入了尾聲,阿納托利原本還準備再去前線的想法就徹底泡湯了,所以等公爵夫人他們都高高興興兒子平安回歸的時候,只有阿納托利難得的皺着眉頭。
“博爾孔斯基失蹤了。”
阿納托利帶回來這個消息,他在說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神情甚至帶了一點萎靡,然後,這位面目終于曬得黧黑的年輕人将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面,安靜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第 22 章
“安德烈公爵不是陣亡了嗎?”公爵夫人壓低了聲音問道。
“沒有,媽媽,還不确定,陣亡名單上面沒有他。”海倫也輕聲說着,她覺得阿納托利和安德烈公爵一定發生了些什麽,因為他看上去是真的為這個消息難過。
“可憐的公爵夫人,她肚子裏的孩子該怎麽辦啊!”
阿琳娜哭泣着說道,她那枯瘦的小手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睛,她在為別人的不幸而悲恸的時候,心裏某個地方也在感到慶幸,慶幸她的兩個兒子都活得好好的。
Advertisement
海倫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遺憾,那個奇怪的公爵,她希望上帝能夠保佑他,保佑他平安無事,他們都是英雄,而英雄的孩子不應該連自己的父親都見不到。
也許上帝的确聽到了他們這些人的請求,所以,在一八零六年那個飄着鵝毛大雪的寒冷夜晚,安德烈公爵坐在馬車裏終于回到了童山。
他在戰場上幾乎死去,成為了敵軍的俘虜,但作為一個軍官,他得到了優待,那種優待令他覺得恥辱,但他最終活下來了。現在,他在能夠行動後就趕了回來,他的孩子即将出世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錯過什麽。他那經歷過鮮血和死亡的靈魂需要靠近自己的親人,需要一些擁抱和撫慰。
但上帝似乎又是那麽的無情,安德烈公爵的夫人難産了,只留下一個啼哭不止的兒子就離開了人世。
當這個不幸的消息在上流界傳開的時候,人人都為安德烈公爵感到難過。
“我得去看看。”
阿納托利在吃飯的時候突然這麽說了一句。
“胡鬧,那裏剛剛死了一個産婦!”
瓦西裏公爵重重地說道,在他的想法裏面,一個年輕的并沒有親屬關系的男人不因該進入一個剛剛有産婦死去的家裏,最好連靠近都不能,不然那可是會倒大黴的。
海倫在聽到瓦西裏公爵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有些憤怒,但她又不能說什麽,所以依舊只能沉默的吃着自己的飯菜。
伊波利特将視線從妹妹身上收回來,見海倫控制了自己的脾氣這才稍微放心,不過,他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心裏為安德烈公爵的不幸遭遇而感到遺憾。
“一個産婦又怎麽樣!那也是一位母親!她應該受到尊重而不是嫌棄!”
阿納托利放下了自己的刀叉,在軍營裏呆過後,這位本來喜歡嬉皮笑臉的年輕人身上突然多了一種韌勁,而在以往,他是絕對不敢反抗自己的父親的。
瓦西裏公爵瞪着對方,氣呼呼的說:“但也不需要你去這樣做,你這個蠢貨!”
阿納托利還想要說什麽,但海倫在底下踹了他一腳,這個年輕人就猛地閉上了嘴巴,抿緊了嘴唇,但眼神依舊透着不滿。
瓦西裏公爵以為兒子就像以往一樣妥協了,所以他換了一種嘲笑的表情。
“博爾孔斯基拒絕了任何嘉獎和受封,如此的大膽和愚蠢,所有人都在避免和他們家扯上關系,而你,我的兒子,你這個蠢貨還湊上去,我真後悔把你送進軍營裏面,瞧瞧吧,以前你還只是有些混賬,但幸好還有點頭腦,但是現在,你就像個笨蛋一樣了。”
瓦西裏公爵噴了噴鼻息,有些輕蔑的瞧着自己的兒子,他說話中一直帶着一種洋洋得意,仿佛在為自己的聰明和睿智而喝彩。
這頓飯除了瓦西裏公爵,所有人都沒吃好,特別是阿納托利,他在母親關切下,勉強扯了一個笑臉就離開了。
“伊波利特,我們去看看阿納托利好不好?”海倫在飯後留住了自己的兄長,兩個人在拐角的地方說話。
伊波利特嘆了口氣,說實話,他不覺得自己去會有什麽用。他又不是傻瓜,怎麽會不明白阿納托利從未真正的尊敬他這個兄長,但他也不會責怪阿納托利,誰會尊敬一個什麽都比不上自己的兄長呢?
“走吧,海倫。”
但最後,這個年輕人還是答應了妹妹的請求,因為他是伊波利特,善良而柔軟的伊波利特。
“進來吧。”阿納托利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過來,聽起來有些悶悶的,表明着主人心情不怎麽好的樣子。
海倫和伊波利特進去的時候,阿納托利正躺在床上,鞋子甩的老遠,好像是故意這麽幹的。
海倫瞧了一眼那不規矩的鞋子,抿嘴笑了一下。
“什麽事兒?”
阿納托利看上去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但這态度并不是針對海倫,而是他的兄長。在他的心裏,伊波利特就是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而已,他們之間沒什麽感情,而現在以他惡劣的心情并不想再應付另一個人。
伊波利特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下,而海倫則是将那兩只無拘無束的鞋子撿起來擺放好,然後翹了翹嘴角說:“我們談談。”
阿納托利用古怪的視線盯着自己的妹妹,而後者已經和伊波利特向軟椅那邊走去了,而且還在享受着紅茶。
“你不要嗎?”
他聽到自己的妹妹這樣壞心眼的問道,阿納托利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舔了舔嘴唇,想着,在他走後,他的小妹妹又經歷了什麽呢,她似乎變了很多,該怎麽說呢,她那和自己差不多的暴脾氣收斂了不少。
阿納托利的視線在伊波利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在瞧見對方還殘留着曬傷痕跡的臉後,他突然有些不滿,因為他自己現在已經完全白了回來,而他們兩個人中,明明只有他才上過前線,靠近過真正的炮火,雖然沒過多久他就被攆了回來。
他看到海倫遞茶給伊波利特的樣子,他們之間親昵又熟稔的小動作,阿納托利那本來充滿着好奇和探究的神情突然就消失了,他的嘴唇抿了起來,沉下了眼神,他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在三個人之間,似乎他才是那個插不進去的人。
為什麽會這樣呢?這不公平!
阿納托利在心裏不滿地喊着,明明是他才發現海倫的有趣,怎麽等他回來一切就變了。這該死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男人用嫉妒的眼神瞧着面前的兩個人,這一刻,他的心裏已經忘記了炮火,忘記了榮譽,忘記了安德烈公爵。他只察覺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那個卑微又懦弱的伊波利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威脅到了他的地位。
☆、第 23 章
“阿納托利?”
海倫奇怪的瞧着面前的年輕人,他正盯着伊波利特,而後者只是抿了抿嘴唇,對她的疑問只是笑了一下。
“所以,你們過來是有什麽事情?”阿納托利收斂了自己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走向軟椅那裏,随性的坐下來。他的視線又在紅茶那裏晃了一下,然後笑着說:“就為了我這裏的紅茶?”
“別随便給紅茶貼上你的名字,準确的來說,這是爸爸和媽媽的。”海倫眨了眨眼睛,将沖泡好的紅茶遞給對方。
“好吧,我的小妹妹現在就像一只小野貓一樣了。”阿納托利聳了聳肩膀,他聞了聞紅茶的味道,然後滿足的呷了一口,贊嘆了一下。
紅茶的香味兒氤氲在房間中,海倫看了看伊波利特,然後又瞧着阿納托利,後者的手指正在膝蓋上随意敲打着,仿佛在想着什麽事情。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和博爾孔斯基公爵公爵之間發生了什麽,”海倫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你以前和他并不熟悉,但是現在,自從你回來後,你似乎跟他感情很好。”
“感情好?”阿納托利古怪的笑了一下,然後放下自己的右腿,他雙手合十,又摸了摸自己的指骨。
“并不是那樣,我可不喜歡那個人。”
“可是……”
“不過,”阿納托利打斷了妹妹的話語,他翹了翹唇角,最後又舔了舔嘴唇說。
“那是一個不錯的對手。”
海倫聽着這些話更加迷茫了,她不由得看向了伊波利特,後者眉頭皺了起來,正低着頭似乎在想事情。
“好了,別在我這裏磨蹭了,我沒事,爸爸說得對,我要是去了,沒準還是去讨嫌,畢竟那可不是什麽有趣的回憶。”
阿納托利站了起來,有點趕人的意思了。海倫撇了撇嘴,不過見前者已經恢複了活力,也就不再追問了。
“伊波利特,你別走,我們聊聊吧。”阿納托利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伊波利特,後者愣了一下,不過還是留了下來。
“你們有什麽是不能當着我的面說的嗎?”海倫有些不高興的撅了撅嘴巴。
“男人間的事情,你一個女孩子留在這兒幹什麽!”阿納托利故意擠了擠眼睛笑着說道。海倫瞪了他一眼,說:“你和爸爸真是越來越像了。”
“只是個玩笑,親愛的。”阿納托利彎了彎眼睛想要叫住女孩兒,不過後者已經哼了一聲然後離開了。
阿納托利收回了視線,他臉上的笑容在女孩兒走後就消失了,變成了一種探究,這探究式針對伊波利特的,後者突然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了。
說實話,這家裏除了海倫,伊波利特很少跟人那麽接近,即使對方是他的兄弟。
“伊波利特,我們得談談。”阿納托利重新坐下來,雙腿交疊,啜飲了一口他的紅茶,那已經冷了,不過他不介意。
他擡眼看着自己的兄長,下巴卻依舊保持着一種驕傲的弧度,那是他慣常的樣子,只是以前他和伊波利特并不親近,所以并沒有在他面前這樣做。但是現在,他決定重新審視自己的兄長。
伊波利特并沒有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盡管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年輕人成長了許多,但他自己本人卻并不知道。
比起阿納托利的态度,伊波利特更在意的是前者為什麽突然決定跟他談談。
“你和海倫,”阿納托利想了想又換了一個開頭。
“我是說,前段時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不,并沒有什麽。”
阿納托利并不太信任伊波利特,他自己倒是沒發現,作為對方的胞弟,他現在的态度可是會惹怒任何一個兄長的。
“那麽海倫,我們的妹妹,她呢?”
“海倫……”伊波利特有些語塞,而他這個反應卻令阿納托利更加生氣了,但他卻用一種失望的嗓音說着。
“噢,我很抱歉,伊波利特,我想那跟我沒什麽關系。”他說着又聳了聳肩膀,扯了一個笑臉,“畢竟我這麽久沒回來了,而且我也不怎麽寫信給你們。”
“不,你別這樣,阿納托利,別這樣說。”伊波利特有些幹巴巴地說着,他心腸太軟了,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弟弟在沖他耍手段。也是,在他去軍營之前,鮮少有人注意他,更別提将這些小伎倆用在他身上。
“那麽,這意味着我可以知道?知道我們小妹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阿納托利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他那無辜又興奮的表情令伊波利特卸下了心裏的防備。
“其實那并沒有什麽,我以為她已經和你說過了。”伊波利特柔聲說道,想要寬慰自己的兄弟。
“不,她還沒有。”阿納托利用一種遺憾的口吻說着,但心裏已經要冒火了,他覺得伊波利特正在向他示威,他憑什麽呢?他想着,越是這樣,他臉上的表情就越加誠懇。
“其實,是這樣的。”伊波利特舔了舔他幹燥的嘴唇,緩慢地将事情說了一下。兩兄弟都沒有注意到,其實在一些小習慣上面,他們是那麽的相像。
“所以,她拒絕了?還和老頭子大吵一架?”阿納托利用一種欣喜的聲音問道,而伊波利特有些不贊同的瞧着他,認為他不應該稱呼自己的父親為老頭子,那很不尊重他們的父親,但阿納托利揮了揮手說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們得小妹妹竟然違抗了父親的命令。”阿納托利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作為強調作用。
“那只是一種建議,父親他并沒有強迫她。”伊波利特幹巴巴的說着,這個年輕人在對待父親的态度上總是太過懦弱了,或者說對待自己的父親太過敬重了。
阿納托利在心裏翻了翻眼睛,他就是不喜歡伊波利特這一點,他幹嘛一定要無時無刻的裝一個乖兒子呢?難道這樣的話父親就會因此而多看他一眼?這一刻,他對伊波利特的嫉妒心情又重新變得憐憫起來了,因為不管怎麽樣,瓦西裏公爵最喜歡的還是他這個小兒子。
“伊波利特。”阿納托利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叫了一下對方的名字。
“什麽?”伊波利特擡頭看着自己的兄弟,那雙同樣瞳色的眼睛裏有着疑問。
“你不覺得,”伊波利特轉了轉眼睛,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臉頰微微側過來,瞧着自己的兄長。
“海倫她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嗎?”
☆、第 24 章
“你指什麽?”
“所有的。”
伊波利特抿了抿嘴唇,他的視線凝聚在骨瓷茶杯上,一會兒又落在豔紅色的玫瑰上,半響,他輕輕地說着,“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阿納托利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唇動了動,但話語在舌尖滾動了幾下,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一向巧舌如簧的阿納托利卻不知道自己現在可以說些什麽。
伊波利特從軟椅上站了起來,他比自己的弟弟要高一些,而且更加瘦削,即使現在他那蒼白的膚色變成了軍人特有的,帶着傷痕的皮膚,但也不能說他是一個強壯的人。
“阿納托利,”年輕的男人低聲說着,他轉過臉頰看着自己的胞弟,那灰綠色的眼睛竟然有些銳利。
“就算她有什麽不同,她也是我們的妹妹不是嗎?”
“可是……”
伊波利特輕柔的打斷了對方,“姑娘們的上一個小時和這一個小時都是不同的,更何況我們沒有一直陪在她身邊。如果你覺得她有什麽變化,那麽問題為什麽一定是海倫有什麽改變呢?為什麽不能是我們并非真的了解過她呢?”
金發的年輕人被震懾了一下,除了那位博爾孔斯基公爵,他還從未被什麽人壓制過,更何況,這對象竟然是他一向懦弱又內斂的兄長。
“阿納托利,你為什麽非得去了解她之所以改變的原因呢?如果海倫不願意說,如果她看起來非常愉快,那麽,我們為什麽要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一再的試探她,追問她呢?”
男人那雙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兄弟,然後,他放軟了聲音,“那是不對的,不是嗎?”
阿納托利張了張嘴,但最終,當他瞧着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時,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抱歉,我的先離開了,阿納托利,和爸爸約好的時間将要到了。”
伊波利特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他從懷裏面拿出自己的單邊眼鏡,戴上它,然後才離開。
他只是去見爸爸而已,又不是上戰場,那只是他的爸爸,而他表現得就像即将拜見皇帝陛下,他真是個傻瓜,他甚至不知道我從沒把他當成自己的兄長。
阿納托利陰郁的想着,然後,他摔了茶杯,因為在心裏的某個角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自己竟然比不上伊波利特·庫拉金,那個總是唯唯諾諾的蠢蛋。
阿納托利最後還是沒有去安德烈公爵家裏,公爵夫人阿琳娜松了一口氣,她可不希望繼女兒之後,自己的小兒子又和他的父親發生矛盾。
不管怎麽說,這個柔順的婦人心裏總是認為,孩子們應該無條件的遵從他們的父親,因為那是他們的父親啊,如果每個孩子都公然違抗他們的父親,那這世界一定會亂套了。一想到那種可怕的情況,公爵夫人就會用顫抖的小手在胸口不停的畫着十字。
三月的時候,住在莫斯科的羅斯托夫伯爵要為巴格拉季昂公爵安排接風宴會,瓦西裏公爵也受到了邀請,雖然瓦西裏公爵心裏是瞧不起只有虛名的羅斯托夫伯爵,可巴格拉季昂公爵卻是戰争英雄,無論是名望還是財富,巴格拉季昂公爵都是一個移動的金礦,是的,金礦。
海倫很懷疑,如果不是巴格拉季昂公爵已經有妻室了,他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塞給這座移動“金礦”,比皮埃爾還要積極。
“這一趟過去,也許我能給家裏的兩個小子謀個更好的職位。”瓦西裏公爵眯起眼睛盤算着,看起來興致高昂,但小兒子卻興致缺缺,他可不在乎什麽職位,他只想着,如果下一次戰争爆發的時候,他一定要留在前線。
從彼得堡到莫斯科的距離并不遠,但在這個時代,靠着老式的蒸汽火車,确實也有點幸苦。
上一次,海倫他們去莫斯科本來是為了參加羅斯托夫伯爵家裏小女兒的命名日,卻沒想到也目睹了別祖霍夫伯爵的死亡。
這一次又會發生什麽呢?海倫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迷茫的想着。
“熱茶,要嗎?”
海倫回過神來,發現是阿納托利,他正站着,火車裏的空間并不大,即使是貴族的包廂也是這樣,時代不給力,再有錢也享受不到現代的服務。
“謝謝。”海倫伸手接過熱茶,溫暖的液體冒出的熱氣讓她的臉更加紅撲撲的了。
“小心燙。”阿納托利提醒了一句,他坐在海倫的對面,母親在別的包廂裏跟那些貴婦人談話,而父親,他正帶着伊波利特和一些大人物聊天,阿納托利卻沒有去。
“我可不想和大一群老頭子呆在一塊兒。”這是他的原話,大兒子總是順從自己的父親,但小兒子永遠有着任性的權利。
阿納托利靠着柔軟的座椅後背,他沒有說話,只是觀察着面前的女孩兒。瞧見她捧着杯子細細的吹氣,但又不小心燙了舌頭,他笑了一下,然後在心裏認可了某個人說的話。
“你一直盯着我幹什麽?”海倫幹巴巴地問道。
“沒什麽。”伊波利特坐直了身體,然後從口袋裏掏了掏。
“你找什麽?”海倫好奇地問道。
“哦,它!”阿納托利将手裏的小東西晃了晃,卷煙紙和煙草。
“你抽煙。”
海倫微微瞪圓了眼睛,她從不知道阿納托利也抽煙的。
“嘿,小姑娘,我可是當過兵的。”
阿納托利好笑地說道,又低頭去卷他的煙,順便用唾液抿了抿,看起來手法十分娴熟。
“伊波利特就不抽煙,他也當過兵。”海倫撇了撇嘴,她雖然不至于厭惡抽煙的人,但也絕對不會覺得抽煙的男人有魅力。
年輕人的動作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但很快的,他又低頭繼續卷着他的煙,當第一口煙霧被輕輕吐出來的時候,海倫在這灰白色的煙塵中聽到男人的聲音。
“我又不是他。”
阿納托利輕佻的笑了一下,“男人都這樣。”
“可是……”
“伊波利特也不是完美的,我的小姑娘,你可不能陪着他過一輩子,為了你以後的幸福着想,你得更了解男人,抽煙,喝酒,說點粗魯的話,這才是男人。”
“你這是歪理。”海倫反駁道。
阿納托利聳了聳肩膀,用一種你還小,所以你都不懂的眼神瞧着海倫,後者在心裏翻了翻眼睛。
☆、第 25 章
“你這個壞小子,別在一個淑女面前抽煙。”公爵夫人走了進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阿納托利笑了一下,叼着煙站了起來,聳了聳肩膀,然後眨了眨眼睛說:“我的好媽媽,我正在告訴您的小女兒什麽才是男人,這樣的話這個小姑娘才不會三兩下的就被那些同我一樣喜歡花言巧語的男人騙走了。”
“你就瞎編吧,去了一趟軍營,哪來這麽多痞氣的。”公爵夫人佯裝嚴肅的捶打了一下兒子健壯的小臂。
“你父親可不是這樣。”
阿納托利拿下煙卷,有些嬉皮笑臉的吻了吻前者的臉頰。
“這可不是痞氣,媽媽,這是男人的作風。”
“壞小子。”公爵夫人笑着說道,阿納托利離開了包廂。
“那壞小子都跟你說了什麽?”
阿琳娜溫和地問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因為她的小兒子總是能夠逗得她發笑。
“沒什麽,媽媽,他不過是喜歡開我玩笑罷了。”
公爵夫人拍了拍女孩兒的手,感嘆了一下,“現在瞧見你們兄妹倆越來越好,我可真是高興。阿納托利雖然形式有些不着調,但總歸是你的哥哥,等你的父親為他們都謀到一份好差事,有他們在,就算你父親再想把你嫁給誰,也不至于真的逼迫你了。
“媽媽……”海倫哽咽了一下,她為這樣無私的愛和關懷而覺得感動又羞愧,因為這份愛原本并不是屬于她的,而她自身又無法回報對方。
大概全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吧,這個幸福的女孩兒靠在母親的懷抱裏,心裏一直盈滿了一種天真的感動。
他們到達莫斯科的時候,這段時間依舊是住在別祖霍夫伯爵的老宅裏,只是現在它們真正的主人已經屬于皮埃爾了。
皮埃爾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孑然一身的私生子了,他太忙了,除此之外,今天安德烈公爵會到他府上拜訪,所以接待他們的是別祖霍夫伯爵家裏的管家,對此他附信給瓦西裏公爵,表明他的歉意。
海倫打量着這個管家,他年歲不大,約莫四十多歲,有一雙精明而又時而謙遜的眼睛。
這樣的管家能夠讓人放心,但又會令人頭疼,因為他們處于一種尚未馴服的狀态。而海倫隐隐約約的覺得,皮埃爾和這個管家可不會相處得很好。
阿納托利在聽到他們可能遇到安德烈公爵後,整個人似乎就興奮起來了,或者說有些迫不及待了,這讓海倫很好奇,在她的腦海裏,關于這兩個人的情誼她總是免不了往那種崇高,或者至少是友善的方向想去。
“該走了,公爵大人,夫人,還有小姐少爺們!”
馬夫是個粗壯的漢子,有着和他身形一樣的大嗓門,他的馬鞭揮舞的非常起勁兒,那些漂亮的馬兒嘶鳴了一聲,然後穩妥的朝着別祖霍夫伯爵的老宅跑去。
海倫和母親坐在一塊兒。阿琳娜正和一個女仆絮絮叨叨的說一些事情,海倫正好沒事,她就打量着莫斯科。
莫斯科是個古老的城市。如果繁華的彼得堡是剛剛加冕的女皇,那麽莫斯科就是守舊的貴族。
這裏的一切都透露着老式風情,街邊上鮮少有貴族小姐們,多的是一些昂着下巴,拄着手杖的貴族。
“什麽?”海倫回過神來看着她的母親,她剛剛似乎喊了她的名字。
“我是說這次的禮服你想要用什麽顏色的緞帶呢?親愛的。”公爵夫人微笑着問道,她是個好脾氣的婦人,即使身材矮小,但她的三個兒女們個個高挑漂亮,而她為這一切感到莫大的驕傲。
“我都可以,媽媽,您決定就好了。”
“我瞧着淡藍色的最好了,那麽就淡藍色吧。”公爵夫人細細的端詳着女孩兒的臉蛋,為她那白皙的頸子和薔薇色的唇瓣而感到愉悅。
“那很漂亮,媽媽。”
海倫用一種高興的嗓音說着,而這話令公爵夫人更加高興了,她再一次跟女仆一起投入到這一次女兒禮服的問題上去了,看來十分滿足而且興致勃勃,為此,海倫也覺得高興。
海倫本以為他們會在皮埃爾那裏見到安德烈,但他們在半道上就遇到了,安德烈沒有騎馬,他坐着馬車,在見到瓦西裏公爵他們後,他就讓車夫停下。
“您好嗎?閣下。”安德烈下了馬車,吻了吻對方的臉頰,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依舊簡潔利落,讓人挑不出毛病。他面容依舊英俊,但多少帶着點冷淡。
瓦西裏公爵和安德烈簡單的交談着,他看上去親切而友善,那位曾經呵斥阿納托利是個愚蠢小子的公爵不見了,他拿捏着令人舒适的分寸,引導着這場談話,并且為自己拿到了主動權而覺得高興。
安德烈從未被人壓制過,但這一次,他沒有把主動權拿過來,他只是在适當的時候微微翹了翹嘴角表達他對這場談話的态度。
阿納托利沒有出聲,他一直在瞧着安德烈公爵,仿佛有些猶豫一樣,而海倫可能明白阿納托利為什麽會這樣。
他變了很多,海倫見到男人的第一眼時就這樣覺得。
原先,海倫對安德烈公爵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宴會上,那會兒他看上去雖然冷靜而克制,但身上總帶着一種熱切,她不知道那是源于什麽,但她想,所有人都會喜愛那個。只是現在,他就像是蒙上了灰塵的珍珠一樣,他的臉頰蒼白并且瘦削,整個人流露着一種冷硬的感覺,仿佛再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露出柔軟的樣子。
談話大概持續了十分鐘,期間,瓦西裏公爵不停的用手勢好加強他說話時的重點,或者,就像他習慣的一樣,抓住大家的視線,但安德烈不同,他從始至終都站的筆直,即使他痛恨這樣,但骨子裏的那種韌性和精神從不曾倒下。
安德烈公爵聽着瓦西裏公爵的那些誇誇其談,他不發表意見,只是聽着,藍色的眼睛裏卻沒什麽波動,不管公爵說了什麽都不能影響他。在判斷這場談話可以終止後,安德烈公爵找準瓦西裏公爵停頓的間隙,自然的提出他有事兒,現在必須離開了。
“噢,我真遺憾,親愛的安德烈。”
瓦西裏公爵又習慣性的擺出了他那長輩的派頭,海倫幾乎本能的擡頭去觀察男人的表情,但并沒有,安德烈的神色并沒什麽變化,沒有嘲諷和輕蔑,也沒有反駁,他只是上前吻了吻瓦西裏公爵的臉。
“我得走了,閣下,祝您愉快。”安德烈簡潔的說着,他的臉上只保持着一種得體的神色,但從來不會熱切,他以前會反駁人們那些愚蠢的見解,但現在,他并不在乎了。人們的見解跟他有什麽幹系呢?
安德烈不想繼續在這裏和這位虛僞的老人浪費時間,但實際上,他也沒什麽需要做的,但不管如何,至少比聽這些毫無意義的話有用。所以他很快的就離開了。
“瞧啊,他已經和我們的圈子脫節了,他不在乎任何事了。”瓦西裏公爵用一種唏噓的聲音說着,他說的很對,甚至對安德烈公爵懷有一種悲憫的心裏,只是那一切都不會被前者放在心裏了。
海倫有些愣愣的看着那個背影,她注意到男人一直緊抿的嘴角,在瓦西裏公爵說話的時候,有時候會浮現一種熟悉的,類似于嘲諷的神色,但他整個人幾乎不再想去辯論,好像一切都不值得了。
到底他經歷了什麽呢?海倫在心裏想着,她偏頭,就看到阿納托利似乎和她一樣迷茫,不同的是,阿納托利看上去像是一頭在大草原上走丢的羊,是的,他從不像狼。他比他自己認為的其實更加柔軟,只是這個輕佻的男人沒有發現。
“阿納托利。”她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後者才醒了過來。他的神情從迷茫中醒了過來,但也沒有了一貫的,那種不正經的神色。他變得嚴肅而認真,仿佛在思考着什麽,而海倫,她無法理解。
車夫重新揚起馬鞭,讓馬車駛向別祖霍夫伯爵的宅邸。
一刻鐘後,他們從馬車上下來,這是海倫第二次來到了別祖霍夫伯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