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種小孩子的別扭。而作為一個有頭有臉的父親,他決定用開明跟和藹的方式與女兒進行溝通,但不管怎麽樣,這位公爵大人心裏的想法是從來不會因為兒女的意願而改變的。
“因為我不愛他,而他也不愛我。”她大膽的說着,而很明顯,這些話語将受到公爵的嘲笑。
“愚蠢,我的女兒竟然像那些下層民衆一樣,天真的以為婚姻的結合是因為愛情。”
瓦西裏公爵不怒反笑,他的手指在小煙鬥上磨砂了一會兒,然後就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瞧着他的女兒。
“你在給自己找麻煩,親愛的,你該感謝你是我的女兒,我能給你名副其實的嫁妝和榮譽,要是羅斯托夫那一家,只有空落落的頭銜卻沒有實際的財産,你會每天都在痛苦的。”
她的臉有些漲紅,好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一樣。但還不夠,瓦西裏公爵依舊不打算停手。他那屬于上流人士的白嫩的手背在身後,他走近了自己的女兒,用一種威嚴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如果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你将會一無所有,但我是的,我是一個仁慈的父親,所以你比別的小姐們擁有更多的財産和自由。你該珍惜這一切,而不是用那種天真的語氣跟我談論愛情。”
“是的,我珍惜并且感激這一切,上帝作證,我從沒忘記這一點,可是,那不應該拿我的婚姻來回報,那是錯誤的,那是不公平的,那是壞的!”
海倫有些激動的喊着,她很少這樣和別人說話,她一直是個平和的人,但她骨子裏其實也是有些暴躁的,這一點她自己不太明白,以前也很少有人和她說過。
“你現在的行為像是一個孩子,嘴巴裏含着父母給予的糖果,卻沖着他們高喊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
瓦西裏公爵生氣的說道,他臉上那種笑容已經收斂了,他的臉龐也有些漲紅了。那雙藍眼睛瞪起來的時候真是有些吓人,但海倫不怕,因為她跟瓦西裏之間可不是真的父女。她不會因為這種威脅的眼神而受傷。
她看着瓦西裏公爵,她名義上的父親,她一點都不退縮,表現得像一個戰士而不是一個淑女,以至于瓦西裏公爵心裏也有點驚訝。
“爸爸,就算我現在向您高喊着一切我也不認為我完全是對的,作為您的女兒,我現在不得體的做法是錯誤的,可作為我本身,我若是答應您了,或者向您妥協了,準備接受這愚蠢又可笑的婚姻,那我就完了。”
海倫依舊有些激動的說着,可這話語中多少還是帶了點理性。就像瓦西裏公爵說的,她自身并沒有什麽對父親高聲叫喊的立場,那是錯誤的,是卑鄙的,可她那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靈魂又在掙紮,告訴她絕不能妥協。
瓦西裏公爵被女兒那毫無禮儀的話語給震懾了一下,那些話可沒有經過任何修飾還有梳理,它們中間甚至有一處語法錯誤,就像一個剛剛學會拼寫的孩子,激動起來就毫無章法的大叫,但這也充分說明了女兒的情緒。
她是真的,完全的,抗拒這一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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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裏公爵現在的心情糟糕極了,他再也無法維持那種淡然的樣子了。
和瓦西裏公爵一樣,海倫心裏也亂極了,她原以為當這一天來的時候她會做得很好,但實際上她算得上一團糟。她把一場本該用腦子結束的話題變成了兩個人大喊大叫。
不應該是這種樣子的。她的表現和她設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她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充分意識到了一點,那就是她的無能。她以前生活的日子太安逸了,還算平順的生活讓她不需要反抗什麽,而她內心裏甚至可恥的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她總以為事情會按照她的想法行走,但事實證明不是的。
她在心裏對自己很失望,繼而厭棄自己,但瓦西裏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他現在受到了威脅,而這個威脅來自他的女兒。
哈,是的,女兒。連阿納托利那個混小子都不敢輕易和他抗争。他的女兒,竟然敢質疑他的決定。
公爵站在木質地板上,來回踱步,似乎是想要把胸中的怒氣給壓進地板裏面。最後他終于停了下來,用一種羞惱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女孩兒。
“你在質疑你父親的決定!”
“如果它是錯誤的,它就應該受到質疑。”
她壓抑自己的聲調,讓這句話聽起來不是那麽像吵架的意思,但很明顯,一向習慣被奉承和順從的瓦西裏公爵是不會理會的。他用一種可以說得上是粗魯的語調終結了這場對話。就像每個家長和兒女争執一樣。
“我是你的父親!”
☆、第 18 章
他們之間的這場對話結束在一個經典的,又有些粗暴的話語中。
海倫獨自呆在她的房間裏面,她拒絕母親的探視,起碼不是現在,她現在心裏太難受了,根本沒有心力應付另一個人。即使她是那麽的歉疚,因為自己辜負了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護。
“我真難過。”
她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到最後接近于喃喃自語。她難過的不是因為這場争執最後的粗魯,也不是因為瓦西裏公爵的逼迫行為,而是她自己,她沒有辦法反抗,或者說聰明的解決這件事。
“你瞧啊,你看看自己,你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你只是比別人幸運一點而已。”
她似乎聽到內心裏有這樣一個聲音一直在譴責她,嘲弄她,到最後她只能掙紮着走到梳妝臺那兒靜靜地坐下。
她凝視着這張臉,心裏想着,如果現在是這身體原來的主人一定不會把事情弄成這樣吧。
如果你有一顆反抗的心卻沒有勇敢的行動和聰明的大腦,那只會是一場悲劇。
海倫不記得在哪裏看過這麽一句話,但現在,這句話就像一把折扇一樣,狠狠地拍打到她的脊背上。它提醒了自己,認清現實,看清位置,她并不是世界的主角,什麽都要按照她的心意發展。
從那天開始,公爵府上似乎陷入了一種嚴冬的氣氛。
在以前,仆人們還是經常可以在花園和走道那裏看到他們親愛的小姐漫步或者微笑,她美麗的臉蛋就像是春天一樣,人人都覺得高興,更別提她還有着一副親切的性子。但是現在,他們就很少見到公爵小姐了。
皮埃爾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作為一個外人,一個單身男子,總不能一直去找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他只見過海倫一兩次,而她告訴他沒什麽事情,只是有點不舒服,她正在靜養。
這可真是奇怪,皮埃爾試圖跟公爵夫人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麽事兒,但他含糊的言辭和公爵夫人閃爍的目光遇到後,就是什麽消息都打探不出來。
公爵待他一如既往的親切,他們經常談論政治,很多事情都不是皮埃爾擅長的,所以他擔任了那個傾聽的角色,到最後他實在招架不住了,加上農田那裏出了些問題,所以皮埃爾就趕緊告辭了。
海倫跟瓦西裏之間的冷戰一直持續到初春的時候,父女倆誰都不願意低頭。海倫比起冬天的時候更像一個乖巧的女兒,她會跟父親請安,會親吻他的臉頰,但她的笑容卻再也沒有那麽無憂無慮了。
公爵夫人為這件事而總是發愁,她試圖勸慰自己的女兒,告訴她接受這門婚事,卻被女兒有些強硬的拒絕了。
“媽媽,您不覺得羞恥嗎?人家并沒有要迎娶我的意思,更何況爸爸他是要我嫁給別祖霍夫伯爵這個人嗎?他想要我嫁的不是那一堆冷冰冰的財産嗎?”
公爵夫人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起來,她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的女兒,仿佛面前的是什麽鬼怪一樣。
“抱歉,媽媽,我昏頭了,我對您太無禮了。”
海倫同樣是臉色蒼白,她的眼睛濕潤了,起身吻了吻母親的臉頰,希望得到她的原諒。
她怎麽能如此對待一位關愛她的母親呢,這太可恥了。她将憤怒發洩在愛她的人身上,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她的心顫抖着,覺得自己近來有點失去理智了。
“不不不,親愛的,你這種話語千萬別對你的父親說,千萬不要。”
阿琳娜急切的抓着女兒的手,她嘴唇有些顫抖,因為恐懼,這恐懼的來源就是女兒的思想。這太不對了,她的女兒怎麽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被別人知道,不要說婚事,她在社交界根本就無法立足的。
“你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想法啊,親愛的,我的寶貝,別再說這些糊塗話了。”
海倫苦笑了一下,她蹲下身子,将頭枕在母親的腿上,輕輕的說着:“好的,媽媽。”
頭頂上,公爵夫人依舊在念叨着,例如“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仿佛把這句話語當成了一種驅魔用的魔咒。
女孩兒閉上了眼睛,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海倫病倒了,在這個初春,她一直在發熱,有時候還會說一些胡話。家庭醫生開了藥但一直不好,公爵夫人一直哭泣,而瓦西裏公爵對此大為惱火,他到底還是女兒的父親,他的心并不是堅硬的石頭。
“怎麽會一直不好起來呢,怎麽會呢!”
瓦西裏公爵在自己的書房一直踱步,嘴巴裏念念有詞,他其實心裏明白的,明白這個倔強的女兒是為了什麽,可他不願意承認。
他堅持的觀念和女兒的性命在做着較量,公爵夫人是第一次那樣失态的沖着自己的丈夫大喊大叫,其實也算不上是大喊大叫,她一直是個溫和的婦人,對丈夫總是言聽計從。
她說的話也并沒有太過分,幾十年的教育和理念讓她絕對做不出來太過違背丈夫的事情。但為了她的女兒,她最終還是責備了丈夫,即使當時她的眼睛濕潤着,全身顫抖着,看上去她才像是被責備的那一個。
“為什麽要責備我呢?我明明什麽都沒做錯!”
瓦西裏公爵在被妻子指責後,沒有發火,他非常的憤怒,但這憤怒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一樣。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從最初的全身因為憤怒而漲的通紅,到現在焦急而不安的唠叨着女兒的病情。
三天以後,瓦西裏公爵妥協了,他照例來到女兒的房間,今天海倫已經可以喝藥了,不再需要硬塞進去。但她那灰綠色的眼睛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靈活的轉動,她看上去有點死氣沉沉的,一點都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
瞧啊,這是我的女兒,上帝啊,這孩子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子了啊,愚蠢,真是愚蠢!
瓦西裏公爵在心裏又急又氣,但他的面上依舊是緊繃着,好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他在門口停留了一下,看到女兒的眼睛在他身上注視了一會兒又移開,好像他只是個陌生人,瓦西裏公爵的心裏突然就異常的憤怒了。
她真是個冷心腸的孩子,她怎麽敢對自己的父親用這樣的眼神和态度,好像他們是沒什麽幹系的陌生人。
真是個糟糕的孩子啊,他在心裏翻騰着這樣責備的話語,但一切的責備在聽到女兒咳嗽,和藥物從嘴角流出來的時候又變成了心疼。
他的腳步艱難的移動了一下,第二步的身後就快了很多,然後他來到了女兒的面前。他的雙手不再像那天一樣,高高在上并且冷漠的背在身後,而是垂落在身體兩側。
他屏退了其他人,連公爵夫人都不讓留下,後者有些猶豫的時候,作為丈夫的他毫不留情的瞪了對方一樣。公爵夫人這才離開。
“好吧,我竟然被自己的女兒打敗了。”
瓦西裏公爵妥協了,但他依然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慈父。他等着生病的女兒,毫不留情地說了一些她是多麽大逆不道的話語,但這一次,海倫什麽都沒有反駁,只是在最後的時候抓着這位老人的手,用濕潤的眼睛瞧着他。
“謝謝您,爸爸。”
☆、第 19 章
還在康複中的公爵小姐在春天的時候卻經常在外面走動了。迎春花開的嬌俏,但所有人都認為,只有公爵小姐才是最美麗的風景。
這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海倫的兄長,最年長的伊波利特将要回來探親了。
雖然戰争還在繼續,但這花,這陽光,這人,還是讓人覺得溫暖,甚至讓人覺得那些殘酷的炮火和硝煙其實離他們還很遠。
海倫大病初愈以後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她變得沉靜了一些,這沉靜不單單只是先前的表面上,而是心裏,她似乎對于自己的認知更加了解了,但又似乎不那麽了解。
她就像每個大病初愈的人一樣,渴望在戶外走走,即使只是在自家的花園裏。她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生命的真谛,但有時候又會嘲笑自己,她不過是在心裏賣弄着。
不管怎麽說,她不會被違背自己的意志嫁給皮埃爾了,倒不是說海倫覺得皮埃爾配不上自己,相反的,她只是不能允許這種充滿赤裸裸金錢欲望的婚姻發生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她喜歡那個年輕人,他正直又友善,所以她覺得他們都值得找尋更适合自己的人。
這場本來可能會發生的婚姻像是一場笑話,它并未驚動任何庫拉金以外的人,知曉它的只有三個人,公爵和他的夫人,以及海倫,但她卻覺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場痛快淋漓的勝戰,她被折磨了,但在之後,她好像獲得了新生,只是,這新生似乎太過稚嫩了,所以她總是忐忑、惶恐和不安。
晚上的時候,她還是經常做噩夢,各種各樣的,仿佛全世界都變成了妖魔鬼怪,所以即使她的病差不多痊愈了,但她整個人卻沒有往日的那種精神氣,她的心底郁結着一種思想,而她本人卻似乎并沒有發現。
這種亂七八糟的,又崇高又可笑又迷惘的思想和情緒一直圍繞着她,直到伊波利特的出現。
海倫不被允許去車站迎接自己的兄長,因為她的身體依舊不夠健康,而在這缺少醫藥的時代,她認為還是不要任性更好。無論做什麽事,沒有健康的身體,一切都只會是一場空話。
雖然海倫不能在伊波利特下火車的時候就瞧見他,但她還是堅持在門口前院裏等着對方。
她把自己穿的暖和和的,這一場病讓她清瘦了許多,那豐腴的肩膀也瘦削了起來,映襯着她好像是一個還未發育好的十三四歲的姑娘。
“小姐,少爺已經回來了!”
女仆欣喜的跑了進來,就好像她從以前開始就傾慕着公爵少爺一樣,但事實上,這只是一種情緒。不管伊波利特本身是個什麽樣的人,只要他上了戰場并且回來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心裏把他的身影拔高了一個層次,好像他們以前在背後裏偷偷議論的不是這個有些怯懦的公爵少爺一樣。
海倫快步朝門口走了過去,她站在原地,嘴角有着愉悅的笑容。
她像一個真正的妹妹一樣,高興的撲進了兄長的懷抱裏,就好像他們真的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十分深厚的兄妹一樣。她這種親昵表現得露骨而大膽,仿佛她本來就是這麽一個人一樣。
這真是不可思議,她有時候會想自己當時怎麽會那麽高興伊波利特的回家,或者說她為什麽那麽信任和喜歡伊波利特,後來她明白了,因為伊波利特的态度是真誠的,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不是別人。
伊波利特在海倫撲向他的時候就松開了母親的手臂,他用一種輕柔的力道擁抱自己的妹妹,他的心裏因為瞧見妹妹喜悅的神情而覺得充滿了感動,但在後者仰頭時,瞧見那尖尖的下巴後又覺得難過。
“歡迎回家,伊波利特!”
海倫激動的說着,到最後輕輕地咳嗽了起來,她的心因為喜悅而跳的很快,撲通撲通的好像就要跳出來了,她心裏迫切的想要将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告訴伊波利特,她渴望把那些壓抑自己的情緒全都說出來,但她又意識到她不能全都說出來。
“回去吧,海倫,親愛的,你們兄妹兩會有很多的時間聊天的。”
公爵夫人摸了摸女兒的小臉,用一種無奈的語氣說着,而一旁的公爵只是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即使是到了現在,他的心裏也是複雜的。
“好的,媽媽。”海倫乖乖的應了一聲,兄妹倆都挽着母親的手臂,瓦西裏公爵瞧見這一場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己率先進去了,并且丢下一句洗漱之後讓伊波利特先去他的書房的話。
“好的,爸爸。”
伊波利特恭敬的說着,作為長子,他除了怯懦了一些,但從禮數上來說無可挑剔,甚至有時候還過于周到了。這種老實木讷的性格并不能讨得公爵的歡心,但某種程度上,瓦西裏公爵也認為這是最好的,作為長子,伊波利特不需要像小兒子一樣大膽猖狂,老實些總是沒錯的。
伊波利特吻了吻母親和妹妹後,就在仆人們的跟随下去進行簡單的梳洗了。
他整理過後就去了瓦西裏公爵的書房,公爵在經歷了最初的高興後又恢複了原先的樣子,把做父親的那種威嚴和挑剔拿了出來。
伊波利特有些緊張的站直了身體,軍裝穿在他身上十分好看,他那以前總是過于瘦削的體格如今已經強壯了許多。他的臉被曬黑了,光潔的下巴上有了短短的胡茬,他依舊沒有小兒子阿納托利那樣耀眼,但現在也絕不會丢臉了。
瓦西裏公爵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甚至難得的對自己的長子露出了笑臉,他為兒子的進步而感到高興,更多的是對庫拉金家族的未來有了更強大的信心。
伊波利特能夠明白父親笑容背後的含義,可那又怎麽樣呢,他是自己的父親啊,他從小就渴望着獲得他的認同,現在,他幾乎做到了。
他的心裏在這樣輕輕地說服自己,所以那笑容就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在接下去的談話中,他表現得很好,再好不過。
☆、第 20 章
海倫在房間裏等着伊波利特,她哼着歌兒,目光放在窗外的鮮花和綠葉上,有時候又會望着天空上的雲朵發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像個傻瓜一樣,但那種喜悅和激動的心情一直萦繞着她,直到伊波利特來了還未散去。
“啊,你來了,伊波利特,和爸爸的談話怎麽樣?”
她微笑着回過頭,朝着男人的方向走過去。她的腳步輕盈,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雙眸晶亮。
“很好。”
伊波利特讓妹妹挽着他的手臂,他們來到了窗前,窗戶是打開的,空氣在裏面流動着,那是清新和芬芳的味道,是伊波利特在軍營裏聞不到的平和的味道。
“跟我說說吧,伊波利特,說說軍營裏面的事情。”她表現得像一頭好動的小兔子,或者叽叽喳喳的麻雀,那令伊波利特覺得驚訝,他心裏想,在他不在的時候他的小妹妹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伊波利特笑了一下,這些話他剛剛在母親那裏已經說過一遍了,不過他還是清了清嗓子,挑了些有趣的事情又重複了一邊。
老實說,伊波利特并不是那種很會說話的男人,他講的事情也許是有趣的,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有些像陳述公文一樣稍微有點乏味了。但海倫不在意,她只是想聽聽對方說話,只是,想聽聽這公爵府裏沒有的聲音和事情。
他們大概講了半個小時,直到母親親自端着茶點過來。
“哦,媽媽,我應該想到的,我真是太粗心了。”海倫快步走過去,從母親手裏把茶點端過來,放下。她又拉着兄長過來,把他安置在軟椅上,好像他是玻璃造的一樣。
“海倫,我想我并不會碎掉的。”伊波利特難得的開了一句玩笑,海倫愣了一下,然後眨了眨眼睛,她笑了一下,說:“好吧,我只是還沒從激動的心情中緩過來。”
母親又吻了吻女兒和兒子的臉頰,然後她走了,把午餐之前的時間留給兄妹倆。
伊波利特見母親輕輕地帶上門後,又瞧了一會兒确認母親已經走遠了以後才轉過頭,看着他的妹妹輕輕地問道:“說實話吧,海倫,你怎麽了?”
他剛剛終于覺得不對勁了,在軍營裏他沉靜的性子讓他更懂得觀察他人,他的眼睛瞥到了女孩兒有些神經質顫抖的手指,她掩藏的很好,但對一個軍人來說,那還不夠。
他的心突然沉了下來,意識到妹妹并非像看上去那麽天真快樂,相反的,她心裏正裝着很多的事情,而她自己都不明白。伊波利特在軍營裏見過一些這樣的病例,他們很多都是新兵,因為第一次見識到了戰争,目睹了死亡而心裏失調。他們看上去和常人一樣,但總會有一些細小的,類似于神經質的動作,那是身體洩露出來的恐慌。
“什麽?”海倫擡起了眼睛,她的手指又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伊波利特将妹妹手中的茶杯拿過來,放在一邊,他不希望這個傻姑娘燙傷了自己。
“你有些不對勁,海倫,在我走後發生了什麽?”伊波利特的聲音是很輕的,但目光卻是執着的。
海倫張了張嘴,她想說她很好,想說她沒事,但在那種眼神下,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潛意識裏準備好的謊言用不上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突然就垂下了眼眸,像只受傷的小兔子一樣把自己牢牢地包裹住。
“告訴我,親愛的。”
伊波利特就是那個固執的人類,他用那種真誠的目光和言語誘哄着小兔子從洞穴裏出來。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
女孩兒嗫嚅着,她這話與她平日裏表現出來的輕松透着一種矛盾。她心裏的那個結根本就沒有解開,但她以為自己已經好了,以為看到不了就是好了。她把自己哄得高高興興的,假裝一切都很好的樣子。她瞞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瞞過伊波利特。
海倫把瓦西裏公爵試圖讓她嫁給皮埃爾的事情都慢慢的告訴了伊波利特,而後者只是安靜的傾聽着,在後面的時候,他的眼睛甚至已經濕潤了,因為他是那麽的了解那種感受。
如果他不是長子,如果他是阿納托利,或者根本不是父親的兒子,只是一個平凡人,那麽他的人生會怎麽樣呢?他不知道,但有一點他明白,他會試圖抗争的。
但責任,無論是作為男人還是庫拉金公爵家的長子,這位生性腼腆的年輕人始終無法推脫。
他們都不是完美的人,無法将這種如果,我以為,我可以的假設在現實中做好或者實現,所以在遭遇失敗的時候,他們會那麽失望,繼而痛恨自己,甚至懷疑自己。
伊波利特輕輕地握着海倫的小手,他的臉龐已經不再那麽蒼白了,它們變成了一種軍人獨有的顏色,他的嘴唇依舊是一種淺淡的薔薇色,帶着一種微微的幹燥。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海倫。”他鼓勵着對方,就像他自己希望得到的一樣。這個善良的年輕人在自己從未得到的情況下,卻慷慨的給予了對方。
海倫的嘴唇顫抖着,她的睫毛也跟着顫動,那纖細的手指突然緊緊的抓着對方。
“你真的那麽覺得嗎?”女孩兒急切地問道。
“是的,海倫。”男人堅定的說道,但同時,他又收斂了那種柔和的表情,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
“可是海倫,你得明白,你不應該用那種态度對待自己的父親,對待一個愛你的人,你更不應該把戰鬥的手段用在自己的親人身上,那是錯誤的。”
“我并不是故意的。”她嗫嚅着,眼睛有些濕潤,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
人人都會犯錯,而且有時候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種錯誤。伊波利特明白,他那敏感的心思和不擅言辭的性子,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做這些感性的思考,那是很多人都看不上的,例如瓦西裏公爵,但他們不明白,這也是最珍貴的。
“可你這樣做了。”
伊波利特平靜地說着,他不允許自己的妹妹想要逃避承認錯誤的機會。
女孩兒的臉變得更加蒼白起來,她瞧着他,像一個羞愧的孩子,為自己那種懦弱而感到臉紅。
伊波利特畢竟不是別人,他柔軟的心腸令他無法更加冷酷的苛責自己的妹妹。他擡起手碰了碰對方的臉頰,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好姑娘,沒有人能夠把事情做的完美,如果你一下子就這樣做到了,那麽上帝賦予我們生存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
海倫閉上了眼睛,接受了這個親吻,那代表着原諒和寬恕。
☆、第 21 章
長廊上,海倫正在去瓦西裏公爵書房的方向,她緩步走着,直到在書房門口,海倫停了下來。
她咽了口唾沫,半響才鼓起勇氣敲響了房門。在得到允許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門進去。
瓦西裏公爵正在處理公務,他的書桌很幹淨,所有的文件整整齊齊,旁邊還放着酒水和紅茶以及一些茶點。茶點幾乎沒有少什麽,紅茶已經冷了,而酒水沒有剩下什麽。
“什麽事兒?”
瓦西裏公爵一邊處理文件一邊冷淡地問道,他把這種怒氣表現得克制而又明顯,仿佛在說我不想多和你說話,所以你趕快說完。
“爸爸。”她先是張了張嘴,最後喊出來的時候聲音就提高了一些,仿佛在給自己鼓勁一樣,但這顯然令瓦西裏公爵誤會了。
他擡起頭,盯着他的女兒,這個敢和他大小聲的女兒。
“什麽事?公爵小姐。”
他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這樣稱呼自己的女兒,而後者漲紅了臉,尴尬的嗫嚅着嘴唇。
“說話。”
瓦西裏公爵放下了手裏的羽毛筆,他終于不再假裝忽視這個女兒了,但他依舊繃着臉,表現得很生氣一樣。
“對不起,爸爸。”
海倫鼓起了勇氣說道,她的臉熱辣辣的,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幾乎沒有和父母相處的記憶。對于感情,像公爵夫人那種近似于溺愛的溫柔的方式,她能夠發自內心的接受并且感激,但像公爵這種,把利益參雜在愛裏面的,複雜而又不明顯的感情,她是排斥的。
“終于明白那些天真的想法有多麽可笑了?”瓦西裏公爵問道,帶着一絲放松的笑意,整個人也柔和了起來。他就知道,喝慣了蜜糖的孩子怎麽會有那麽愚蠢的想法。
“不,不是那個,對那件事,我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海倫搖了搖頭,她一開始的那種忐忑和緊張現在已經丢掉了。
瓦西裏公爵又變的生氣起來了,他也不再用那種假意的嘲諷來克制自己的怒氣,而是重新瞪着他的女兒,仿佛她是一個冥頑不靈的小怪物。
“爸爸,我為我的态度和行為道歉,我那天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體的,是愚蠢的,是殘忍而又自私的。”她停頓了一下,臉上因為激動而有了紅暈。
“您說得對,我的一切都依靠着您的仁慈,那我又怎麽能用那種态度頂撞您呢?”
瓦西裏公爵被震懾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他什麽也說不出。他不知道心裏那種感覺是什麽,作為一個父親,他習慣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态度教育自己的孩子,但他從未在兒女們那裏得到過這種回饋,不是一味的順從,也不是一味的反抗,它是誠實而又尖刻的。
“爸爸,我為自己那天的行為覺得羞愧,可我堅持的,婚姻不應該是一種純粹的交易也不會改變。”
海倫誠懇地說着,她的姿态是謙卑的,但她的眼神又清楚的告訴對方,她是不會屈服的。
“傻瓜,真是個傻瓜,這樣的傻孩子竟然是我的女兒。”
瓦西裏公爵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開始是有些幹澀的,到後面才順暢。
海倫微笑了起來,因為她明白這話代表的意思,她走過去,吻了吻對方的面頰。
盡管瓦西裏公爵是個有些虛僞的精明的上流人士,在對待子女的教育上他還有些粗暴和獨裁,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并沒有什麽大錯。
“爸爸,謝謝您。”
謝謝您即使是這樣一個不夠好的人,依舊願意為了自己的女兒妥協。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天真幼稚,以後也許還會不斷犯錯,但她可貴的地方在于,她懂得将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分好都感激的裝在心裏,而不是好無止境的去揮霍。
海倫離開了書房,她輕輕地關上房門,她的右腳擡起又放下,眼神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她發現那神經質的抽動已經消失了,她的心變得寧靜了起來。
伊波利特的探親假很快就結束了,他又得回到軍營裏面,但好消息是,他的小妹妹終于完全的恢複了健康。
他瞧着她那帶着薔薇色的臉蛋,心裏就覺得愉悅。見慣了厮殺後,伊波利特更加珍惜這種美麗。
“真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