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她那灰色的眼睛瞧着海倫,說出來的話語時而爽快,時而又有點捉摸不透,這是個厲害的人,海倫想着。
“好了,你們年輕人去玩樂吧,我該稍微休息一下了。”瑪利亞擦了擦嘴就離開了,走路的樣子幾乎帶起了一陣風,背脊挺得直直的,難怪人人都畏懼并且崇敬她。
“別往心裏去,親愛的。”公爵夫人拍了拍女兒的小手,深怕那些話語會讓生性高傲的女兒氣憤。
“不,媽媽,我覺得她說的很對。”海倫輕輕地說着,公爵夫人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稍後又參與到別人的話題中去了。
海倫眨了眨眼睛,瑪利亞已經離開了。女人們并不喜歡這位夫人,她沒有漂亮的容貌,說話有時候剛硬的像個男子,更重要的是,她時刻保持清醒,而這對于她們來說簡直就是可怕的。
女人們沉浸在自己的城堡裏渾然不知危險将至,而男人們呢,他們倒是明白,可他們心裏裝了太多豪情,那是功績,是榮耀,是勝利,唯獨沒有人心。
上流社會的人怎麽會懂得下層民衆的疾苦呢,他們從小被香槟和鮮花包圍着,若娶了一個像瑪利亞這樣真實到冷酷的女人,那可真是噩夢。
海倫有些迷茫的打量着整個餐桌邊的客人們,她在想,她為什麽在這裏呢,這兒都是些什麽人呢?為什麽他們都在說話,都在微笑呢,他們不知道危險就要來了嗎?還是說他們寧願在這種夢幻中死去嗎?
她打了個冷顫,對瑪利亞的探究讓她猛然驚醒了過來,她現在可不是真的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地方,戰争已經來了,而她卻一直沉浸在用金錢包裹好的假象中,這多可怕啊,若她今天沒有見到瑪利亞,那她是不是只能到最後才會哭泣呢?
她的視線迅速收了回來,卻在拐角的地方與另一個人不期而遇,那是同樣的,同樣憂慮和悲憫的眼神,但與她不同,那個人的眼睛裏藏着一種希望,那種希望是光,是火,是一種信仰。
安德烈公爵發自內心的尊重瑪利亞,她是一個難得清醒的人,但他也并不願親近對方。他做人太過嚴苛,即使是瑪利亞這種女士,他也能看到對方身上的一些毛病,她粗俗并且無禮,但她的靈魂是高貴的,所以安德烈選擇在遠處聆聽那位女士的話語。
在瑪利亞走後,安德烈對于她剛剛的那一番話,她的神态和嘲諷的語氣都在心裏贊嘆了一聲。那喚醒了他心底最深處的一些東西,那是理性,是思想,是欲望。
安德烈公爵渴望戰鬥,渴望榮譽,渴望實現自己的信仰。金錢和權利沒有腐蝕掉他的頭腦,但環境也造就了他性格中難以彌補的缺點,可他畢竟做出了努力,并且敢于嘗試。
他環視着所有的人,從他們的眼睛一一掠過,他在找尋着什麽,又或者在嘲諷着什麽。
麗莎,不,那是他的妻子,也只是他的妻子,她永遠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這個可愛的女人跟了他是不幸的,她是完美的,就像他的妹妹所說的,他怎麽能苛責對方呢,就因為她原本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是啊,他怎麽能這麽卑鄙無恥的否定一個人成長的環境呢,就是他自己也不是完美的啊,他也永遠不能成為他妻子心目中的好丈夫啊,她有抱怨過嗎?安德烈問自己。
是的,她有,他想起來了。她的小埋怨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樣多,她的手帕總是需要更換,因為當她和女人們聊天的時候,總是容易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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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可真是奇怪的存在啊,他想着,內心裏感到焦躁,安德烈公爵喜歡一切理性的東西,他熱衷于安靜,但他的妻子卻恰恰不是這樣的人,這個可愛的女人誰娶了她都是幸福的,除了他自己。
可她從未否定過你這個人不是她想要的丈夫啊?
安德烈在心裏譴責自己,但同時,他又冷酷的意識到,她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她被教育成不能這樣做的女人,如果她的丈夫不是自己,她也同樣會如此。
男人的心随着這個意識變得越來越冷,他想要什麽呢?不,他不知道。
他繼續移動着視線,落在了他的好友身上,他的眼神溫軟了下來。
皮埃爾,他忠誠的朋友,他們是那麽的相像,他能夠将所有的話語都告知對方,連他的妻子他都不願意說。
安德烈公爵重新振奮了起來,直視他的妻子讓他覺得難受,但瞧見能夠理解他的朋友,他又覺得愉悅。
他那明亮的藍眼睛裏像是藏了一抹希望,他會想通這一切的,到了戰場上,他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只要去了戰場,一切都會不一樣的。他這樣想着,視線就跟公爵小姐對上了。
安德烈心裏有點吃驚,他瞧着對方,看到對方有些猶豫的舉起了酒杯,公爵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他也同樣碰了碰酒杯。他的眼睛裏看到的,不是庫拉金的公爵小姐,而是一種思想,一種認同感,他甚至沒有清醒的意識到那是誰。他并不去深究那為什麽會出現在對方的身上,他只是為心中迸發出的希望而覺得愉悅。
我會明白一切的。公爵在心裏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三天後,安德烈公爵去了戰場。
☆、第 14 章
別祖霍夫伯爵去世了,這消息來的太突然,但人人都明白,這是早晚注定的事情。可憐的老伯爵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太久了,上帝憐憫他才讓他早點安息的。
死去的人是安靜了,沉默了,而活着的人呢?他們永遠還在争鬥。
那一天,皮埃爾去羅斯托夫伯爵家裏參加宴會,他一路上有些憂心忡忡,他在擔心他的父親,但他又覺得這有些荒唐,因為他跟父親相處的時間幾乎還不如一些外人。
老伯爵白天看起來精神還不錯,但到了傍晚的時候,他突然間就軟了下去。
醫生,仆人,那些親戚們忙做了一團,海倫從沒見過這麽多的人,那個可憐的老人還在房間裏掙紮,而她的父親們現在卻在房間外搶奪一份遺産,可笑的遺産。
“爸爸,快讓人去把皮埃爾先生叫回來!伯爵快不行了!”海倫沖動地喊道,她的眼睛瞪圓了,有些泛紅。
她與別祖霍夫伯爵并沒有什麽感情,他們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可現在,這個陌生人,一個可憐的父親馬上就要告別人世,卻還不能見到自己的兒子,還不能得到清靜,這真可悲。
那些争執的人有些驚訝的瞧着這位激動的公爵小姐,瓦西裏公爵松開了手,以至于那放着遺囑的文件包被安娜·米哈伊羅夫娜搶去了,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緊緊的抱着文件包,好像是抱着一座金礦。
海倫冷冷的注視着這位虛僞的夫人,她的視線重新停留在餘下的兩個人身上嗎,她精明的父親,以及總是面容嚴肅的公爵小姐,現在,他們因為這個噩耗而白了臉色,那種蘊含着羞愧和歉疚的表情令海倫好受了一些。
“海倫。”公爵夫人阿琳娜走了出來,擔憂的輕觸女兒的手臂,後者那可怕的表情這才放松了下來,但她的嘴唇依舊在顫抖着。
“發生了什麽事兒?”伊波利特從門外走來,他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妹妹,他張了張嘴,但最後只是吻了吻女孩兒的面頰。
海倫閉了下眼睛,她克制着這種感覺,她心裏煩躁着,就連自己也不太理解這突然爆發的理由。
“皮埃爾,皮埃爾先生,還沒有人去叫他回來嗎?”她喃喃自語着,衆人這才如夢初醒。
瓦西裏公爵快速的打發了一個仆人去把皮埃爾叫回來,這會兒安娜·米哈伊羅夫娜也重新恢複了那種八面玲珑的樣子,她主動說要去羅斯托夫伯爵家裏把皮埃爾叫回來,畢竟羅斯托夫伯爵是她的親戚。
公爵小姐用一種仇恨加蔑視的眼神瞧着正在整理衣服的安娜·米哈伊羅夫娜,她的面容因為常年嚴肅,現在做這種表情而顯得可怕起來,但海倫已經沒有心力去瞧對方的樣子了,她重新回到了房間。
她的步子是那麽沉重,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死亡也曾經靠近過她,她覺得悲哀,回憶起前世那種孤獨無依的感覺。
“他們已經去找他了,已經去了。”海倫跪坐在床沿那裏,年老的仆人和管家用一種感動和悲傷的眼神瞧着這位美麗的公爵小姐,想着:她是多麽善良和慈愛啊!
可沒有人明白,海倫并非做只是因為老人的離世而痛苦,她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憐憫。
老伯爵那渾濁的藍眼睛似乎已經慢慢失去了焦距,他的嘴唇非常幹燥,無助的阖動着,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海倫傾身過去,聽到老人只是在無意義的念着“兒子”兩個字。她的眼淚流下來了,她真不明白,皮埃爾不過是他的私生子,他也并非表現出深愛他的樣子,但為什麽到最後一刻他意識幾乎潰散的時候還在念叨着對方呢?
“他來了,他就來了……”她安撫着這位老人,一直到一陣年輕而略顯笨拙的腳步聲響起。
她回過頭去,看到臉色通紅卻又神情震驚的皮埃爾,她站了起來,離開了床沿,将這一個地方留給皮埃爾。
伊波利特站在她身邊,似乎在支撐她,不僅僅只是軀體,她想。在看到老伯爵被人翻過身,右手卻依然固執的顫抖着,朝向他的兒子時,她的眼睛酸澀着,她看到的是別人家的生離死別,但她自己卻那麽難過。在這種死亡籠罩的氛圍中,她突然察覺到了人類的渺小。
老伯爵離開了,他的面容是平靜的,他是在自己的床上逝世的,人們覺得這是一種圓滿,但作為失去親人的皮埃爾來說,更多的是一種心痛和迷惘。他在心裏想,他是我的父親,他的離世我必然悲痛,但這悲痛為什麽如此嚴重呢?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還不如和我的朋友長。他躺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思考這個問題,在他得出結論之前,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作為別祖霍夫伯爵的直系親屬,瓦西裏公爵在接下來的時間十分忙碌,他的悲痛只能是暫時的,他得張羅很多的事情,對待它們的時候,俨然像是接受了一個不得了的任務,他這種表現讓海倫覺得可笑,人活着的時候他們都從未如此嚴謹而細心的對待那一位老人,但死後,卻非要給他一個隆重的葬禮。
“我的孩子啊,別再難過了,我善良的小女兒。”公爵夫人抽空來到了海倫的房間,用濕潤的眼睛瞧着她,說了那番話後又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她的女兒,試圖安撫她。
“媽媽……”她低喃着,想要告訴這位母親,她并非她想象的高尚,可她說不出口,她的實話是不被允許說出來的。
公爵夫人很快又離開了,她得協助自己的丈夫。
海倫在自己的房間裏走動着,她時而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時而捏一捏自己的手指,她的胸口此刻壓抑着什麽東西,死亡離她太近了,那些記憶被硬生生的挖了出來,她突然覺得害怕了起來。
“海倫。”
這聲音吓到了她,海倫的身體變得僵硬了起來,她臉色煞白的樣子令伊波利特皺緊了眉頭,他快步走向她,碰了碰她的臉頰。
“你還好嗎?”
“不,不太好,伊波利特,我很害怕。”海倫快速的說着,她說的那麽快,幾乎令伊波利特有些聽不清楚了。
“為什麽人會死呢?伊波利特。”她突然哭了起來,難受又壓抑的,她在目睹了老伯爵的死亡後,心裏就覺得悲涼,她心底那些委屈都被激發了出來,她為自己以前的境遇哭泣,為自己在這個無助的時代哭泣,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歲,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她原本應該有更美好的未來,卻在最不應該死去的時候出了車禍,死亡是那麽的快,仿佛麻痹了她的神經,在親眼瞧見老伯爵的死亡過程後,那種疼痛複蘇了起來。
“海倫,海倫……”伊波利特叫着妹妹的名字,他毫無辦法,只能無措的喊着她的名字,可他不知道,海倫并不是她,所以到最後,他只能嘆了口氣,抱了抱哭的異常傷心的女孩兒。
這場哭泣持續了十幾分鐘,在女孩兒停下來後,她的眼皮紅腫,一直以來,海倫都表現得像一個得體的小姐,但現在,她就像個任性而又嬌氣的小女孩兒,她咬着牙,想要怨恨什麽,卻找不到能讓她怨恨的對象,所以她把這些委屈和痛苦都發洩在哭泣上。
伊波利特不理解海倫,他怎麽能理解呢,如果一個人明白另一個人連自己都不了解的事情,那麽他們的靈魂該多麽相似啊!
☆、第 15 章
距離那場鬧劇已經過了一兩天了,現在,海倫·庫拉金已經平靜了下來。在她恢複自己的理智後,第一時間是去吻了吻兄長的面頰,告訴他她很抱歉,而伊波利特盡管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還是親吻了她的額頭,表示無論她做了什麽,他都将原諒她。
海倫為此感到幸福。她獨自一人站在那兩扇意大利設計的窗戶旁邊,她瞧見花園裏的鮮花,瞧見那裏的綠草,她又擡頭,看見了天空的雲朵。盡管這裏有人死去了,但它們總是不變。
她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在她這個年紀,能夠懵懂的了解到寬容的偉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總不能一直活在這種痛苦的情緒裏面啊!”她在心裏告訴自己,死亡對她的陰影似乎正在淡去,而她更加深刻的明白到,如果只有她一個人,那麽這種痛苦的情緒将會持續到更久,而她之所以能夠快速的恢複,是因為母親,因為兄長。
她為這兩個人而覺得甜蜜和幸福,她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他們是她的親人,是她在這個時代的根。
別祖霍夫伯爵的葬禮舉行了。沉重的音樂,像是貼在人的皮膚上,海倫站在母親的身邊,她的面容是那麽肅穆,她凝視着這位老人,帶着最大的敬意。她在告別,對這位老人,也是她自己。
伊波利特那瘦削的身子貼近了她,左手輕輕地拍着她的手臂,他沒有說話,依然專注的凝視着伯爵的遺容。
死亡,靈魂和肉體的分離,那讓人恐懼,可對于往生者,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願上帝保佑他,讓他的靈魂得到皈依。她在心裏低喃着。
一個禮拜以來,皮埃爾心思依舊沉重,父親的離世,好友的離開,以及,在這之後他所面對的煩擾。
“親愛的皮埃爾,你現在可不比以前了,多少人在瞧着你啊!”瓦西裏公爵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他的心裏在微笑,面上卻保持着一種矜持的樣子。
瓦西裏公爵是個合格的上流人士,他懂得如何在一場宴會中吸引衆人的目光,也懂得如何讓自己贏得更好的口碑,他只要保持樂善好施的形象就好了。不過是一些不要成本的話語,他可以當成一種投資,而回報通常是非常豐厚的。
皮埃爾扯了一個笑容,那可真是難看啊,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那明亮的眼睛如今也暗淡了下來,那是對未來的迷惘。
公爵小姐卡季什近來對皮埃爾好一些了,但依舊透着冷淡,但這冷淡在遇到海倫的時候總會有點尴尬。她帶着兩個妹妹親吻皮埃爾的面頰,感謝他依舊讓她們居住在這裏,但除此之外,她依舊是那個面容嚴肅的公爵小姐,她不會像安德烈公爵一樣去傾聽皮埃爾的話語。
皮埃爾在花園裏散步,他不是一個唉聲嘆氣的人,相反,他樂于甚至是有些迫切的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樂于接受和他們不一樣的思想。當他陷入沉思的時候,就會顯得更加沉默,眉宇間的褶皺也表明了主人的心情。
“皮埃爾先生。”
海倫原本跟兄長正在花園裏散步,因為伊波利特後天就要去軍隊了,而阿納托利明天就要去了,只是後者現在估計還在哪個地方喝酒挑事兒呢。這一別少則一年,多則未知。
他們正說着話,就看到皮埃爾一個人在花園裏踱步,看上去非常惆悵。
皮埃爾強打起了精神,扯出一個微笑,可惜他天生就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所以到最後,他們只是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語。
海倫張了張嘴,她想要說些寬慰的話語,卻無法想出更好的語言,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幸運的是伊波利特的話語可以暫時轉移皮埃爾的注意力,即使他是那麽的不善言辭,可有些東西,想必只有男人和男人才能夠理解吧。
海倫離開了,把這裏留給他的兄長和朋友,至少這是有用的。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梳妝臺旁邊的凳子上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敲響了,阿納托利進來了。
“有什麽事嗎?”海倫防備地問道,不能怪她太警惕了,實在是這個男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阿納托利挑了挑眉毛,雙手抱臂揶揄地問:“我很可怕嗎?”
“當然不是,如果我說你長得可怕,不就是在說我自己嗎?親愛的哥哥,畢竟我們長得很像。”
阿納托利笑了一下,他走了過來,微微彎腰靠近對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我明天可就要走了,你不對我說些什麽嗎?”
“再見。”海倫幹巴巴地說着,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一路順風。”
阿納托利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站直了身體,右手蓋着自己的眼睛,海倫在一旁詛咒對方。
“說真的,海倫,我想我得收回以前那句話。”阿納托利笑夠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沒錯,這家夥真的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什麽話?”海倫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臉色一定很難看,而且語言也不符合一位公爵小姐,但她現在才不會在意了,在她覺得困擾的時候又被人狠狠地嘲笑後,所有的禮儀都不能阻止她惡劣的心情。
“就是,我說你很無趣的話。”阿納托利湊近了對方輕輕地說着,他的雙手突然放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歪了歪頭說:“我親愛的小妹妹,你要一直保持這樣,我可不想回來的時候又瞧見你變了個樣子。”
海倫的心因為這句話而驚了一下,但看到男人眨眼的動作時又覺得心裏有一股怒火,但她卻不能發洩出來,只能憋着,然後看着男人揮了揮手嚣張的離開了。
托對方的福,海倫已經忘記了前面那些有的沒的,一整個晚上她都在默默地詛咒着阿納托利。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海倫他們去火車站送別阿納托利,除了阿納托利以外,火車站上。
“好了,再見各位。”阿納托利笑嘻嘻的說着,他吻了吻海倫的面頰,在她耳畔低聲說着,“別只想着伊波利特,我也是你的兄長。”說完,金發的年輕人就轉身進了火車。
年輕女子躊躇了一下,就這一下,錯過了想要說出口的話語。
汽笛聲響了起來,轟隆隆的,還有着灰色的煙,從窗戶那裏伸出一只手,修長的手指拿着他的軍帽,用力的揮了揮。
海倫覺得視線有點朦胧,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是個不怎麽可靠的人,相處了這麽久,總會有點感情的。最重要的是,不管阿納托利再怎麽糟糕,他要去的地方都是戰場,作為一個戰士,他是值得被尊敬的。
活着回來,阿納托利。她在心裏說着。
兩天後,伊波利特也離開了,這一次,海倫沒有忘記把心裏想的話語都告訴對方,她擁抱着自己的兄長,吻了吻他的面頰,微笑着說:“珍重,伊波利特。”
“我會的,海倫,父親和母親,暫時就拜托你了。”
“當然,我會的,別忘記我們都在等着你們。”
“恩。”
伊波利特轉身給自己的父母做着最後的告別,他和阿納托利是那麽的不同,作為長子,他竭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即使為此放棄了很多,一再的苛求自己。
火車再一次離開了,帶走了她的兩位兄長,不知何時,才能帶着他們回來。
阿琳娜撫摸着女兒的頭發,後者卻為她擦拭着眼淚,就像她答應的,在他們回來之前,她會照顧好他們的。
“回去吧。”瓦西裏公爵收回了視線,他的身形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起來,将兩個兒子同時送上去往前線的火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走吧,媽媽。”海倫輕聲說着,攙扶着自己的母親随着瓦西裏公爵上了馬車。
☆、第 16 章
一八零五年冬季,彼得堡瓦西裏公爵府上,海倫正在念信,那是伊波利特寄來的,而阿納托利的只有寥寥幾封,為此瓦西裏公爵沒少發脾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上帝保佑。”公爵夫人閉目低喃着,畫着十字。
其實伊波利特這邊并沒有太大的危險,作為公爵的兒子,他并沒有被派往随時會光榮的前線,反而是阿納托利,那個彼得堡名聲狼藉的浪蕩公子,自個兒去了前線,不過後來因為打架鬥毆又被攆了回來,哦,忘了說了,攆他回來的就是安德烈公爵。
海倫當時還捂着嘴吃吃地笑着呢,雖然對于阿納托利本人來說也許非常沒面子,可對他們來說,能夠保證兒子安全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的時候,瓦西裏公爵出去了,公爵夫人和海倫坐在壁爐邊,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聊天。
“聽說最近戰事正吃緊呢。”
“是啊,媽媽。”海倫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冬天的日子有些無聊,她最近已經把興趣暫時放在針線活兒上了,正在和它們較勁,成果還不錯。
“博爾孔斯基公爵的兒子聽說就在前線呢,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海倫想起那位有些冷淡的公爵,猶豫了一下說道。她記得那位公爵的夫人應該要生産了吧,看來孩子應該暫時見不到父親了。
“也對。”公爵夫人嘆了口氣。
壁爐裏的火焰哔哔啵啵的作響,一整個冬日幾乎就要在這樣的生活中過去了,如果不是瓦西裏公爵又打起了主意,海倫覺得她現在的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
自從老別祖霍夫伯爵死後,皮埃爾就繼承了幾乎所有的財産和伯爵的稱號,這些東西使得皮埃爾忙的暈頭轉向,他不停的出席宴會,還有給那些摞起來有一個書桌高的文件簽字蓋章,好像他生來就是做這個得一樣。所以當瓦西裏公爵從彼得堡發出邀請,皮埃爾覺得自己被拯救了,可以暫時喘一口氣。
皮埃爾很快收拾了行李,從管家那狡猾的眼睛中暫時逃脫出來,他到了彼得堡,瓦西裏公爵盛情的迎接了他。
海倫接受了皮埃爾的親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因為看到了熟悉的人。她的哥哥們都在軍營裏,而她又不愛參加那些宴會,整個冬天她幾乎都在家裏度過。
“皮埃爾先生,您最近過得怎麽樣?”
瓦西裏公爵雖然沒有主動去親吻皮埃爾的臉頰,但他卻是率先開口的那一個。他現在看待皮埃爾的眼神已經不只是那種有點矜持和做作的樣子了,他似乎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皮埃爾親切的長輩,雖然從輩分上來說他們是一樣的,可瓦西裏公爵畢竟是已經快六十的人了,而皮埃爾還是個年輕人。用瓦西裏公爵的話來說,他在皇上面前谏言的時候,皮埃爾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海倫不喜歡瓦西裏這個樣子,但她不會說什麽,因為瓦西裏公爵的确就是這樣的人。
“說實話,并不是很好,整天都是在簽署文件,我看得眼花缭亂。”
皮埃爾不知道是沒聽出來瓦西裏聲音裏的谄媚和做作,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寬厚而心善的人,盡管他現在已經是個財主了,甚至完全不需要在瓦西裏公爵面前這樣拘謹和實誠,但他依舊是這樣做的。
海倫微笑着看着皮埃爾的臉龐和神情。真好,不管再怎麽發生變化,皮埃爾依舊是皮埃爾。
接下來男人們開始聊天,海倫和母親暫時離開。
書房裏,阿琳娜看起來有些充滿期待。
“親愛的,我想你父親這一次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別祖霍夫伯爵了。”她在再一次見到皮埃爾後,就有些興奮的用起了這個新的尊稱。
“媽媽,可我并不愛他,而且他也并非對我充滿愛慕。”海倫倒并不是很擔憂,因為她覺得如果自己不願意,瓦西裏公爵還能真的逼迫她不成?
事實證明母親的擔憂是對的,瓦西裏公爵的确是這樣打算的。
死去的老伯爵原本就是俄國的首富,雖然他私生子女衆多,但唯獨皮埃爾幾乎得到了他全部的遺産,再加上皮埃爾可不是一個高傲的年輕人,瓦西裏公爵自己就是一個傲慢的人,所以對于實誠的皮埃爾一開始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他憑借着兩家人之間的關系,從很久以前就把自己置身于皮埃爾的長輩身份上。現在皮埃爾又成為了上流社會最赤手可熱的未婚青年,他自然要拉攏對方。
財富和名聲永遠不會嫌多,更何況瓦西裏有這個自信,因為他的女兒海倫可是數一數二的美麗女子。在他見過的人中可沒有人比得上她。
當天晚上,在公爵夫人的體貼關心下,用過晚餐後皮埃爾早早的去休息了。公爵把自己的女兒叫去了書房,他準備給女兒宣布這一個好消息,或者說跟她打一聲招呼。
“親愛的海倫,我的寶貝,我覺得你現在需要一位未婚夫了。”
瓦西裏公爵是這樣開頭的,像一位慈愛的父親一樣。可海倫并不覺得感動。她跟瓦西裏公爵之間并不親昵,雖然她沒有和父親相處的記憶,但并不說明她會認為這種交流是正常的。不過她也并不會用強硬的态度忤逆這一位父親,在過去的日子裏,她盡可能的讓兩個人的關系保持在恭順和得體的範圍中。
“爸爸,我覺得還可以再等等。”
她希望可以拖延一下,但很可惜,瓦西裏公爵就像她了解的一樣,完全不會考慮女兒的感受,他甚至錯誤的把海倫的推拒當成了姑娘家的羞怯。
“不,親愛的,完全不需要了,因為你的眼前已經有了一位,你會滿意的,女兒。”
瓦西裏公爵吸了口燙金小煙鬥中的煙絲,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來十分滿意。是的,是他滿意而不是海倫滿意。
海倫擰了下眉頭,但很快松開。她想要再說些什麽,但瓦西裏公爵打斷了他。
他在光滑的地板上行走着,肚子微微挺起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後轉過身笑容滿面的告訴自己的女兒,他覺得皮埃爾是最适合的人選。
“想想吧,親愛的,他富有并且實誠,你嫁給他就是嫁給了一座金礦,還是皇家的金礦。”
瓦西裏公爵砸了砸嘴巴,惬意的吐了一口煙圈。
海倫決定迂回一下,她試探性地說:“可是爸爸,別祖霍夫伯爵看上去并不愛我。”
“哎呀,我的傻女兒,他怎麽可能不愛你呢!”瓦西裏公爵高興的眯起了眼睛,他的大手落在女兒的肩頭,又碰了碰她的臉頰。
“瞧你,多麽美麗啊,任何男人都會愛你的!”他用一種贊嘆的語氣說着,但海倫完全不覺得高興。因為在瓦西裏公爵的眼裏,她可不僅僅只是一個漂亮的女兒,他高興的是海倫能夠帶給他的東西。
瓦西裏公爵又惬意的走了幾步,他的腦海裏沒有女兒拒絕的神情,她怎麽可能拒絕呢?一個人怎麽會在習慣了蜂蜜和糖漿之後又去吞咽苦澀無味的東西呢?
所以,在聽到女兒那堅定的話語後,瓦西裏公爵驟然停住了動作。
☆、第 17 章
“可是爸爸,我不想嫁給別祖霍夫伯爵。”
瓦西裏公爵放下了他的煙鬥,有些謹慎的擱在辦公桌上。他的腳以一種嚴謹的速度轉過來,他面對着他的女兒,那雙藍眼睛裏透着一種不敢置信。
“你說什麽,親愛的?”
“我說,我不想嫁給別祖霍夫伯爵。”
海倫站直了身體,再一次将這話說了出來。她的手指緊緊的攥在手心裏面,在這樣的天氣裏面,已經有點汗濕了。
瓦西裏公爵一時之間沒有說話,他又一次的拿起了煙鬥,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打量他的女兒,又似乎只是在思考。
“這是一門難得的好親事,而我的女兒現在告訴我,她拒絕。”
公爵用一種嘲弄的神情自言自語了一番。他又走了幾步,突然将煙鬥重重的放在辦公桌上,他沒有暴躁的大喊大怒,只是用一種愚笨的眼神瞧着海倫,好像她還是個不開竅的孩子。
“那麽說說吧,孩子,我不是個獨裁的父親,跟我說說你的理由。”
瓦西裏冷淡的說着,他并不是沒有發怒,海倫明白,只是對方沒有理解海倫之所以拒絕的理由,他似乎正将女兒現在的行為定義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