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
午夜
夜裏沈玉睡的不踏實,夢裏是那片滔天火海,映的黑夜如白晝,沈深同人厮殺在一起,一臉一身的血,腳邊分不清是哪方軍士的屍體。
那年她十四,是最後一次同沈深并肩作戰,在那次載入史冊的戰役中,明隆軍中出了內奸,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沈玉拼死也未殺到沈深身旁替他擋下那致命的一刀。
屍橫遍野,鼻前萦繞的是濃重的血腥氣息,入目是濃濃烈火并黑煙,沈玉無聲抹了眼角淚水,起身重整铠甲,理正戰盔,盔上紅纓已瞧不出原本色彩,她神情肅穆,薄唇緊抿,緩緩俯身扶起早已破敗的戰旗,微一使力,戰旗入地數寸。拾起地上玄天鞭,将其從中拉開,呈雙鞭。打了響哨召來戰馬雲雷,臨出發前回頭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早已沒了氣息的兄弟們,咬牙忍回眼淚,驅馬朝幾百敵兵追去。
彼時她無暇顧及生死,雙眼被敵軍的鮮血鍍上一層紅,當玄天鞭最後一次穿過敵軍胸膛,她從雲雷背上跌下。
東瀛之戰,明隆軍六十萬對敵軍近百萬,損失兵力三十萬有餘,最後迫其俯首稱臣。
沈玉重傷,大軍班師歸朝。
從夢中驚醒,沈玉總覺得其中好似落下了什麽未曾想起,依稀記得是個儒雅男子,慣愛板着臉,那人玉骨清姿俊美無俦。但一細想,卻又覺頭疼難忍,她以為此人多半是她臆想出來的,畢竟身邊從未有此類人物出現。
翻身從榻上坐起,此時天色未亮,外面依然天寒地凍,沈玉無端覺得屋內悶熱,起身穿戴整齊。
她爹離世後,她娘打理好府上事物,又親手為她燒了一桌子的菜,後來便也追着去了。臨走前将一套未有任何花樣的大紅喜服留給了她。
沈玉進了爹娘生前的卧房,從櫃子裏拿出那件喜服,若讓她自己動手在上面繡花自然是行不通的,她這雙手殺人行,擦兵器也可,唯獨做不了女人該做的事。
眼下天雖未亮,但她娘生前在街上承包了一家成衣局,晝夜服務。沈玉覺得繡花這種娘們家家的事應當避人耳目,是以趁着夜色出了将軍府。
門口守衛見沈玉拎着包袱從府內出來,急忙跪下行禮:“屬下參見将軍。”
“不必多禮。”見侍衛的視線落在手中包袱上,沈玉尴尬的咳了咳,粗聲喝道:“好好值夜!”說罷從府上離開。
不知是不是在天子腳下的緣故,街上的鋪子開的特別早,沈玉還未等走到成衣局,遠遠便見蒼玉一身绛紫直身從街的另一頭走來。自知被他瞧去這包袱,定然沒什麽好話說,沈玉轉身欲走,心裏十分憋屈,世人皆說豬一樣的隊友可怕,其實不然,豬一樣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腳下拐了幾條街,沈玉再擡頭時,方才一心想甩開的蒼玉正悠然自得的坐在枯樹之上蕩着雙腿:“方才瞧你走的急,你是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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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冷冷的睨了蒼玉一眼,避過那棵樹要走。蒼玉見狀從樹上一躍而下,淡笑着擋在沈玉身前:“你小時我還給你換過尿布呢。”話落見沈玉神色大變,眼底燃起火苗,自知這番套近乎的話說的失敗,又若無其事的将話鋒一轉:“一會早朝聖上大抵會将你留下,說話謹慎些。”
沈玉擡了擡眼,見他正色起來,不由有些怔愣,皺了皺眉:“好。”
如同蒼玉所說,早朝後朱明元将她留了下來。先是親切的關懷了沈玉一番。
朱明元:“愛卿歸京可還習慣?寡人近些日子略忙,無暇顧及諸多事情。”
沈玉行了一禮:“臣不敢當,歸京一切習慣。”
朱明元大笑着坐在龍椅上:“愛卿啊,對于你同蒼玉這門親事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沈玉聞言眉心微動,正要開口說幾句便聽朱明元繼續道:“沒有便好,蒼玉他為人雖放蕩不羁愛自由,但勝在長相俊美,這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說罷淺飲清茶,擡頭正對上劍眉星目的沈玉,茶水不當心灑了一身:“當然,這不包括愛卿你,但能嫁給蒼玉,愛卿面子也過得去不是?蒼玉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現手中雖沒了實權,但個人能力在那擺着,年俸也不少,你們二人的日子定是不錯的。”
沈玉維持着原姿勢動也不動,是了,聖上說的倒是在理,蒼玉眼下雖說俸祿少,但他花的多啊。沈玉覺得自己竟無言以對,默默跪在地上:“聖上說的是。”
朱明元愈發的欣慰,虛扶起沈玉:“沈家世代忠良,寡人自然不會虧待愛卿,罷了,寡人也不耽擱愛卿了,你新官上任,該放火便放火。”
其實不用朱明元多說,沈玉也準備放幾把火。前些年回京她便瞧出京中鎮守的大軍有一小半皆是閑散人員,整日渾水摸魚,其中個別人靠山大,平日鬧出的事若不算太嚴重,基本沒有人理。
從宮中出來,沈玉并未急着去軍營,先是回府換了平日裏常穿的绛紫勁裝,玄天鞭置于腰間束帶。晃晃悠悠去了京師最有名氣的勾欄院。今日也不知是什麽大人物來,勾欄院人潮湧動,推搡間有位勾欄院的姑娘被擠出二樓的雕欄,失聲尖叫着摔了下來。沈玉提氣,腳尖點過牆壁,身形如鷹,擡手摟過姑娘楊柳細腰,兩人緩緩落在地面。
姑娘擡頭見摟着自己之人相貌俊朗,皮膚白皙,一雙薄唇微微揚起抹弧度。
沈玉收回放在她腰間的手:“沒事吧?”
姑娘面色緋紅,連連搖頭:“爺也是來玩嗎?”
沈玉知她是未認出自己是男是女,也便順着她的話點了點頭:“今日是有什麽事?人怎麽這麽多?”
“爺有所不知,今日張員外之子張行過壽,張公子将勾欄院包了下來,宴請衆位賓客。”姑娘輕聲細語,不自覺往沈玉身上靠。
沈玉不以為然,也不推開,反而擁着她往裏走:“這張行是什麽人?”
說到張行,姑娘臉上出現一抹類似不屑的神情:“那人游手好閑,憑着張員外的關系參了軍,在軍中也不見收斂,但那些官爺也不敢動他,畢竟要給張員外面子。”
沈玉心中有了數,摟着姑娘進了內室。屋裏比外頭還要熱鬧上一些,門口正對着戲臺,有身姿曼妙的姑娘盈盈起舞,瞧得一衆人口水橫流,色相畢現。
沈玉面無表情的瞧着屋內衆人對懷中姑娘道:“給爺上酒。”
姑娘應了聲,歡天喜地去拿酒,回來又聽沈玉道:“去叫幾個身子清白的小倌來。”
小臉一白,眼中難掩失望,生的如此俊俏,原來是個斷袖。姑娘悻悻去為沈玉叫了幾位小倌。
沈玉自小便跟着沈深出入軍營,沒有男女大防,稍大些後又日日同些大老爺們混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大聲罵娘,喝到興頭大家一起跳入江中游水也不是沒有過,她早忘了自己是女兒身,是以雖眼下已被賜了婚,但她仍不在意這些細節。
幾位小倌魚貫而入,依次在沈玉身旁坐好。沈玉伸手摟過一個小倌,順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的正盡興,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喚了一聲“沈玉。”嗓音清淡,聽不出情緒。
只覺周身似乎聚了些涼氣,沈玉攬着柔若無骨靠在她身上的小倌回頭瞧,蒼玉同一幫衣着光華的公子哥們站在一起,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眉眼間結了層冰,瞧着有些瘆人。小倌們下意識朝沈玉又靠了靠,瞧蒼玉緩步走到桌前。垂眸同他們對視:“沒喝夠?”
小倌們一愣,拿眼瞧沈玉。
沈玉正要開口讓他們先退下,不料被蒼玉搶了先,他又似先前般淡笑起來。
“蒼何,帶他們去喝酒。”末了補了一句:“好好款待。”
下意識的,沈玉便覺哆哆嗦嗦的小倌們是兇多吉少了。
站在蒼玉身後的衆人見情形似乎有些不對,紛紛跟蒼玉告辭,最後他身邊只剩一位清秀的小公子,那小公子一身桀骜,望着沈玉時眼中隐有敵意。
“你怎麽在這?”蒼玉順勢坐了下來。
“有些事要處理。”對于蒼玉将她的小倌帶走,沈玉也并未有什麽特別的情緒:“我先走一步。”
沈玉剛一起身,猛然聽那桀骜的小公子出聲喚蒼玉,分明是個姑娘的聲音:“爹,我們也走罷。”
腳步頓了一下,沈玉又回頭瞧了一眼兩人,幹他娘的!她褲子都脫了竟然才知道他膝下還有個女兒,不知再穿回去是否來得及。
“甄柳。”蒼玉瞧着她,面色微沉。
女子癟了癟嘴,不情不願的改口:“師父,甄柳知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