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
或許人就是這樣,
越是觸手可及的,
往往也不懂得珍惜。
第二天一早,鐘情剛剛洗漱完畢,就接到黎邵晨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早,起床了嗎?”
冬日清晨,六點來鐘的光景,天色正黑濃,鐘情自認因為前一天的事,一夜難以安眠,所以才這麽早就醒來,卻沒想到還有人起得跟她一樣早,而且光聽聲音就知道對方心情正好。
連帶的鐘情也跟着有了兩分好心情。她在床邊坐下來,拉開窗簾望着外面無邊深邃的天空:“早安。你起得好早。”
黎邵晨站在樓下,望着某人掀開的那一角窗簾,以及由內透露出來的暖橘色燈光:“你不也是?”
鐘情一愣,就聽黎邵晨在那邊語帶笑意接着道:“聽聲音就知道你起來有一陣了。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怎麽樣,要不要在哥的帶領下,出來溜達一圈吃點好吃的?”
鐘情噗嗤一下就笑了:“你知道哪兒有好吃的嗎?”緊接着,又反應過來:“你已經出來了?”
黎邵晨仰頭望着頭頂那扇小小的窗,只覺得心頭被那團暖色一點點浸染,面上的笑容一點點綻出來都不自覺:“才出來,嗯……走到你家樓下,大概還得一分鐘吧。”
回想起昨天晚上把他和白肆兩個人丢在外面,鐘情心裏生出一份內疚,連忙說:“那你慢點兒走,我這就下去。”
“嗯。不急。”靜靜的清晨,黎邵晨的聲線聽起來仿佛也多了一份靜谧的溫柔:“待會兒見。”
鐘情挂斷電話,剛走出房門,就見鐘母端着一杯熱水走過來:“別急,喝點熱水再下去。”
鐘情一見鐘母一副了然的模樣,就知道自己剛剛和黎邵晨打電話的內容都被母親聽去了,一時間有點兒不好意思,小聲說:“媽,我們公司老總這就過來了,昨天因為家裏的事,我也沒怎麽顧得上……”
“媽都知道。”鐘母也配合地壓低聲音,笑着說,“咱們小區附近那個馄饨鋪子這會兒肯定開了。你們早點兒去,省得排隊。白天在外面,好好招待人家,晚上你把你們老總和他的那位朋友都請咱們家來,媽下廚給他們露一手!”
鐘情接過水喝了兩口,套上大衣和圍巾,走到門口貓腰穿鞋,一邊小聲答應:“我知道了。媽,晚上你不用太早準備,等我回來幫忙。你身體還沒好全呢,需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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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母見她一臉急色,忍不住笑道:“你着什麽急,人家就在樓下等着呢。”
鐘情剛把兩只鞋子都穿上,聽到這話立刻站直身體:“啊?”
鐘母見自己女兒一臉懵懂,便撫了撫鐘情臉畔的發絲:“傻丫頭,剛剛你打電話那會兒,媽去廚房……看見你的那位黎先生,就站在樓下,一邊眼巴巴望着你房間的窗子,一邊打電話呢。”
鐘情莫名臉熱:“媽,你瞎說什麽呢。我們倆不是那種關系……”什麽你的我的,這種話從自己母親嘴裏說出來,總覺得暧昧得厲害。
鐘母笑了笑,也不多說:“行,行。不是那種關系,你也把人家招待好了,畢竟是公司的領導,又遠道而來,怎麽說都是貴客。”
“我曉得啦。”鐘情一着急,連家鄉話都溜了出來,朝鐘母擺了擺手,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這個時間段,樓梯間裏靜悄悄的,一路走下去,也沒遇見人,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踢踏踢踏,每一下仿佛都敲擊在自己的心間。回想起臨出門前母親道出的那一幕,又想到在去醫院的路上,黎邵晨在車子裏對自己的安慰和鼓勵,鐘情突然就覺得心裏面熱乎乎的。這種感覺跟在下着雨的公園裏第一次見到陸河時有點兒像,但又不完全一樣……
初見陸河便心動,她還記得那時自己跟他講話,心髒都怦怦地跳着,整個人如同一只随時能蹦起來的小兔,膽怯着,雀躍着,也欣喜着。而對黎邵晨……對于這個人的感情,就複雜得多了,她厭惡過他,也抵觸過他,但經歷了這段時間的高低起伏,她對黎邵晨有感激、有欣賞,也有一種……很朦胧的好感。而這種好感,被她暫定義為“溫暖”。
懷揣着這份溫暖,鐘情一路走到樓門口,就見黎邵晨真的站在樓前的一片空地上,穿着黑色大衣,一只手随意地插着口袋,眼含笑意看着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五分鐘還不到,速度很快嘛!”
鐘情也微微笑起來,沒有戳破他的謊言:“是啊,知道你走路快。”
黎邵晨摸了摸鼻子,随後又笑:“我只認識從酒店到你家的路,接下來去哪兒,可全聽你的了。”
鐘情也笑,兩個人一齊走出幾步,鐘情突然“噫”了一聲,問:“白肆呢?”
黎邵晨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他睡得跟豬一樣……大不了,待會兒吃完了給他捎一份回去。”
“那快走吧。”鐘情加快了步伐,“我們這邊,有好幾家早餐鋪子,你想吃什麽?”
黎邵晨的回答簡單又合理:“肯定什麽有特色吃什麽,重點是好吃。”
不多時,兩個人便到了一家早餐鋪,走進去才發現,裏面已經坐了好幾桌人。鐘情駕輕就熟地點了幾樣,然後就安心地從一旁的竹筒裏拿出兩雙筷子,遞了一雙過去:“這家早餐鋪子開了好多年,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就有了。”
“是嗎?”鋪子裏的燈光很亮,越發襯得鐘情面色如玉,眼底卻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細一看,眼皮還有些浮腫。黎邵晨知道她前一晚肯定哭了許久,或許整夜難眠,越是這樣想着,越覺得心頭有些躁動,便移開視線,看向放在一邊的餐單:“你剛剛點的是什麽?”
“是蟹殼黃。”鐘情沒有留意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微笑着解釋道:“有甜鹹兩種,一共八種口味。這家蟹殼黃做得最地道,許多外地的會開半小時車專門來我們這邊買。”
說話間,兩個人點的東西陸續端上來,黎邵晨神色認真地看了看盤子裏金黃色的酥餅:“其實就是……小燒餅?”
鐘情一下子笑出來,拿起筷子夾了一枚到他面前的碟子裏:“不太一樣。蟹殼黃都是有餡兒的,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我就每樣都來了兩塊。”
黎邵晨夾起一塊來咬了一口,皺了皺眉:“甜的……”
鐘情望了一眼,笑着道:“是玫瑰餡兒的。你要是不喜歡吃,就放在一邊,這個餡兒一般女孩子都愛吃。”
黎邵晨見她說話間眼睛亮晶晶的,不禁笑着反問了句:“你也喜歡?”
鐘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花:“我最喜歡吃這個,配着蔥油蟹殼黃。”
黎邵晨的面前也放了一碗,細一看,豆腐細白,鹵棕黃,其間點綴着細細的肉絲、翠綠的芫荽、色澤鮮嫩的金針菜……黎邵晨看得食指大動,望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自己又加了一勺辣椒進去,送了一勺進口中。
鐘情見他吃了一勺,緊跟着又是一勺,就知道對了他的口味。也不多說,低下頭靜靜吃着自己那份。
豆腐花其實跟平城聞名的豆腐腦一樣,但可能是南北方的水質不同,這邊的豆腐明顯更細嫩一些,嘗在口中嫩滑鹹香,很快就一碗見了底。黎邵晨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吃相卻不難看,一碗豆腐花見底,他笑着說了句:“我還以為南方豆腐花都是甜的,沒想到你們這也吃鹹的。”
鐘情見他明顯還想再要,便說:“就先吃一碗吧,我還給你點了一份雞湯馄饨。”
話音剛落,熱騰騰的馄饨就端了上來。緊跟着是兩盤滋味飄香的生煎饅頭,黎邵晨似笑非笑地望了坐在自己對面的人一眼:“你這是打算一頓早餐就把我打發了啊?早餐吃這麽好,中午晚上我可吃不動了。”
鐘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這兒最貴的館子,也沒多少錢。大少爺你就盡管敞開了吃吧。”
黎邵晨哈哈大笑,他容貌生得英挺不凡,在哪兒都是發光體,坐在小餐館的老式木椅子上,絲毫不顧形象地大笑出聲,也不讓人覺得讨厭。周遭投來許多目光,有新奇的,有豔羨的,黎邵晨自己不覺有什麽,鐘情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地方都是熟面孔,像黎邵晨這般樣貌長相的,實在引人注目,估計用不了多時閑話就會傳到自己父母耳朵裏,說她大清早帶着陌生男子到附近的馄饨店吃早餐。想到這兒,連忙低下頭安靜吃飯,不敢再多招惹這位一言一行都惹人注意的大少爺。
黎邵晨本來還想再逗她兩句,嘗了一口傳說中的雞湯馄饨,舌頭鮮得幾乎整個吞下去。每個馄饨都是一口一個,皮薄餡小,滋味卻鮮得要命,黎邵晨喝完一整碗湯,坐在那兒長舒出一口氣:“我要是你,就為了這早餐我都舍不得走!”
鐘情不敢再大聲說話,引人注意,聽了這話卻忍不住笑着道:“那我這次就不走了。”
黎邵晨眼睛一眯,毫不慌張:“行啊,那你們家多添雙筷子,今年春節我就在清河鎮過了。”
鐘情吃完一碗豆腐花,也是額頭微微發汗,擡起頭看見黎邵晨笑得見牙不見眼,整個人看起來既英氣又無賴,直看得人牙根癢癢,索性不與他多做口舌之争,擡起手喊老板結賬。
兩個人拎着足夠兩個人吃的早餐往酒店方向走,黎邵晨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感覺還有點沒吃飽哪!”
鐘情瞥了他一眼:“黎總,剛剛是誰說為了午飯不吃虧,早餐應該少吃點兒。”
黎邵晨又是大笑出聲:“我早就發現你特別記仇。”
鐘情幾乎不敢正視來往行人投來的異樣目光:“黎總,咱們能低調點兒嗎?”
黎邵晨完全沒有意識:“嗯?”
鐘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從剛剛吃早餐到現在,你都笑了三回了。”不過是她請客吃了回早餐,有什麽天大的喜事值得這麽高興嗎?
黎邵晨讀懂了她的潛臺詞,眼眸彎彎地說:“吃得飽,心情好。”
鐘情一聽他說得這麽直白,忍不住也被逗笑了:“說得好像過去都沒讓你吃飽飯似的。”
黎邵晨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那眼睛裏熾熱的情緒卻讓人難以忽視。鐘情呆了一呆,還來不及多做反應,就聽黎邵晨說:“早餐我讓前臺給他送上去,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什麽?”鐘情有些茫然,卻在茫然間被他拉住了手。不等她多做反應,黎邵晨已經拉着她大步向前跑去。
兩個人在早餐鋪裏坐了有段時間,此時天色已經蒙然發亮,隐隐可以看到天邊的白光。就着道路兩旁又細又高的路燈,黎邵晨的身上籠罩了一層淺薄的光暈,鐘情跟在他身畔擡頭望去,只覺得這個人不僅樣貌好看得過分,最近自己跟他……似乎也近得有點過分了。
一路跑進酒店,黎邵晨一陣風似的将早餐交給前臺,讓服務員給白肆帶上去,接着便不由分說,拉着鐘情往鎮中的那條河跑去。
晚唐詩人杜荀鶴有一首詩:“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可見到了吳郡一帶,城內處處都是少不了水的。清河鎮也不例外。
鐘情自小在鎮上長大,自然知道內城的這條河蜿蜒環繞了整座小鎮,且能一路通到隔壁幾個鎮子去。但見黎邵晨這樣急忙忙沿着河岸跑,就有點不理解了:“你這是幹嗎?這邊冬天沒什麽好看的。”
黎邵晨腳步漸漸慢下來,神色間頗有兩分孩童般的神秘和自得:“你在冬天游過河嗎?”
鐘情搖搖頭,又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早晨溫度低,更何況一路沿河迎着風跑,剛開始跑得有點冒汗,這會兒腳步慢下來,腦門和脖子就覺得有些涼了。
黎邵晨見她這副樣子便笑:“哎,看樣子到這邊旅游是指不上你這位當地土著了,還是看我的本事吧。”
鐘情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傻乎乎繼續跟着他沿着河岸走。走了約莫十來分鐘,就見一個穿棉服戴氈帽的中年人站在不遠處,朝他們兩個招手。走得近了,那個人幾步迎上來,笑呵呵朝着黎邵晨點點頭:“黎先生,掐着鐘點來的,真準時。”
黎邵晨也笑笑,指了指鐘情:“是啊。人齊了,就我們倆,師傅就按照昨天說的,帶我們好好逛一天。”
那個人眯縫着眼打量了鐘情一會兒,說:“這位小姐看着有點眼熟,你家裏是不是姓鐘的?”
清河鎮本來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彼此看着面熟是很正常的事。鐘情點點頭:“對。你怎麽稱呼?”
那個人搓搓手,先是笑,緊接着就朝着停靠在岸邊的船指了指:“快先上船,裏面我放了兩個鹽包,靠着很暖和。我說看着你眼熟,過去你祖父在鎮裏教書,我和我弟弟都聽過老先生的課!”
鐘情的爺爺過世得早,但确實也是清河鎮響當當的一位人物,早年間自己開堂授課,後來歲數大了,趕上好時候,還被當地教育局返聘回學校接着教中文,也算是街坊鄰裏無人不知的一位老先生了。
船有點晃,黎邵晨和那位開船的一前一後扶着,鐘情終于穩當地落腳上去,一邊跟船夫微微颔首:“真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黎邵晨跟在她身後也上了船。那船夫咧開嘴笑,一邊搖起了槳:“記得的。上過鐘老先生的課,一輩子忘不掉。”說着,看到黎邵晨和鐘情挨着坐在一起,還把暖手的鹽包都挪到鐘情跟前,又說:“昨天這位先生找來,說要坐我的船。我說這個季節,我們不做生意的,他說過去沒來過這邊,想帶着女朋友一起坐船游城,新鮮新鮮。沒想到居然和老先生的孫女是一對,真是郎才女貌,好登對!”
鐘情瞥了黎邵晨一眼,這個人還真敢說!
黎邵晨不怕她瞪人,就怕她冷冰冰的沒反應,那才叫人覺得沒戲呢!他清清嗓子,說:“那今天黃師傅可得好好帶我們逛逛。我确實從前沒來過,聽說咱們這邊好東西可不少。”
黃師傅雙手戴着手套,聽到這話便笑:“那是的,我們這裏山好、水好,人更好,小夥子你有眼光!鐘小姐又是熟人,我也不照常價收你們的,咱們今天好好玩一天。”
黎邵晨覺得這位實在會說話,不禁心花怒放,臉上卻還得繃住了:“那太好了。”一邊還低下頭,小聲擠對鐘情:“哎,說起來你也是這兒土生土長的,這船你過去坐過幾回?”
鐘情沒好氣地瞪他:“這有什麽新鮮的,我小時候幾乎天天坐。”她瞟了黃師傅一眼,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黎總,你幹嗎說我是你女朋友,我們這地方小,今天一趟走下來,明天我們整個小區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黎邵晨笑着說:“那有什麽不好嗎?正好堵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讓他們知道,像我們鐘總監這樣的人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走了一個始亂終棄的前男友,多的是青年才俊上趕着呢!”
他這樣毫不避諱,倒讓鐘情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她微微低下頭,下巴埋進脖上圍着的那團白色裏,眼睫輕眨,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荏弱的美。
黎邵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就這麽直直看着,一方面在心裏隐隐有些懊悔,擔心自己這劑藥會不會下得太重了;一方面又覺得心裏某個地方忍不住癢癢的,她這副模樣過去從沒在自己面前展露過,是不是意味着,從某種層面來講,她心裏其實已經沒有那麽排斥自己了?
正糾結間,就見鐘情已經擡起眼睛,目光筆直朝着他看過來:“陸河的事我已經看開了。人是會變的,我錯在沒有半點警惕,放任我們兩個人的感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怎麽的也要好好過日子,以後我再也不會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淚了。”
黎邵晨倒沒想過,他會對自己說出這番掏心窩的話來,一時間又驚又喜,想去拉鐘情的手,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前什麽表示都沒有,貿貿然的恐怕會吓壞了她。只能像兩個人相處那般,再度端出好朋友的架勢來,順着她的話說:“你能這麽想就好。不過如果覺得心裏實在難受,還是可以靠在我肩膀上悄悄哭一會兒的。”
鐘情見他表情誠懇,心裏驀然一暖,臉上那點笑意卻收不住了:“好好的,你非招我哭幹嗎?”
黎邵晨見她眼圈微微有點澀意,應該是前一晚哭得太久的緣故,偏偏面上還挂着淺淺俏皮的笑,無端地更讓人心疼,便說:“不哭最好,省得晚上回到家,叔叔阿姨見了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兩個人說了沒幾句話,外面傳來黃師傅的聲音:“黎先生,咱們第一站到喽!”
黎邵晨探出頭向外望:“到哪裏了?”
黃師傅笑呵呵地:“鐘小姐肯定知道,清河鎮最有名的一條街,幾乎所有老字號都在這條街上。”
鐘情一聽,立刻來了精神:“說起來我也挺久沒逛了。”
黎邵晨率先站到岸上,拉着她的手,另一手扶着她的腰肢,穩穩當當把人牽上來。老黃在一邊忙着繞繩子,一邊說:“鐘小姐是內行人,你們二位随便逛,待會兒想吃午飯了,就到這頭的茶館裏頭喊我一聲。帶你們去吃最地道的吳郡菜。”
鐘情應了一聲,轉過身才發現什麽地方別扭,原來黎邵晨扶着她上到岸邊,卻一直沒松手。她看了黎邵晨兩眼,對方卻沒什麽反應,還落落大方地問:“咱們先去哪兒?”
鐘情垂下眼掃了一眼兩個人的手,有點兒尴尬:“黎總……”
黎邵晨卻已經拉着她的手,沿着巷口往裏鑽,一邊還慢條斯理地說:“鹽包讓你抱着半天,手還這麽涼,我給你焐焐。”
兩個人出來得早,巷子裏的商家陸續開張,有的人家還在撤木板,見他們兩個年輕人大清早上手牽手走着,無不紛紛望過來。鐘情想要把手撤出來,奈何黎邵晨攥得緊,一邊還在她耳邊低聲說:“這麽多人看着呢,給我點兒面子啊,鐘總監。”
這簡直是塊扔不掉甩不開的糖年糕啊!碰上真厲害的,鐘情也不怕,遇見肯講理的那就更好說了。可自從認識了黎邵晨,鐘情發現,最沒轍的就數他這種臉皮厚還坦蕩蕩的,想發火沒理由,說軟話人家比你還柔軟,真讓人甩不脫丢不掉!
黎邵晨見她臉上雖然別扭着,卻也沒硬要掙開,不禁心裏暗喜。不拒絕就是好的開始,他現在怎麽也算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看他今天接下來的表現了!
“你們這邊有什麽土特産嗎?”黎邵晨邊走邊說,“臨走前,答應家裏人,說捎點吳郡的特産回去,之前忙着正事,也沒顧上這個。”
有正事說,就少了尴尬,鐘情認真想了想:“有特色的東西還不少,但不知道你家人都喜歡些什麽……”
“他們啊,其實也是分人。”黎邵晨轉過臉來朝她笑了笑,“回頭我就說你挑的,他們肯定滿意。”
鐘情壓根兒不信這話,他父母能知道自己是誰啊?但這種話不能當着黎邵晨的面說,否則肯定又掉他挖的坑裏了。
“這家店裏賣的都是木頭做的東西。”鐘情拽了拽黎邵晨的手,也沒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小動作,其實顯得兩個人非常親密,“進去看看嗎?”
黎邵晨順從地跟在她後面進了店。老板剛開門沒多久,這會兒正趴在櫃臺上吃馄饨,見兩個年輕人手牽手走進來,忙扯了塊紙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來招呼:“哎,這麽早。二位想買點什麽?”
鐘情見到一旁的櫃臺上擺着一臺木制天平,整個不過巴掌大小,秤杆上塗着乳白色的漆皮,兩枚白玉般的秤盤,細看是用某種石頭子打磨光亮的,看起來精致極了。最巧的是,那天平兩邊的秤盤上,一邊擺了一條小魚,胖乎乎的噘着嘴,看起來憨态可掬。鐘情忍不住拿起一條小魚在手掌間把玩,輕飄飄的,顯然是用木頭雕刻而成,放在小小的天平兩端剛剛好,完全不會壓壞秤杆。
黎邵晨見她捏着那條小魚,有些出神,便問:“喜歡這個?”
鐘情唇邊露出淺淺的笑:“我是天秤座的,剛好李茶是雙魚座,看到這個就想起她來了。”
黎邵晨便道:“喜歡就買下來。”
鐘情轉過身問:“老板,這個怎麽賣?”
那老板見兩個人一大早出來逛街,身上穿着也都妥帖精致,眼珠轉了轉,張口就報了個價:“不貴,335元,就剩下這一個了,你要喜歡就拿走。”
鐘情唇角噙笑,把手裏的小魚輕輕放回去:“太貴了,都是本地人,老板你也別不實在。”最後兩句話是用方言講的,只要是當地人,一聽就能明白。
果然,那老板盯着鐘情看了一會兒,嘬着腮幫子一擡手:“都是一個地方的,給你個便宜價,200塊,不能再少了。”
鐘情将四周圍櫃臺裏的東西細細致致打量一圈:“老板你這裏還真有點好東西。”
做生意的哪有不喜歡聽人誇自己東西好的。那老板笑着連連點頭:“那是的。不信你出門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家正經好物件多!”
鐘情走到近前,指着其中擺着木簪那一欄說:“我也不跟你多要,300塊錢,我要那個天平小擺件,還有這兩根簪子。”
那老板盯着鐘情,鐘情也不避諱,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老板的眼睛。
最後還是那老板敗下陣來,兩手一拍,繞個彎走過來:“看你個小姑娘是識貨的。成,我就虧點賣給你,算你給我開張了。”
鐘情笑眯眯的:“大吉大利,一天好生意。”
那老板笑着點了點鐘情:“你這小姑娘,嘴巴真甜。等着,我去後頭給你拿專門的盒子包起來。”
兩個人拎着挑好的東西出門,黎邵晨一邊走一邊不住盯着鐘情看:“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麽?”這回他手裏拎着東西,鐘情又避開得早,總算讓他沒理由再随便牽自己的手了。
“沒想到鐘總監這麽會過日子,我站在那兒一句話都沒說上呢。”
鐘情忍不住笑了:“那下次讓你出馬。”
“別價,買東西我成,砍價可不是我的特長。”
“也是,黎總不差錢嘛。”
黎邵晨一臉痛惜地看着她:“胡說。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鐘情笑不可抑:“那行,接下來你練練手,實在拿不下來我在旁邊再說話。”
“我看靠譜。”
兩個人一路掃街一般,沿着整條老街慢悠悠走下去。古玩、奇石、油紙傘,最後幾家是賣各式糕點的。黎邵晨在鐘情的指點下,一路殺價,玩興大起,看見糕點店的牌子就兩眼冒光:“這該不會就是白肆說的賣玫瑰酥那家吧?”
鐘情看着他那個樣子忍不住笑:“是你也不能劃價。這賣點心可跟別的不一樣,人家明碼标價,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黎邵晨卻朝她眨眨眼:“看我的。”
進了店,黎邵晨先是四處張望,等到賣糕點的小姑娘走過來,他依舊滿眼困惑,直到人家姑娘忍不住開口:“先生,想買什麽?”
黎邵晨有點腼腆地笑了笑:“我聽人說你們這裏賣一種糕點,小小的,酸甜口,好像還有點玫瑰味……不過我不知道叫什麽。”
“玫瑰酥嘛!”那女孩子走過來,手裏拿着夾子,問黎邵晨,“要多少?”
黎邵晨猶豫:“這個給我來一斤。還有其他跟這類似的嗎?”
“有啊。”那女孩子來了精神,“還有綠茶味的,金橘味的,好幾種口味,先生可以每樣都來一點嘗嘗。”
黎邵晨站在跟前,似乎有點犯愁:“我也不知道……”他又擡起頭看那女孩:“你們女孩子都喜歡吃什麽口味的?”
那女孩聽了這話,愣了愣,随即又笑了:“是買給女朋友吃吧,那就看她喜歡吃什麽味道的。”
黎邵晨這次卻沒怎麽猶豫,順溜地答道:“她說喜歡吃玫瑰酥,喜歡吃蔥油蟹殼黃,平時吃菜口味比較清淡,噢,她還很喜歡喝綠茶。”
女孩子點點頭:“這樣,綠茶酥和紅豆酥你都可以來一點嘗嘗。”
黎邵晨眨了眨眼,問:“那就一斤玫瑰酥,另外兩樣各來半斤。我買這麽多,你們不送點什麽嗎?”
黎邵晨本來長相是偏英氣的,但跟女孩子說話時向來輕聲細語,此時為了多賺兩塊糕點,還眨巴着眼睛賣起了萌,那女孩子“噗嗤”一下子就笑出來:“那行,我再多給你添幾塊別的口味的。如果吃得好就常來買。”
鐘情站在門外,隔着簾子聽得一清二楚,不禁也輕輕笑出了聲。
不多時,黎邵晨從裏面走出來,提着一大包點心,昂首挺胸,一臉邀功的表情。
鐘情覺得他這副模樣,好像別人家養的那種大型犬,長得威風凜凜,一見到主人就吐着舌頭搖尾巴,不禁憋着笑誇了句:“嗯,是挺厲害的。”
黎邵晨見她笑得厲害,突然也覺得自己剛剛那樣似乎有點兒幼稚,從小長到大就沒跟人砍過價占過便宜,現在居然為了兩塊點心跟人家售貨員磨叽半天,實在有點丢人。
鐘情見他臉上有點兒挂不住,就低頭從他拎的袋子裏取出一只紙包:“我們黎總好容易從人家那淘換來的點心,我得先嘗一個。”
打開來,捏了一小塊放進口中,熟悉的玫瑰味滿溢口中,鐘情禁不住微微笑起來,上一次這樣無憂無慮跟人一起逛老街買點心,幾乎記不起來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這麽想着,連帶看着黎邵晨的眼睛都多了兩分感激。
黎邵晨正懊惱自己會不會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跌了份,見到鐘情這個眼神望着自己,不禁渾身一哆嗦:“你那什麽眼神?!”
鐘情淺笑着把紙包重新系好:“沒,就是覺得你說得挺對的。這裏雖然是我的家鄉,但我确實很久沒有在這裏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了。”
黎邵晨也笑着說:“那就當陪我,咱們今天好好玩個夠本。”
接下來,果如黎邵晨所說,兩個人走戲館,逛茶樓,怕點心受了潮就先寄存在一家茶館,接着坐上黃師傅的船跑去鎮邊上吃了一頓地道非常的吳郡菜。連鐘情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嘗了一口之後,都忍不住對着桌上的脆鳝和酒釀魚感慨,真真是小時候在爺爺奶奶家才能吃到的味兒!
下午半天過得更精彩了,因為黎邵晨說要買最好的茶,老黃便帶着他們走了一趟兩鎮之間的小山溝,領着他們兩個到農家買了幾樣當年新炒出來的茶。黎邵晨還撂下了訂金,說等來年春天,讓人家直接把炒好的茶快遞到平城,也省得以後想嘗這一口了還要一趟趟地跑。
走出農舍,在山間慢慢行走,就見不遠處的山澗之中有深淺不一的大小水潭,周遭盡是些高大茂盛的香樟樹,放眼望去,只見山上是深深淺淺的綠,眼前是清澈可人的水,黎邵晨多年來生活在北方,極少在這個季節還見到山清水秀的景致,不禁感慨了句:“之前問你,你說南方的冬季沒什麽可看的,沒想到山裏的景色這麽美,你真是太謙虛了。”
從上大學起,鐘情幾乎一年到頭都生活在大都市裏,偶爾回家,也大多在家裏消磨時光。或許人就是這樣,越是觸手可及的,往往也不懂得珍惜。聽到黎邵晨這樣抱怨,她也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跟你來,我都快忘了家鄉冬季是什麽樣。”
黎邵晨見她穿着深色大衣,脖子上圍着一圈白茸茸的圍巾,将一張臉襯得小小的,她平時總是嚴肅着一張臉,即便是兩個人從前在臨安散步時,也沒有如此時這般寧靜安好的神情。周圍綠樹環抱,清河在側,只覺得這一刻看過去,身邊人的一颦一笑,都是令人心折的美好。
黎邵晨忍了又忍,才按捺住走上前将她整個人擁在懷裏的沖動。現在氛圍這麽好,卻不是最适合的時候。心裏再覺得難耐,也只能強自轉過臉去,指着不遠處的一處亭子說:“咱們去那邊看看。”
鐘情正陶醉在家鄉的美景裏,聽到這樣的話欣然答應,與他一齊沿着山間小路慢慢走着。
“我小時候,經常跟我爸到這一帶的山上玩。”
“玩什麽?”黎邵晨問,“看你的樣子,也好久沒來了,跟我這個第一次來的外鄉人也差不多。”
鐘情仿佛想起了一些非常美好的事,頭微微仰着望向遠方,臉上閃耀着極燦爛的笑意。她指着遠處的一座山道:“看到那座山沒有。那時候還允許打獵,每年秋天,我爸爸還有其他幾個叔叔,就扛着從附近租來的老式獵槍,帶着我還有另外兩個小夥伴去那邊玩。我們打過野兔,還有山雞,山雞的羽毛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