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那時的事
兩個人在一起合不合适,
不是光靠時間打磨出來的。
半小時後,鐘母在幾人的陪同下出了院。好在白肆的路虎足夠寬敞,鐘情一家三口坐在後座,也并不覺得太過擁擠。只是一路上,鐘母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鐘情知道母親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見她這樣就小聲問:“媽,怎麽了?”
鐘母瞅了鐘父一眼,見他半合着眼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知道這一頓折騰把老伴兒也累得不輕,便搖搖頭說:“沒事……下午走得挺匆忙的,媽就是有點想不起來,到底鎖了門沒。”
鐘情看着母親有些閃爍的目光,知道不記得鎖門只是個借口,便湊近母親耳朵低聲問:“媽,到底怎麽了?”
鐘母這次倒是意志堅定,死咬着不說,反倒埋怨起鐘情來:“你一個女孩家,年紀輕輕的,這才剛到家,就好好休息,別瞎操心了。”說完,也學起鐘父的模樣,閉上眼不吭聲了。
從醫院到鐘家的路程并不遠,車子開到小區門口,也不過才十來分鐘的光景。鐘父睜開眼看了眼車窗外面,開口說:“就送到這兒吧。你們兩位遠道而來,又陪着我們辛苦這麽久,也該餓了。讓鐘情帶你們去個有特色的館子,代我們夫婦兩個好好招待一番,也算表示歉意。”
白肆聽了這話,車速也慢了下來,好在小區門口有一片空地,方便停車。黎邵晨連忙說:“鐘叔,這話太客氣了。您和阿姨在醫院待了半天,肯定也還沒顧得上吃飯呢,咱們一起吃個晚飯吧。”
鐘父擺擺手,又朝白肆說:“這位先生,麻煩幫忙開下車門。”
白肆很是為難。如果按照黎邵晨的意願,這個節骨眼兒上肯定不能放人走;可他要是裝聽不見不給開車門,又顯得沒把鐘情父親放在眼裏,也太沒禮貌了。好在白肆出了名的會來事,手指一動打開中控鎖,推開車門先走了下去:“叔叔,您慢點。”
黎邵晨和鐘情也先後下了車。鐘情扶着鐘母,白肆和黎邵晨則忙着圍住鐘父。
鐘父見到黎邵晨和白肆殷勤的樣子,心裏明白兩個年輕人不是好打發的,而且自家女兒還在黎邵晨手底下工作,怎麽也不好讓對方下不來臺,便開口道:“我們在醫院已經吃過了,鐘情媽媽今天身上不舒服,就不在家招待你們了。明天晚上,如果你們喜歡吃家常菜,就來家裏,讓鐘情媽媽給你們露一手。”
這個邀請并不在黎邵晨的預想之中,但他向來懂得珍惜機會,鐘父這麽一說,他立刻微笑着道:“這怎麽好意思。有我們幾個年輕人在,哪裏還用得着阿姨動手啊。”
白肆一聽這話,眼睛瞪得溜圓,一句話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鐘母也聽到了,笑着走過來說:“哪裏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鐘情啊,時間不早了,你先帶這兩位先生去吃晚飯吧。賓館找好了沒呀?”
鐘情點頭:“都安排好了。”
Advertisement
鐘母說:“那就好。待會兒吃過飯,早點回來。”
說話間,鐘父扶着鐘母,打算往小區裏面走去。而鐘情和黎邵晨都有些不放心,跟在後面又走了幾步。正在這時,迎面走來兩個裹得仿佛圓球的老太太,一見到鐘母,立刻沖上來,拉住她的手說:“哎,小秦啊,可算從醫院回來啦?我們都惦記着你呢。”
另一個跟鐘母年紀相仿的也說道:“要說這陸家可真不是東西,人都走了還來你們家鬧,真是腦子壞掉了!”
“就是,我看他那個叔叔,那麽大歲數,跟個痞子似的,這種人惹上可怎麽得了!下午時你們就該報警的!”
鐘情一聽,頓時覺得腦子都炸開了,話都不知道是怎麽從嘴裏溜出去的:“陸家,哪個陸家?”
鐘母早在這兩個人圍上來說話時就急得直跺腳,攔了這個又擋不住那個,怎麽使眼色都不管用,急得臉都白了。
鐘父的臉色也越來越冷,索性低聲說:“她身體還沒好呢,我們得先回家了。”
那兩個老太太看到鐘情,立刻又都圍上來:“是鐘情回來啦?”
鐘情覺得心髒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聲音從嘴裏吐出來,尖而細,還帶着無法控制的顫抖,連自己聽了都吓一跳:“哪個姓陸的?去我們家做什麽?”
其中一個老太太已經發現好像說錯了話,另一個卻怎麽拉都拉不住,張口就說:“就是陸河啊!他們家從前不是住在9號樓,他還跟你處朋友的?”
鐘情一口氣憋得喉嚨生疼,牙根發酸,她将視線投向自己的父母,目不轉睛地望住他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一家三口回到家中,鐘情見到摔碎在地上的茶杯,散了一地的幹巴巴的茶葉,還有打開一半扔在桌上的木匣子,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鐘母深知自己女兒的脾氣,一把拉住她的手,輕輕搖晃:“朵朵,你聽媽給你說……”
鐘父走在最後面,仔細地鎖好門,把水杯放在桌上,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換上拖鞋,一言不發地走去廚房拿掃帚。
鐘情看着父親沉默地走回客廳,弓腰掃着地上的碎瓷片和茶葉,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兩鬓的白發已經那麽多,一路延伸到發頂的位置;而這樣躬身掃地的樣子,怎麽看都是一個老人的姿态了。
鐘情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從父親手裏奪過掃帚,想要幫忙收拾,卻被鐘父拽住手腕,又把東西都收了回去。鐘父說話向來都不急不緩的,哪怕到了這一刻,也不例外:“你性子急,做不了這個活兒,還是我來吧。”
鐘情眼淚當即就掉了下來:“都是我惹的禍,怎麽能讓你們為我……”她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狠狠咬了下嘴唇,才把整句話說完:“我惹的事,我自己來負責。爸爸,媽,你們兩個告訴我,陸河的叔叔到咱們家來,到底是幹什麽來了?”
鐘情的母親站在原地,先是為難和無措,接着便一言不發地抹起了眼淚。
倒是鐘父,一聲不吭地收拾完客廳,把髒物都倒進垃圾桶,又燒上一壺熱水,為一家三口各沏了一杯熱茶。
這是鐘父的習慣。家裏有什麽大事要說,就給每個家庭成員泡一杯茶,一家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慢慢談。
鐘母一邊小聲地啜泣,一邊還是習慣性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鐘父走到桌前,拿了那打開一半的盒子,放在茶幾上,擡起手朝鐘情招了招:“鐘情,過來坐。”
鐘情依言坐在父親和母親中央。
鐘父把盒子遞了過去,開口道:“這件事,錯不在你,在我和你母親。今年夏天的時候,有一次陸河從平城回來,拿了一些東西和一萬塊錢,到咱們家來看我們。”
這件事,在鐘情向父母坦白和陸河分手的當天,母親已經在電話裏告訴過她,可是如今看兩位老人的神色,事情顯然還有另外的隐情。
就聽鐘情父親又接着說道:“那天,他提的東西都是些水果、補品,攏共值不得幾個錢,我和你媽覺得,平時兩家禮尚往來,收了那些東西,也算不得咱們占他們家什麽便宜。那一萬塊錢,陸河說是你托他帶回來的,我們想着他一個在校學生,還沒工作賺錢,他們家又是那麽個情況,也不太可能是他自己賺的錢,說錢是你托他捎回來的,也很合理。”
鐘情點了點頭,她知道父母都不是愛貪便宜的人,雖說她和陸河已經談了幾年戀愛,兩家因為住得近,走動也算頻繁,但總的說來,陸家這些年并未給他們家花過什麽錢。
鐘父嘆了口氣,又指了指鐘情托在手裏的盒子:“這個東西,也是陸河那天送過來的。”
盒子裏嵌着黑色絨布,看裏面凹陷的形狀,應該是一只手镯的形狀。鐘情摸了摸盒子裏面:“是只镯子?”
鐘父補充道:“是他們陸家傳了好幾代的東西,說是只有陸家的兒媳婦兒才能戴。陸河那天送了這個過來,說是他母親的意思,他那天借着這個東西,是來向咱們家提親。”
鐘情愕然:“他……他從來沒對我提起過!”
鐘母這時忍不住插嘴道:“傻朵朵,提親是雙方父母坐在一起談,他代表他母親,向我和你爸爸提這個事,本來也沒什麽奇怪的。你們倆都好了四五年了,這個時候談婚論嫁,我和你爸原本覺得很合适。”
鐘情聽得暈頭轉向:“代表?為什麽他要代表李阿姨?”
陸河的母親姓李,陸河幾乎是他母親獨自一人撫養長大的,陸河的父親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這些早在鐘情和陸河還是好朋友關系相處時就已經知道了。但誰家男方提親,不是父母或者長輩上門,哪裏有男方小輩單獨一個人上門提親的道理?
鐘父這下也驚訝了:“他媽媽今年春天因為心髒病住院了,陸河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鐘情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有點太多了。
鐘父皺起眉毛:“鐘情,你老實回答我,你和陸河到底什麽時候分手的?”
鐘情整個人沉浸在思緒中,回過神的時候,就見鐘父正在用一種異常嚴肅的神情望着她:“你是不是早就跟陸河分手了,你跟公司的那個黎總,是不是在談戀愛?”
“爸,你想哪兒去了!”鐘情幾乎跳起來,“我和黎總真的沒什麽,而且我在去他公司之前,跟他幾乎是死對頭,是他在我最難的時候不計前嫌幫了我,邀請我去他公司當技術總監,我們現在的關系緩和了,但也僅限于好朋友。”
鐘父沉吟着,手指關節有節奏地在大腿上敲了兩敲:“那你說說,你跟陸河什麽時候、又是因為什麽事分手的。”他眼睛望着鐘情,目光如炬:“你那什麽‘和平分手’,騙騙外人還可以,我和你媽都不信。你的性格倔,陸河……也不是個性子平和的人,你們這樣的一對,要麽好好地在一起,要麽就分得徹底,老死不相往來,不存在和平分手。”
鐘母在另一邊,動了動嘴唇,本來想說點什麽,但被鐘父用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鐘情嘴唇微微哆嗦,眼睛裏也漸漸蓄滿了淚水,她為了這件事憋屈了太久,直到這一刻,面對着至親至愛的父母,才敢讓自己放心肆意地流下眼淚來:“他到我之前工作的那家公司實習,喜歡上了我們老板的女兒……我們,我們就分了。”
鐘父蹙起眉頭:“他跟你提的分手?原話是怎麽說的?”
鐘情搖搖頭,眼睛有些發紅:“我們沒就這個事情談過。我發現他出軌當天,他已經跟那個女孩宣布婚事,那之後我們只因為別的事在其他場合見了一面,之後再沒有聯系。”
“糊塗!”鐘父氣得臉色微微漲紅,手指狠狠敲着茶幾,“鐘情啊,你太糊塗了!”
鐘情張着淚水蒙眬的眼睛看向鐘父,就見鐘父眼神嚴厲,盯着她的眼睛一句接一句地說道:“他自己上門提親,你不知道;他把他母親接到平城去住院,現在看來這件事你也不知道;他跟其他女人攪在一起,你還是被蒙在鼓裏不知情;現在他要結婚了,讓他家裏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叔來咱們家取回提親的信物,如果不是你這趟回家湊巧趕上了,這些事還不知道要瞞咱們一家三口到什麽時候啊!”
鐘情聽得整個人愣住,鐘母也急了,越過鐘情拉住鐘父的袖子:“他爸,你說得我都聽迷糊了,這陸河也算是咱們見過多少次的,他媽媽那個人也很善良,你說他這……他這是什麽意思啊?”
鐘父冷笑一聲,手掌拍得玻璃茶幾砰砰作響:“他打得好算盤啊!瞞着鐘情跟咱們提親,又瞞着咱們跟鐘情分手,派人來取镯子還找了那麽個老混混,我看他是存心腳踩兩只船,不定什麽時候還想着再回頭來找鐘情複合的!”
鐘情睜大眼睛,兩顆大大的淚珠順着臉頰淌下來,無聲地滴在頸窩,只覺得那兩滴淚徹骨地涼:“不可能!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我是不可能回頭的。”
鐘父冷笑連連,句句錐心:“如果他找到你,跟你說他并沒有與你正式提過分手,你倆現在還是男女朋友,你要怎麽辦?他說是為了他母親的病情,才假意與那個有錢人家的女孩子在一起,心裏真愛的還是你,你又要怎麽回答他?”
鐘母幾乎聽不下去了:“他不會這麽無恥……”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鐘父深吸一口氣,轉過眼看着鐘情,“你被人牽着鼻子走,還不自知,孩子,你太癡了。”
看着淚水直淌的母親,再看着頭發斑白苦口婆心的父親,鐘情緊緊攥着拳頭,一字一句地說:“爸,媽,你們放心,這件事等我回了平城,會跟他當面講清楚,無論他有什麽曲折苦衷,我跟他都不可能在一塊了。”
出軌和背叛固然令人難過,但并不一定會讓所有女人對自己昔日的戀人心死;能讓一個沉浸在愛情中的女孩子幡然醒悟,發誓再不回頭,大抵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觸碰到了她為人的尊嚴和底線。陸河無故抛棄她在前,如今又令她的父母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處境,鐘情即便心裏對他還殘存着幾分不舍和奢望,如今也都被父親的一席話打得煙消雲散了。
鐘父見鐘情眼睛泛紅,言之鑿鑿,知道自己這番話,已經實實在在鑿進女兒心裏去了,多少松了一口氣,軟和了語氣說道:“和他當面把事情講清楚,對你們兩個都好。咱們不耽誤他尋找大好的前程,也別讓他對你還存什麽不該有的念想。鐘情,記得爸爸一句話,不懂得尊重你的男人,再優秀也要不得。”
鐘母聽了這話,不由得又哭了起來:“我的朵朵這麽好,怎麽會遇上這種事……陸河那孩子,從前看着覺得哪哪都好,真不知道他心思這麽深。”
鐘父目光深幽,說出的話意有所指:“齊大非偶。鐘情啊,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找個門當戶對、也懂得尊重你的男孩子最合适。”
鐘情擡起眼看向父親的眼睛,尚且還未來得及消化鐘父話語裏的深意,就已經在他有些嚴厲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這一晚,鐘家的燈久久未熄,而樓下車裏坐着的兩人,也在潦草吃完飯後,靜靜坐了許久。白肆看着黎邵晨接完一個電話,眉頭越蹙越緊,嘴唇也緊緊抿起來,不由出聲問道:“三哥,出什麽事了?”
黎邵晨沉默了好一陣,才說:“平城那邊傳來的消息,石星單方面取消了和陸河的婚禮。”
“陸河……就是鐘情的那個前男友?”
“嗯。”黎邵晨的表情有些不豫,“陸河這個人,不簡單。”
白肆咬了咬嘴唇,猶豫片刻問:“哥,你是不是……真打算追鐘情啊?”
自打兄弟幾個在臨安重聚,白肆又跟黎邵晨走得格外近,這個問題他問了不是一遍兩遍,每一次黎邵晨都沒有正面回答。唯獨這一次,黎邵晨在沉默了足有一分鐘之後,中氣十足地回答:“嗯,想追來做老婆。”
他說出這句話,面上一掃先前的沉郁之色,眼角眉梢都生動起來,看着白肆瞠目結舌的模樣,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怎麽,覺得不靠譜?”
白肆噎了一噎,一梗脖子:“早看出你對她有意思,就是沒想到……”
黎邵晨眉峰一挑:“沒想到什麽?”
白肆嘬着牙花子,一臉沉痛:“沒想到,我三哥年紀輕輕儀表堂堂,也上趕着往坑裏跳。”
黎邵晨嗤笑一聲,伸手拍了下白肆後腦勺:“會不會好好說話,什麽坑不坑的!”
白肆挺起胸膛強辯:“不是都說,婚姻是墳墓嗎!墳墓,那不僅是坑,還是一掉進去就爬不上來的深坑!”
黎邵晨深沉一笑,掃了他一眼:“那如果沈千秋掉坑裏了,你往不往下跳?”
“肯定得跳啊!”白肆毫不猶豫地回答,很快又琢磨過不對來,“不是啊,三哥,我和千秋,跟你和鐘情不一樣。我們倆都認識十幾年了,知根知底,共患難同富貴,堪比革命情誼!你和鐘情……才認識幾天啊!”
黎邵晨斜睨了他一眼:“兩個人在一起合不合适,不是光靠時間打磨出來的。”他擡起頭,望着不遠處高樓上亮着的那盞燈,沉聲說:“鐘情跟那個陸河倒是在一起好幾年,可到底她也沒看清那小子的為人。”
白肆湊近端詳黎邵晨的表情:“哥,那什麽陸、陸河,你見過?”
“見過兩面。”一次是外出談生意時,見到石路成帶着陸河一起;第二次就是在星瀾的那次慶功宴上,見到他從始至終都和石星站在一起,眼睛卻似有若無地瞟向不知名的方向。
“什麽樣一個人?”
“有頭腦,也有能力,但有點不擇手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白肆晃着腦袋點評:“這麽說來,是不太适合鐘情,跟石路成倒是一路人。”
黎邵晨無聲地彎唇一笑:“嗯。”
白肆看他笑得有點發毛:“我什麽地方說錯了嗎?”
黎邵晨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他處心積慮贏得石路成的信任,可不僅僅是為了當上門女婿那麽簡單。”他頓了頓,後半句話到底沒說出來:傳言石星單方面和陸河取消婚禮,內裏怕也沒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