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燕王囑咐過, 要在宵禁前趕回京城, 加之山上連只野兔都瞧不見,三位皇子沒了尋找獵物的興致,砍完一撥樹,就跟随第一批伐木村民一起運送木料下山。
在村口送別皇子的時候,大boss跟韓皎難舍難離,甚至向六哥請求留下來住一晚, 以便當場監督韓皎寫完五篇策論,讓他帶回宮參考, 可惜最終沒得逞,被燕王強行拖上了馬車。
韓皎在新縣又忙了兩天,物資分配妥當後便準備回京。
新縣的百姓恨不得一路給他送回京城,家家戶戶都送來雞鴨, 讓青天大老爺帶回家補補身子,韓皎婉拒了半日,才終于騎上了毛驢。
安撫流民的工作告一段落, 新縣縣令三日後即将赴任。
新縣與其他州縣性質不同, 賦稅直入皇帝內帑, 不經過戶部,這麽一來,新縣令就不能按級別向上彙報工作了。
為此, 皇帝下令,讓新縣縣令每年向韓皎述職,韓皎對完帳, 直接跟司禮監劉公公對接,這麽一來,韓皎算是這座大型皇家莊園的管家了。
這個消息讓朝中大臣很吃驚,皇家莊園的監管一般是皇帝的親信太監,如今居然讓一位文官全權接管,這可算是從沒有過的信任了。
韓皎對這份差事很滿意,雖然沒有實際品級,但身為文官,兼領皇家內務,代表着皇帝的信任,走出去倍兒有面子。
其次,這份差事可以領到多一份俸祿,每個月三兩銀子,工作只需要每年年終核對一下賬目,跟白送一樣,美滋滋。
回京之後,韓皎從庶吉士一躍成了侍講,跟林翁混一個辦公室,這讓他措手不及,很多準備工作都沒做好,甚至連教案還沒準備,掌院學士卻已經幫他排好了班。
一回來上班,剛巧就輪到韓皎給皇子們授課,這節課要講的內容是《中庸》。
韓皎哆嗦着爪子拿起課本,硬着頭皮準備迎接學生們的批評指正。
還好“及時雨”林翁走過來,給他遞來一份小抄。
打開一看,是林翁從前用過的教案,早前教過已經出宮的皇子們,現在用來教三位小皇子剛好合适。
韓皎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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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翁滿面紅光,他這個月來一直在為韓皎成為撫民英雄而感到驕傲,只是沒有說出口,只拍了拍少年人肩膀,示意他趕緊去上書房。
韓皎的皇家講師生涯,就這麽開始了。
頭一天的課堂氣氛很不嚴肅,還沒開始上課,八皇子就約他下課去踢球,韓皎也沒好計較。
規規矩矩照着教案講完一堂課,随後讓皇子們自由讨論和提問。
韓皎走到大boss身邊,問他五篇策論寫好了多少。
倒不是他催臭弟弟上進,而是怕皇帝随時抽查。
謝奪把自己昨晚剛糊弄好的一篇策論,遞給棉花先生過目。
韓皎搬來椅子,坐回大boss身邊熟悉的位置,仔仔細細策論——他必須仔細不然看不懂謝奪的鬼畫符字跡。
看完這篇策論,韓皎氣得差點給他撕了。
“恕臣直言,這一段論點,殿下為什麽每篇策論都要用?”韓皎的手指仿佛警用電棍,惡狠狠地指着臭弟弟湊字數常用的那段文字,鼓起勇氣拿出老師的威嚴,發出質疑:“臣都快背上了,您父皇能看不出來嗎?”
謝奪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這段用來承上啓下,你讀一讀,很順。”
韓皎:“……”
順你妹啊!你故意把話題往這方向引,能不順嗎!
大boss這一段常用湊字數內容,大致意思是說:想要國家安泰,就要百姓安泰,想要百姓安泰,就要懲奸除惡,想要懲奸除惡,就得令行禁止,想要令行禁止就得政令暢通……然後繞一個大圈子,從基層知縣,一路說到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的各項行政事務管理準則,最後寫一段抒情感嘆,鼓勵官員們勤政愛民、戮力同心,剛好湊夠一千字。
實際上,謝奪就是把“國家公務員工作守則”完整轉述了一遍。
策論約定俗成的字數要求是兩千以上,謝奪的這段“萬用工作指導守則”直接占了一半!
用一次也就算了,他每次寫策論都要用。
這要擱在學校裏,都夠大boss在國旗下朗讀檢讨書了,偷懶手段極其惡劣!
跟看見學渣期末考試答卷的班主任一樣,韓皎此刻血壓直線升高,拳頭漸漸捏緊。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打也打不過,訓又不敢訓,韓先生被迫和藹可親,開始耐心給大boss講解一些簡單實用的策論技巧。
然而大boss不領情,特意指出韓皎所引用的典故中被忽視的條件,以論證其引發的結果,是由多種因素共同決定,并不能用來論證策論的論點。
一番争論過後,韓皎漸漸發現了問題所在——
謝奪不喜歡生搬硬套地利用歷史典故,去證實某一句先賢思想的正确性。
謝奪認為具體問題必須具體應對,要充分觀察事件全局中的每一個不确定因素,梳理之後給出詳盡解決方案,而不是反過來,提取某個事件中片面的條件和結果,來論證某個論斷的正确性。
實際上造成事件結果的因素很複雜,把整件事歸結成一種單一的經驗結論,會造成應對新問題時思路狹隘、紙上談兵等低級錯誤。
韓皎其實能理解謝奪這種完美主義的行事作風,但是皇家學院裏的策論就是這種固定套路:引經據典,論證某個先賢思想的正确性。
這就好像做理解題,文章作者本人怎麽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考試标準的答題思路。
讨論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八皇子和十皇子都已經下課踢球去了,只剩下韓皎還在獨自面對問題學生九皇子。
其實不能簡單的把謝奪歸類為學渣,因為韓皎發現,謝奪很擅長處理實際問題。
比如,韓皎試着談起某些文牍房裏保存的危機事件記錄,謝奪只需簡單詢問一些必要信息後,就能果斷給出詳盡可行的解決方案。
思路出奇制勝,直指要害。
怪不得皇帝批折子的時候喜歡拉上謝奪幫忙,這小子的辦事效率簡直不可思議。
可這種整體化的缜密判斷力,導致謝奪不适應策論的模式套路。
他其實不是寫不出嚴謹的策論,而是因為對細節的嚴謹,沒法随意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去論證某個先賢的哲學思想,很多時候,他甚至認為先賢的論點本身都不夠嚴謹,經不起推敲。
寫策論這件事在謝奪看來,費勁且毫無意義,所以他總是回避。
韓皎下了最後通牒:“殿下,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您不試着習慣策論的傳統寫法,皇上只會逼您寫更多策論。”
“我寫不出來。”謝奪死豬不怕開水燙。
韓皎危險地眯起眼警告:“少寫一篇策論,照規矩,要打十下手板子,殿下還有四篇策論沒寫,那就是四十下手板子。”
“先生要親自動手麽。”謝奪突然笑起來,胳膊支在書案上,一手托着側臉,态度散漫地盯着小神童:“拿出你砍樹皮的力氣,親自對我動刑。”
韓皎瞳孔驟縮:“……”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臭弟弟早就想出了最佳應對方案:以後不想寫作業,就讓韓皎打手板子。
十下手板子換一篇策論,學渣的最優抉擇,因為棉花先生下手不會疼。
“殿下別想鑽空子。”韓皎兇道:“臣若是真動起手來,恐怕您會後悔不及!”
謝奪一臉淡定:“好怕。”
“殿下真想試試嗎!”韓皎盡可能展露兇神惡煞的氣勢!
把大boss給逗笑了。
韓皎:“……”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皇帝怎麽會想到讓他給謝奪當家教?
感覺自己仿佛一只在惡魔面前龇牙咧嘴的小綿羊,為了維持老師的尊嚴,韓皎起身跑去講桌旁,把戒尺拿過來壯膽!
舉着戒尺面對大boss的時候,韓皎只是從龇牙咧嘴的小綿羊,變成了拿着戒尺自衛的小綿羊。
謝奪陡然站起身,吓得小神童把戒尺藏到了身後。
謝奪笑着擡腿頂開座椅,朝韓皎走近兩步:“先生若是實在不敢動刑,可以替本王起草四篇策論。”
“休想!”韓皎深吸一口氣,厲聲道:“請殿下伸手!”
“真要打麽?”謝奪胸有成竹,對着小神童攤開右手。
韓皎做了幾個深呼吸,低聲道:“換左手。”
謝奪一愣,被小神童難得強硬的神色唬住了,遲疑片刻才緩緩伸出左手,耷拉着腦袋,危險地挑眼盯着韓皎。
韓皎目光盯着謝奪掌心,舉起戒尺。
必須維持身為侍講的威嚴,不然以後輪到他講課,臭弟弟還不天天逃課踢球?
不能退讓!
韓皎一咬牙,揚起戒尺,猛地扇下!
“韓小白。”
“啊?”
謝奪突然開口,打斷了韓皎的襲擊。
韓皎一擡頭,就對上謝奪的視線。
糟了。
謝奪身上那股天生的淩厲氣勢,大半來自那雙銳利的眼睛,一旦對上視線,韓皎的力氣就要被削弱一半!
“你真敢打本王麽?”謝奪神色傲慢地看着小棉花。
韓皎破罐子破摔:“殿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好好寫完剩下的策論,不許反複用那段論據,臣可以在旁指導。”韓皎挑眉威脅道:“如果想偷懶,臣一定不會手軟的,真的。”
謝奪傲慢的神色變得緊張起來,帶了幾分無助,注視着韓皎低聲道:“我好怕……”
“知道怕就好好寫策論。”
“我怕先生會真的用力打板子。”
“臣會的。”
謝奪可憐巴巴的神色忽然變了,笑出一顆小虎牙:“那樣先生豈不是要哭着打完四十下板子。”
韓皎一瞪眼,挺直腰杆嚴正宣誓:“就算打破手心見了血,臣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棉花精真敢家暴老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