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穆秀冬到李家的時候,李來旺一家子都在家裏。
地裏的糧食提早收了, 現在到處都在吃樹皮、扒拉草根的情況下, 他們也不敢再往地裏播種,深怕剛種下去, 地裏的種子就被人扒拉吃了。
于是一家子都閑賦在家,一邊唠嗑家常, 一邊縫縫補補。
看到穆秀冬進院,一家子眼睛一亮, 紛紛圍上來噓寒問暖。
比如李來旺夫妻倆問她吃過早飯沒, 李學民的哥嫂又問她結婚要用的衣服、用具啥的準備好沒, 孩子們圍着她要零嘴吃,至于李梅, 她已經結婚嫁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婆家離尖頭第一大隊有些遠, 要過兩天才能回李家幫忙。
面對這麽熱情的一大家子, 穆秀冬着實不習慣, 應付了幾句,開口問:“那個, 我有事來找學民哥,怎麽沒瞧着他?”
“嗨,瞧我,你們新婚在即,小兩口子自然有很多話要說, 光拉你着說話,都忘記這茬了。”何一芝拍了一下手,笑着說:“先前大隊長找他算賬去了,估摸着他也該回來了,你在屋裏坐坐,等會兒他就回來了。”
穆秀冬搖頭:“他不在,我一會兒再來好了,家裏有事,嬸兒,我先回家去。”
“秀冬,你找我?”她話音剛落,一道驚喜萬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
穆秀冬渾身一僵,轉頭看向李學民。
十年的變遷,不止改變了穆秀冬、齊雅茹母子兩人,也改變了李學民。
當初皮膚黝黑的小夥兒,因長年在工廠幹活,不見陽光,整個人白淨了不少,他本身就長得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今天穿着一身嶄新的湛藍色雙排扣短衫,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成熟又穩重,只道好一個精神年輕小夥兒。
李學民看見穆秀冬出現自己家裏,心裏驚喜萬分,他喜歡穆秀冬近十年了,穆秀冬一直對他不冷不熱,從不親近,也不疏離,只把他當成鄰家哥哥對待。
即便兩人成了對象,即将結婚了,穆秀冬依然對他淡淡的,鮮少主動來找他。
今兒穆秀冬出現在這裏,讓李學民覺得事情有了好的發展,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穆秀冬主動來找他,是不是代表她想親近自己了,光這一想,就讓李學民萬分激動。
穆秀冬不敢看李學民的眼睛,‘嗯’了一聲,強笑道:“學民哥,我有事找你,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家裏十幾口人齊刷刷地盯着這邊,連李學民都感到不自在,何況是臉皮薄的穆秀冬。
李學民二話不說,點點頭,跟着穆秀冬出了李家,又出了大隊,到一處靠近河溝的地頭,等着穆秀冬開口。
河水潺潺,受天氣幹旱影響,往年兩米多深,五米多寬的河水,如今幹涸的只有不到半米深,一米寬的河面了。
有白鵝、青頭鴨在水裏游動,水面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河底下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各種各樣的小魚在裏面游動,很多小孩正拿着筲箕或者竹簍,在淺水域裏抓着小魚,發出清脆的孩童嬉笑聲。
穆秀冬停在一處長滿白色蘆葦、水芹、不知名的水草的河岸旁,李學民跟着她停下腳步,立在旁邊一條不足半米寬的田埂上,附近有顆上了年頭的麻柳樹,夏末的知了正發出收季前最後的嘶啞叫聲。
那聲音有氣無力,又嘶啞難聽,一聲又一聲,聽得李學民心中莫名不安,總覺得今天的穆秀冬沉默的反常,忍不住看開口問:“秀冬,你找我有什麽事?怎麽要在這裏說話?”
穆秀冬回頭,盯着李學民的臉,咬咬牙,艱難的開口:“學民哥,我們分手吧,我不嫁了。我并不愛你,嫁給你,對你來說并不公平。你這麽好,應該配更好的姑娘,我不值得。”
她的話既有幾分試探
,又有幾分決絕。
畢竟她了解李學民這個人,他并不像表面那樣看起來而老實誠懇,他有自己的心機城府,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當初她并沒有直接跟李學民處對象,李學民察覺出她心裏的變動,對她展開猛烈地追求攻勢時,還不忘在穆老三、齊雅茹,甚至尖頭兩個大隊人的面前,表現出一副非她莫屬,對她好,對所有人好的模樣。
很快穆老三、齊雅茹都勸她跟李學民在一起,覺得他是一個不多得的好人,是她的良配,如果錯過了他,她一定會追悔莫及。
穆秀冬猶豫之際,李學民忽然對外稱他們已經開始處對象,等她去質問之時,他又各種好話說個不停,還一陣利弊分析,言語間都是他是她最佳良配之詞。
穆秀冬想着這個時代結婚的人們,大多見過一面就直接結婚,她跟李學民認識那麽多年,雖然知道他有些心機城府,到底兩家知根知底的,于是沒再計較,默認跟他處對象了。
只是她的心底,到底存了一個人在,對于李學民實在親近不起來。
很多時候李學民想牽她手,抱抱她,親親她,她從心底裏就十分抗拒,從未和他做過任何親密的舉動。
這讓李學民十分惱怒,經常做出很多強迫她的舉動,都被她使用大力金手指擋了回去。
李學民消停了一陣,最近又開始對她動手動腳,被她義正言辭的婉拒了很多次,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
李學民原本歡喜的臉色倏然變冷,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竭力抑制住胸腔裏翻滾的情緒,冷聲問:“為什麽?是我對你不夠好,還是你喜歡上了別人?再過十天我們就要結婚了,整個尖頭大隊都已經知道我們要結婚,給我們送了新婚賀禮。你在這個關頭說不結婚,要跟我分手,你覺得我會答應?”
他眼裏是從未有過的瘋狂之意,面容扭曲又猙獰,過激的反應有點出乎穆秀冬的意外。
被他那樣奇怪的眼神盯着,穆秀冬從內心裏散發出一股寒意來,仿佛她已經是他口中的獵物,無論她怎麽掙紮,怎麽逃亡,都難逃出他的魔掌。
穆秀冬忽然感覺到一絲害怕,強裝鎮定道:“你對我很好,我也沒有喜歡上其他人,我就是覺得我們不合适。你應該知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不喜歡你,我一直把你當成哥哥一樣看待,以前我抱着試試的心态和你處對象,現在發覺我根本就對你沒有一點感覺。一個跟你沒有感情的女人嫁給你,你覺得我們會幸福嗎?我不想以後跟你無休無盡的争吵、冷戰,最後離婚收場。既然如此,我們還不如從開始就糾正錯誤,各自回歸自己的位置,各自安好。”
咔擦——有什麽東西碎裂。
穆秀冬視線落在李學民的手上,他手裏不知什麽時候拿了一根短短的樹枝,被他捏了個粉碎,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裏噙着瘋狂的笑意道:“你想悔婚?我告訴你穆秀冬,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這輩子除了我,你別妄想嫁給其他人!”
穆秀冬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說些什麽,李學民卻轉身離去,沒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
穆秀冬緊追了幾步,他沒有停留的意思,便放棄追他,打算先給他一個緩沖的時間,過兩天再好好的找他說說。
要是他不樂意分手,她只能做一次渣女,找個地方躲起來,過了結婚那天的日子再說。
她和李學民還沒有去大隊長那裏摁結婚的公章文件,也沒去縣裏的民政局領結婚證,他倆就不算夫妻,李學民也不能強迫她結婚。
李學民離開了河邊,并
沒有回家,而是直沖沖地往大隊長李建設的家裏走。
“學民,你咋回事兒?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老村長李富貴是李來旺的旁支大伯,所以李建設是李學民的堂哥,平時兩家來往還算密切。
瞧見李學民陰沉着連進門來,李建設覺得他不對勁兒,上一次看他這副模樣,還是五年前,于是趕緊把他拉到了屋裏的後院,低聲詢問。
“她要跟我分手,不跟我結婚了。”李學民臉色陰沉,“我來是想問問你,孟九棕還活着的事情,你和大伯透露給別人了?”
五年前,一直了無音訊的孟九棕忽然給縣裏發了一封平安電報,說明自己在朝鮮戰争中立下大功,被軍中某位首長看中,特意帶去北京訓練,加入某支秘密隊伍,為國家效力,以後每月都會郵寄補貼回來。
當時的通訊并不發達,信件、電報啥的都無法送到村莊裏,只能由本人或者村長去縣裏代領。
那時候還沒實行大隊制度,李富貴還是尖頭村的村長,他每隔兩三天就去縣裏開會,順便給村裏人郵寄或拿信件包裹等等。
拿到孟九棕信件的時候,李富貴直接震驚了,沒料到這小子福大命大,那麽兇險的戰場,他竟然還活着!
原本李富貴打算直接送去孟家送信的,沒成想在縣裏遇上初中畢業,剛找到工作的李學民。
彼時李學民已經喜歡穆秀冬很久了,看到李富貴手裏拿着孟九棕的信兒,嫉妒得一下搶奪過去,把信撕了個稀爛,李富貴想阻止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