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穆秀冬從讀書開始,李學民就一直對她表現有意, 從她讀初中開始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
穆秀冬其實一直把他當成鄰家大哥哥看, 沒有生出一點男女之情。
但她今年已經23歲了,穆老三覺得她年紀不小了, 一直催促着她結婚生子。
穆秀冬并不想結婚,她從心底裏, 還一直在等着那個雨天裏,打着油傘來接她的少年, 總覺得他沒有死, 他還會回來。
可她已經等了他整整十年, 她所有的青春,都在漫長的等待和無盡的愧疚自責中度過。
直到去年, 有一天齊雅茹忽然對她說:“招娣,別等了, 這麽多年了, 棕兒的屍骨說不定早已腐爛生草, 你又何必執着, 浪費自己大好年華。我知道你心裏愧疚,覺得自己害死了棕兒, 可我和湛兒從沒有怪過你。當初棕兒做抉擇的時候,我們尊重他,也尊重你,這麽多年了,我們已經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實你也該放下了。我看學民那孩子對你是真心實意地好, 對我和湛兒也很照顧,你嫁給他,會過得很幸福。”
穆秀冬心裏的執着和信念在那一瞬間崩塌,那一天,她趴在齊雅茹的懷裏哭了很久,第二天不再抗拒李學民,慢慢地和他處起對象,上個月李學民向她求婚,說好本月二十八嫁到縣城裏去,她答應了。
穆秀冬聞言,沉默了一陣,半響點頭:“知道了,爹,我去了。”
夏末的尖頭第一大隊,田地裏的莊稼早已收割幹淨,地裏光禿禿的一片,什麽作物都沒有,連雜草都被饑餓的其他大隊人們拔了個幹淨,風一吹,只有黃土在飄動,蕭瑟無比的像極了穆秀冬此刻的心情。
別人結婚之前,大抵都是懷揣着對未來美好日子的憧憬幻想,她只有無盡的恐慌和不安。
她并不喜歡李學民,只是別人都說他很好,抱着試一試的态度跟他處對象。一年下來,她內心猶如死水,泛不起一點波瀾,根本不知道這樣結婚有什麽意義。
她很想跟李學民說不結婚了,他們就此分手,她還沒做好嫁人的準備。
然而李學民對她太好,李來旺、何一芝夫妻倆都把她當成了兒媳婦般處處對她好,好姐妹李梅更是一口一個嫂子叫她,這些話,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微微嘆了口氣,穆秀冬大步走進齊雅茹住的茅草屋裏。
孟家大院在57年兩派鬥争的時候被民兵推倒,地基挖了個底朝天,企圖找出齊雅茹母子做□□的證據。
可惜的是,無論他們怎麽挖,怎麽找,孟家大院什麽都沒有,也就無法定齊雅茹母子倆的罪,這事兒就這麽揭竿而過。
彼時李建設已經當上了大隊長,瞧着齊雅茹母子沒有了住所實在可憐,便批準了孟景湛在原來的孟家大院起屋子的請求,建立了兩房一廳一室格局的茅草屋住,雖然看着地方很小,但總比以前住牛棚舒服多了。
穆秀冬到的時候,齊雅茹正在竈房裏燒火做飯,歲月催人老,齊雅茹卻沒什麽改變,面容依舊像個30來歲的年輕婦人,眉眼有些許滄桑,但面容看着依舊美麗。
“招娣,你來了啊。”看見穆秀冬進門來,齊亞茹笑着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喊她:“怎麽今天過來了,再過十天你不是要結婚了麽,該在家裏準備出嫁的事宜才對。”
“我想嬸嬸您了,過來看看。”穆秀冬把裝了半籃子的玉米馍馍遞給齊雅茹,又跟在竈前燒火的人打招呼:“孟景湛,你腿上好點了嗎?”
孟景湛擡頭,眼神淡漠地看了穆秀冬一眼,低頭塞了一把幹樹枝進竈房說:“還好,死不了。”
孟景湛跟穆秀冬同年,今年也23歲,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跡,曾經天真陽光的少年,變得沉默寡言,自從孟九棕走後了無音訊,他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看人的眼光時時刻刻帶着警惕,英俊的五官不再柔和,随時布滿陰霾狠戾之色,經常和那些欺負他們母子的人打起來,身上是遍體鱗傷。
他那淡漠的樣子跟當初的孟九棕很像,每次看到他受了傷毫不在乎的樣子,穆秀冬總能看到孟九棕的影子,心痛得無法呼吸,只能強笑道:“我給你的藥,你還是要擦,不然我嫁去縣城裏了,有人欺負齊嬸嬸,你腿腳不便,誰來幫你。”
李學民當年考上初中後,原本打算跟穆秀冬一起考高中,奈何他不是讀書的料,考上初中都是擦着末尾分數上,初中畢業已是不容易,高考只能棄靠。
李學民拿到初中畢業證後,聽從了何一芝的話,到縣城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進廠或者找份其他工作,居然好運氣的真找到了一份鐵廠打鐵的工作。
現在李學民已經是城裏的戶口,吃得是商品糧,用的是城裏的供應,不知道羨煞多少想去城裏的農村人。
如果穆秀冬跟李學民結婚,可以走他的後門進鐵廠上班,戶口也可以變成城裏戶口。
不過穆秀冬真離開了第一大隊,有人欺負齊雅茹,穆秀冬自然也幫不了孟景湛了。
孟景湛沒好氣道:“你要走就走,管我們做什麽。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你管我們的死活做什麽,左右你都要變成其他男人的女人了!”
穆秀冬一愣,心裏忽然難受起來,眼圈一下紅了,聲音顫抖道:“你恨我的對不對,恨我當年慫恿你哥去朝鮮,恨我沒遵守諾言等你哥回來。可我等了他十年,足足十年了!他一點音訊都沒有!你讓我怎麽辦?一直等他,當個老女,當個剩婦,孤獨終老嗎?!這些年來,我一直竭盡所能的彌補你們,一直擋在你們的前面,替你們擺平一切欺負你們的人。我受了多少傷,吃了多少苦,我都毫無怨言,為得就是贖罪!可我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姑娘,我也希望自己能幸福,自己能過上好日子,我要嫁人,我有錯嗎!”
她說到最後,眼淚止不住的飙了出來,每說一個字,都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沒人知道她這些是怎麽過來的,明明她已經快忘記孟九棕的模樣,可午夜夢回之際,她總能夢見孟九棕的身影。
有時候他在溫柔的笑,有時候他渾身浴血,有時候他又聲音無比痛苦的喊着她的名字……
明明在孟九棕離開之前,她對孟九棕沒有生出絲毫男女之情的,可在他走後,他竟如情蠱,深深種進了她的心中,讓她食不知味,寝食難安,就這麽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年又一年。
原本以為她不會在乎這些事情,也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可當孟景湛說了這番話,她之前所有掩飾隐藏的情緒瞬間瓦解,忍不住蹲在在地上,掩面痛哭。
“湛兒!你胡說些什麽!”齊雅茹趕緊去扶穆秀冬,紅着眼眶呵斥孟景湛:“當年是你哥自己選擇參軍上戰場!為得是掙下功業,從而改變我們的成分,與招娣又有何幹!這麽多年來,招娣是如何對我們掏心掏肺,你心裏難道不清楚?你又何必在她心口上捅刀子!”
說罷轉頭噙着眼淚安撫穆秀冬:“招娣啊,別哭了,是嬸嬸不好,沒教管好湛兒他其實是有口無心的,并沒有怨你的意思,學民挺好的,這孩子我看着實誠,你嫁給他,我心裏也放心......”
“齊嬸嬸,我明白的,是我太玻璃心了,讓你見笑了。”穆秀冬哭了一會兒,心裏好受多了,站起身來道:“其實我對李學民沒有什麽男女之情,只是覺得他人不錯,嫁給他,我以後應該能過得幸福。現在一想,這就是一個笑話,兩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一起,如何能幸福安穩的度過後半生?這對我,對李學民都不公平。既然如此,我也不嫁了,孤獨終老最好。”她說完這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哎?招娣,你啥意思,等等。”齊雅茹緊跟着追了幾步,很快又回來,少見的發脾氣,往孟景湛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哭罵道:“你做得好事!招娣那孩子有苦,你沒看見嗎?!你為什麽要說那番話!”
孟景湛白淨的面龐上立馬現出一道紅手印,他低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悶悶地聲音說:“娘,我沒錯。大哥從前那麽喜歡她,那麽信任她,她說的話都信,她叫做的都去做,她卻要嫁給別人,我不答應。別說大哥是否還活着,就算大哥死了,她也應該為他守寡一輩子。”
“你!你怎麽會有這種念頭!”齊雅茹氣的手都在抖,“招娣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誰的家物件兒,她不屬于誰!她不欠我們,你記住了!”
孟景湛擡頭,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即便如此,李學民也別想順順利利的娶到她,你且等着瞧。”
穆秀冬出了孟家,直接擡步去了大隊中心的李家。
時代在變遷,李來旺夫妻倆都是勤快之人,底下的兒女都不懶,加上李學民在鐵廠上了好幾年的班,去年從正式工提升到技術工師傅,工資漲了兩倍,從原本的30塊錢工資,32斤商品糧定額,漲成了工資60塊錢五毛,糧食指标43斤,他便每月郵寄一半的工錢回家裏來。
李家于是在去年年末重新修建了一套青磚瓦房的屋子,在整個第一大隊特別顯眼,屬于頭一份兒。
由于結婚時間在即,李學民請了十來天的假,在家裏幫着父母操辦一切婚禮适宜,所以這會兒他不在縣裏,而在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