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由于尖頭村四面環山,野生動物衆多, 村裏無論大人小孩都會設陷阱, 偶爾套個野雞野兔啥的打打牙祭,因此穆老三也沒懷疑, 只是叮囑穆秀冬上山的時候要小心,穆秀冬嗯嗯啊啊的答應了。
十日後, 尖頭村所有麥子收割完畢,李富貴又敲鑼打鼓召集衆人到村委會開會。
他當場宣布了近日報名參加志願軍, 即将前往北方, 奔赴朝鮮戰場的人員名單, 一共有四個小夥子報了名,其中就有孟九棕。
當聽到孟九棕的名字時, 人群一陣嘩然,紛紛看向站在‘講桌’旁, 帶着富農尖尖帽子的孟九棕。
他跟齊雅茹、孟景湛都低着頭, 一副認真反省錯誤的模樣, 完全看不到他是什麽表情。
有那看不慣他們母子三人的人厲聲發問:“我說李村長, 您沒老糊塗吧?這孟九棕可是富農成分,讓他去參軍, 萬一跟敵特份子狼狽為奸,在軍隊裏搞破壞,向美帝國發送戰報軍情,不是害了我們士兵!”
“我老糊塗?是你蠢吧!”李富貴氣笑了:“啥叫志願軍?就是不怕死,不怕苦, 不怕累,不給國家添亂,服從一切軍令,不要國家分毫津貼和補助,這才叫志願軍!你以為打仗是上下嘴皮一磕碰,說着玩的啊?即便要做志願軍,國家也要層層審核才能入伍,國家都沒意見,你着急什麽勁兒!你要覺得有問題,你可以報名做志願軍報效國家,你要戰死在戰場,我一定會上報縣裏,給你家屬頒發個烈士光榮牌挂你家門上,讓你全家都替你感到光榮如何?”
戰場有多殘酷,大家都知曉,沒有津貼補助,憑着一腔熱血去戰場拼命,任誰都不願意。
人家正規軍死了,國家好歹還會給軍人家屬發放烈士補貼,這志願軍啥都沒有,誰樂意去送命啊!
那些人質疑的人瞬間消停了,不再發話。
李富貴梭巡了講桌下安靜如鹌鹑的村裏人,萬般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接着道:“麥子已經收完了,按照國家的規定,土地進行重新劃分,成分進行整改,尖頭村原本有88戶人家,半年前穆大有(穆老三)自立分戶,因此本村現有89戶人家。”
“依照本村現有的土地,本村土地進行以下劃分,無論大人小孩,一律按人頭分地,大人一畝五分地,小孩七分地。土地分為上中下三種土地,一會兒都來抓阄,抓住好地就種好地,抓住孬地就種孬地,誰也甭怨誰,誰讓你自個兒手氣差!”
“至于成分問題,除了穆大有父女倆,還有葛老大、田中一家人,從雇農成分改成貧農成分外,其餘人的成分保持不變。好了,都過來抓阄。”
甭管村裏人怎麽想,抓阄這件事情是必不可免,大家排好隊,依次抓阄,等看到結果,有人哭有人笑,一時村委大院鬧哄哄的一片。
令人意外的是,穆秀冬父女倆抓阄都抓到了土地肥沃的水田,齊雅茹母子三人也是如此。
而穆老三一家人,除了穆老二、穆大林,一個抽中中等旱地,一個抽中肥沃水田外,許玉鳳母女三人全都抽中山頂上土地最為貧瘠的開荒地來。
李梅幸災樂禍的笑:“該!叫她們跟你作對,欺負你,現在連老天爺看不下去,讓她們種孬地,我看她們還怎麽得意!”
穆秀冬瞥了一眼站在村委大院角落,黑着一張臉訓斥許玉鳳母女的穆老二,心裏微微嘆了口氣,跟李梅說了一些話,回家去了。
次日一大早,穆秀冬聽聞孟九棕申請成為志願軍的意向已經通過,即日就要和村裏其他三個小夥子去省裏報道,前往北方,守住國家三八線的領土,心裏沒由來的慌了一下神,急急忙忙往孟家走。
她起來的早,村道還很安靜,沒有現代城市的車水馬龍喧嘩聲,整個尖頭村籠罩在一片薄霧中,安靜得除了家禽牲畜的叫聲,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是去見孟九棕,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她對歷史大致走向很清楚,因此才會提議,讓孟九棕走上參軍援戰之路,以此來變更那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富農成分。
可戰場如地獄,刀槍無眼,稍有不慎,一命嗚呼,要從屍山血海裏活着出來,談何容易?
穆秀冬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把孟九棕往死人堆裏送,聽聞今天他要走了,心裏慌的要命,想讓他不要走,又覺得自己太過可笑,在孟家大宅院角門猶豫了許久,角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從門口出來。
那人身形清瘦,看到她在角門外,笑着喊了她一聲:“秀冬,你來了。”
“孟九棕,你怎麽在這裏。”穆秀冬低低的喊了他一聲,上下打量他一眼。
他穿着一身半舊的灰褐色粗布短衫,同色長褲,腳上穿着一雙半舊的黑色布鞋,齊耳長的短發已經剪成當兵特有的短寸頭,整個人看着清瘦精神了不少。
此刻他的臉上挂着如沐春風的笑容,眼神裏充滿對未來的希望,顯然他已經下定決心,絕不後悔退縮。
他笑着回答:“我一直在等你,你再不來,我就走了。”
他的聲音還帶着清晨的些許嘶啞,恍若一片被風吹動的樹葉,在穆秀冬的心上輕輕晃蕩。
穆秀冬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說:“孟九棕,對不起,我不該......”
後面的話她說不出口,孟九棕了然于心,笑道:“無需自責,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與你無關。只是我至此一別,不知有沒有命能活着回來。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穆秀冬擡頭,聽見他說:“我走後,勞煩你幫我照拂我娘和景湛,沒了我的守護,我擔心別人會欺負他們。我給你的錢,足夠買他們半輩子的糧食,如果我沒活着回來,請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們。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穆秀冬眼圈一下紅了,嗯了一聲,咬咬牙,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了他一下道:“刀槍無眼,萬事小心,我把好運傳給你,你可一定要活着回來啊,否則我不保證不會私吞你給的錢。”
孟九棕楞了一下,又聞到了那似曾相識的獨特女兒香,感受到她柔若無骨的身體,以及前兇雙軟貼着自己灼熱的胸膛。
心髒像是被誰用鼓輕輕捶動起來,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孟九棕下意識地收緊雙臂,把懷中嬌柔的小女人緊緊攬在懷裏,承諾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竭盡所能活着回來,如果可以,你......”
話說在這裏,驀地松開了她,有人朝這裏走過來了。
看起來像是李富貴,還有其他三個要去縣裏報道的年輕小夥兒。
怕被人看見他們之間的來往,引來別人的猜忌,穆秀冬趕緊躲進角門後面,一顆心狂跳不已。
就在剛才,孟九棕抱緊她的一瞬間,她清晰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情感,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纏繞在自己的身上,像一種無聲的挽留,他想說什麽?是要她等他嗎?亦或是,她自作多情?
外面李富貴對孟九棕說了些什麽,孟九棕很快回來,神色複雜的看着穆秀冬說:“村長在催了,我得走了。我母親和景湛,拜托你了。”
穆秀冬聽得出他聲音含着幾分不舍,心裏也跟着難受起來,嬌軟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哭意道:“你......你一定要活着回來啊。”
她的眸子裏潤着一層水光,白嫩的面龐上挂滿憂心不舍之色,這樣的她,讓孟九棕萬分不舍,卻艱難的轉過頭道:“我盡量。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小心你那對堂姐妹。”說罷不再看她,轉身出了角門。
穆秀冬目送他離開,心裏頗不是滋味,最終什麽都沒做,估摸着李富貴他們走了,這才出門。
自此以後,穆秀冬開始了上學、放學、收破爛、種地、照顧起雅茹的枯燥生活。
時光緩緩,歷史在推動着,朝鮮停戰了,孟九棕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死亡或生還的消息,齊雅茹、孟景湛母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穆秀冬心裏也不好受,偷偷的哭了好幾天,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孟九棕,每到午夜夢回時,總能夢見渾身是傷的孟九棕趴在血泊裏,嘴裏一直說着替他照顧好齊雅茹兩人的話兒。
穆秀冬不敢面對齊雅茹兩人,平時偷偷的給他們送錢送糧,經常把那些欺負他們的人統統欺負回去,讓別人不敢再對他們出手。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久到她已經麻木,又恢複了從前上學下學的日子。
沒過兩年,她考上了初中,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到鎮上的初中讀書。
穆老三看她天不亮就起,天黑了才回來,擔心她累着,提議她去鎮上租賃個房子住,或者買輛自行車騎,被她婉拒了。
如果她去鎮上住的話,沒有她的庇佑和監視,村裏人肯定會想辦法欺負齊雅茹母子,她以前答應過孟九棕要好好的照顧他們,在孟九棕有消息之前,她決不能食言。
如今國家早已統一貨幣,實現一切用票據購買,買輛自行車要花一百多塊錢,還要一張自行車劵,若幹工業票據才能購買。
穆秀冬就一農村人,工業劵要城裏人和工廠的工人才有,她上哪去弄這些東西去,也就只能徒步上學了。
讀完初中三年,清派運動開始了,穆秀冬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大食堂又集體化,三年饑%荒又開始了,她只讀完一年高中,就不得不回到尖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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