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夏許一身厚重的迷彩大衣,兜帽的毛領遮住了小半張臉,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如同離家多年的歸人。
喻宸抓着門沿才堪堪穩住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睜着,目光像一片燎原的火。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與劇烈的心跳,他看見夏許微笑着張了張嘴,卻聽不清對方說的是什麽。
夏許一手提着行李包,一手潇灑地拉下兜帽,整張臉都露了出來。喻宸看着他,将他此時的模樣烙進着火的瞳仁。
他黑了一些,帥氣的短發剪成軍人常見的板寸,五官似乎比以前更加英氣,眼睛很亮,像燈塔落在海面上的光。
喻宸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夏許輕輕抓住,笑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喻宸腦子嗡地一聲,竟然不知所措起來,愣了兩秒才往旁邊讓了讓,從鞋櫃裏取出一雙嶄新的棉拖鞋放在地上——那是他為夏許準備的,家裏的所有生活用具都是兩份,他一份,夏許一份。他一直等着夏許回到他的生命裏,但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又覺得難以置信。
夏許的反應比他正常得多,彎腰換了鞋,将行李放在門邊,舉目看了看,偏過頭問:“我聽說你把這裏買下來了,原來是真的。”
說完,像回自己家一般脫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徑直走去廚房,探着身子問:“喻宸,有沒我的杯子?坐了一天火車,渴死我了。”
喻宸從他進屋以來,整個身子都是麻的,或許受了酒精的影響,反應也慢了半拍,聞言快步走去廚房,倒水時右手不停發抖。
“我來吧。”夏許接過水壺,習慣端槍的手非常穩,倒了滿滿一杯,仰頭一飲而盡,呼出一口寒氣,凝視着喻宸,過了半分鐘才開口,“我都知道了。”
喻宸靠在門邊,竭力穩住心跳,往前邁了兩步,忽然伸手,将夏許摟入懷中。
夏許沒有掙紮,任他抱着,雙手環在他腰上,輕聲在他耳邊說:“喻宸,我很想你。”
喻宸越摟越緊,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生怕放開之後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幻覺。夏許掙了一下,笑起來,“別,我快出不過氣了。”
喻宸這才放開,領着他走到沙發邊。此時已是午夜,窗外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禮花一簇接一簇升上夜空,将黑夜裝點得亮如白晝。那些光彩全都落在夏許眼底,像他十多年來不曾消減的執念。
夏許将這一年多的經歷和盤道出,先是被西部戰區的特戰大隊選中,然後成為數名新卧底之一,在緬甸埋伏了大半年,與特種兵裏應外合,端掉了一個大型制毒販毒團夥。
喻宸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不願意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聽他講到一個戰友因為身份敗露而被子彈打成血人時,心髒劇烈收緊,“你呢?你受過什麽傷沒?”
“我?”夏許停下來,站起身解開衣扣,大方地露出上半身,“我運氣好,藏得也比較深,什麽傷都沒受,你看。”
喻宸碰觸他比過去更加結實更加漂亮的腹肌與腰肌,明明應當放下心來,卻察覺到一絲古怪的異樣。
夏許合上衣服,繼續講與毒枭鬥智鬥勇的事。外面的爆竹聲太大,他不得不提高嗓門,聊天聊得跟喊號似的。講完在緬甸的命懸一線,又講回國之後的聽聞。喻宸有些緊張,好幾次想打斷,想親自告訴夏許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
夏許卻說,他什麽都知道了,高中時的兩情相悅、那次始料未及的“治療事故”、失憶、常念的謊言……什麽都知道了。
喻宸直覺不該這樣,但這樣似乎是最好的結果。
夏許倒了一杯紅酒,獨自飲下,“過去的都過去了,常念已經去世,追究沒有意義,不如原諒。”
說這話的時候,夏許低着頭,睫毛一顫一顫。喻宸擡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說吻了下去。
夏許在回應,唇齒交纏,發出叫人情動的響聲。
又是一簇禮花飛入天際,炸出層層疊疊的花海。喻宸撐起身子,夏許氣息不亂,臉頰卻已經泛起紅暈。
夏許說,想先洗個澡。喻宸給他放了一池熱水,回卧室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睡衣,然後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出神。
太突然了,突然得幾乎沒有真實感。
喻宸木然地看着正播放歌舞節目的電視,險些以為這一切是自己的幻覺。但浴室的水聲提醒着他,這不是幻覺,夏許真的回來了。
一刻鐘後,夏許穿着質地上好的睡衣出來,喻宸拿起吹風道:“來,吹吹頭發。”
夏許坐在沙發上,一邊說“我這板寸哪裏用得着吹”,一邊乖乖地任喻宸擺弄。他發質很好,留短發時察覺不出,剃成板寸了才顯得紮手。喻宸被紮了好幾下,唇角卻一直勾着。
直到一曲歌舞終了,電視畫面進入短暫的黑屏。
喻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啞然地盯着漆黑如鏡的電視,一分鐘後放下手裏的吹風,雙手抱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鏡子一般的顯示屏上,只有他一個人。
哪裏有夏許呢?夏許分明是他在這個團圓之夜,因為思念至極而産生的幻象。
過了很久,等到鞭炮與禮花的響聲漸漸消退,他才站起身來,茫然地看着空蕩蕩的家。
門口沒有夏許的行李包,只有一雙擺得規整的棉拖鞋,衣架上也沒有夏許脫下的迷彩大衣,茶幾上的紅酒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其他人喝過,廚房裏放着夏許的杯子,水滿了出來,澆得一地都是,浴缸裏的熱水早就冷了,案臺上放着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
他搖着頭苦笑,笑自己早該發現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醉酒後的幻覺。
夏許撈起衣服,給他看沒有傷痕的身體。可是怎麽可能沒有傷痕呢?當年夏許在安城就受過傷,槍痕在腹部,他曾經親眼見過。
夏許說原諒常念,他怎麽就信了?他認識的夏許,大度歸大度,寬容歸寬容,骨子裏卻有一些幼稚而可愛的記仇。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常念,夏許怎麽會因為常念已經去世,就輕而易舉地說出原諒?
喻宸将剩下的紅酒全灌了下去,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緊縮在沙發上,像抓着什麽救命稻草般地想,能在除夕再見一面也好——哪怕只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