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喻宸在雲南待了半個月,找遍了省軍區、西部戰區能找的關系,可得到的答案始終是“夏許的确犧牲了”。
但他不相信,不能讓自己相信。
王越也無法接受夏許已經犧牲的事實。兩人動用所有資源,終于得到特種大隊的內部說法——夏許在越境追捕中因槍傷犧牲,子彈正中心髒,因為行動的特殊性及當時的現實情況,戰友無法将他的遺體帶回。
至于其他細節,便再也打聽不到。
征用夏許的特種大隊絕非普通部隊,肩負着西南緝毒與西北反恐的重任,保密等級非常高,直接受特種作戰總部領導,就算是喻宸、王越這種權貴子弟也不可能想打聽什麽,就打聽什麽。
王越極度懊惱,拳頭重重砸在牆上,苦笑道:“你說,是不是我害了他?如果當初我不多管閑事,讓常非将他留在安城,他一定沒事。安安分分當個片兒警有什麽不好?我怎麽就頭腦發熱偏把他往火坑裏推呢?什麽狗屁立功升遷,命都沒有了,要那一等功二等功幹什麽?”
喻宸數日未合眼,此時眼中已滿是紅血絲,夾着煙的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聲音沙啞得像困獸的哀鳴,“是我把他推到這裏來,我親手把他……”
一滴眼淚落下來,無聲地砸在手背上。喻宸擡手撐住眉骨,長長的煙灰與淚水一同灑下。
是他把夏許逼到這一步,是他将夏許引向死亡。
幾個月前,他以為迫使常非妥協是自己為夏許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江湖相忘,再也不見。
如今看來,這還真是最後一件。
只是這樣的結局,何其痛心。
可就算所有人都告訴他夏許已經死了,最後連王越也接受了,他仍舊不相信。
因為如果連他也相信,那麽夏許就真的不在了。
喻宸的突然離開令喻、常兩家陷入難堪與慌亂。常非認定喻宸是去雲南找“第三者”,忍着怒火向喻家讨要說法。喻國橋尴尬不已,險些親自去雲南抓人,幸被長子喻擎攔下來。
喻宸的所有“家人”裏,最淡定的竟然是曾因“第三者”鬧過自殺的常念。
那日從安城一中回來,常念就知道自己數年來構築的泡沫城堡崩塌了,喻宸成了他再也留不住的愛人。
多年的藥物治療使他肝腎嚴重衰竭,淋巴癌也已經确診。醫生說,他可能只剩3個月的命。
仿佛人到了快死的時候,才能将一切看透,不悲不喜,對什麽事都掀不起太高漲的情緒。
他聽說夏許犧牲了,而喻宸在雲南“胡鬧”。
對喻宸的“胡鬧”,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倒是得知夏許犧牲時,心髒輕輕顫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其實不恨夏許,當年甚至是有一些好感的。夏許這樣的人,似乎天生有一種吸引力,優秀得令人羨慕,卻不會嫉妒。
可是在失去一切之後,喻宸成了他在汪洋大海中唯一找到的浮木。他拼命攀住浮木,将另一個已在浮木上的人推入海浪。
那個人就是夏許。
後悔嗎?說不上。如果還有重來的機會,他還是會做相同的事。
不後悔嗎?好像還是有一些歉意的,否則為什麽在知道夏許離世時,泛起并不濃烈的悲傷?
但後悔與不後悔,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是将死之人,不知道正在承受的病痛與即将來臨的死亡是不是上天給予他的報應。
說來可笑,“愛人”喻宸離開的這半個月,竟然是他從“治療事故”中醒來之後,過得最安然的日子,不用再費盡心思編造謊言,不用再痛苦等待謊言被揭穿的一刻,不用再害怕“愛人”離自己遠去。
那本來就不是他的“愛人”。
他的淡定讓兩家長輩愈發焦慮,喻國橋再次生出去雲南把喻宸逮回來的想法,并跟他保證,一定好好教訓喻宸。
常念笑了,看向衆人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你們已經‘好好教育’過我和宸哥了,難道還想故技重施?”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汗顏,常念嘆氣道:“你們、我,我們沒誰有資格‘教訓’宸哥。我和你們一樣,對不起他,害了他,我們都是罪人。”
那天,常念像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将他、喻宸、夏許的事告知雙方家人。說完之後,病房鴉雀無聲,喻國橋與常非一臉難以置信,兩位母親臉色慘白,喻筱懊悔得無聲淌淚——當年她匆匆從部隊趕回,粗略打聽完情況,就抱着剛剛醒來的喻宸,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說:“別怕!姐姐回來了,大哥也要回來了。爸媽不會再逼你和小念,姐姐站在你們一邊。”
也許錯誤的種子,就是由她親手埋下。
常念掃過每一個人,看向喻國橋,又看向常非,“你們別逼宸哥了。他30歲了,不再是當年無力反抗你們的少年。他最愛的人因為我造的孽而犧牲,他怎麽會回來陪着我?我……”
說着,常念低下頭,聲音輕了下去,“我也沒臉再見他了。”
但喻宸還是回來見了他最後一面。
那時他已經很虛弱了,痩得脫型,雙手皮包骨,眼神異常空洞,說話也很吃力。
喻宸站在床邊,無法原諒,也無法惡語相向。
常念的人生是個漫長的悲劇,而自己的又何嘗不是。
常念平靜地看着他,艱難地開口,說得極慢,“宸哥,我想跟你說對不起,但你……你肯定不需要。事到如今,最沒有用的就是‘對不起’。這十年來我做的事,就像他們當年對我們做的事一樣,不配被原諒。”
喻宸沒有說話,只是眸光越來越沉。
“那我還是說一件你想聽到的事吧。”常念垂下眼睑,有氣無力,“上次我與夏許見面,是我故意告訴他我無法做愛。他沒有羞辱我,一切都是我設的局,連自殺也是局的一部分。那天……”
常念咳了幾聲,又道:“那天我知道醫生什麽時候來,我想用自殺讓你內疚,離開夏許。我成功了。”
喻宸十指收緊,心髒抽痛。
常念長出一口氣,“但後來打壓夏許不是我的主意,是常非。宸哥,我已經與他們說清楚,你姐姐也在場,今後他們不會再找你和夏……”
常念突然停下來,幾秒後眼神變得更加暗淡,“是我糊塗了,夏許已經離開了,他們就算想找麻煩,也沒有辦法找了。”
“不。”喻宸終于開口,眼中是常念曾經見過的堅定,“他沒有離開,他還在。”
常念怔了一下,慢慢別過臉去,不再說話。直到聽見門被合上的聲音,才喃喃低語:“他還在嗎?也好,也好。該離開的,早就應該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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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上來說幾句。
最近這幾章寫常念寫得比較細,有人說我是想洗白他。我覺得這是想多了。我只是為劇情的發展而設定了這樣一個人物,寫了他漸漸變成這樣的過程,有說過他這樣做是對的?直到目前更新的這一章,他都是個做錯了事,不能被原諒的人(來自他自己的說法)
前面還看到有人說文能體現作者的三觀,不好意思,我不認。
這也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故事,寫這篇文,我着重想寫的是主角在“情難自控”與“道德責任”之間的反複掙紮。
理性讨論歡迎,但不要強行扯到我本人的三觀,洗白小三、洗白白蓮花什麽的,我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