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事情在當天淩晨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非在樓上目睹了常念抱住喻宸、親吻喻宸的全過程,怒火中燒,偏在轉身下樓時錯過了喻宸推開常念的一幕。
警衛員将常念拖回家,大門剛一合上,常非揚手就是一巴掌。常念跪在地上,臉頰腫了,顫抖得說不出話。常非向來看不慣他的弱氣,當胸就是一腳。常念匍匐掙紮,血性被酒精點燃,非但沒有認錯,還大睜着一雙眼,憤恨地瞪着常非。常非又是一巴掌,絲毫不留情,指着他罵道:“你還瞪?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幹了什麽?”
常念吐出血沫,酒精令他異常亢奮,說出的話根本經不過大腦,“我幹什麽了?我不就是親宸哥了嗎?礙着你了?給你丢臉了?我……”
“啪!”第三個巴掌扇下去,常非食指戳着常念,“你還敢說?親男人,抱男人,你還想幹什麽?啊?”
常念接連挨了三個巴掌,臉頰痛得鑽心,耳鳴得厲害,腦子越來越混亂。常非輕而易舉将他扯了起來,“你給我說清楚,和喻宸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們什麽關系都沒有!”常念紅着眼吼。常非抓着他的衣領,“我教你撒謊了?我看見你們剛才幹什麽了,你還跟我撒謊?”
常念徹底失控,發瘋般地推着自己的父親,嘶吼道:“我喜歡他,你滿意了吧?”
挨第四記耳光時,常念摔倒在地,額頭撞出一聲悶響。再次醒來時,家裏格外熱鬧,不僅站着自己的父母,還有喻宸和喻宸的父母。
常非在他的電腦裏發現十來部同志片,難遏憤怒,而喻宸偏偏就在那時因為擔心他而跑來常家。常非險些一耳光打在喻宸臉上,最後雖然忍住了,卻直接給喻宸的父親喻國橋撥去電話,告知原委,讓對方來看看喻宸和常念都幹了什麽“好事”。
喻宸從小看着常念挨打,對常非本無好感,這回又有自己的關系在裏面,加之也喝了酒,面對常非時語氣沖了一些,竭力将昏迷的常念護在身後,一句“你還是不是他父親”剛脫口而出,喻國橋就來了,見他對長輩如此無禮,暴喝道:“喜歡男的你還有理?”
常非與喻國橋在部隊裏待了幾十年,早年見過同性戀,對此不僅無法接受,且深惡痛絕,倍感惡心,認為搞男人的都是變态,同性戀比強奸更低劣。加之那幾年媒體報道過不少同性戀猥亵男童的醜聞,同性戀在他們看來就更加罪無可赦。
常非對常念的管束極嚴,完全無法忍受常念喜歡男人。而喻國橋對喻宸雖一直采取放養政策,但同性戀卻是絕對不可能碰的紅線。
喻宸在學校裏再拽,也終究是個17歲的少年,事出突然,被兩家家長逼着,一時也亂了方寸,漸漸失去理智。火藥味極濃的對峙中,喻國橋指着常念,又指着他,罵道:“你不知道同性戀是變态?是病?是社會渣滓?我怎麽有你這種變态兒子!”
“變态”與“社會渣滓”強烈刺激着喻宸,他怒視着喻國橋,“同性戀怎麽就變态了?喜歡男人究竟有什麽錯?犯法了?影響他人了?你憑什麽說同性戀是社會渣滓?”
潛意識裏,他無法接受喻國橋說同性戀是社會渣滓。說他變态他可以忍,但喻國橋将同性戀等同于社會渣滓,聽着這話時,他壓制不住自己的憤怒。
夏許那麽優秀,今後也要被喻國橋誣蔑為社會渣滓?
“你還犟?你還敢犟?”喻國橋與常非一樣,容不得小輩頂撞,一耳光打下去,半點力都沒收。
喻宸更加憤怒,心頭湧起濃烈的悲哀。他與常念不同,常念挨打後不會還手,他會。喻國橋不分青紅皂白扇他,他幾步上前就要對着幹。警衛員連忙擋住他,拉扯之時,常念醒了,正巧看到喻國橋再次掌掴喻宸,心緒全亂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沖上去重重撞開喻國橋,拼命擋住喻宸,着魔般地哭吼:“誰也不準動宸哥!你們誰也不準動他!”
常非踹倒兒子,“你真是出息了,還敢護着他?”
喻宸立即抱住常念,怒吼道:“你們幹什麽!”
兩位母親哭了起來,心痛兒子,卻也與丈夫一樣無法接受兒子是同性戀。
家醜不能外揚,常非見不得兒子是個同性戀,當即就要把常念送去“矯正中心”。喻宸聽說過那種地方,堅決攔着不松手,喻國橋讓人把他架走,喝道:“你以為你就不用治療?同性戀是病,如果治不好,你就別回來了!”
這一夜如同飛來橫禍,将喻宸的所有計劃都打亂了。“矯正中心”的日子極其難熬,然而扛過一周之後,慢慢冷靜下來,他漸漸覺得來這一趟并非全然沒有好處。
家庭問題始終需要解決,如今無非是提前“渡劫”。他甚至有些慶幸,還好家裏人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夏許。現在他在這裏熬一段時間,父母總會心軟。就算喻國橋仍舊鐵石心腸,不久之後喻筱和大哥也該回來了。
姐姐疼他,且是家裏唯一的女兒,從小受寵,非常優秀,說的話喻國橋不可能不聽。那時母親也該心軟了。退一萬步說,反正家裏還有大哥,傳宗接代的事不用他操心。熬過這一陣,高考也結束了。他擺平父母,待家裏人接受了他的取向,往後與夏許在一起,阻攔也會小一些。
但他很擔心常念,一來怕常念身子挺不住,二來那天常念的反應太激烈,事情鬧到如此地步,他明白常念一定很難過。可“醫生”将他們徹底隔開,他根本見不到常念。
一個月後,常念趁着“醫生”換班,偷偷和他一起跑去露臺,他才發現常念其實比他想象中堅強許多。
常念說,自己一直被父母束縛,這是17年來頭一次反抗,既然反抗了,就要反抗到底,絕對不妥協,熬到家人妥協,接受他的取向和他選擇的人生。無論如何,以後總有能出去的一天,出去了就好好走自己的路,念書,做研究,找個喜歡的人過日子。
喻宸想起他醉酒時說過“我也是有夢想的”,一問,才知他想進入軍工科研這一塊。
搞軍工科研,不僅得具備相當的知識,還要有強健的體魄。
那天分別之前,常念跟喻宸坦白,笑說其實還是放不下他,還是喜歡他,不然喝了酒也不會“吐真情”,但以後人生還那麽長,有事業,有夢想,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遇到一個更合适的人。現在在這裏“被治療”,以後真遇到對的人時,就不用再鬧個雞犬不寧了。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所謂“絕對安全”的“矯正治療”會出現事故。
喻宸經過搶救,醒過來後丢了部分記憶,姐姐抱着他痛哭,母親自責不已,父親也破天荒向他道歉。
從旁人的口中,他得知自己與常念因為相愛而被迫接受“治療”,他被救回來了,而他的戀人身體遭受重創,可能再也無法醒來。
兒子生死未蔔,頑固不化的常非終于妥協了、懊悔了。喻宸站在常念的床邊,怔怔地看着。後來發小們告訴他兩人關系有多好,他茫然地聽着,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三年後,常念醒了,他莫名其妙地失落,總覺得好像不應該這樣。
可應該怎樣呢?
常念在知道自己失去健康,站都站不起來後,情緒崩潰,拒絕服藥,一心求死。常家心急如焚,但已經無可奈何。喻宸抱住他,安慰他:“別這樣,會好起來的,你還有我。”
常念驚訝地睜大眼,片刻後淚水潸然滑下。
幾日後,常念也許是想通了、接受了,不再抗拒治療,不再有輕生的舉動。再次見到喻宸時,他将頭枕在喻宸腰上,虛弱地說:“宸哥,以後我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我。”
記憶終于撥開雲霧,喻宸抓着染血的玉墜,發出一聲嘶啞的喊叫。
——那年的“矯正治療”有很多心理幹預環節,甚至是催眠。他擔心在一切好起來之前被人發現夏許的存在,于是刻意地不想夏許,以這種無可奈何的方式笨拙地藏住夏許。那時他根本沒有想過,“治療”會出現事故;更沒有想到,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偏執的潛意識,在事故之後,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想起自己的摯愛究竟是誰。
可嘆的是,記憶回來了,人卻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