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斯人若彩虹(一)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連司機都異常的安靜。
兩個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濕,坐在空調車裏,蒸出了熱氣,車窗上白氣一層,已經看不清街景。
“什麽時候回來的?”付簡兮突然開口問。
“我哪知道?剛見,不過再見,我會揍他,打聲招呼。”大建咬牙切齒的說完,像是真的在打招呼擡手拍了付簡兮肩一下。
付簡兮轉頭看他,臉上沒任何情緒,“我自己來。”親手揍好過別人揍。
“呵~!”大建偏開頭看着車窗笑了一聲,心想就護犢子吧!“那你得趕緊增肥,就這熊樣,一拳撂倒,讀秒你準玩完。”
付簡兮沒再說什麽,只是看着前擋風玻璃外,前車尾燈忽明忽暗的出神。
兩個人回家煮了四包方便面吃,這個時間叫外賣,苦了外賣小哥,不吃太餓。
“雞蛋吃嗎?”大建在冰箱裏翻東西,頭塞進冰箱裏,甕聲甕氣的問。
“不吃。”付簡兮打煤氣燒水。
大建拿了兩顆雞蛋,走到鍋旁,“就這麽放嗎?”
“帶皮煮,面好了,雞蛋應該是糖心的。”付簡兮說着往客廳走。
“你,欠怼!還有心情開玩笑。”大建把雞蛋在大理石邊緣磕了一下,蛋液沒流淨前倒進了沒開的水裏。
“講述事實……”付簡兮沒說着,站在客廳中間突然停住。
“事實就是我又把蛋皮掉進去了,真的,我不用買了個彩票嗎?”大建用筷子在鍋裏找雞蛋皮,問完聽不見回答,于是轉頭看向外面。
付簡兮站在客廳中間,看着一個方向發呆,沒情緒沒表情,只是看着。
Advertisement
大建突然想到了什麽,筷子一撇,大步跨進客廳,也看向窗外。
“操,還敢來,我去……”大建兩手撸起袖子,要往外走。
“我去,你,煮好面等着。”付簡兮平靜的口氣,讓被拽住的大建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哐啷!”大建氣憤的一腳踢在廚房玻璃拉門上,又進了廚房,煮面去了。
付簡兮盯着前院那一點火光,這一會兒已經第二顆煙。屋裏的燈光打在光滑的黑傘面上,反光卻趁的傘底下的人更暗,看不清五官表情,只能看清人站在院裏斜靠在圍欄上。
付簡兮心理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這麽長時間該壓下去的都壓了下去,就算偶爾出來翻騰,他也有辦法。
只是現在,他沒想到會這樣見,而且還是這種死纏爛打的方式。
開門後,付簡兮沒打傘,只是站在門檐下,但是斜着下的雨打在了他的褲子和鞋上。
方俣被屋門大敞後,傾瀉出的燈光照的眯了眯眼睛,才看清背着光的是付簡兮。
“掐了。”付簡兮說。
方俣把煙扔進雨水裏,緩步朝門前走去。
臺階上站着付簡兮,臺階下站着方俣。
方俣伸手把傘遞過去,一會兒的功夫,雨水已經打濕了付簡兮的睡褲和拖鞋,褲子緊貼在皮膚上。
付簡兮想都沒想伸手打掉方俣手中的傘,傘随着風和斜雨滾了幾下,被卡在院子角落裏。
“我能進去嗎?”方俣把目光從傘上移到付簡兮平靜的臉上。
“能。”付簡兮回答的非常利落。
但是,方俣聽見卻皺緊了眉,直覺這不對。
“還走嗎?”付簡兮緊接着問。
“不走。”方俣也回答的幹脆。
付簡兮難得扯着嘴角笑了笑,譏諷的問:“憑什麽信你?”
“我,我……”方俣雙目焦急的盯着他嘲諷的表情,心理也着急,很想趕緊找出一個可以說服的理由。
付簡兮的笑短暫停留,馬上收起。這一刻的神情跟深秋的雨一樣冰涼!
方俣焦急的說不出話,于是擡腳往上走,想去抓住站在門前的人。在還剩兩個臺階的時候,付簡兮突然擡腳踹了過來。
方俣側身躲了一下,躲過一腳,緊跟着側身的胳膊被另一腳猛地踹了一下。他踉跄着退下臺階,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進得來再說。”門前站定的人八風不動,話說的平穩沉靜。
方俣手掌猛地拍在地上,水花頓時濺起,他跳起來猛地一步胯過三個臺階,往上面跑去。
“砰!”付簡兮後背狠狠砸在牆面上。方俣手臂橫在他胸前一只手反擰着他的胳膊。
“啊,嗯!”在方俣沉迷的看着那張臉的時候,小腹被高擡起的膝蓋頂了一下,緊跟着肩頭被一只手推了一下,他貓着腰捂着小腹,向後退了三四步才停穩。
他擡起扭曲的臉,仰頭看着頭頂付簡兮那張仍舊沒表情的臉。
這樣的表情比他們第一次見面還要疏離,至少那時,看不爽會互相挑釁,現在已經變得挑釁的表情都不想給一個嗎?
大建端着一碗剛出鍋的面,靠在鞋櫃上,看他倆在門前打架。“好,再往下一點,吸溜~吸溜~!”
方俣不想跟付簡兮動手,畢竟他這幾個月沒處瀉火的日子,都在健身,而眼前的人明顯瘦了不少。他斜了一眼吸溜面條的大建,看付簡兮沒動,轉身往屋裏跑。
“咚!”
“咚!”
看清方俣的走向,付簡兮和大建幾乎是同時擡腿,付簡兮腳踩在門框上,攔住他的去路。大建在門裏,腳踩在牆面上,成了第二重障礙。
“再打一會兒,吃完這碗面,換我。”大建捧着碗喝湯。
方俣心理急的罵娘,誰他媽想打架,他只想搶人。
打不能打,那啥總行吧!
付簡兮看着方俣慢慢靠近,回手抄起掃院子的笤帚,頂在他的胸前,阻止他繼續靠近。
方俣低頭看了看髒了吧唧掃把頭,心想完了這件襯衫。想是這麽想,但還是在掃把頭頂過來的一刻伸手抓住了掃把,随後猛地一拽,在付簡兮沒來得及松手的時候,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付簡兮松手不及時,被迫拽着拉近。快貼上時,他下意識擡起腳去踹人,只是這一次沒踹到方俣肚子上,只是蹬了一下他的大腿,而且感覺自己被他大腿上緊實大塊的肌肉給彈了回去。
方俣到退了兩步,付簡兮也倒退了一步。
兩人都喘着氣,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感覺不到涼意,方俣後背甚至蒸騰出熱氣。
方俣站直身體,就站在原地看付簡兮,看了會兒轉身下樓梯,“回了。”
付簡兮在方俣轉身往下走的時候,也轉身往回頭,毫不驚訝,對上他一個人方俣有可能贏,畢竟他好幾個月沒練了,但是對上他和大建,沒有丁點勝算。
付簡兮剛邁進屋,手抓着門把手,門被關了一半,就聽見身後“噔噔噔!”快跑的聲音,他意識到人返了回來,于是加大帶上門的手勁。但是,應該有的關門響聲沒聽到,付簡兮回頭正對上方俣貼近的臉,低頭看見他一只腳正卡在門縫裏。
“你……”
“出來!”
方俣拽着付簡兮的手腕,把人從門裏拽到門外,随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現在,兩個人都被關在了門外。
付簡兮左右看了兩眼,能抓起來打人的東西都在剛才被碰倒了,掃把這會兒正躺在院子中間。
方俣擡手捧住付簡兮正左右看的臉,搬正看向自己。這動作無遺把弱點都留給了眼前的人,随後肚子上被砸了一拳,緊跟着小腿被踢了一腳,最後兩只抵在他胸前的手在顫抖,正拼勁全力在推開他。
方俣瞪大眼睛看着付簡兮,任由他打!
“你沒吃,晚飯,別打,別打了,不吃飯,哪來的力氣。”方俣一邊被揍一邊說。
付簡兮打累了,打不動了,終于洩了氣似的靠在門上,垂下生疼的手,閉上了眼睛頭也仰靠在門板上。
方俣捧着付簡兮的手一直沒松開,雙眼近乎貪婪的在他臉上每一寸每一寸皮膚上逡巡。
這是他的人!
等着他打夠了,累的的閉上眼睛,還是不肯看自己,方俣心理忍不住得疼。
“我,不走了,真的,”方俣說着慢慢貼近,小心的在他嘴角親了一口,“就陪着你,哪裏也不去,”雙唇輕貼,輕蹭,“就是走,也帶着你,好不好?”
付簡兮睜開眼睛看他,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又合上。雙眼穿過他看向雨裏,什麽都沒做,只是靜靜望着一直下的雨。
方俣被看的一驚,以為又要開始狂暴模式。看了一會兒,他有點惴惴不安,情緒平靜的太快所以不安。就像他兩個小時前在星傳媒大廳看見的一樣,太過安靜,安靜的像另一個人。
這時,門在裏面被敲了幾下,大建在屋裏喊:“有人嗎?”
方俣扯了扯嘴角,把付簡兮從門板上拉開,打開門,推着付簡兮進了屋。
付簡兮扒開扶在肩上的手,徑直回了樓上。
方俣跟在身後,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看向靠在餐桌旁的大建,“謝謝!”
大建笑了笑,笑容裏威脅警告的意味更大,擡手做了個槍的手勢,對着方俣,口裏發出:“砰!”的一聲,“自求多福,我看他的!”
“知道。”方俣笑的很欣慰,付簡兮有這樣的朋友,對他做什麽他似乎都能接受。“還是要,謝謝!”
“收拾完你,下一個就是丁樂寧,”大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食指指着方俣一臉不解的問:“诶?你說你們這群老年人想什麽我怎麽就搞不懂呢?一個一言不合就走,一個一言不合,死活不讓女朋友走,哪來的毛病?”
方俣頗為無奈的笑着說:“我去跟丁樂寧談談,上去了。”說完,還沒轉身,又停下來再次看向大建問:“他……”
“自己看,別問我,我只能告訴你,這種狀況不是第一次,爺爺去世他有一段時間是這樣,但是……好像也就兩個多月。”大建擺着手,端起碗近了廚房,一副不想說,說多了就想動手的表情。
方俣嘆了口氣,沒再問,上樓回了書房。推門進去,方俣站在書房門口掃視了一圈屋內。他走後,這個屋子應該沒人來過。看樣子就差在門上糊上封條了!
他沒進屋,轉身去了付簡兮的卧室。
借衣服!
房門半開着,方俣側身進去,說:“我……”一個字封喉,他大腦內都是白花花白花花的身體,他此時大腦已經停轉,內心一片啊啊啊啊啊……瘋喊狂叫。
滿眼都是付簡兮彎腰穿內褲的畫面,這會兒,也只穿了一條內褲,站在衣櫃前,正在往上身套睡衣。
方俣喉結上下滾動個沒完,看夠了才開口,“我,沒帶睡衣。”話剛說完,就被衣服砸了個滿臉。方俣把帶着付簡兮味道的一套睡衣從臉上拿下來,繼續不要臉的說,“也沒……”
一條白色內褲還帶着标簽,又甩到他身上。方俣拎起來看了看,這是他去年給付簡兮買的,沒穿過?标簽還在。算了,沒洗就沒洗吧!
從浴室出來,方俣抱着一堆濕衣服去陽臺,放進洗衣機裏洗。
所有的事情他做起來都非常自然,好像他只是離開了一晚,一切
都行雲流水般的自然而然。
洗衣液的牌子沒換,陽臺上僅有的一盆綠蘿還在頑強的活着,客廳沙發,茶幾,甚至餐桌上迷你音響,擺放的位置都沒變。
樓上的人,以及這個屋子裏的一切,都讓他舒服的想抻懶腰,随便躺哪裏都快活。
他直接回了付簡兮的卧室,但是沒人。他又去了樓下畫室,還是沒人。找了所有屋子,方俣突然慌了,不是趁他洗衣服去,人走了吧?
“當當!”
“幹嘛?”大建打開門看見方俣有點着急的站在門外。
“在你這?”
大建揮手把門打開了,讓方俣看。
方俣一看他的動作就知道沒在大建的卧室。
大建遙遙指了指自己的卧室的飄窗,兩秒後,方俣明白過來,快步回了樓上。
付簡兮的卧室跟大建的卧室是樓上樓下,一樣的位置,一樣的房型。方俣慢慢靠近被完全拉上的窗簾,窗簾裏面是飄窗,可是這個季節飄窗裏是很涼的,白天正午坐坐還好,晚上坐久了會冷。
方俣食指拇指挑開一點窗簾,漏出一條縫隙。果真在裏面,正看着窗外發呆,他又把窗簾拉開一些,讓光透了進去。
好一會兒,付簡兮好像才發現他。皺了皺眉頭看向他,也不說話。
“吃東西嗎?你沒吃晚飯。”方俣問,看見付簡兮這個樣子,他有點手足無措,比方秦上手術臺和手術加時都讓他慌張。
付簡兮想了幾秒,指向書架。
方俣也看過去,多維素片,一種滴油丸,一罐蛋白|粉,還有一盒什麽沒看懂。這應該是李榮天讓營養師給配的營養餐,關鍵不是飯呀。
“不想吃?”方俣心理沉了沉,他大概猜到這人不上學,不工作時的狀态。
付簡兮望着窗外很久,才轉回頭看着方俣平靜的說:“我現在不想說話,麻煩你,把窗簾放下來好嗎?”
方俣手抖了抖,他好像猜到了什麽,但是又不确定。他平複了一下心情,問:“我能坐這嗎?”
付簡兮轉過臉,掃了他一眼,又回去,說:“随你。”
南向的飄窗,陽光充足的時候,呆在上面會很舒服惬意,可是沒陽光的時候,幾乎是瞬間變臉,冰涼冰涼的。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方俣坐不住,動了動。這期間付簡兮一動沒動過,很久眼睛才眨一下,看樣子都忘了對面還坐着一個人。
“睡……”
方俣剛出口一個字,對面的人像被驚到了一樣猛地轉頭看向他。付簡兮的動作也吓了他一下,不過随後他意識到自己真的被忽略了。如果不是他出聲,他就是不存在的生物。
“明天上學,睡覺吧!”方俣把話說完。
許久,付簡兮低沉的“嗯!”了一聲。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起身,方俣緊跟着起身,腿腳都木了,彎腰捶腿的時候,餘光瞥見人正在往門外走。他緊跟上去,看着付簡兮進了畫室,穿圍裙,拿畫筆,擠顏料,倒松節油。一切準備工作就緒,端着調色盤,拿着畫筆站在畫板前,面對半成品的油畫又開始發呆。
這次方俣終于沒再被忽略。
付簡兮對靠着門邊的方俣說,“別在這呆着,不習慣!”
方俣無語凝噎,以前也不是沒這麽陪着過,什麽時候就開始不習慣了。
也對,畢竟只有他一個人把幾個月的時間縮短到一夜間,在其它人眼裏,這就是沒辦法忽略的幾個月!
方俣點了點頭,轉身走開,沒回樓上,去了大建的屋。門沒關,留了一條縫,方俣敲了一下,直接開門進去,随手又把門關上了。
方俣站在大健身後,問:“他這樣多久了?”
大建正在打游戲,聽見聲音,趕忙摘下耳機,一臉茫然的“啊?”了一聲。
“他這樣,多久了?”方俣語氣略顯沉重,又問了一遍。
“大爺,你問這話,不怕我揍你。”大建痞子樣的笑,笑的像是在撕人。
方俣氣勢弱了下去,但是表情比剛才更差了,“對不起,我沒發現,什麽時候?”
大建咋摸着嘴,想了想,說:“差不多也是去年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應該比那更之前。”說着說着大建也心虛了。
“你說之前爺爺去世是這樣嗎?”方俣坐在床邊擡手搓了搓臉。
“差不多,不吃不喝,不停發呆,不過過一陣兒就好了。”大建仰頭看天花板邊回憶邊說。
“怎麽過來的?”方俣把頭垂的很低,低到膝蓋處。
“我和林不語沒離開的陪着,而且,爺爺,爺爺走之前,開導,過他。哈~!”大建艱難的說完,自己笑着哭了。
一個被父母嫌棄的孩子,送走奶奶再送走爺爺,老人死之前要多不放心,才會臨危也要開導孤獨留下的孩子。
“方俣,”大建擡手腕抹了一下眼角,紅着眼瞪着坐在床邊埋首的人,“你如果再來之前那麽一出,我保證,你沒有第三次機會站在付簡兮面前。”
方俣瞪着地面笑了笑,“好!”
如果,再來那麽一次,他還活個什麽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