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歸無期(六)
清河邊,付簡兮蹲在花壇上,望着夜幕籠罩下蜿蜒的河。無風自動的河面,碎散的燈光晃的人暈乎乎。他看了會兒,幹脆閉上眼,把頭埋在兩個膝蓋間。兩只胳膊搭在膝蓋上,直楞的伸出去,張開的十指垂下,自由随意的擺動。
大建的電話打進來,響了一聲,就被付簡兮接起,“喂!”
“睡了?”大建壓低驚奇的聲音問。
“河邊等呢?”付簡兮把臉埋在膝蓋間沒擡起,話音聽着甕聲甕氣。
“哎!”大建失望的嘆了口氣,“馬上到,剛出地鐵口,林不語呢?”
“家呢?奶奶要打斷她的腿,情況不好,我先溜了!”付簡兮平靜的說。
“我就操|了!真他媽仗|義,你!”大建罵了兩句,說完又笑了。
“挂了,不想聽你廢屁。”說完,沒等對面說話,直接挂斷。
付簡兮看了一眼快要暗下去的屏幕,日歷顯示:8月23日,處暑。
暑氣正在消散,初秋的天,也該涼了。
但是,付簡兮感覺,今年,好像……就沒暖過。
擡眼,從石欄的縫隙裏看見直挺的墨綠色杆上蓮蓬矗立,但是已經有點枯黃,蓮子也瑟縮在孔裏。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遠處的荷葉,和被截了下半身的蓮蓬。
就在衆荷之間,我把我的一生都交付給了你……
恍惚間,有那麽一個人曾站在這兒許下重諾,然後……走了!
混混沌沌中,突然有點困,付簡兮雕塑般的蹲姿沒變,眼睛剛合上,就被林不語震天似的吼了一嗓子,吓的差點滾花壇裏去。
“付~簡~兮。”林不語從小區大門一出來就看見花壇上蹲着的人,揚手一指喊了一嗓子,她在家挨罵,這人不幫忙就算了,還跑了,“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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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簡兮剛轉回頭,林不語兩個巴掌齊刷刷的拍在他後背上,瞬間體內五髒六腑都被拍的移位。他龇牙咧嘴的臉抽搐了幾下,反手揉搓着被拍的地方。
“敢賣萌裝殘,還抽你!給你能耐的,還知道臨陣脫逃,叫你去幹什麽的?你個沒良心的玩意兒!啪~!”說着林不語又在她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啊~!”付簡兮誇張的喊了一聲,“怪不得丁樂寧不去,就你這樣,他非得客死異鄉。”說完,麻利的跳下花壇,往吃飯的地兒跑。
“你……啊啊啊~!”林不語在原地跺着腳,氣的閉着雙眼,撕扯着嗓子不停的喊,喊完,發現人跑了,趕緊追了上去。
“你倆挺會玩,你是風兒我是傻兒,纏纏綿綿清河邊兒玩耍~。”大建迎面走來,邊說邊唱,碰見付簡兮後,兩人一起站在原地等着跳腳跑過來的姑娘。
“你傻,你倆都傻!”林不語跑的呵哧帶喘,細白的食指在兩個男生肩頭一人戳了一下。
“先吃飯,吃完再論誰更傻!”大建催促說,兩只胳膊一擡,一邊攬着一個轉身往回走。
三個人只要聚在一起,長期清河48號吃飯!早中晚,各色餐點一應俱全,環境好,味道佳。發呆,聊天,互損,聖地!
“你們倆就給個痛快話,支不支持我?”吃飽喝足,林不語又開始讨論最近讓她一直煩心的事。她想出國做一年交換生,對于她一個語言專業的學生,語言環境很重要。可是,奶奶不同意,就連丁樂寧也不同意。
“支持!”大建把奶茶杯裏的吸管高高舉起說。
“去吧!”付簡兮看着窗外,說。
“那一會兒跟我回去,奶奶我是沒招了,你們就算跪地求,也得幫我求來,……哎,好想去,都沒去過哪兒?才二十一,感覺一輩子就這麽過,會無聊死。”林不語開始說的慷慨激昂,越說情緒越低落,最在乎的兩個人不同意,真的讓她壓力太大。
大建嚼着東西,沖她豎起大拇指!
付簡兮看着落地窗上映着屋內的景,目光穿過虛景望向路面,默不作聲的笑了笑。
他也在想:才二十一,一輩子就這麽過,會無聊死!
大建吃的多,時間也長,等他吃飽發現兩個朋友都在看着窗外發呆。付簡兮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經常發呆,他都快習慣了。但是,這位大嗓門也發呆,那真是有點驚悚。
人先有親情,然後是友情和愛情。
如果,林不語的夢想,被其中兩種感情牽絆、阻撓,其實已經到了寸步難行的階段。
那,付簡兮呢?他的親情太淡薄,甚至可以忽略不計,最後只剩友情和愛情,所以當他被最後一種感情羁絆住的時候,他也同樣寸步難行。
大建看着兩個朋友,心疼!端起奶茶當白酒,猛喝了一口。
從前,方俣很自戀的認為自己,夠穩重,夠成熟。現在看來,那也只是沒遇見自己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方秦的第二次手術要比第一次手術風險大很多,重症監護室住了将近一個月才轉回病房。他最近已經實實在在的成了有神論者,祈禱,念經,總之就是希望方秦能趕緊好起來。
自從暑期過完,開學後,付簡兮的工作和活動少的幾乎沒有。
所以,方俣失去了主要消息來源。美院的學校論壇成了目前能獲得消息的主要渠道。學校論壇的消息也止于上周,開學當天付簡兮騎着大黑進校門的照片和放學後取車子的照片。籃球賽沒有他,跆拳道社團活動沒有他,這個人跟隐形了一樣。除非必要,否則很難發現行蹤。
李榮天那裏,也只是告訴他有沒有按時訓練。他總不能天天打電話,最多也就是有工作照和活動的時候,他才會找李榮天,借機問問詳細情況。
大建在幾個月前已經不再回複他,這也是他忐忑的一方面。
丁樂寧跟女朋友吵架,自己女朋友見一面都困難,更別說幫他打聽什麽消息了。
幸好,梅軍那裏還有個小九,會因為付天宇的事,能見上付簡兮一面。
可就是這樣,方俣也已經焦躁到坐立不安了!
方秦躺在床上,看着方俣跟護工交代換洗衣物。說話的時候眉頭一直皺着,看上去不太高興,說完又不停的咬上嘴唇幹裂的皮,于是問他:“你是不是又口腔潰瘍?”
“啊?”方俣沒聽清轉回頭看他,“哥,你要什麽?”
“不要,”方秦頗為無奈的耷拉下眼皮,嘆了口氣又看着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別咬了!”
“哦!”方俣低頭看鞋面,應了一聲。
“打個電話吧!”方秦太能猜出他的心思,方俣在他面前甚至是在任何人面前從來沒因為其他事外漏過情緒。除了付簡兮的事,簡直是一打一個準,降他都不帶商量的。
方俣把自己重重的摔進沙發上,有點尴尬的笑了笑,“都沒接過!”
方秦有點驚訝,都沒接過是什麽情況,就是字面意思嗎?
“我出去抽根煙。”方俣剛坐下又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哪哪都不對,坐立不安。
方秦看着他往外走,叫住了他:“小俣,”看到方俣回頭,他想了想說:“回去吧!”
方俣停下腳步,瞪着面前的白牆。又開始不停的咬嘴唇上的死皮,咬完又去咬腮幫上的粘膜,一個力度沒掌握好,“嘎吱!”他都聽見自己牙齒咬破口腔內壁軟肉的聲音。
“嗯。”
應了一聲後,方俣心底開始泛酸,口腔開始分泌唾液,甚至眼眶也開始濕潤。
方俣扯着嘴角笑的酸澀,他如今也是有牽絆的人,已經走不遠了。
越遠心越慌,越遠氧氣越稀薄,身體本能開始尋覓着來時的路,迫不及待,祈盼着往回走!
“楊庭來過。”方俣穩了穩情緒,把上午楊庭來的事告訴方秦。“這兩天應該還會來。”
“嗯,來就來吧,反正都是攔不住,沒長大一樣!”方秦手指尖在純白的被子上劃着。“現在……除了好好活着,其它,我都不在乎。”
“像你。”說完,方俣出了病房。
秋雨下一場,氣溫就會降個幾度,幾場秋雨過後,似乎就要深秋。
訓練結束,大建陪着付簡兮坐在地板上發呆。大建表示自己實在沒辦法,罵也罵過,打也打過,損也損了,人還是這樣兒。不是不對,是不正常!付簡兮算不上多活潑好動新奇古怪的一個人,但是絕對不是現在這樣。一言不合就發呆,聽不見其它聲音,看不見其他人,他的世界好像就只有他自己。
再就是,不睡覺,最近幾個月,他回去的幾天,整天整天不睡。看書、畫畫、一切如常,除了不眠。
想不通,他幹脆也一起放棄治療,有空就這麽陪着算了!
幾年前,爺爺去世,他和林不語也是這麽陪着付簡兮過來的!
算起來,他能陪着的時候,實在是很少。如今兩個人工作方向不同,交集太少,忙的時候訓練都不在一起,節假日又開始分頭工作。
林不語如今也沒比付簡兮好哪裏去!
傍晚放學過來就要下雨,這會兒豆大的雨點夾在嘶鳴的風裏打在玻璃上。“砰砰砰!”跟飛镖打中木樁一樣,響聲沉悶卻有足夠的力度。
“怎麽回?”大建扭頭問付簡兮。
“滴滴。”
大建拿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預約了一輛車,半小時後到。
收起手機,他拍了一下付簡兮的肩,“半小時,起,換衣服,走人。”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更衣室,收拾妥當後,不足二十分鐘。從二樓走樓梯下一樓,拐出樓梯間,就看見前臺站着一排借傘的人,在排隊填寫表格。
“裸|奔怎樣?”大建把衛衣的帽子扣頭上,被冷風吹的直吸氣。
付簡兮把挂在雙肩包帶的帽子摘下來帶上,又拿了個口罩出來帶上,雙手在肥大的衛衣兜裏一踹,渾身上下就兩只耳朵、兩只眼睛漏在外面。
“要槍嗎?”大建看他這一身,裝逼裝出新高度了。
“裸|奔的人,槍放哪?”付簡兮兩只眼睛彎了彎,看着大建問。
“操,你還是別說話了,靜靜裝|逼,我保證不打擾你感悟人生。”大建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撥通司機電話,“喂,你好師傅,我們打了您的車,過來了嗎?”
付簡兮感覺自己總能在非常嘈雜的環境裏,屏蔽一切聲音,這種裝逼的技能他都沒好意思告訴大建,他怕吓着這些人。
感悟人生,其實挺準确。
有段時間了,具體多久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他不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多,不想記得的事情越來越清晰。
所以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就一個人,發呆,做什麽不做什麽都不重要。
只是,感悟出的東西實在少,他感覺自己這狀态跟老年人退休了一樣,閑适透了!
“哎~!”大建喊了第二聲,付簡兮才把眼神投給他,随後木讷的眨了眨。
大建嘆了口氣,推了他一下,“走了,別釘這兒了。”
付簡兮低頭看濕滑的大理石地面,被大建推搡着往外走。視線內都是進進出出的腳和手裏的傘尖,滴着水。
突然大建拽了他一把,從他身體的一側轉到另一側,并且面對着他拽起他另一只胳膊,大步往外走。
付簡兮反應過來已經被大建拽着走了幾步,這架勢是什麽意思?保镖護航?他下意識想回頭看看,大建拽着他在躲避誰?
大建擡手撐開巴掌,掌在付簡兮往後轉的側臉上,把頭又給他擺正,“瞎看個屁,看路。”說完,又轉回頭看着付簡兮身後,厲聲說:“站那兒,敢過來試試!”
付簡兮身體頓住,沒在往前走,最近是反應遲鈍了點,但是也知道大建應該是看見了不想讓他見的人,才拽着他走,又對人放狠話。略作停頓,他邁開大步往雨中走去。門口停着一輛出租車,打着雙閃,那應該是他們預約的車。車燈光照亮地面,連成線的雨水落到地面,雨滴濺起水霧騰騰,大建在他一旁也走的腳下生風。
付簡兮的手剛拽開後車門,就聽見身後不遠處,一聲吼,穿透雨聲風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付簡兮。”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回歸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