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年三見
身着一襲青衫,梁庭宇負手站在梧桐樹下,盯着眼前有些粗糙的樹幹,眼神早已放空。枯敗的梧桐花瓣飄落在地,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梁庭宇知道自己其實早該察覺到其中的不對才是,朱子深與孝和皇後不僅相識,并且可能在自己還未認識朱子深之前,兩人就已經結盟。
從自己入慶國為質,到父皇母後一同逝去,再到此刻,或許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朱子深都有參與其中。此行朱子深親自帶兵前來梁國,表面是商量兩國交好之事,實則極有可能是幫助梁庭軒穩坐皇位,順便讓梁國自願為臣。
什麽助他歸國奪位!什麽喜歡他都不過是個騙局!自己從頭到尾不過是朱子深手上登基圖謀的一顆棋子罷,最多,可能是比較貴重的棋子……梁庭宇不由諷刺的想到。
回憶起過去兩人經歷的種種,梁庭宇恍然發現,原來真的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不斷的妥協,讓步…
捏着玉核桃的手指隐隐泛白,手心被玉器的棱角膈得泛紅,梁庭宇卻恍然不覺,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十七他們都已經出了皇宮,不用被自己的愚蠢所連累……
自知自己是籠中之鳥,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梁庭宇腦中只剩下恨意,擡手抹掉嘴角的鮮血。
三年來,自己将所有的希望都壓在朱子深身上,為他也算是費盡心力,如今看來,這三年來的心血是付之一炬,報仇亦是無望。
一夜未眠,黎明之後,梁庭宇便穿上自己喜歡的青衫,安坐在院中等待朱子深的到來。
朱子深!!當初立下誓言的是你,如今你負我在先,就莫要怪我心狠!每每想起昨天晚上看到聽到的事實,梁庭宇幾乎不能思考,心中全是恨意。
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梁庭宇怔了一瞬,收起臉上猙獰的神色,緩緩轉回過身來,朱子深正端坐在石桌旁邊,手中執一杯清茶,一身暗紫的便服,俨然一幅初見時的模樣。
庭下梧桐樹,三年三見汝。
前年梧桐樹下初見,兩人尚且相看兩厭;去年樹下再見,自己竟已是丢了心;今日在樹下,看來或許就是最後一別吧?
輕笑一聲,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梁庭宇上前幾步,挨着朱子深撩袍坐下,動作自然地接過朱子深遞來的茶水。
“午時怎麽不用飯?”看梁庭宇坐好,朱子深随手将桌子上的糕點往前推了推,漫不經心的問道,語氣中還帶着關切。
“不餓!”梁庭宇泯了口茶水,咽下帶着腥味的清茶,垂下眼眸,輕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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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怎麽沒發現朱子深如此善長作戲!?梁庭宇嘴角輕扯,帶着諷刺。若不是昨晚他親自見到朱子深與旁人商議如何騙自己,此刻自己恐怕就要相信朱子深确實對自己的深情不移。
“嘗嘗,特意讓人出宮買的!”朱子深擡手捏了一塊米糕遞到梁庭宇唇邊。
米糕送到嘴邊,梁庭宇還沒反應過來,便下意識的張嘴咬了一口,等到緩過神來,頓了頓才将口中的糕點咽下。
“早上怎麽沒看到你?”,接過朱子深手中的糕點,梁庭宇淡聲問道。
“孝和皇後找我敘敘舊!”朱子深輕描淡寫的回答道,絲毫不見心虛。
梁庭宇在心中冷笑,面上一片平和,還帶着疑惑“敘舊?你跟她相熟?”
朱子深頓了一下,才接着答道,“以前在慶宮中,她曾照顧于我!”這種一查便知的事情朱子深倒是沒有撒謊的必要,只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梁庭宇的問題。
“原來如此,敘敘舊是應該的!”梁庭宇将手中的糕點重新放回在盤子中,朝着朱子深笑道,黑白分明的眼中笑意不達眼底。
瞥見梁庭宇的神色,朱子深以為梁庭宇惱怒他與孝和皇後來往,眼中神色微頓,補充道,“多年未聯系,怎麽說她曾經有恩于我!”
“你們十幾年未見,是該聊聊天!”梁庭宇語氣如常,甚至還帶着笑意,可是臉上卻一片慘白。
注意到他的臉色甚是難看,朱子深眉頭微皺,“你身子不适?”
“沒有,昨夜未休息好!”梁庭宇瞥了眼一臉擔心的人,不在意的答道。
不知不覺間,視線又落到朱子深身上,梁庭宇怔怔得看着身旁之人冷硬的側臉,許久未出聲。
“看着我做甚?”擡手拂去梁庭宇肩上落着的枯敗花瓣,朱子深溫聲問道。
“沒什麽?”被朱子深的動作一驚,梁庭宇驟然緩過神來,垂下眼眸,“最晚明天就該檢驗出信件的真假!你我之間的交易就算是結束了!”
梁庭宇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整個人顯得無一絲神彩,朱子深看得心中好笑,不由開口道,“怎麽?舍不得?不如跟我回慶國?”
有些惱怒地擡眼瞪向朱子深,惹得朱子深輕笑出聲,梁庭宇擡頭看了眼即将凋零的梧桐花瓣,語氣帶着些悵然,“前年這個時候,我背上被你打出的鞭傷養了一個月才恰恰痊愈,好不容易能到院中透透氣,便遇到你專程跑過來找我的茬。”
說着,梁庭宇臉上不自覺帶上幾分笑意,“你知道麽?當時我險些沒忍住,差點讓十七将你給扔出去!”
許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朱子深臉上帶上些笑意。
“世事難料啊,沒想到不過一年…”想起兩人去年在梧桐樹下的情境,梁庭宇的聲音不自覺停頓了一下。
“去年夜裏,你一人在院中喝的大醉,拽着我不讓我離開,還記得麽?”時隔一年,回憶起這些事情似乎還歷歷在目,朱子深擡手輕拍了拍梁庭宇的腦袋,帶着笑意的語氣中夾雜着幾分認真,“真想将你綁在我身邊!”
梁庭宇身子微微一僵,一把拍下頭上的手,白了旁邊人一眼,“想的倒是美!待會便将那盟書還你!我們也算是兩清!”
一夜未睡,腦中一陣一陣的犯暈,梁庭宇擡手輕按太陽穴,自然錯過朱子深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翳。
“你還是第一次來梁國都城吧?不如我帶你出去轉轉!”梁庭宇轉頭看向身旁的人,眼睛輕眨,臉上帶着初見時的笑容。
有朱子深在一旁作陪,兩人要出宮,梁國的侍衛自然是沒人敢阻攔。梁庭宇冷眼看着對待慶國皇帝恭敬有加的梁國侍衛,心中亦是有些氣悶,腹中的腥甜一陣一陣向上湧。
強行咽下腹中上湧的鮮血,梁庭宇捂着嘴輕咳,不動聲色的瞥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朱子深,要怪只能怪自己信錯了人!?
“怎麽一直咳嗽?”朱子深皺眉看向梁庭宇有些慘白的面色,說着要拉開他捂着嘴唇的手心。
口中還有腥鹹的鮮血味道,梁庭宇一驚,猛得上前一步撲到朱子深懷裏,下巴放在人的肩膀上,嗓音還帶着一絲沙啞,“無事,有些餓,我帶你去嘗嘗梁國的美食!”
梁國皇宮附近雖然并無多少閑人,不過守門的侍衛也有十幾二十人,此時兩人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一起,頓時引起衆人的注目。
“咳。”注意到侍衛投來的目光,朱子深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拍拍懷裏人的腰身,“別鬧!起來!”
趴在朱子深懷裏沒動,梁庭宇反而收緊了圈着朱子深腰身的手臂,從昨夜起,他的身子就一陣一陣的泛冷,而且加上剛剛,他已經是第四次咳血。
梁庭宇眼睛微閉,整個人靠在朱子深身上,聲音輕得似乎随時都要消失,“你背我!”
朱子深擡手扯了扯懷裏的人,卻分明沒有用上全力。懷中的人賴着不動,看樣子是鐵了心要自己背,朱子深無奈地輕嘆口氣,“背你!先松手!”
感覺到圈在自己腰身的手臂松了下來,朱子深轉身背對着梁庭宇,一把将人放到背上,勾着梁庭宇的腿彎,直起腰身,“去哪?”
“口渴!先去喝茶!”梁庭宇環過朱子深的脖頸,腦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嘴唇朝向旁邊側,輕輕開口道。
一開口,滿嘴都是血腥味,梁庭宇泯了泯嘴唇,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做,他側過頭去,不願多說話。
興許是想到幾日過後,便能将梁庭宇拘在自己身邊,朱子深今日的态度出奇的好,背着梁庭宇,按着背上人的指示一路穿過大街小巷,即使知道自己一直在繞圈子,也罕見的未出聲,未發脾氣。
眼見着朱子深背着他走了一個多時辰,梁庭宇終于開口道,“就前面那家吧,茶水很不錯!”
朱子深看向梁庭宇指着的那家茶水鋪子,說是茶水鋪不過是個簡易的篷子,一個老婦人拎着茶壺穿梭在破爛的桌椅之間。此處因處是臨近城牆,雖然往來的人熙熙攘攘,兩邊的商鋪卻遠不及皇宮附近繁華。
側頭瞥了眼肩膀上對着自己的烏黑後腦勺,朱子深還是走過去,将人安放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将周圍打量一圈,此次出宮就他二人,不曾有侍衛跟随,朱子深不得不提高精神來警惕。
借着朱子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空隙,梁庭宇悄悄漱幹淨口中的血腥味,安坐在一旁,擡眼看向高達十幾米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