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開的籠子、倒在桌案上的筆筒以及筆筒口前一堆吃得幹幹淨淨的松子殼。
他心中頓時了然。
祁煥之擡步走到筆筒前面,在離筆筒前一尺的距離用指節輕輕叩擊了幾下桌面,道:“小東西真厲害,跑出籠子不說還弄出這麽大動靜。偷吃上了瘾,現在就別躲着了,跟着我走可好?”
徐術圓溜溜的眼睛撲閃了幾下,心道:這祁煥之乃是聞名遐迩的名士,為人剛直不阿,心慈面善,為人稱道了數千年,比那嬌嬌滴滴絲毫不懂如何照顧小動物的玉兒不知好了多少倍。
徐術想着,從筆筒裏探出了個小腦袋,見祁煥之正溫和的望着他,便擡腳朝前,歪歪扭扭地爬到了祁煥之的手心裏。
祁煥之果然是堪稱君子的人物,不僅長的如蘭如玉,為人做事也是極其小心斯文的。他将徐術輕輕裹在手心裏,擡到那張俊秀如仙的面龐前面,輕笑道:“小東西餓壞了吧,帶你嘗嘗梨花膏?”
徐術坐在祁煥之的手心裏,看呆了那比春光還溫暖的笑容。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使勁地搖了搖腦袋,為自己因他人容貌而愣神羞恥不已。
祁煥之可是個男人吶,怎麽能這麽好看?
祁煥之帶着徐術回到了他的房間,用上好的絲絹裹着柔軟的棉花鋪在一個小竹籃裏,給小倉鼠做窩。竹籃邊緣還搭了一塊小木板伸到外面的桌面上,那是進小窩的‘階梯’。
徐術看着這精心布置的小窩,小尾巴立刻搖了起來,可歡實了!
祁煥之将徐術安置好了後,熄了燈便上床去睡了。徐術被折騰了一天一宿,累的渾身散架,連祁煥之給他放在小窩旁的梨花膏都懶得吃了,直接一頭栽倒在軟軟的小窩裏入睡了。
窗外,莫夫越無聲的接近,看着房間中的那一片寧靜,在屋外矗立良久,終于還是一扭頭,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煥之哥哥!昨天捉的那只小倉鼠逃跑了,還把籠子都弄壞了!”徐術躺在小窩裏迷迷糊糊地睡意正濃,玉兒突然在外面砰砰砰地拍打着門,大清早的聲音擾人清夢。
徐術從睡籃的邊緣伸出一張半睡半醒的朦朦胧胧的臉,卻看見祁煥之已經正了衣冠,理了衣襟,看上去神采奕奕,賞心悅目。
聽到外邊玉兒的呼喊,祁煥之應了一聲,便走過去開門。這個動作可把徐術吓得一激靈,睡意立刻沒了大半——糟糕,玉兒要進來了!
Advertisement
徐術四腿一蹬,急得小眼睛直蹬,身子也靈活了,腿腳也麻利了,一個翻身便摔出籃子外,一溜煙地躲到了一堆書籍後面,然後探出個小腦袋查看着外面的情況。
玉兒穿着一件明黃色的紗制衣衫,遠遠看去的确嬌俏可人。可徐術還是忍不住地把身體瑟縮了一下,畢竟前一天在玉兒手上被折磨的經歷實在是太驚悚了!
那玉兒一進屋,第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那個小竹籃,眼睛立刻賊亮賊亮的。
“煥之哥哥,是不是你把小倉鼠拿過來了?我還說怎麽找不到呢。”
祁煥之道:“恩,昨夜我将它提了過來,以後就養在我這裏吧。”
玉兒立刻嘟起嘴,道:“可是煥之哥哥,玉兒也很想和那只小倉鼠玩嘛!”
徐術心道:我可半點兒都不想和你玩。
祁煥之略一思忖,說:“你想和它玩,也是可以,走兩步路到我這邊來不就行了?”
玉兒眼珠子一轉,心中暗暗度量:這養倉鼠又費勁又麻煩,吃力不讨好,她也不是真的想養着那只毛絨絨的東西,只是想找個和煥之哥哥多親近的借口而已。眼下煥之哥哥說自己随時可以過來看小倉鼠,不正合了她想要親近祁煥之的心嗎?
祁玉兒偷偷瞅了一眼祁煥之那相貌堂堂的芝蘭風姿,臉慢慢地變紅了。
她和祁煥之是沒有血緣關系的,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
一直以來祁煥之都是以祁家長子的身份與她和母親相處的。但,她母親在四年前去世的時候曾把祁煥之叫道病榻之前,告訴了祁煥之他其實并非是她母親親生所出的秘辛。
當時,玉兒就在門外,斷斷續續聽到了些只言片語,也知道了她母親一直以來隐瞞着的秘密。
玉兒,原本并非叫祁玉兒,她本是姓崔,不過是因着祁煥之的緣由才一直叫做祁玉兒。
事實上,祁玉兒心中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自母親死後,家中一切事務皆由長兄祁煥之打理,他們原本清貧的家也就此變得紅紅火火起來。祁玉兒也知道整個十裏八鄉就數他煥之哥哥最為俊美,她并非祁煥之親生妹妹,為什麽不能做祁家的夫人呢?
想到這裏,玉兒便高高興興地答應道:“哥哥喜歡這小東西便把它拿去吧,我以後常常過來看它!”
祁煥之收拾好了,便說:“今日是陛下親自主持的科舉殿試,待會兒我便要入宮面聖,玉兒就好生守在院中,待我回來。”
徐術一聽祁煥之要進宮,頓覺不好。那祁玉兒當着祁煥之的面嬌俏可人,一旦到了祁煥之看不到的地方,就立刻變了個人似的難纏的厲害。昨天捏得他渾身骨頭都散了架,還把他餓得前胸貼後背,那樣的噩夢徐術是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趁着祁煥之到書桌邊拿東西的時候,徐術瞅準了時機,順着他的袖子藏爬進了袖子的口袋中。
他要跟祁煥之進宮!
☆、入V三章合一
殿門之前,雄壯渾厚的吹笙之音帶着帝王的巍峨之氣直貫九霄,巨大的金銮殿如同匍匐着的巨獸神秘而危險,一股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
祁煥之着一身錦繡玉袍,他衣袂翩翩,踏入殿中的腳步不急不緩,儀态大方,像極了誤落入凡間的谪仙。徐術在馬車上就将陣地轉移到了祁煥之的胸口,他探出一對骨碌碌的圓眼睛,那守衛森嚴的殿門越來越近。
進入殿中,只見重重疊疊的九階青玉石階之上,那一個被稱之為九五之尊的男人正慵懶地斜倚在龍座之上,半分眼神也不曾給予踏入殿中的十人。而他本身威嚴又俊美,讓人不敢逼視。
“跪拜!”随着掌事朝官的一聲吆喝,十人對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一群在科舉考試中表現優秀的白衣恭敬地趴在地上,龍座上的那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過了很久才道一句:
“起來吧。”
殿試開始,由皇帝向考生問國策,徐術趴在祁煥之的胸口中,也偷偷地聽着。那陸無尤看上去漫不經心,問出來的問題卻個個刁鑽至極、鞭辟入裏。那些問題涉及軍事、水利、農業、人口諸多方面不一而足。考生們一一做答、有優優劣。
獨獨只剩下祁煥之沒有被皇帝考問了。
皇帝似乎将他遺忘了一般,道:“朕乏了,退朝。”
這個時候,上卿大夫晏明玉上前一步道:“河洛城考生祁煥之尚未考學和安排職務,請陛下明示。”
陸無尤朝着偏殿已經走了兩步,聽到晏大人這話,頓住了腳。他仿若突然想起來什麽事情似的,原本慵懶的眼神突然之間就犀利了起來,如一把利刃穿破空氣直直向祁煥之射來。徐術藏身在祁煥之的衣服內,隔着布料都感受到了剜骨般的寒意,祁煥之卻是神色不變。
那陸無尤突然開口:“你是祁家的人?”
你是祁家的人?這句話中隐藏的危險和殺意擋也擋不住。整個朝堂一下子就沸騰起來了,誰人不知,陸無尤與前朝牧囯皇室祁氏家族有抄家滅族之恨。衆臣都定定地看向了殿中的那個白衣款款的青年,他們眼中充滿了震驚、探究、揣摩,也充斥着幸災樂禍的光芒。
祁煥之神色平靜,禮儀不亂,他拱手道:“在下姓祁,乃河洛城人氏,與前朝牧囯并無關系。”
陸無尤嘴角突然勾起了一個弧度,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他道:“祁公子風采翩然,才華橫溢,不如……去獸苑裏做那飼獸官吧。”
全場嘩然。
那獸苑中關着從各地搜羅而來的奇珍猛獸,因着陸無尤的喜好,大多是些兇殘暴虐的品種。獸苑之中每隔幾天就會傳出飼獸官被猛獸咬死的事情,是整個宮中除了刑獄之外死亡率最高的地方。
如今但凡在那兒做事的人,多半是其他宮中犯了事或者得罪了人的罪奴,因罪行又不至于下獄,便放在獸苑裏受苦。而如今,陸無尤竟然讓新科學子去那裏為事,其間心思昭然若揭。這殿中站着的都是些心思玲珑的人精,頓時,所有人看向祁煥之的眼神就變了味了,其間夾雜着不少同情、輕視、低看的意味。
祁煥之處之不變,規規矩矩地朝皇帝作了個揖,道:“小臣,遵命。”
獸苑位于無尤王宮最西北的角落中,遠遠看去,是一個如同古羅馬鬥獸場般的圓行建築。整個場子古樸粗狂,黑磚石上間或分布着被利器劃開的傷痕,看上去有些滄桑。
祁煥之帶着徐術一走到那雕刻着梼杌兇獸的青銅巨門之前,一股陰暗潮濕中夾雜着血腥氣的味道便鋪面而來,嗆得徐術靈敏的嗅覺大受刺激,差點兒就咳嗽起來。
還未踏入其中,突然聽得一陣慘厲至極的絕望哀叫破空傳來。
“啊——!”
徐術渾身一顫,連忙揪住祁煥之的衣服将自己藏了起來。祁煥之卻加快了腳步朝着慘叫聲發出的地方跑去,這下可把徐術吓得不輕。
可不能怪徐術膽子小,他現在長了個倉鼠膽子嘛!
剛剛進入內殿,一股嗆人的濃重血腥味兒便霸道的直沖人腦門兒,只見一群人驚慌失措地臉上挂着驚恐的表情朝着徐術和祁煥之所在的出口處沖來。
沒想到,門口守衛卻在此時‘哐當’一聲将鐵閘門緊緊關閉,那身穿盔甲的兵士叫道:“猛獸跑出了籠子,都是你們這些人的錯,該由你們這些飼獸官把它趕回籠子裏去!”
“放我們出去!求求大人了,兇獸吃人了,放我們出去啊!”被困在場中的飼獸官們驚恐地拍打着大門,眼中寫滿了絕望和哀恸,而外面的守衛卻絲毫不為所動。
此時,獸苑之中早就亂做了一團,逃命的飼獸官四方奔走,不知名的兇獸不斷地撕咬着人群,獸籠裏的各類異獸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兒,全部都興奮地上蹿下跳,用鋒利的爪子狂亂地劃拉着籠子的栅欄。
祁煥之眼見這場景如此兇狠,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新的慘叫聲傳出,眉頭深深地皺起,卻并沒有驚慌失措。他眼瞥見角落裏有一根大鐵棍,便跑過去将它抄了起來,直接朝着慘叫聲最厲害的地方而去。
徐術緊緊地抓住祁煥之的衣領,面色僵硬地咽了一口口水,渾身鼠毛都立了起來,就見前面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老虎正上蹿下跳,那兇獸嘴裏還叼着不知是誰的半只手臂,血淋淋地滴落着鮮血。
真是駭然至極!
祁煥之抄着大鐵棍朝着大老虎而去,那虎後腿一蹬,直接騰空飛起直奔祁煥之而來,眼見着就要把祁煥之和徐術撲倒在地了。
說時遲那時快,誰也沒有看清到底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一道白色的閃電突然從旁邊竄出,迅猛疾馳,力道非常,生生地把那只大老虎撞飛了出去。
竟是那只雪豹!
不僅僅是徐術要把眼珠子給驚得快掉出來,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整個獸苑最兇名在外的悍獸啊,傳說它在西域曾撕了不下一千個人!眼下這一只兇獸逃出了籠子都已經傷了七八個人,居然又跑出來了一只猛獸,還是一只誰也摸不清它底細的上品靈獸!
不少人吓得腿都軟了,直接跌坐在了地板上,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趴在地上絕望的哭嚎。
祁煥之的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卻依然咽了咽口水準備迎戰。他正要提着鐵棍向前時,卻突然發現那只雪豹的動作有些不太對勁。定睛一看,祁煥之才确認了——那只雪豹居然和大老虎對上了!
只見兩只猛獸看着對方不停地的打着圈兒,大老虎目露兇光,哈喇子直接從嘴裏垂到了地上,還帶着剛剛咬的人血的粉紅。雪豹這邊看上去則是氣定神閑,它微微眯着眼,步履優雅,仿若閑庭信步,眼神卻也是一刻不放松地緊盯着大老虎。
突然,大老虎雙爪向前,發出震山虎嘯,一個猛撲就朝着那雪豹而去。衆人呼吸緊/窒,還未看清那雪豹是如何動作的,就見一道血光劃過,那只身強體壯的大老虎如被拍飛了的大西瓜,從半空中重重跌落,連脖子都被劃開了半邊。
雪豹卻輕巧地落在了地上,前爪鋒利的爪尖之上還挂着猩紅的血液。它像是嫌棄這血液肮髒似的,皺着臉不耐地甩了幾下,又把爪子在那只大老虎的毛皮上摩幹淨了,才一個轉身朝着祁煥之走去。
徐術藏在祁煥之的胸口,立刻就感受到了他的宿主渾身都繃緊了的肌肉,這種緊張感在面對大老虎的時候。祁煥之都沒有出現過。
而此刻,那只雪豹優雅的靠近,卻讓這位名動千古的一代賢臣緊張了。
祁煥之緊緊地抓住了手中的鐵棍,他的手臂有些顫抖,卻仍舊時刻準備着向雪豹發起攻擊。只是一剎那,那只雪豹突然就在眼前憑空地消失了,等祁煥之再度回神的時候,他手中的鐵棍已經被一股大力猛然拍飛在了空中,震得他的手臂都是一麻。
卻見那雪豹離他只有一尺之遠了,所有人都為這個芝蘭玉樹般的青年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全都以為他就要葬身豹口了。沒想到,那只雪豹卻踱步上前,微微低下頭顱,很是親昵地用豹子頭蹭了蹭祁煥之的胸口。
“這,這……靈獸認主啦!”
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有人開始驚喜地大呼。這只西域雪豹自入了這獸苑以來,連猛獸都沒有一只敢主動上前與它交道,飼獸官們更是對其敬而遠之,連喂食都是用長竹竿挑着肉送過去的,沒想到他居然和眼下這個白白淨淨的公子如此親近。
難道這豹子也是個好色之徒,才選擇他做了主人?
徐術此刻就藏在祁煥之的胸口之前,被那豹子頭一蹭,圓滾滾的身子擠得一會兒扁一會兒長,就差沒變成橡皮泥了。他呆滞着臉在心裏不停的吐槽:蹭就蹭吧,幹嘛非得要蹭我待着的胸口啊,寶寶要被壓壞了!
雪豹一戰成名,卻并不在獸籠中多做停留,炫耀它的戰果。莫夫越環視了一圈吓得渾身哆嗦的衆人,在隔衣蹭了蹭小倉鼠之後,便自覺地回到了籠子裏。一個的飼獸官壯着膽子,摸到了它的玄鐵籠子旁,‘咔噠’一下把不知為何脫開了的黑金鎖鎖上了。
因着那雪豹的原因,一場獸苑之中血腥混亂終于得到了平息。祁煥之舒了口氣,又連忙去查看那些受了傷的人員。
事态嚴重,此次被那惡虎所傷之人足足有八人之多。只見一個瘦小的飼獸官趴在一個受傷的漢子身上痛哭:“大哥大哥,你醒一醒啊,你要是就這麽走了,我可這麽辦啊?”
祁煥之走了過去,道:“這人被咬了脖子,流血太多,得趕緊送往醫館醫治才是,莫要耽擱了。”
此話一出,衆人皆用一種怪異的神情看着他,仿佛他說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祁煥之皺眉:“怎麽了?”
只聽得那小飼獸官哭花了臉道:“公子,你是剛剛才到這獸苑中的吧!咱們這兒,可都是……可都是罪奴啊……就算是傷了死了也是沒有那個福分去宮中的醫館醫治的。”
祁煥之心中一涼,他道:“難道宮中的人就眼睜睜地看着這獸苑中的人死嗎?”
所有人都一下子沉默了。他們都是戴罪之身,很多人是得罪了權貴被排擠到了這處,平日裏不受其他宮人的折磨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怎麽敢期望能看上醫官的福分?
祁煥之眉頭死死地擰着,獸苑出口,厚重的鐵門依然鎖着。外面的守衛嚴密地看守這出口,絲毫沒有要放人出去的意思。
徐術是只小倉鼠,他的鼻子要比作為人類的時候靈敏了許多。動動鼻子,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隐約飄來的一絲藥香。
他一狠心,便朝着祁煥之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祁煥之胸口突然一痛,卻見他的胸口竟然跳出了一只小倉鼠!
這小家夥是怎麽藏到自己身上的?
古代人穿衣服極其繁瑣,就算是大夏天的也會裏裏外外地套上不少層,這樣穿衣的好處就是随便多裝個什麽東西都很難察覺。徐術偷偷地躲在了祁煥之的袖口中,又在他搭乘馬車入宮的時候偷偷地藏進了他的胸口,這一路上,祁煥之都沒有發現徐術這個‘偷渡生物’。
眼下這只家養的小寵物突然出現在這兇殘之地,祁煥之也吓了一跳。小倉鼠笨拙地向着一個方向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朝着祁煥之搖搖尾巴,眨眨眼睛,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樣。
“你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祁煥之似是讀懂了徐術的心理語言,不确定地問道。
徐術立刻頭點得似撥浪鼓,祁煥之對自己的小倉鼠如此靈性驚得張大了嘴,但還是很快地跟着徐術地步伐朝着一堵牆邊小小的木門而去。
此時一位長者也跟了過來,他拉住準備往木門中進的祁煥之,道:“公子,不能往裏進了,裏面放着治療百獸的藥材,不是給我們這些罪奴用的。”
祁煥之聽了臉色一變:“給這些獸類使用的藥材,卻不能讓受了傷的人用嗎?”
不等那人繼續阻攔,祁煥之已經推門而入。
祁煥之學識淵博,對于歧黃之術也頗有造詣,他在堆着藥材的庫房之中選了幾味止血愈傷的藥材,搗成了粉末,給那些傷員細細地包紮了。
祁煥之自幼熟讀百書,醫經之類的書籍看了也不少。他在家鄉開設了一個小醫館,為那些窮苦的百姓治病,自然深谙為醫之術。
獸苑中受傷的人頗多,也有傷勢比較嚴重的。好在祁煥之醫術高明,給那些傷員包紮之後,慢慢地竟然止住了他們流血不止的傷勢。
只等着也宮中暮鐘敲響,飼獸官們得以出宮去治療傷口,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接下來幾日,也會莫名地有些兇獸從籠中逃脫,但因着雪豹的威壓竟也沒有再出現兇獸傷人的事情了。
徐術每天跟着祁煥之到獸苑裏去晃蕩,一開始總是會被各種龇牙咧嘴的兇獸吓到腿軟,漸漸地他發現沒有一只兇獸敢傷害他。甚至,他覺得這些獸苑中的猛獸們好像還有一點兒怕他。徐術雖不知道自己身上為何自帶‘霸氣’光環,讓百獸不敢動他分毫,膽子卻也漸漸大了不少。
不久,百獸之中,徐術唯一還心有戚戚地就只剩下那只獸王雪豹了。
不知為何,徐術總覺得那只豹子看着他的眼神相當的……
饑渴?
徐術不清楚的是,之所以獸苑之中沒有哪只兇獸敢于招惹他,全都是因為那幫猛獸早就在晚上無人的時候被莫夫越教訓過了。若是有不長眼的猛獸傷害了徐術,那只兇殘至極的雪豹一定會讓它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徐術在獸苑中越過越自在了。這天暮鐘敲響的時候,徐術還在角落裏頭打着盹兒,忘記了出宮的時間。祁煥之着急地遍尋獸苑也找不到它,門口的守衛拿着鐵槍兇悍地趕着祁煥之離開。
祁煥之無奈,只得提前走開。
夜幕緩緩地落下,獸苑裏石板鋪成的地板越來越冷,徐術睡得哆哆嗦嗦,渾身顫栗。
在夢中,他一個人行走在漫無邊際的蒼茫雪海之中,前後左右無不是蒼茫無際的皚皚白雪,絲毫看不到任何溫暖的希望。那白雪越積越深,漸漸地将他的腰部都淹沒了,他被冰冷的雪花包圍着,渾身麻木四肢冰冷,只覺得沒有一處地方是自己的了。
就在徐術凍得渾身僵直的時候,卻突然感覺自己掉入了一片溫暖的海洋。他夢見了自己回到了現代,躺在母親的環抱裏在溫暖的烤爐前面打着盹兒。母親還用手掌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頭發,讓讓睡得更深更沉……
真是舒服極了。
到了早上,徐術慵懶地睜開雙眼,突然感覺有點兒不太對勁。他不算寬闊的視野中,入目所見全是一片雪白濃密的白色獸毛,白色的獸毛間還夾雜着黑色皮毛組成的小圈兒。徐術一愣,擡眼就對上了雪豹那一雙墨藍的眸子,那眸子精致的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眼中暗暗湧動的貪婪的神色卻像是災荒年餓極了的乞丐!
還是餓狠了十幾年都沒吃過一粒米的那種乞丐!
徐術渾身一顫,瞌睡立刻醒了個百分百。他立刻跳了起來,拔腿就跑,結果一個重心不穩,從那雪豹兩只前腿環着的溫暖小窩中直直摔到了地板上,摔得臉朝下腿朝天,笨拙又蠢萌。徐術顧不得摔得東西颠倒的腦袋,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繼續逃跑,結果還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就直直撞上了獸籠上包裹着的密密匝匝的鐵絲網上。
小鼻子都撞得腫起來了……
徐術這下逃跑不成,反而把自己胖乎乎的身體撞得個人仰馬翻,小肚皮朝上,四只腿亂顫。他想揉一揉自己被撞得生疼紅腫的小鼻子。
結果腿太短,根本夠不着!
徐術疼得眼淚花兒都要冒出來了,絲毫找不到緩解疼痛的辦法,難受的鼠須子都耷拉下來了,卻見從天而降一直巨大的獸爪,直直地向他壓了過來。
徐術這一下心都涼透了,原來他最後的死法是被一只豹子腿生生地壓成肉泥?
小倉鼠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了,小爪子死死地攥着,本就看不怎麽清楚的鼻子眉毛眼睛更是皺成一團幾乎就要消失了一般——他調動了全身的細胞來迎接痛苦的死亡!
沒想到等了半天卻是鼻尖微微一涼,然後仿佛有誰輕輕地在它的小鼻子上揉吧了一下。徐術詫異地睜開眼睛,只見那只幾乎遮蔽了他所有視線的大手掌鋒利的爪子全都縮了起來,只露出軟軟的肉墊在的鼻子上輕輕地蹭着。
這……
是在衡量到底要怎麽吃掉他嗎?
徐術可把握住了這個時機,麻利地翻身而起,搖搖晃晃地逃出了雪豹的魔掌,躲到了籠子的角落裏。察覺到小倉鼠的恐懼之後,莫夫越眼中一閃而過戲谑的光芒,轉眼就将他的巨掌從天降下,動作不快卻直當當地拍向了小倉鼠。
徐術本就是驚弓之鳥,莫夫越這一吓,把他三魂吓掉了倆,忙不疊地從那小角落裏逃竄而出,驚慌中不知跑向了哪裏。
沒想到那豹子卻似玩上了瘾,徐術往哪兒跑,那奪命的魔掌就拍向哪。徐術上蹿下跳,越跑越快,在死亡的逼迫之下,竟然慢慢地掌握了流暢控制着四足動物身體的方法。
正當徐術跑的渾身是汗,肌肉酸痛,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獸苑緊閉着的大門突然間打開了,飼獸官們從門口魚貫而入。
原來已經是早上了啊……
祁煥之一進門就急急地開始尋找徐術,他很快就發現了在雪豹籠子中被戲耍的小倉鼠,便蹲下身子,對着徐術和雪豹溫柔地笑道:“你們倆的關系還真是好呢!”
徐術氣喘籲籲:“……”
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他和這野蠻的大豹子關系好的了!!
獸苑處在王宮邊緣地帶,這裏是無尤王朝盛世光芒照不到的幽暗角落,一向不為人所注意。沒人想到,這裏發生的事情,竟也會傳到遙不可及的尊貴帝王的耳中。
“哦?那個姓祁的還活着。”
一身威嚴帝王氣的高大男人斜倚在墨玉桌案之前,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他語氣不鹹不淡、不輕不重,卻讓聽着這話的內廷首席官渾身都抖成了篩子。
“陛陛……下,小臣也……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小臣一早就安……安排了人去将獸苑裏最兇猛的猛獸放了出來,可……可沒想到那獸苑裏的猛獸都像轉了性子似的,比那綿羊還要乖順呀……”
“是嗎?”陸無尤眼中寒光驟現,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既然獸苑中的猛獸如此聽話,那寡人便也去獸苑之中走一走了,看看它們……到底有多乖順。”
獸苑經過了那天一虎一豹的巅峰之戰後,便重新确立了獸族的尊卑等級。先前的那只大老虎本是多次獸族鏖戰的優勝者,是整個獸苑的百獸之王。而這只百獸之王卻在衆多猛獸的眼皮子地下被人一招致命,死得幹淨。
獸族自有獸族的規矩,強者為王,很快地百獸便以一戰成名的莫夫越為尊了。
在莫夫越的領導下,百獸遵循着只要祁煥之(小倉鼠)出現時就絕對不能跳脫的原則,堅決維護這表面的和平。也是因此,獸苑難得的半個月內一宗人命都沒有收割,平靜的就像是春日芳草菲菲的草原一般。
而這種平靜是陸無尤所不願意看到的。他連辎車都不乘坐了,直接一路走到了獸苑之前,還未邁進,卻聽到門口兩人罪奴在一邊竊竊私語。
陸無尤停下了腳步,隐藏在茂木從後聽着。
一個罪奴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祁公子真是上天派來的小菩薩,這獸苑之中百種兇獸平日裏莫不是龇牙咧嘴、兇氣煞人,這祁公子一來啊,個個乖乖地待在籠子裏頭,也不傷人了,也不亂吼了,真真是上天庇佑啊!”
另一個罪奴也贊同不已:“是啊,是啊,我哥哥前日裏被老虎咬傷了,是祁公子用了良藥把他從閻王手裏救回來的。咱們這些人啦,到了這獸苑來,哪一天不是把腦袋別在腰間過日子?這祁公子一來真是救了我們的命啊!”
“是啊是啊,祁公子不僅本事大,長得也是頂頂的好看,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這般神仙般的人物呢。”
“是呢是呢,遇到祁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
陸無尤隐身在獸苑前的樹木之後,聽着兩個小童的話,臉色越變越黑。
姓祁的人……
他腦中一遍一遍地回想起陸家被抄時那些鮮血淋漓的慘相。他家本是牧囯望族,世代忠良,僅他父親那一輩就出了三位将軍,兢兢業業地守衛的牧國的邊疆,幫助牧國皇帝開拓疆土,争奪霸業。
可是到頭來呢?
一夕之間,陸家上下血流成河,上至他八十多歲的祖爺爺,下至他剛剛出生的小表弟,甚至連三姨娘肚子裏懷着的小嬰兒都通通被鐵甲軍的利刃收割了性命,連家中養的大黃狗沒有被放過!
那日,年幼的他躲在長滿了荷花的水池之中,眼睜睜地看着鐵甲軍沖進了陸府大院兒,将陸府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上鮮血。他躲在層層疊疊的荷葉之下,耳邊所聽,皆是刀劍如肉的聲音,還有他的親人苦苦哀求的凄慘叫聲。
如果不是那荷花池中恰好有一條通往陸府之外的地下水道,恐怕他陸無尤也沒有機會再多看這世界一眼了。
他恨祁家人,恨之入骨!
所以,當初攻破牧國都城之後,他才會不顧手下衆臣的反對,殘忍地血洗了牧國王城。上至七八十歲的老者,下至剛剛蹒跚而行的幼童,一個祁家的血脈都沒有放過。
不過,時過經年,這恨意依然盤踞在胸口,并沒有因為祁氏皇族的覆滅而消減。反而像發酵的烈酒一般愈來愈濃,愈來愈深厚,難以散去。
祁煥之……
根據他手下的暗衛所查到的消息,此人的确是出生于河洛城中,與那牧國王室并無關系。但……牧國王室已經全滅,他那盤亘滋長在靈魂中的恨意無處可發,見到這祁姓的人都忍不住地想要狠狠地掐死。就算殃及池魚,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誰叫他上趕着湊到自己身邊來?
內廷首席官正要張着奸細的嗓子吼上一句‘陛下駕到’,被陸無尤伸手阻止了。
他板着臉邁着長腿直接從獸苑入口走了進去,将守門的兵士都吓歪了嘴。
“這只劍齒虎不吃東西不是因為它亂發脾氣,而是生了病。只要把這副藥給它喝上三四次,除了病竈,它便能恢複如常了。”祁煥之蹲在一只病怏怏的劍齒虎身邊,修長白皙的手指溫柔地撫摸着那劍齒虎的額頭。
祁煥之生得無比的好,此時他身着飼獸官統一的白底紅褂短打小衫,明明是粗鄙不已的裝扮,卻因着他修長的身形、勁瘦的腰身,看上去別有一番風味。他額頭上泛着因勞作而浮出了一絲薄薄的汗意,晶晶亮亮的,陪着那張美輪美奂的俊顏,真真是……
讓人覺得很惱火!
陸無尤的眉頭皺出了一道深深的峽谷,視線像刻進肌膚的刀子般鋒利。祁煥之察覺到了那刺人的視線,猛一轉頭,臉上布滿了驚愕。
很快的,祁煥之反應了過來,他匍匐在地板上三呼萬歲。
陸無尤冷冷地看着跪在地板上的青年,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殘忍的笑容:“你很喜歡弄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