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這服侍了幾十年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今日之事确實是她在理,只是怕三少爺被那丫頭迷惑住了,萬一真要懲罰自己可怎麽辦,“且剛才是芸生和綠禾那丫頭……”
“回三少爺的話。”綠禾見着陣勢,便知道自己的大腿是抱對了,以後芸生不止是姨太太,指不定還是個貴妾呢!且看樣子朱媽媽要開始告狀了,綠禾立刻搶了話頭,“想必朱媽媽也不是故意推倒芸生姑娘的,只是朱媽媽向來身強體壯,而芸生姑娘又瘦弱不堪,自是經不起朱媽媽的推搡了。”
綠禾話音剛落,朱媽媽便怒視過去,走上去就想一巴掌招呼到綠禾臉上。?
☆、驚綠堂
? 四十七章
“啊!”綠禾動作靈敏,身形一閃便躲了開去,朱媽媽見她閃開了,更是覺得這張老臉無處可放了,連小丫頭都完全不把她放眼裏了,而一擡頭,卻看見了洛铮冰冷的眼神。
“三、三少爺,您別聽那死丫頭胡說。”主媽媽揪着袖子,感覺背脊出了一身冷汗,悄悄用眼神去瞄洛铮,三少爺不會真的因為一個丫頭而罰她吧?況且她确實是在理的啊!是芸生與綠禾在背後議論主子來着。
洛铮并未說話,看向朱媽媽身後的張媽媽,見她一臉淡定,假裝四處看風景,“張媽媽不在齊悅軒伺候着,到我這驚綠堂來有何事?”
張媽媽見洛铮冷不丁提到了她,只得讪讪地笑着,說道:“老奴這不來找朱媽媽說說話嘛,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張媽媽轉身就走,留下朱媽媽一人局促不安地看着地面。洛铮看着眼前這個在侯府伺候了幾十年的老婦人,嘆了口氣,說道:“芸生是老太君指過來的,原本在致遠堂芸生也是老太君身邊得力的人,朱媽媽這是對老太君有不滿?”
“不不不!”朱媽媽見洛铮果然拿老太君來說事兒了,一邊擺着手一邊懊惱自己一沖動便過火了,“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只是……”
見她還要為自己辯解,洛铮不願再聽下去,即刻打斷了她的話,“朱媽媽只需記住,芸生是老太君看重的人,日後在我驚綠堂,無人說得罵得,否則就是對老太君的不敬。”
“是……”朱媽媽手心全是汗,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一個小丫頭而已,難不成還真能奪了她的位置?以後慢慢拿捏就是了,如今鬧成這樣,可千萬別讓老太君以為她有什麽不敬的想法才好,“老奴知道了。”
洛铮見她戰戰兢兢地回話,也不再多言,只叫她下去好好反省自個兒。
“跟我來。”洛铮回頭對芸生說了句,便邁開步子往前去了。“芸生姐姐,我來扶着您。”綠禾小臉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了,她一把拉住了芸生的胳膊,好似兩人是親姐妹。
“不用了。”芸生用另外一只手扒開了綠禾的手,笑着說道,“我并沒有什麽事兒,讓別人見了,還以為我端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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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綠禾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我就是怕芸生姐姐你哪裏傷着了。”
芸生笑笑,不再說話,跟着洛铮的腳步往前走了去。
洛铮并沒有往其他地方去,直接帶了芸生到着月季花海旁的廂房裏,也就是芸生一來是便看見的廂房。
“這裏是我的書房。”洛铮打開了左邊的一間屋子,帶着芸生走了進去,外面候着的小厮便輕輕帶上了門。
這個書房并不大,只有三四個書架,裏面擺滿了書籍,芸生放眼看去,裏面多是兵法,當然四書五經也不少。房間采光,亮堂堂的讓人沒有壓抑感,臨窗下一張紅木書桌,上面除了筆墨外便只有一盞普通白瓷花瓶,裏面插着一束淡粉月季花。
“三少爺還挺有情調。”芸生看着這簡單幹淨的書房,便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情調什麽意思?”洛铮不解地看着她,芸生笑着說道,“就是說三少爺的書房很好。”
“原來是這樣。”洛铮嘴角噙着一抹笑,說道,“我平日裏回了侯府便多在書房,日後你便打理好這書房就行了。”
“只有這些?”芸生看着這并不算大的書房,有些詫異,這工作量也太小了吧?
“唔……”洛铮摸着鼻子看了看四周,說道,“阿九終究是個男子,粗心大意得很,以後我日常起居也就你來照應着吧。”
這才是正經任務吧……芸生點點頭,卻想到一件嚴肅的事兒,“三少爺,奴婢的住處……”
“對了。”洛铮也突然想起了這事兒,“朱媽媽她給你安排了哪裏住?”
芸生沒有說話,只皺了皺眉頭,但洛铮便懂了,低聲罵了句,“這個朱媽媽!”
“不過你別在意,你的住處我安排好了的。”洛铮變臉像是變天一般,立即又笑開了臉,“就是書房旁邊的屋子。”
這下換芸生驚訝了,“這裏?”
“不錯。”洛铮眯着笑打開了門,直接往一旁走去,芸生緊跟了上去,一開門,便見眼前場景竟十分熟悉,映入眼簾的是最平常不過的八仙桌與兩張椅子,桌子上擺了一套琉璃茶杯,窗下也是一張與書房裏一模一樣的書桌,上面擺的的東西都與洛铮書房的一樣,而內間的床鋪也與芸生在致遠堂住的時候的床鋪大同小異,但不知為何,芸生總覺這屋子的格局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或者說,歸屬感?
“怎麽了?”洛铮見芸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場景,以為她想到了什麽,心裏有一個異樣的感覺升起,“不喜歡?”
“并不是……”芸生用手去摸了摸桌上的琉璃茶壺,覺得那觸感竟然都莫名的熟悉,“奴婢只是覺得,這裏好像曾經來過一般。”
見洛铮皺了眉頭,芸生又立即說道:“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好似陪了我許久一般。”
洛铮久久不說話,直直地看着芸生,眼裏翻覆着情緒,面色卻毫無變動,“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嗯?”芸生被洛铮這話問得一頭霧水,正打算繼續問問他什麽意思,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三少爺,侯爺在等着您了。”
洛铮回頭望了一眼,便對芸生說道:“我去了。”
芸生點點頭,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洛铮今日本該在宮裏當差,但卻此時回來了,必定有什麽事,且侯爺也難得提前回了侯府,見洛铮剛才臉色變了變,芸生居然心裏有一絲忐忑,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兒吧?
不過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是她能管得着的,而如今洛铮走了,芸生獨自看着這屋子裏的一切,大腦卻越來越渾,腦海裏像是有無數個夢境在飄轉,又如同電影一般出現在眼前,景象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感覺從飄渺虛無漸漸變得可觸摸一般。這件屋子,她分明是住過的!這些東西,也都是她用過的!
眼前的場景開始漸漸模糊,芸生趕緊頭快要炸裂了,她向後趔趄了幾步,卻不知撞到了什麽,只聽“哐當”一聲,芸生感覺背後一陣壓迫感暗暗逼來,還來不及回頭看發生了什麽,便覺一笨重的東西狠狠撞上了自己的背,芸生悶哼一聲,在兩眼一黑之前,用盡全力側身一斜,終是避免的被壓倒在地的厄運。但重重地摔倒在地,芸生伏在地上,雙手死死扣住地面,雙唇發白,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而外面的綠禾聽到裏面一聲重響,立馬沖了進來,見芸生伏在地上,立馬蹲下來問道:“芸生姑娘你怎麽了?”
芸生疼的眼冒金星,更是說不出話來,似乎再疼一點點就要失去意識一般。
綠禾見她說不出話,立馬就扶着她往床邊去。芸生就着綠禾的手站了起來,感覺自己的背幾乎被砸碎了似的,一步一步移到了床邊,坐了下來後,才看清剛才砸中自己的是一架實木屏風,上面一面五彩的琉璃畫屏漂亮極了,在這個時代極少見到,但支架極細,一個不小心便會倒下來。
“芸生姑娘,要不要叫個大夫來瞧瞧?”綠禾見芸生臉色蒼白,雙唇上更是沒了一絲血色,像是個死人一般,駭人極了,“被這麽重的屏風砸到了,萬一傷到了筋骨那可怎麽辦?”
芸生伸出一只手,阻止了綠禾的話,她低着頭,呼吸急促,另一只手緊緊抓住膝蓋上的裙子,似乎要把這錦繡抓破似得,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清晰可見。綠禾一低頭便看見了芸生的狀态,她不由得慌了起來,“芸生姑娘,你是不是哪裏傷着了?我這就去找大夫!”
“不用了!”芸生猛然擡頭,定定地看着前方,眼裏布滿了紅血絲,眸子裏太多複雜的神色,可雙肩卻忍不住發顫,“三少爺去了哪裏?”
“三、三少爺去了侯爺那裏。”綠禾吞了吞口水,在她眼裏,芸生中了魔怔似的,面部表情時而猙獰,時而興奮,又時而傷感,時而柔情,不斷變換的表情讓人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麽。
芸生扶着綠禾的雙臂,站了起來,後背的撕裂般劇痛讓她快咬碎了牙齒,“今日是七月二十六?”
“沒錯……”綠禾點點頭,結結巴巴地說道,“芸生姑娘,你、你要去哪裏?”
芸生沒有回話,只是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此刻,她想見到洛铮,比任何時候都想見到!
“哎!”綠禾在後面喊道,“芸生姑娘!您還是先找個大夫來看看吧!”
“我自己就是大夫。”芸生不顧綠禾的呼喊,往前走去。
“芸生姑娘!”芸生一出了驚綠堂,便遇上了匆匆而來的阿九,身後還跟着一個熟悉的面孔,“姑娘這是上哪兒去?”
芸生看了一眼阿九,再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男人,嘴角蕩出了一抹笑,“三少爺是派你去将劉小四帶來京城了?”
還不等阿九說話,劉小四便猛地一下蹿了出來,對着芸生便跪倒了,“姑娘真乃華佗在世!我娘已經能下床了,若不是姑娘……我、我真不知如何報答姑娘的大恩!”
芸生後背極其疼痛,無法彎腰扶起劉小四,而是阿九去扶起了他,“嘿!別動不動就跪的!”
“唔……”芸生看着劉小四一副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表情,走上前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三少爺既将你帶到了京城來,以後便好好替三少爺做事,那邊是最好的報答了。”?
☆、晉王妃
? 阿九帶着劉小四下去安置,芸生擡頭看了看日頭,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芸生疾步走着,只想快點見到洛铮,卻見路旁一路下急忙但有序地往侯府大門跑去,連莊媽媽也在其中,一臉哀容,向來穩重地她竟然腳步也虛得很。
“莊媽媽,這是怎麽了?”芸生叫住了莊媽媽,但還未等到她回話,便看到吉煙扶着老太君邁了大步子往這邊走來。吉煙和老太君……還是老樣子啊,芸生看着溫婉可人的吉煙,還有慈眉善目的老太君,心裏竟如潮湧般,起起伏伏,說不出話。
莊媽媽還是沒有回答芸生的話,抹了一把額角就往侯府大門外走去,芸生随着她的背影看過去,只見門外已經有人牽好了定遠侯府的馬車停在外面,下人們井井有條但又極其麻利地布置好一切。
“老太君。”吉煙扶着老太君走上前來,芸生見老太君面無血色,眼睛半合着似睜未睜,雙唇慘白,整個人重量都全部靠在了吉煙身上,“這是怎麽了?”
吉煙并沒有停下腳步,芸生也上去扶住了老太君另一邊,這才聽到吉煙說道:“平津伯他老人家病重,老太君得立即去平津伯府。”
“嘶……”芸生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平津伯他竟然……
平津伯是老太君的親哥哥,今年已經七十有餘了,平日裏身體便虛弱,今日怕是真的遇到難關了。
吉煙與芸生兩人扶着老太君上了馬車,一回頭便見洛雍與洛铮也一同走來了。看着眉眼雖有悲戚但依然精神煥發的洛雍,芸生心裏莫名一陣犯惡。可再看到一旁的洛铮,芸生眼睛立馬就酸了,分明一個時辰前才見過,可這一次就像隔了幾個世紀一般。芸生低頭揉了揉眼睛,上前兩步屈膝行禮,“給侯爺請安,給三少爺請安。”
話音落了,芸生才發現自己聲音竟然已經泛着沙啞,簡單一句話哽咽着說出來尤為怪異。洛雍自是沒有看芸生,他問了一旁的管家,“老四呢?”
管家弓着腰,瞟了門外一眼,“四少爺他、他今早出去了還未歸來。”
洛雍按捺着眉角隐隐地怒氣,問道:“可知他去了哪裏?今日騎射師傅未來嗎?”
“這……”管家聲音越來越小,“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
“混賬!”洛雍暗暗罵了一聲,拂袖往外走去,留下洛铮站在原地看着芸生,見她眼眶發紅,卻又欲言又止,便問道:“怎麽了?”
芸生看着洛铮,兩眼相交彙的那一刻,有太多的話想說,可又不知從哪兒說起,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袖子裏的雙手微顫,她多想撲上去抱住眼前這個在她記憶裏消失如此之九的人。
“你随我一同去平津伯府。”洛铮見芸生已經來了,而外面又在催了,便轉身往外走去,上了洛昀坐的那一輛馬車。
此次事發突然,定遠侯府自然是來不及專門準備馬車給随行的丫鬟們的,能盡量輕便快捷地到達平津伯府是最好了,芸生最終還是坐上了老太君的馬車,一上車,便見老太君倚在吉煙肩上喘着氣,芸生立馬坐到了她旁邊,順手撫着老太君的胸口為她順氣。
“老太君,您自個兒的身子亦是要緊啊。”芸生一邊撫着老太君的胸口,一邊說着。這些熟悉的人一個個地出現在她面前,她腦海裏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可卻沒有給她時間慢慢整理和接受這一切,因為她記得,平津伯就是在這一次病重後沒多久便去了,而老太君受了重創,回來便病倒,而這一段時間侯夫人也稱病,侯府沒了女主人的打理,且兩個最尊貴的女人都卧病在床,侯府上上下下都忙着調理這兩個女人的病,因為才給力他們可乘之機,對世子下了毒手。
芸生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景,确實沒見侯夫人出來。
定遠侯府到平津伯府路程極遠,老太君一路上急得手心全是汗,再加上身子向來也不好,竟有要暈過去的架勢,還好芸生一直為她按摩着穴位,才防止了她暈過去。
可這一路上芸生心裏卻經歷了一番大起大落。看着周圍熟悉的一切,以為過去的一世只是個夢,看回想前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她清晰的意識到,那不是夢,一切都完美地重合了,明确地告訴她,所有發生過的都不是夢,只是她,重生了而已。
經過了一開始的驚訝,芸生雙腿開始止不住發軟。她雖一直未老太君按摩着,可她明白自己雙手幾乎沒了力氣,那是興奮所導致的……
“到了?”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老太君猛地睜開了眼,顫顫巍巍地下了馬車,見洛雍與洛铮也下來了,環視一圈,卻沒見到侯夫人與洛昀的身影,“昀兒呢?”
老太君知道侯夫人這幾日病得床都下不了,便沒有多問,可今日之事如此之大,卻不見洛昀身影。再看洛雍那神色,她便明了,“不孝子!”平日裏最是寵愛孫輩的老太君,此刻也恨恨地低聲罵了洛昀一句,這才走進了平津伯府。
平津伯的兒子和其夫人早已出來迎接,見到老太君來了,連忙行禮,“姑母快些進去吧,父親正念叨着您呢!”
老太君一聽,心裏更是瘆了,她用盡了所有力氣以最快的速度往平津伯住的地方走去。
平津伯府與定遠侯府一般大,進了中堂便有人擡了軟轎來,擡轎子的下人已經快飛奔了起來,可老太君還是催着再加快些腳程,吉煙與芸生都快險些跟不上了。好不容易到了平津侯住的地方,老太君卻站在門外愣住了。
華麗莊重的房子透出一股壓抑的氣息,一股股濃重的藥味充斥了芸生的鼻子。
或許此刻老太君是怕進去了見到自己不願看到的場景,所以才站在門外遲遲不肯邁進去,即便聽到了裏面一群人隐隐地哭聲。
“母親……”洛雍與洛铮也走了過來,旁邊站着平津伯世子和世子夫人。
晚輩都站到了身後,老太君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背脊走了進去。一邁入內間,便見裏面擠了滿滿當當地人。平津侯子嗣并不多,但旁支等也來了不少,再帶上各自家眷,也就擠滿了整個內間。有的婦人已經開始啜泣了起來,見老太君進來,紛紛起身行禮,坐下後又開始掩面哭泣。
老太君聽不得哭哭啼啼,立馬說道:“哭什麽哭!”
此話一出,那些啜泣地婦人立馬就被吓得噤了聲。老太君這才走到平津伯床邊去,芸生與吉煙都占得極遠,聽不見老太君與平津伯說了些什麽,只見她頻頻點頭,雙唇一張一合,答複着平津伯的話。
平津伯床邊站了好幾個太醫,但都是一臉哀容。芸生知道,平津伯本就是燈枯油盡了,再過幾日他便會去世,這是無論如何也扭轉不了的局勢。可是……芸生扭頭看了看周圍,竟沒看到平津伯的大女兒晉王妃。
平津伯的命數已盡,饒是華佗在世也束手無策,而此刻芸生卻想起,這是她唯一能見到晉王與晉王妃的機會。她往洛铮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洛铮也正四處搜尋着,對上她的目光,又露出一個不解的眼神。
芸生回以一笑,眼神清澈明亮,卻含了太多信息。洛铮皺着眉頭思索一番,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睜圓了眼睛,盯住了芸生,雙唇張張合合卻說不出話來。
此時人多口雜,自然不是說話的地方,芸生垂了眸,看着地面,聽着老太君與平津伯模模糊糊的聲音,暗自思索。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芸生太晚看去,一個素衣麗人臉上挂着兩行清淚,偏偏倒倒地走了進來。
“爹!”那麗人一來便哭得不行,坐到床邊握住平津的手,卻是問着老太君,“姑母,爹爹他怎麽樣了?”
“哥哥自然是沒事的。”老太君擡了擡下巴,想用面上的安靜來掩飾眼裏的悲戚。
芸生看着老太君身旁的麗人,松了口氣,晉王妃果然來了。剛才晉王妃經過她身邊時,芸生才算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長相,算不得貌美,勉勉強強全是清秀,但年過四十的她眼角的細紋幾乎沒有,膚色紅潤,即便此刻她傷心至極也可見到她身體狀态極好,白皙細膩的肌膚如同少女一般,這一切都歸因于緊随她步伐走了進來的那個男人,晉王。
京城人人皆之,晉王與晉王妃感情甚篤,大婚至今二十多年,一直恩愛如新婚夫妻,即便晉王妃只生了一個女兒,晉王也未曾納妾。
而芸生之所以急切想見到晉王于晉王妃的原因是,晉王在主上眼中的地位極重,手裏權力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他沒有兒子,所以一直視太子這個侄兒如同親生兒子一般,他可謂是太子身後最強有力的支撐。
可惜,在三皇子逼宮的前幾個月,晉王便病逝,太子一黨等于失去了主心骨。若是晉王沒有死。那麽三皇子的計謀怕就沒有那麽容易得逞了……
芸生擡眼看了看眼前這個慈眉善目,體型偏胖的男人。如今芸生極力要做的,便是讓晉王知道自己身體內已經有了病魔,早日防範才可避免以後悲劇的發生。
晉王來得匆忙,上前看過了平津伯後便坐了下來歇息。晉王妃與老太君皆在平津伯床前,晉王等了許久,突然皺了眉毛,雙手按壓着自己的腹部,發出陣陣壓抑着的呻喚。
芸生聽見了晉王痛苦的聲音,悄悄看了過去,見他臉上冒着豆大的汗水,五官都痛得扭曲了,卻還是極力壓抑着,似乎是不想讓晉王妃知道。
☆、平津伯
? 眼見晉王眉頭擰得越來越緊,而他硬是沒有發出聲響,握住椅子的雙手上已經青筋暴起,骨節蒼白,芸生看向洛铮,洛铮皺眉,眼裏神色已經恢複平靜,他搶在正要上去扶起晉王的小厮一步,拉住了晉王的一只臂膀,在吉煙不解的目光中,芸生也大步跨了上去,架住了晉王的另一只臂膀,目光與洛铮交彙的那一刻,兩人都明了此刻的動作。
“王爺,可是有哪裏不适?”洛铮在晉王耳邊低聲說道,晉王只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聲說道:“不要擾了他們,咱們先出去。”
洛铮與芸生便扶着晉王出了內間,安置在了外面的羅漢床上,晉王的小厮已經拿了一個小水壺站在他身後,見晉王坐好了便立即遞了上去。晉王顫抖着伸出手接了過來,猛地灌了自己幾大口,然後全身癱軟地倚在椅背上大口氣喘,面色漸漸恢複了血色,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了。
芸生與洛铮默默看着這一切,并不說話。據芸生的記憶,晉王生性灑脫,不拘小節,亦不端親王架子,所結交之人不分鴻儒白丁,上至文豪老學究,下至東市商販,凡是行事合他意的,皆可結交為友。
“你這丫頭……”晉王的腹部似乎已經不痛了,他恢複了些力氣,卻疑惑地看着芸生,“方才你按我脈搏做什麽?”
芸生垂眸斂目,思索着如何回晉王的話。剛才扶着他出來時,确實趁機摸了他的脈搏,發現他的脈象寸部沉大有力,關部弦大而硬,但有時脈跳又會突然加快一下,尺部沉而細弱無力,且芸生若是沒猜錯的話,剛才他是喝了幾大口燒酒,腹痛便得到了很好的緩解。可惜,他這似乎是胸中有淤血之症,燒酒能解一時之痛,但猶如慢性毒藥一般,只會使胸中淤血越積越多,直至病入膏肓。芸生總算明白晉王上一世為何突然離世了。
“王爺……”晉王妃從內間走了出來,腳步依然虛浮,眼睛已經腫了起來,又兩個丫鬟扶着,看起來憔悴極了,“父親他……怕是不行了。”
晉王妃傷心過度,竟也沒注意到晉王虛弱的狀态,只顧着在一旁垂淚。晉王也不在意,他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晉王妃身旁扶住了她的肩膀,“父親他吉人天相,定會沒事兒的。”
僅從晉王這一聲“父親”,二人的感情便可見一斑。洛铮已經不知不覺移步到了芸生身邊,“你……”
話還未說出口,芸生知道他要問什麽,将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噓……”
而左手卻悄悄勾上了洛铮的小指,兩人寬大的袖袍遮住了指尖的動作,芸生稍顯冰涼的指尖觸摸到了洛铮熾熱的手指,感覺到了他手掌的顫抖,然後緊緊将自己的手包裹在了手心。
“王爺你……”晉王妃情緒穩定了下來,這才發生晉王面色不好,“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她向四處張望着,“快給王爺拿藥來!”
“已經沒事兒了。”晉王見晉王妃緊張的樣子,連忙笑着按住了她的手,“多少年的老毛病了,現在可不是已經好了嗎?”
“王爺又喝了燒酒來止痛?”晉王妃聞到了晉王嘴裏的酒味兒,眉頭擰得更緊了,“那玩意兒始終不是良藥,再這麽下去,總會讓王爺身子越來越虛的。”
“這麽些年不都過來了嗎?”晉王倒是一點不在意,為表示自己健康,特意拍了拍胸脯,“且再也沒有比那更有效的藥方了。”
晉王妃心裏到底記挂着自己父親,也不再多說晉王。而芸生眼見晉王夫婦二人就要下去歇着了,芸生有些着急,看了洛铮一眼。洛铮會意,立刻出聲了,“晉王請留步!”
晉王回頭看了洛铮一眼,問道:“何事?”
洛铮上前行禮,說道:“王爺方才情況實在危急,不知可有找太醫瞧過了?”洛铮是晉王妃的侄子,晉王自然也對他和善,對他突來的關心并未感到奇怪,“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太醫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偏偏每次犯病了就喝些燒酒,倒比那些太醫們開的藥方要好上一些。”
晉王剛犯了病,精神氣還有些不足,而晉王妃傷心過度,又這麽晚趕了過來,兩人體力都有些不支了,這就要下去休息了,芸生想着不能放過此次機會,且晉王的病情确實十分危急了,便行了一禮說道:“請王爺容奴婢鬥膽說一句!”
晉王詫異地看着芸生,問洛铮:“這是?”
“這原是老太君身邊伺候着的人,醫術了得。”洛铮不與晉王繞圈子,開門見山說道,“想必她是看出了什麽。”
晉王半信半疑地看着芸生,而晉王妃卻有些激動。晉王的病以及多年了,請了許多名醫都沒看出個所以然,莫非這丫頭還能看出什麽不成?“你且說說看,你看出什麽了。”
“王爺剛才腹痛難耐,可卻喝燒酒來止住了痛,實在是下策。”芸生上前兩步,冷靜地說道,“依奴婢看,王爺胸中已經積滿了淤血。”
晉王一聽,卻笑了起來,“當真是個黃毛丫頭,若是本王胸中積滿了淤血,可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芸生見晉王不信自己的話,有些着急,可自己人微言輕,确實沒有讓晉王信任自己的資本。
“王爺可千萬大意不得!”晉王妃倒是開了口,拉着晉王的袖子說道,“這丫頭前面那句倒肯定是對的,哪有用燒酒來止痛的?以後定要少喝了。”
“好好好。”晉王笑着拉住了晉王妃的手,眼裏愛意滿滿,旁若無人地說道,“都聽王妃的!”
“王爺,如今已經是秋日,待過些日子入冬了,若是出現了臉色發紅,眼睛發綠且眼皮紅腫,精神慌亂,呼吸困難急促,到時請王爺一定好好醫治。”芸生望着晉王離去的背影說出了這句話,不知他聽沒聽見,但晉王妃卻回頭望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才雖晉王走了。
晉王與晉王妃離開後,天色也晚了,老太君在吉煙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兩鬓的頭發似乎又白了一大片,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見了洛铮也不說話,只看着地面,緩緩地往外走去。緊接着洛雍也出來了,父子倆默默跟着老太君身後,看着吉煙與莊媽媽扶着老太君進了廂房,這才轉身離開。
洛雍與洛铮并未多說什麽,兩人之間的沉默不像一對父子,反而像陌生人一般。洛雍臨走前,張了張口,卻終究沒說什麽,“你早些休息,明早還要入宮。”
洛铮點點頭,“父親也早些休息。”轉身便走。芸生跟在他身後,兩人皆不說話,腳下步伐卻極快,走過了一個游廊,繞過了兩三處廂房,直到一處寂靜的涼亭,洛铮才停了腳步,緩緩轉身。
芸生擡起了頭,仰望着洛铮,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夜色濃厚,她看不清洛铮的表情,只感覺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拂過自己的臉頰,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你都想起來了?”
“對不起。”芸生聲音已經變得扭曲,她哽咽着說道,“我來得太晚了。”
洛铮的手停留在芸生的臉頰上,細嫩的觸感讓他心裏有一些不真實感,可感覺到指尖有熱淚滑過,他像是被灼傷了一般猛地縮回了手,接着将眼前的人擁入了懷。
“我原本想着,你什麽都不記得是最好的,所有的仇恨,都由我來承擔。”
“我怎麽能忘記你。”芸生感覺箍住自己的雙手越收越緊,她呼吸有些急促,且說話聲音也開始顫抖,“我怎麽能忘記我們一起經歷的那麽多。”
洛铮将下巴抵在芸生額頭上,閉眼長嘆,“這一世,我定給你一個美滿的未來,護你一世安穩,一世歡喜。”
“我信你。”
****
初秋天涼,芸生只蓋了一層單薄的棉被,卻依然睡得香甜。
次日天一亮,洛铮與洛雍便進了宮,而洛昀在幾近午時才姍姍來遲。
“你還記得你有這麽一個舅公?”老太君見洛昀眼下青黑,便知他昨夜定又去鬼混了,“你舅公病重你卻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良心被狗吃了?”
老太君甚少說如此重的話,且平津伯平日裏常常送一些稀奇玩意兒給定遠侯府的晚輩們,當初洛雍初入朝堂也得了平津伯不少庇護與教導,因而洛昀如今如此表現,老太君定時氣極了。
“孫兒昨日在三皇子府上,并未及時得知消息,是孫兒的錯。”洛昀連忙向老太君認錯。然後提着袍角便往內間去了。
而他這一句話,卻剛好被正走進來的芸生聽了進去,如今洛昀已經和三皇子私交甚篤了?那麽在洛铮與三皇子去河州之前,洛昀就已經搭上了三皇子?
芸生正想得出神,可看見老太君精神萎靡,便連忙上去為她按摩。
☆、五十四章
? 五十二章
老太君已經在平津伯府待了一夜,年邁的她明顯體力不支,好在今日平津伯有了明顯好轉,能吃下東西且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