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也清楚了,老太君這才放心回了定遠侯府。一回府便在莊媽媽的伺候下歇着了,芸生與吉煙說了幾句話便打算回驚綠堂,可還未跨出致遠堂,便遇見了在如香和如玉的攙扶下往致遠堂走來的秦典卿。
芸生看秦典卿走路雖還有些異樣,但看樣子是沒有大礙的,想必那日洛清也并沒有下了狠手,不然秦典卿恐怕是廢人一個了,哪兒還能走路呢。
“表小姐好。”可是芸生一想到眼前這個女子,便忍不住露出了冷笑,“表小姐這是要去找老太君?”
秦典卿一臉焦急,晶瑩的淚珠挂在臉上,嘴唇被自己的皓齒咬得發白,看得旁人忍不住憐惜這麽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她并沒有看芸生一眼,而是直接往致遠堂裏去。
“奴婢勸表小姐一句。”芸生見她把自己當空氣,于是對着她的背影說道,“老太君的兄長平津伯病重,老太君身心俱傷,如今正歇着呢,表小姐可別去打擾了老太君。”
然後秦典卿只是頓了一下,便接着往致遠堂走去了。
平日的致遠堂幽靜別致,而今日卻有些寒氣瘆人。秦典卿忍着身上的劇痛,一步一步地往致遠堂走去。自從前些日子從鄭國公府回來,姨母就打算讓她收拾東西回山東去,雖沒明說,可秦典卿自己也知道姨母就是嫌棄自己在鄭國公府丢了臉,在京城名貴中鬧了笑話。可那能怪她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洛清當她是眼中釘要整治她,連自己娘家的臉也敢打,說什麽鄭國公的醉仙花名貴,可到頭來也未見鄭國公說過什麽,難不成他還真能為了幾朵花來和她一個小女子計較不成?不過是洛清狐假虎威就是想收拾她罷了。秦典卿不知道洛清為何與自己姨母還有表哥如此不對付以至于連累了自己,可她不甘心自己就這樣做了炮灰被自己親姨母趕回山東,好不容易來了京城這地方,且還有她心裏歡喜的少年,她怎麽能就這樣屈服。
望着致遠堂古樸的牌匾,秦典卿又擠出了幾滴淚,這才啜泣着往裏走去。可莊媽媽心裏老太君的安康才是第一位,此刻她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老太君歇息的,且前些天老太君對秦典卿的失望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如今她又來求情,只會惱了老太君。
“表小姐請留步。”莊媽媽上前攔住了秦典卿,面無表情地說道,“老太君不堪勞累,已經歇着了,表小姐若有事還請明日再來。”
“求莊媽媽讓我見一見老太君。”秦典卿眼裏淚光閃閃,本就細軟的聲音帶了哭腔更是讓人不忍拒絕,“只讓我見一見就好。”
可莊媽媽亦不是動不動就心軟的人,可若再堅持不讓秦典卿進去,就是她的僭越了,于是對一旁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悄無聲息地開門進去,過一會兒又走了出來,關上了門才說道:“老太君正歇下,說了誰也不見。”
“老太君心裏擔心着平津伯他老人家呢,頭風都險些發作,如今任是誰也不能打擾了老太君的靜養。”莊媽媽揚了揚眼睛,說道,“表小姐請回吧。”
“不……”秦典卿掙脫了如香的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纖瘦的身子在初秋的風中瑟瑟發抖,“求老太君見一見卿卿吧……”
“真是笑話!”洛瑾早早便坐在一旁看着秦典卿,如今見她索性跪下來了,便再也無法看戲,緩緩走了出來,“原本就是咱們侯府幫忙照看你一二,如今你自己惹了禍,趕你走是本分。如今你在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侯府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呢。”
見秦典卿的背脊漸漸僵硬了,洛瑾又笑着說道:“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主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還在這死皮賴臉的,啧啧。”
“五小姐你!”秦典卿羞紅了臉,可卻又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洛瑾,畢竟她說的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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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侯夫人卧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地看着一旁香爐上的一律白煙袅袅升起,一只手靠在身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洛昀坐在一旁,蹙緊了眉頭,看着地面,整個屋子都彌漫着一股莫名的壓抑。
“娘……”洛昀終是張開了嘴,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侯夫人打斷了。
“你別說了。”侯夫人眼睛都沒有張開,揚了揚塗了猩紅色蔻丹的手,“現在侯府裏一下子三個人病倒,哪裏還有精力去管她,我已經叫人支會姐姐了,明兒就把卿卿送回去。”
“別!”洛昀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娘,咱們侯府這麽大,就容不下一個小女子?”
哪裏是容不下一個小女子,只是侯夫人自小與自己姐姐的感情就不算深厚,當然也不想她的女兒成天在自己面前晃。“什麽容得下容不下,我這不是病了嗎,姑娘家是嬌客,我要是沒照顧好可怎麽給姐姐姐夫交代。”
“娘的樣子哪裏像是病了。”洛昀一聽侯夫人找各種借口要送走秦典卿,氣得臉色都白了,“不過一個小女子而已,娘要是覺得沒有精力照顧,那我來就是。”
“混賬!”侯夫人原本面無波瀾地躺着,聽了洛昀的這話直接坐了起來,“你成天不學無術,也不知道上哪裏鬼混了,前兒你舅公病倒,你倒好,跑去花天酒地。”
洛昀低着頭不說話,雙手握拳,胸口劇烈起伏。侯夫人見他這樣更生氣了,就差跳起來指着洛昀的鼻子罵了,“看看驚綠堂那位,比你大不了多少,已經在主上和太子身邊做多少事兒了?而你呢,千牛衛進不去,書也不好好讀,倒是想着如何來照顧你表妹了?”
“好……”洛昀點着頭,但也沒有看着侯夫人,慢慢往後退,“好、好!”
“好什麽好!”張媽媽在一旁給侯夫人順氣,而侯夫人按着自己太陽穴,覺得快要被這個兒子氣得腦仁兒疼,“你也是侯爺的兒子,怎麽就這麽不争氣!”
洛昀眼神越來越冷,情緒幾近爆發的時候,燕脂卻突然進來了。她看了看洛昀,被他陰狠的樣子吓了一跳,“夫、夫人,三少爺來了。”
侯夫人一聽,立馬止住了怒氣,狐疑地看了外面一眼,而洛昀也收斂了神色,與侯夫人對視一眼,然後退回了剛才坐的地方。
“請三少爺進來吧。”侯夫人斂了斂神色,端莊地坐好了,燕脂這才去請了洛铮進來。
“給母親請安。”洛铮躬身行了一禮,擡起頭時嘴角帶着淺淺的微笑,“剛才聽見母親這裏動靜挺大的,可是有什麽事?”
“哪有什麽事兒。”侯夫人用絲絹捂着嘴角笑了起來,眉眼全是慈祥,“可不就是你弟弟玩兒心大,我正說他呢。”
“如此……”洛铮看了侯夫人一眼,侯夫人立即将眼神閃躲了開,洛铮又恢複了看着溫暖無害的笑容,說道,“聽說今日母親病了,不知大夫怎麽說?”
“哎……”侯夫人臉色一下便垮了下來,靠在大迎枕上,語氣低迷,“人上了年紀,總會冒一些毛病出來,這些日子少操勞些也就罷了。”
“不能為母親分憂是兒子的不是。”洛铮也嘆了口氣,“母親就安心将養着身子吧。”
“可世子這些日子也不見好,老太君又病倒了,為娘真是……”侯夫人仿佛恨極了自己此時的病态一般,“就擔心着侯府出亂子。”
“這倒不會,母親多慮了。”洛铮轉頭看了洛昀一眼,見他神色恍惚,皺着眉頭思考着東西。“今兒我從老太君處過來時,看見秦小姐在致遠堂外哭哭啼啼的,說是母親要送她回去?”
一提到秦典卿,洛昀果然回了神,仔細地聽着洛铮的話。而侯夫人臉上卻閃現一絲尴尬,心想着這小丫頭還真會找事兒,在鄭國公府丢了臉還嫌不夠,如今還要接着鬧,“女兒家大了,寄住在別人家始終不大好,且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怕是照看不好她,還是送到她父母身邊,最合适不過了。”
“秦小姐的父母所在之地實在偏遠貧瘠,一個女兒家去那裏實在太遭罪了,且她能依靠的親人就只有母親您了。”侯夫人從洛铮的眼裏除了看到了同情外,似乎還有一絲不舍。
“且秦小姐才來侯府沒些日子,若是這就又被送走,怕是會招來閑話呢。”
侯夫人低頭沉吟片刻,眼裏閃過一絲算計,說道:“铮兒說得是,那便留着卿卿吧,只是平日裏還需你多照看了。”
“兒子自然會照顧母親的親侄女兒的。”
洛铮與侯夫人再寒暄幾句便走了,侯夫人臉上帶着淺笑看着洛铮的背影,無論如何也意料不到自己明天将接到一個怎樣的大驚喜。?
☆、五十五章
? 夏天說走就走,秋風猛地就刮到了京城。
京城近日發生了一件大事兒,掌千牛衛的慕容将軍一夜之間锒铛入獄,其住宅被掀了個底朝天,搜出了堆積如山的珍寶,其黨羽也被一網打盡,其中不乏近期剛冒出勢頭的新官。主上這一突如其來的行動讓朝廷動蕩了一番,雖然表面上很快恢複了平靜,但百官們近日都開始夾着尾巴做人,生怕就怕抓住了什麽不得了的把柄落得和慕容将軍一樣的下場。
朝廷人人風聲鶴唳,而定遠侯洛雍卻榮光滿面地迎回來了一名美人兒,有多美呢,向來不把妾室當回事兒的侯夫人看到那美人的第一眼便白了臉色。美人兒名喚楊沉香,是戶部侍郎贈與洛雍的。大盛官僚之間贈送姬妾本就是風流之事,若是拒絕了場面上不好看,而楊沉香又是侍郎贈送的,與一般姬妾不一樣,洛雍将她一領回來就說了,是良妾,要侯夫人好生安排着。
侯夫人自然好生安排着了,只是自楊沉香來了的這半個月,洛雍流連于溫柔鄉,又是下令修建新院子,又是送金送銀的,恨不得把侯府裏所有好東西都獻給楊沉香。定遠侯妾室不少,但這樣放在心上卻是從來沒有過,稱病已久的侯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多次叫了楊沉香去齊悅軒,可楊沉香卻總以身體不适為由推脫了,而向來不管後宅之事的侯爺卻特意叮囑了,沉香她身子不好,要讓她多休息。
但侯夫人好歹也是這侯府的女主人,楊沉香能推辭一次兩次,也不敢推辭三次四次,于是便穿着一身淺金五彩繡花,頭上戴着一支點翠花枝鳳尾簪,搖曳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了齊悅軒。芸生是在路上遇見楊沉香的,在得知這個美人兒進了侯府之後,洛铮就曾透露過了,這可是他精心為自己父親物色的妙人,當然洛雍并不知情。
“給楊姨娘請安。”芸生笑着對楊沉香福了福身,眼前這個女人生了一副最最标準的美人像,柳眉,大眼,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抹了精致的妝容,看起來豔麗極了,卻并沒有特色。芸生正想着,洛铮為何會尋了這樣一個沒有特色的美人來,就見楊沉香眼波流轉,頃刻間無數風情流露,“姑娘起來吧。”
芸生可算見識到了什麽叫媚眼如絲,也難怪見慣了美人的侯爺會在不惑之年又沉淪于溫柔鄉。楊沉香身後只跟了兩個小丫鬟,還是侯夫人臨時撥給她的,兩個小丫鬟看樣子才十二三歲,眼神畏畏縮縮,一看就是随意拎出來的人。
“楊姨娘可是往齊悅軒去?”芸生雖沒見過這新來的姨娘,但是早就從綠禾的口中得知這位姨娘有多春風得意了。侯爺的女人們風平浪靜了十幾年,但似乎因為這一位的到來,格局像是要打破了,侯夫人得費點兒心思了。
“哎,這大熱天的。”楊沉香擦了擦并沒有流汗的額頭,煩悶地甩了甩袖子。
“侯府格局別致曲折,姨娘初來乍到,怕是不識路呢。”芸生主動上去攙扶住了楊沉香的手臂,像是故人一般,完全無視了後面跟着的兩個丫鬟,“奴婢給姨娘帶路吧。”
楊沉香并不認識芸生,但看芸生的穿着打扮,再看她的模樣,多少也能聯想到這是哪位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大丫鬟都主動來巴結了,何樂而不為呢?
芸生攙扶着楊沉香慢慢往齊悅軒走去,那位曾經笑到最後的女主人,她也很久不曾見過了呢。
齊悅軒還是如同以往一般安靜,門外的奴仆們都百無聊賴地看着地上的落葉。而當楊沉香徐徐走入時,守在門外的張媽媽立刻拂了拂袖子,又看了芸生一眼,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卻是對楊沉香說道:“喲,不知是什麽風把千請萬請都請不到的楊姨娘給吹來了?”
不想楊沉香卻看都不看張媽媽一眼,只翻了個白眼就把臉轉向了一邊,芸生上前對輕聲說道:“張媽媽,還請通報一聲,楊姨娘來給夫人請安了。”
張媽媽擡了擡下巴,想等着楊沉香轉過頭來,但等了半天,楊沉香就像沒看到這個人似的,揚着嬌俏的下巴,一臉孤傲地看着一旁的花花草草。張媽媽臉上讪讪的,但卻不願丢了面子,說道,“夫人近日像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沖撞了似的,身體總是不見好,哎喲,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進了侯府,得找個道士來看看……”
“你到底進不進去?”
芸生努力憋住了笑,張媽媽還是這麽一心一意地為着主人啊。而楊沉香已經不耐煩地偏着頭看向了張媽媽,眼神冰冷,嘴巴一張一合,一字一句地說道。
張媽媽似乎被楊沉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威嚴給吓住了,咽了咽口水,轉身推門而入。不一會兒,走出來的确實燕脂,她笑盈盈地看了芸生一眼,然後對楊沉香說道:“楊姨娘快請進吧。”
楊沉香輕哼了一聲,扭着腰肢走了進去。而側卧在羅漢床上的侯夫人一睜眼見楊沉香打扮得如此妖豔,便連好臉色都不願給她看了,再往旁邊一看,見扶着楊沉香進來的竟是芸生,眼波一轉,看楊沉香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你怎麽來了?可是三少爺有事交代你過來?”這話是對芸生說的,侯夫人顯然當沒看見楊沉香一般。
“回夫人的話,奴婢只是為楊姨娘領路。”芸生輕描淡寫地說着,低了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侯夫人轉頭看了看楊沉香,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個媚俗的女人如何就得了侯爺的寵愛,但忍住一腔不滿,她還是一句句地教導着這個日後要與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而楊沉香倒是一改剛才在外面的傲慢,對侯夫人話裏話外的輕視并未放在眼裏,反而畢恭畢敬地聽着她說完,若是沒有看見她之前的趾高氣昂,芸生還真的會以為她是個懦弱的小媳婦。
“行了,我要服藥了。”看着張媽媽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進來,侯夫人下了逐客令,可看着芸生随着楊沉香走了出去,侯夫人碗放在嘴邊出了神,這個女子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走出了齊悅軒,楊沉香的臉卻依舊保持着剛才的笑容,不,似乎比在侯夫人面前還要開心的樣子。
“想不到,侯夫人身體竟這樣弱。”楊沉香翹着塗抹了粉紅色蔻丹的指甲,撩開了額間的碎發,“前一會兒見着就在喝藥,大半個月過去了還在喝藥,啧啧。”
芸生走在楊沉香身後,聽着她說這些話,抿着嘴唇笑了,“依奴婢看,夫人的氣色好得很,可不想患病的人呢。”侯夫人确實沒有患病,芸生今日看了她氣色以後更可以肯定這一點,她不過是開始對世子動手了而已,此時稱病利于她洗脫嫌疑。
“哦?”楊沉香一聽來了勁兒,“怎麽說?”
“這……”芸生皺着眉頭,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地樣子,“奴婢失言了。”
“哎呀沒關系。”楊沉香一把拉住了芸生的胳膊,“你就告訴我一人,我不告訴別人。”
“那行吧。”芸生看了看四周,然後湊到楊沉香耳邊說道,“侯夫人應該是健康的,只是今日稱病,可能另有原因呢。”
“什麽原因?”楊沉香瞪大了眼睛,問道。
芸生別開了頭,低聲說道:“女人病了,最能引起別人的愛憐之心了,奴婢看着夫人成日喝藥也覺得心疼呢。”
“哦……”楊沉香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勾起了嘴角,眼裏露出譏諷,“那我可不能累着夫人了。”
說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芸生看着她年輕鮮活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洛铮找的人還真是好操控,輕易相信別人,随意兩句話她就聽了進去,簡直像一個提線木偶。
“清清。”
身後傳來洛铮熟悉的聲音,芸生因見到侯夫人而産生的陰霾立刻煙消雲散,她轉身便見洛铮站在樹下,身上還穿着千牛備身的服侍未來得及換下。芸生提了裙角,正欲邁開步子走去,卻發現與她一同走向洛铮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卿卿給三哥哥請安。”秦典卿傷勢已經大好,可終究是瘦了許多,一雙美目顯得更是楚楚動人,穿着嫩綠色的錦裙站在風中,當真像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洛铮回頭看着秦典卿,“秦小姐多禮。”
秦典卿聽他喚自己“秦小姐”,不由得皺了眉頭,卻走上前行了一個大禮,“卿卿謝過三哥哥了,以後若是有卿卿幫得上忙的地方,三哥哥盡管吩咐就是了。”
“嗯?”洛铮捏住腰間挂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典卿,“秦小姐此話何解?”
“前些日子……”想起難堪的事情,秦典卿咬住了下唇,眼裏淚光閃動,“多謝三哥哥幫忙求情。”
“噢……”洛铮笑着說道,“秦小姐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前幾天母親還囑咐我要多照顧秦小姐呢,秦小姐一人在京城無親無故也是可憐。”
“真的嗎?”秦典卿瞪大了淚汪汪地雙眼,看着洛铮說道,“姨母真這麽說?”
“母親自然是疼愛秦小姐的。”洛铮想到前些天侯夫人眼巴巴地說秦典卿可憐,要自己多照看着她,便覺可笑,“只要秦小姐在侯府過得好,母親也才安心。”
“秦小姐在咱們侯府能過得不好嗎?”一聲嬌俏而又帶着怒氣的聲音傳來,洛铮與秦典卿一同回頭看去,見洛瑾手裏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白兔走了過來,“四哥哥把秦小姐看得比我這個親妹妹還重,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秦小姐能過得不好嗎?”
“五小姐……”秦典卿臉色一紅,立馬想解釋些什麽,“五小姐誤會了,表哥只是看我一人孤苦無依,這才多照顧我些罷了,我是萬萬不能和五小姐相比的。”
“哈哈!”洛瑾突然把連往自己懷裏的小兔子身上蹭了蹭,一臉狡黠地看着秦典卿,“我要去告訴四哥哥,你叫他表哥,卻叫我三哥哥為哥哥,哈哈,我要去告訴四哥哥。”
看着秦典卿被洛瑾的無理取鬧羞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洛铮埋着頭笑了起來,而此時,一個高大地身影突然出現,一伸手就攔住了正要去告狀的洛瑾,“你這個女娃兒就是牙尖嘴利,有時間去告狀還不如去練一會兒箭。”
“啊!”洛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阿蒼的話給吸引住了,“阿蒼你要帶我去練箭嗎?”
阿蒼并沒有回答洛瑾的話,而是對洛铮說道,“洛兄弟,你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
“恩。”洛铮看着洛瑾眼睛裏全是掩不住的期待,便問道,“你要交瑾兒騎射?”
“這個女娃兒不喜歡那些花花草草,看到我的弓箭反而喜歡得很,老太君都同意她跟着我學騎射了。”阿蒼說着便撇着嘴看了洛瑾一眼,“就是這麽瘦小的一個女娃兒居然還能拉開弓。”
阿蒼因洛铮的關系才能到京城謀一份差事,且是在他夢寐以求的軍營裏,因此他便想着如何能報恩,可洛铮卻并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因此他對洛铮的妹妹可謂是百依百順,教騎射也教,小兔子也給抓,連鳥窩也給幫忙端了。
“去吧。”洛铮看着洛瑾雀躍的表情,對阿蒼說道,“待會兒找你有些事情,我們驚綠堂見。”
阿蒼應了以後便帶着洛瑾走了,留下秦典卿不知所措地絞着袖子,生怕洛铮因為洛瑾的話誤會了什麽,“表哥他只是看我可憐,所以……”
“四弟心底善良,我明白。”洛铮看到芸生已經在一旁站了許久了,便說道,“先告辭了。”
說完便走了,直到拐過了游廊芸生才跟上來,但四周人來人往,他們依舊保持着一段距離。
“我今天見到楊沉香了。”芸生一邊走着,一邊說道。
“恩,父親很喜歡她。”洛铮加快了腳步,徑直往驚綠堂走去。
“看不出來,侯爺竟喜歡這樣的女子,說起來,張姨娘也比她更出色呢。”芸生一想到張姨娘,突然記起她肚子裏的孩子,按照前一世的記憶,如果時間沒出錯的話,張姨娘肚子裏的孩子應該已經沒了……
然後洛铮也想到了這一點,“張姨娘的事,我已經在安排了。”
“恩。”芸生點點頭,雖然知道張姨娘肚子裏并不是侯爺的孩子,侯夫人為了自己兒子,絕不會讓這個孩子出生,但是孩子到底無辜,錯就錯在洛昀與張姨娘,“只是可憐了孩子。”
“楊沉香她……”洛铮卻突然轉移了話題,“她的眼睛很像我娘。”
洛铮說完這句便沉默了,芸生卻感受到了他聲音裏的懷念,還有恨。她邁大了步子,伸手握了一下洛铮的手,随即又放開了。
到了驚綠堂,洛铮帶着芸生進了書房,阿九在門外關了房門,洛铮一轉身便抱住了芸生,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摩擦,“慕容欽克已經永無翻身之地了,我們正一步步地扭轉局勢。”
芸生輕拂洛铮的背脊,眼睛微酸,“我們一定能報仇對不對?”
“一定能。”洛铮收緊了雙臂,“我說過,我一定要八擡大轎娶你進府。前一世沒有實現的諾言,今生一定不會再失言了。”
“可是我還是怕。”這半個多月以後,芸生已經逐漸想起了前世的所有,但回憶起來得越多,她就越是擔心,萬一事情和自己記憶中的出了差錯,他們會不會又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不用擔心,太子已經開始行動了,這一次,定不會給歐陽嘉彥任何翻身的機會。”洛铮頓了頓,說道,“倒是大哥那邊,要加緊注意了,我已經找人去四處求醫,定不能再讓他們的毒手伸到大哥那裏去了。”
“我一會兒就去看看。”芸生聞着洛铮懷裏熟悉的氣味兒,緊張的心境慢慢安定了下來。
而楊沉香果然不負期望,這才兩天就氣得侯夫人跳腳。
原本侯爺的飲食是侯夫人親自料理的,但楊沉香稱夫人身體不适,不能勞累着了,于是便将侯爺哄到她那裏用晚膳,讓侯夫人壓根兒就見不到侯爺人。而外面送來的一些女兒家用的首飾料子也被楊沉香先接受查看了,然後借着幫侯夫人分憂的由頭井井有條地安置好,俨然一副二當家的派頭。侯夫人這下坐不住了,對自己的主權有了危機感,偏偏給侯爺說了這事兒後,侯爺還說有個人在她病着的時候為她分憂是好事。無奈,三天後侯夫人便“病愈”了,侯府總算又恢複了原樣。
然後老太君的病情本就一直不見好,偏偏此時卻傳來了平津伯病逝的消息,老太君一時承受不了,暈了過去,侯府上下又立即忙做一團。侯夫人再次留在侯府照看老太君,而洛雍便帶着晚輩上連忙趕去了平津伯府。
傍晚的平津伯府已經挂滿了喪幡,徹響地哀樂裏摻雜着哭聲,平津伯世子在門外迎來送往,一輛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洛雍一行人一身素衣走進了平津伯府,靈堂設在了中堂,已經跪了許多人,而跪在第一位的便是晉王妃。她一身孝服,一頭黑發上沒有任何發飾,只留給人們一個消瘦的背影和微顫的雙肩,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芸生看了四周一圈,晉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哭得聲嘶力竭,眼裏流露出了無盡的悲痛。
喪禮繁複冗雜,衆人一直忙到了深夜,老太君清醒後也趕來了,只是看到自己兄長的靈堂,差一點又暈過去,還好洛清一直安撫着老太君的情緒,才讓衆人松了口氣。平津伯世子一早便接到了主上賜來的牌匾,接着來哀悼的客人們數不勝數,他忙得腳不沾地,倒是忽略了自家親戚們。晉王妃哭得天昏地暗,根本無法控制好情緒,所以照料客人的重任就全落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但是晉王卻一直陪着晉王妃,即便已經深夜了他也沒有先行離開。夜色濃重,月亮懸挂在窗外,透白地瘆人。靈堂哀樂不曾停過,而晉王妃的哭聲也并未停過。只是四周越安靜,她的哭聲也就越清晰。
突然,站在一旁的晉王捂住了胸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衆人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到了這邊,晉王妃見晉王臉色通紅,坐在地上喘着氣,眼神慌亂,立刻跑到了他面前,“王爺!你怎麽了?”
握住了晉王妃的手,晉王安定了許多,但呼吸依舊急促,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似的。“大夫!快起找大夫!”晉王妃臉色全是未幹的淚水,此刻已經流不出眼淚,但心裏卻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她剛剛才失去了一個至親,而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王爺……”
而晉王此刻情況危急,衆人都看得出來。老太君顫顫巍巍地走近晉王,看了他一眼後直接轉頭問芸生,“你可有辦法?”
芸生還未答話,晉王又痛苦地低吟了兩聲,芸生立即蹲了下來,對晉王說道:“王爺,奴婢冒犯了。”語音一落便将手指扣在了他的脈搏上,并觀察他的臉色。他眼睛微睜,瞳孔卻輕微發綠,眼皮浮腫,整個人躁動不安。且脈象與芸生上次摸到的一樣,只是脈象洪大而滑,直往上沖,看來是要又嘔吐的跡象,芸生立即回頭對站在一旁的幾個丫鬟吩咐道:“趕緊拿一大碗鹽開水和一個盆來!”
原本那幾個丫鬟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了不知該怎麽辦,可晉王妃看芸生做事有模有樣的,又是老太君安排的,于是便有些相信她,“還不快去!”
幾個丫鬟一聽,立馬跑出去做事了。芸生要的都是一些很簡單易得的東西,拿來以後就要給晉王服下,可是晉王妃卻猶豫了,她伸手擋住了芸生端起的碗,看着她不發一言。
“絮兒。”老太君坐在一旁,嗓音沙啞,聲音有氣無力,“這會兒府裏亂,大夫趕來還要一段時常,相信這丫頭吧。”
聽了老太君的話,晉王妃才接過了芸生手裏的碗,親自喂晉王喝了下去。晉王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也不管眼前是什麽,就着碗就喝了下去。剛把鹽開水喝完,他便有了反應,芸生立即拿了盆來,放在晉王胸前,晉王猛地坐直了,慌亂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嘴,便開始嘔吐大作。
一股血腥味兒立即蔓延開了,像是将肚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要吐得幹幹淨淨似的,不斷發出瘆人的聲音,聽得晉王妃背脊發涼。不一會兒晉王放下了袖子,晉王妃往盆裏看去,差點驚呼出來。盆裏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塊兒幾十塊,大到茶杯那麽大,小到棗兒那麽小,夾雜着吃下去的飯粒等,場面驚駭,老太君都吓得雙手發抖。
“這!這是什麽!”晉王妃圓目怒瞪,指着芸生問道,“你給王爺喝了什麽竟讓他吐了這麽多血!”
“回王妃的話。”晉王妃整個人驚魂未定,而芸生看着盆裏的東西,卻胸有成竹,“上一會奴婢便說了王爺胸中有淤血,入冬後必會發作,只是沒想到發作之時提前了,這便是王爺胸中的淤血。”
芸生這麽一說,晉王妃倒是想了起來,稍微松了一口氣,但對芸生還是持懷疑态度,“竟有這麽多淤血?”
“王爺長期以燒酒來止痛,只有這點淤血已經算輕得了。”看着晉王呼吸順暢了點,芸生問道,“王爺,您感覺怎麽樣了?”
晉王看着自己的妻子,勉強地露出一個笑,“腹部舒暢多了。”
“絮兒,這丫頭有些本事,在大夫趕來之前,先讓她看看王爺吧。”老太君目睹一切,自是相信芸生的本事的,若是因為晉王妃的不信任而耽擱了晉王的治療,她怕是要悔恨一輩子。
“你……”晉王妃抓緊了晉王的手,說道,“你可要仔細些。”
芸生點點頭,立即叫人将晉王扶到了床上去,途中,洛铮走到她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溫熱的手心讓芸生心裏僅存的一點忐忑也消失了,晉王,她必須讓晉王活着。
平津伯世子将晉王安置好了,可大夫還沒有感到。芸生看着晉王漸漸陷入昏迷,口鼻氣息逐漸開始不通暢,四肢也開始冰涼,她心裏掂量掂量,果斷說道:“拿燭火來。”
晉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