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夜,京郊外的松樹林裏響起一陣痛苦不已的狐悲,一連疊聲的只聽的人也跟着掉眼淚。蘇恪聽着極其煩悶,沖上去就是一腳,喝道:“你哭還有用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烷口裏吐出血,身後九條狐尾不受控制的搖擺,悲痛道:“兩月前,我回青丘去找狐尾,不幸被發現,便和他們打了起來,卻不幸被擒,關在寒潭中。昨日好不容易尋了個縫隙逃出來時卻又被一個看不清的灰影打成重傷。蘇恪,你知道的,如果想要盡快複原,得需人血才行,我原只想回府每人吸一點血,并不會要他們的性命,可是爺爺卻突然出現,他又驚又詫,心痛難舒後竟暈死過去,我一看才知爺爺他他....可我不能讓爺爺就這麽死了,所以施法将他的魂魄封在他的屍體裏,蘇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蘇恪幾步沖過去抓着白烷衣領,他若是故意的,自己就不會在這裏跟他廢話了!
“你要血不會要我的血麽,你怎麽蠢成這樣?”蘇恪怒罵道。
白烷卻捂着嘴咳嗽,莫名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時我面前閃過一個灰色的影子,然後我不知怎的就沖回府中吸血,我也不明白。”
“灰色的影子?”蘇恪低喃。
白烷點頭,正要說什麽,景照卻蹿過來問道:“你居然回青丘了?”
白烷閉着眼認命般的點頭。
蘇恪怒嚷:“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回去就是送死,你是靈狐族最後一只狐貍,現青丘早已是其他狐族的天下,你回去不是告訴他們,靈狐族還有個漏網之魚需要他們處理麽。”
蘇恪說着,想來青丘改朝換代一事自己當初還摻了一腳,遇到白烷,是不是算一種因果。
“我只想回去拿回我先祖遺留下的那條狐尾,沒想到被他們發現了關在寒潭底,我費了許多力氣才逃出來。”白烷說着,也是一臉恨意。
蘇恪當真是不知怎麽跟這只歲數跟天帝差不多的狐貍交流,上古之族的壽命本就比神仙修煉而來的壽命短,更何況我們只是直系後人。
說起來他和那鲛人很是相像,都到了混沌之劫,靠自己的法力卻又都承受不住,輕則法力盡失命不久矣,重則直接灰飛煙滅,然卻又都不甘心。可混沌之劫到來時,無論你是誰,那是避也避不過的,若要避就只有不停的換肉身依附在凡人的身上,可這樣就只能一直活在一具屍體上,而且是不同的屍體。
自己還好,自己是精魂長在了這凡人的身體裏,是真正的凡人。但白烷卻是當混沌之劫來臨時抽出元神附到了一具本已喪命的屍體上才撿回命來的。若他的元神此刻離開這具身體,蘇恪敢保證,這身體立馬就得化作一堆白骨。
“我本該十幾年前就沒命的,恰好那時有這白少爺的屍體助我躲過,可這一次我感覺到了,不足半年,它又要來了,我只想回去拿回先祖狐尾,用此可助我躲過此劫。蘇恪,我不想死,我不甘心。”
蘇恪愣住,這句話,曾經那鲛人也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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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若如今換成自己說不定自己也不甘心不想死,畢竟,我們都還有要做的事沒有做成,哪裏會甘心。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自己成了真正的凡人,不用歷這混沌大劫。不然,說不定百十萬年後,下個人就會是自己了。
“你不甘心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除玉膏外有什麽方法可以救太傅!”
白烷一聽,也甚是憂桑,卻立刻道:“有,鳳凰的血可以,只要一小碗就行。”
“鳳凰,鳳凰...”蘇恪踱步,去哪兒找只鳳凰。
景照站在一旁,這時卻突然咳嗽一聲,道:“司灼不就是鳳凰麽。”
蘇恪咻的下轉頭盯着景照。
景照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說到鳳凰,白烷神色變的十分兇戾,“為何,同為上古之族,為何鳳凰自古便是神族,便受三界擁戴,我等其他三族為何就落了一截。”
蘇恪沒有表情,景照卻又涼涼的開口道:“你們四族說是上古之族,這是三界給的尊稱,其實就是天地初分時第一個出現的物種而已。鳳凰之所以高于你們,是因為那時只有鳳凰未沾塵土,于空中帶着五彩霞光現身,那時你們的先祖都得在下頭仰望着它,自然寓意就已非比尋常了,這是天命,用凡人的話來說就是,選擇不了的出身。”
“好,鳳凰的血,我去取。”蘇恪不理他二人的話,只看着樹梢下睡着的太傅,轉身就走。
景照見蘇恪真要去,忙拉住他,“你瘋了,就為了一個凡人去傷害你心愛的司灼?”
蘇恪黑着臉,“一碗血而已,他吃些肉就補回來了。”
景照無語,這話說的也還挺有道理。
“你哪兒都別去,跟着景照,不然司灼來了,我可打不過他。”蘇恪說完就走,然心裏卻在想:司灼的傷應該都好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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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做了幾道小菜,是凡間的食材,你住在鳳露臺這幾日應該還沒吃過東西吧。”蘇恪說道,還好神仙不用吃飯也不會覺得餓,不然這話怎麽看怎麽像他虐待了這位君神。
司灼撩衣坐下,看着桌上幾道小菜,繼而看着嘴角挂着笑意的蘇恪,眉目仍淡,“很想我吃?”
蘇恪愣了一愣,這才又扯開笑臉道:“自然,從前我做什麽你也會吃幾口,怎麽如今不願意吃了,還是因為這些是凡物?”
“從前你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裏,你很開心。”
“如今我難道不開心麽?”蘇恪反問道。
司灼看着他,只又擡起手撫摸着他的鬓角,然這一次蘇恪卻沒有躲開,任由他撫摸,“既然你想我吃,那便吃。”
司灼放下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輕輕咀嚼之後便吞咽了下去,然不過須臾,人卻突然暈倒在桌子上。
蘇恪看着他,獨自垂眸,片刻後睜開眼,眼中也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只道:“司灼,我從前看你掉根頭發都心疼的跟什麽似的,然如今要放你一碗血,我依然心疼。”
蘇恪将司灼放在床上,接着施了一法将他的身體封在一個結界中,繼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他的手腕上,“太傅對我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他,對不起了。”
蘇恪在取了司灼一碗血後,凝視了他須臾,見他無任何異樣才匆匆離開。
然司灼卻在蘇恪離開不多時便醒了過來,擡手看着被蘇恪複原了傷口的手腕,眼神一黯,嘴角溢出一絲血來,仙氣頃刻間外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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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用蕨根草迷暈了司灼?”景照驚呼。
蘇恪沉着臉點點頭,這是當時他在渠水河與那鲛人大戰時偶然得到的,吃了可令神仙睡上一天一夜,且是按照神界的時間來算,那就是凡間的一年。
景照見他和白烷正在給太傅喂血,搖着扇子問道:“之後怎麽辦,這家夥。”
“他的混沌之劫只有他先祖留下的狐尾可助他度過,再去一次青丘,盜來就是了。”蘇恪将血喂完,繼而在太傅身上施了一法,見他的屍氣漸漸散去恢複了人氣,這才露出一些笑容來。
“終于...太傅。”蘇恪蹲下身,握着太傅生滿褶皺的手,很是激動。
景照喚來海東青,讓它将太傅趕緊送回太傅府去,自己的障眼法就要失效了。
海東青一聽命令,立刻叼着太傅就飛了出去。
景照見此才松了口氣,這才道:“你不是說他回去是送死麽?”
“我與他一同去就是了。”蘇恪淡淡的說道。
“你瘋了?”
蘇恪看着驚訝的景照,再看着一臉感激的白烷,道:“我與狐帝有些交情。”
景照徹底無奈了,指着白烷對蘇恪道:“這家夥有什麽好的,你這樣為他?”
“你什麽意思!”白烷不服氣的喝道。
“喔,你至少陪了蘇恪十幾年。”
蘇恪瞅着他倆,懶得搭理,只從懷中拿了一個早已雕刻好的木頭人出來,正要滴一滴自己的血進去,卻驚覺樹林外有一道極強的仙氣朝自己迎面撲來。
蘇恪當下便反應過來,抓着白烷閃身避過,緊接着他們幾人都身處在結界中。蘇恪擡頭一看,只見司灼什麽事都沒有的站在他面前。
“你?”蘇恪驚詫。
司灼看着蘇恪身旁的白烷,眼神裏有一絲別樣的情緒,卻只道:“他不該留在這裏。”
“司灼,這是他和青丘之間的事,你管太多了!”蘇恪将白烷護到身後,對着司灼怒道。
司灼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對待他的蘇恪,為了旁人。
司灼未有多言,只施法朝白烷攻來,蘇恪卻也掣出五行劍替白烷抵擋,并對景照喝道:“你帶白烷走,快點!”
景照愣着不知該如何,見蘇恪吼的如此急切才暗嘆一口氣,折扇一開,帶着白烷朝外飛去。
蘇恪施法抵擋司灼,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這把司灼‘送’他的劍來對付他,只是現實總是如此清晰。
“司灼,他不是那鲛人,并不會傷害人。”蘇恪見司灼已将他甩出老遠朝景照追去,嚷道。
司灼頭也沒回,只道:“太傅不就因他而死麽?”
蘇恪愣住,怔怔道:“我救活了太傅,用了你的血。”
司灼聽着,卻道:“若他将更多的人變成鬼人,你豈不是要放幹我一身的血?”
蘇恪一聽此言,不知怎的就覺的心痛,然司灼卻不再管蘇恪,朝白烷追了出去。
景照帶着白烷,一時半會兒的竟不知道要把他藏到哪裏去,只帶着他滿天亂飛,不多時便被追來的司灼施法擋住。
白烷焦急萬分,卻聽司灼道:“我已讓狐帝将那狐尾給你,你多等一日便就是了,何必如此。”
白烷一聽,驚的不知該如何,這是真的?司灼竟然讓狐帝将狐尾給我?
“來吧。”司灼說着,施法将白烷的元神抽了出來。
蘇恪趕到的時候,便只聽見白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緊接着便見那具被抽出元神的屍體化為了一堆白骨。
“司灼!”蘇恪大嚷,卻見司灼手裏握着白烷的元神。
“放過他。”蘇恪走上來,站在司灼面前,放軟聲音說道。
“他不能留在這裏。”司灼看着蘇恪,聲音仍是淡然。
“我知道,但是別現在,司灼,他是太傅大人最寵愛的孫子。”蘇恪低聲道,瞧着司灼手裏的元神,又是小心翼翼,又是憤怒的說道。
“我可以消去太傅對他有關的所有記憶。”司灼淡然的說道,“但他不能留在凡世,更不能...留在你身邊。”
“白烷對我有恩。”蘇恪說着,當初他的精魂在這嬰兒身體裏重生後,因為需要一縷仙氣才能順利使精魂和這身體合二為一,是白烷将他身上僅剩的一縷仙氣渡給了自己。那時候,他們還素不相識,只是白烷覺的蘇恪甚為可憐。
“我只想幫他一次。”
司灼不言,蘇恪卻掣出五行劍朝他刺了去,然司灼卻沒有躲,恰好被蘇恪刺中胸膛,鮮紅血就此落在劍尖上。蘇恪的腦子轟的下想起昨日與他在水中歡情時的模樣,再看着此刻未有閃躲的司灼,怔怔道:“你對我,總是這樣狠。”說着,蘇恪抽回了劍。
司灼知道自己就要撐不住了,他急需昆侖靈境替他調養這少了一縷精元的元神,哪怕是一炷香的時間。遂不再多說,只帶着白烷的元神消失在蘇恪面前。
昆侖君神離開凡間了。
在離開之前将太傅有關白烷的一切記憶皆清除,在太傅腦海裏,這世上再沒有白烷這個人。而司灼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就這麽消失回昆侖了。
景照看着站在鳳露臺內發怔的蘇恪,咳嗽一聲,不由的安撫道:“小東讓它的同伴去昆侖打聽了一下,那白烷的元神未滅,大抵就等着混沌之劫了吧,不過這是他的定數,說不定他運氣好不會灰飛煙滅呢,你也不用去找狐帝,就算找了也沒用,狐帝未必肯,到時候你耽誤的東西會更多。”
“或許吧,那鲛人不也沒有灰飛煙滅,只尾巴變成了魚骨而已。”
景照聽蘇恪這樣說,忙點頭,“對啊,其實現在這樣挺好的,一切回到原點,白烷的出現是個意外,司灼的出現也是個意外。”
蘇恪聽着景照在一旁敘說,眼裏卻瞧着司灼住了幾日的鳳露臺,突然插着腰道:“是啊,一場夢。”
景照見他似乎不再糾結,忙笑道:“你不是說過你只要淡淡的等四百年就好麽,四百年很快的。”
蘇恪一笑,未再多言,只正欲轉身離開時,窗外卻吹來一縷風,吹開了書桌上的一張宣紙。蘇恪不經意的擡眼看過去,只見那宣紙下頭有一幅畫,而那畫中人卻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嗯~~謝謝各位還在看文的小天使們,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