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渠水河就在燕州城郊外,早前景照便說過,他一開始察覺此怪時便是覺的那妖氣是從這河中飄出來的,只是這條河自混沌初開時便有了,河寬數百裏,水浪拍起的浪花能向岸邊打高數丈。若遇風雨天氣,便是黑雲卷霧,整條河洶湧澎湃,活似個妖魔吞雲吐霧之象。遂,從不曾有人過得這河,也沒有人想從此河過,寧願爬山繞路也不願撐船前行,這河于燕州而言,不過一景。但,無論如何卻從未出過什麽詭谲之事。
蘇恪和景照以及景照肩頭上的海東青一起站在河岸上的蘆葦旁,兩人一鷹的均齊刷刷的盯着這條瞧不見盡頭的渠水河,一起嘆了口氣。
“若是讓我在山林間,在大路上與那怪鬥鬥法我斷不會怯場,只是這河嘛,還別說,我自現在也沒有将那避水訣記下,實在是旱鴨子一個。”景照甚是落寞的說着,手指摸了摸在他肩頭上有些焦躁的海東青。
蘇恪不言語,往前走了去,卻被景照一把拉住,驚詫道:“我不認為現在的你也能到那河底去。”
海東青飛過來擋在蘇恪面前,和它主子配合着,不讓蘇恪過。
蘇恪瞧着這主仆二人,“我何時說過我要到那河底去了?”
“你不去?我以為你要下去找河神打探打探。”
蘇恪覺的自己這次真的實實在在是被景照坑來的,咬牙道:“不是每條河底都會有個河神駐守的,若真要這樣,天宮官職裏最多的怕就是河神水神了。”
景照松開手,口氣悠悠道:“我又不似你,被人教的博學多廣。”
話音才落,蘇恪一記刀眼便砍了過來,唬的景照忙往後退了幾步,看的海東青咯咯的笑了起來。
蘇恪冷哼一聲,也不理他主仆二人,只走到河邊,任由河水打濕了衣衫鞋襪也不管,只掏出懷中的方形小片,一下子撒将出去,繼而合起雙手,口中念念有詞。霎時,那水流湍急的河中果真閃出許多暗藍之光,與這方形小片照相呼應。
蘇恪住了手,任由那些方形小片随水而去,只皺了下眉頭道:“果然與這河有關。”
景照跳過來與他并肩而視,那些小方片早被河水悉數吞盡。“水中的?水中有龍蝦蟹魚鼍鼋等等之物,是哪一個?”
蘇恪愁眉,“我也不知,那些方形小片定是從那怪身上脫落下來的,像魚鱗也不像,像鼍皮也不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還真不知曉。”
“至少确定這怪在這水中就是了。”景照擡頭瞧着旁邊聳立的大山,又道:“只是它為何要到這山中官道去行兇作惡,莫不是為了圖方便?”
蘇恪也瞧着屹立在一旁的這座山,“人家會飛,一飛便到那山中了,官道人來人往的自然方便。”說着,蘇恪又朝前走了幾步,那河水已沒過他半個身子,若被旁人瞧見了定以為他要投河自盡,更何況他在河水如此湍流的情況下竟将腦袋一頭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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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恪!”景照被他的動作吓到,海東青忙要飛過去将他提将起來,卻又被景照扯住翅膀制止了它,“等下。”
“主人,皇上他...”海東青急的不行。景照卻示意它淡定,眼看着那湍急的河水一浪高過一浪的打在蘇恪身上,最後竟像是要将他淹沒在裏頭一般。
一人一鷹的眼珠子都瞪的頗大,心髒噗噗的跳着,待過了須臾才見蘇恪揚起了頭站直身子。此時,河水已到他脖頸處,他只露了個腦袋在外頭,回眸的那一瞬,竟還有些旖旎風光。
“查到什麽了?”
見蘇恪走上來,景照忙迎了上去,卻見蘇恪的臉色皺巴巴的很是難看。
“什麽都沒有,這河底除了魚蝦蟹外什麽都沒有,它不在河中。”
“那你方才又說...”
“我說它與河有關,是因為河底有何那些方形小片一樣的東西,只能說它在這河裏待過,卻不能篤定的說它就是這河中之物。”
“那我們豈不是查不到它的蹤跡?”
蘇恪一笑,“它還需要人血,更需要我的血。”
“你為何确定他需要你的血?”景照瞧着湍流的河水,再一聽蘇恪篤定的言語,疑惑的問道。
“你沒做過妖魔你不知道,但凡妖魔喝人血吃人心時,除了用來提升修為外,最重要的是可治沉疴舊疾,那怪殺了那麽多人,若真是要是用來提升修為,只需九九八十一人也夠了,可是他卻殺了那麽多人也沒有個住手的跡象,以至于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看來那沉疴舊疾很是嚴重,得用許多人血人心才夠。但現在我來了,只我一人的血便夠了,我未入輪回,未受那業火,我的血比之一般凡人自然是不同。”
“所以他會來找你?”
蘇恪篤定的點頭。
景照就知道,蘇恪在用血做餌時就已經想到了這個便捷的法子,不用自己去找,專等那怪來找自己。
“我說,你的血可是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要不放一碗給我家小東喝喝,說不定能助它早日獲得人身。”
景照陪着笑臉,斯斯文文的說道。
蘇恪毫不客氣的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要是想讓你家小東脫得人身得個妖體,別說一碗,兩碗我都給。”
“不要不要不要...”海東青盤旋在上空抗議。
蘇恪瞪着他主仆二人擡腿就往回走,“回吧,出來大半個時辰了,再不回去,若被太傅發現可是了不得。”
回去時,蘇恪未有再發一言,只景照在旁喋喋不休,一面感嘆他這個皇帝做的也真是辛苦,來查個案,出來時得偷偷摸摸不說回去時也還得偷偷摸摸。另一面又感嘆自己怎麽一遇見蘇恪就成了個跟班的命。
說到此間時,海東青在景照肩膀上悄聲道:“主人,皇上這是體貼您呢。”
景照不明。
海東青繼續道:“您想啊,此事如今是你負責,不讓您來看看這來龍去脈,您到時候怎麽忽悠那個太傅大人?”
被海東青這麽一提醒,景照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只覺的才十幾年不見,蘇恪倒還會體貼人了,還以為他除了體貼司灼外是不會體貼別人的吶。
“不過主人。”海東青倚在景照肩頭上,又道:“我能不喚他皇上,仍喚他殿下嗎?我這喚着實在不習慣。”
景照擰起眉頭,斬釘截鐵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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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恪在浴池裏沐浴,進一給他擦着身子,瞧見蘇恪神色有些微凝,便道:“奴才伺候皇上這麽多年,極少看見皇上露出這樣的神色。”
蘇恪問道:“這樣是哪樣?”
進一跪坐在浴池旁,想了想措辭後,道:“認真,皇上極少露出這樣認真思索的神色。”
蘇恪一聽,也不知這小太監是在誇他還是貶他,只趴在浴池邊上,任由進一給他搓背。
進一卻道:“皇上,要不咱們先回宮吧。”
蘇恪趴在浴池邊上張開閉着的眼,繼而雙手托腮的睨着側旁進一俊秀的臉,笑道:“才出來幾日就想宮裏了。”
“奴才是見您這兩日興致不高,像是有煩心事,想來是這燕州的事特別棘手,不如早些回去,着太傅自行處理就是。”
蘇恪倒沒有想到進一會這麽說,“朕想回去,可太傅還等着朕叩拜天帝呢。”
“太傅已不打算點龍涎香了,奴才剛從知府衙門給您把昨日落下的花枕頭拿回來,在衙門裏頭見太傅不知作了什麽法,已放出信號,說是直上昆侖神界,要禀報給昆侖仙闕裏頭的神仙,請他們出手相助吶,奴才還沒見過神仙吶,不知見上一見能否延年益壽。”
蘇恪已聽不清進一後面在說些什麽,只咋聽前言,便猶如晴天霹靂,嘩啦一下從浴池裏站起來,由于用力過猛而致腳下打滑險些摔個狗吃屎,幸好被進一堪堪扶住。
蘇恪繃着臉轉過身,用力捧住進一的臉問道:“你剛才說什麽,太傅要請誰?”
進一還從未見蘇恪對何事有過這樣大的反應,登時被唬住了,待蘇恪搖了搖他才回過神來,噘着嘴道:“昆侖仙闕裏的神仙,聽說昆侖山是唯一一座連通着人界與神界的山,所以太傅才要請裏頭的神仙。”
蘇恪松開手,也不擦身子,徑直撈過衣服穿起來,臉一直繃着,雖然臉色不可怕,但這樣神色嚴肅又慌張的蘇恪倒是進一第一次瞧見,不由得心慌和莫名,“皇上,您怎麽了?”
蘇恪穿着錦袍套着鞋襪,對進一吼道:“以後但凡太傅有任何動靜,必須第一時間告知朕!不對,你去找個伶俐些的人安插到太傅身邊去給朕做細作,把太傅每天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吃了什麽東西,何時見的何時說的何時吃的何時睡覺何時出恭,都給朕一一記下。”
進一愣愣的站着,被蘇恪又唬了一聲後才忙不疊的點頭,口裏仍道:“皇上,您莫不是中邪了?”
“朕好着呢,太傅在哪兒?”穿戴整齊,蘇恪問道。
“在宋知府的衙門裏頭。”
蘇恪頭也不回的直往外沖,唬的外頭伺候的人嘩啦啦的跪了一地,侍衛們都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皇上披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直往前沖,并且兩只鞋穿反了。
蘇恪騎着馬直奔衙門,不到一會兒便到了知府衙門前,卻勒住缰繩騎在馬上一動不動,片刻後突然傻傻的笑了笑,覺的自己是不是有些緊張過頭了,太傅一個凡夫俗子,又沒學過道術,哪裏請的來司灼,莫不是什麽小人看了那皇榜來坑蒙拐騙才是。
進一氣喘籲籲的趕了上來,累的快要筋疲力竭,上氣不接下氣道:“皇..皇上,奴才還沒說完,太傅大人讓您正裝以待吶。”說着,撈起懷中捧着的赭黃龍袍和束發龍冠,要給蘇恪穿戴上。
蘇恪卻只瞄了眼那根束發的金簪子,随手拿過來,擡手将長發往上一攏,于頭頂打了幾個圈,繼而用簪子随意簪了上去固定好。發絲淩亂,還散落了不少,那形容,像極了一個跑出家去耍脫歡的頑童。
宋知府聽見動靜迎了出來。蘇恪跳下馬朝裏頭走去,卻仍在跨臺階時住了住腳。宋知府趕忙迎上來道:“太傅大人正要去請皇上,不想皇上就到了,皇上請。”
宋知府心虛的說着,蘇恪睨了他一眼,他忙又将頭低下去了幾分。
一入正廳便見太傅大人着急的站在廊蕪下徘徊,花白的胡子被風吹的淩亂也沒顧得捋它一捋,見蘇恪來了,正作出高興的表情,卻又看到他那一身打扮時皺起一張老臉。一面往蘇恪走來一面又甩袖揮袍道:“哎呀皇上,您這是您這是什麽打扮?這頭發...哎,着涼了可如何是好?進一,還不快給皇上擦發着衣,傷着龍體怎麽辦。”
“是。”進一忙上來将蘇恪扶着進正廳,太傅也跟了進來。
蘇恪按捺下急躁,驚疑道:“太傅何時學過道術,還能請神仙了?”
太傅聽聞,這才撚着胡子道:“不瞞皇上,老臣年少時跌落山崖遇難,幸得昆侖司灼君神相救,君神還留了樣信物與老臣,着老臣危難時可用,君神便會出手相助,現信物已發出去,想必不多時便會有回音。”
蘇恪聞言,心中冷笑,本還抱了一絲希望,如今聽太傅這樣說,倒是什麽希望都沒了。只是,何時神仙那麽閑了,不是給妖精指條修行的路,就是救救凡人留什麽信物的。
蘇恪任由進一給他擦頭發,只吸着氣笑道:“太傅倒是瞞的朕好苦,早知道真能有上神相助,我們也不會一籌莫展了。”
太傅忙道:“時隔幾十年,也是老臣一時情急,未有想起未有想起啊。”
蘇恪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只期望太傅那什麽信號可別真被司灼收到了,可人往往是怕什麽來什麽。不過須臾後,外頭晴朗無雲的天空中便驟然傳出一陣銀鈴輕響之聲,勝似天宮仙闕之音,叮鈴鈴的如敲進人的心房一般,好聽的能讓人忘卻煩惱憂愁。
仙風襲來,五彩霞光照耀而至,太傅和宋知府忙迎了出去,廳堂外的天井周圍早跪滿了一地人。眨眼之間,蘇恪便瞧見了那一身身熟悉的裝束從天而降。
白色的長袍,白色的絲縧,淺灰的發帶,銀色的靴,一柄柄三清劍各握于手中。六百多年不見,這昆侖仙闕之人的裝束還是一層未變。
蘇恪凝眸看着,臉色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的周身似凍住一般。此刻還未瞧見司灼,他只在心中讷讷想到:司灼居然會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喔~此文有些慢熱,嗯,是的,一點點慢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