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爺回來
這天陰沉了一整夜,淩晨雪花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待到人們都起床時,地上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這千百年的京都轉瞬便湮沒在了一片雪白之下。
嚴野伸了伸懶腰便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見到客廳裏站着的人時,剛打了一半的哈欠便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他對着那人招了招手,嬉皮笑臉道:“林副官早啊。”
林雀白了嚴野一眼,沒好氣道:“嚴爺昨個這是去哪了?”
嚴野擺了擺手,心虛的說道:“爺還能去哪,不就去茶樓喝了幾口茶而已。”
林雀挑了挑眉,道:“嚴爺說的可是京北茶樓?據屬下所知,茶樓是五點打烊,昨天嚴爺您回來之時可是已經将近了十點,莫非是楊老板私下裏請您喝的茶?”
嚴野的嘴角抽了抽,輕咳一聲下了樓,“昨天……爺順便去找了方玉。”
“當真是順便?我可記得嚴爺你無事時便會去找方小兄弟。”林雀微笑着看向嚴野。
“林鳥你……”嚴野抓了抓頭發,随即低聲湊過來道:“你覺得方玉這個人怎麽樣?”
林雀倒了口茶,點了點頭道:“方小兄弟人很好,善良又淳樸。”
“不如你認他當個兄弟如何?”
“聽起來倒也不錯……”林雀猛的擡頭看向了一臉寫着有所求的嚴野,“你該不會是昨天說了些什麽吧?”
嚴野摸了摸鼻子,道:“确實有一些情況,不得已爺才說的你要認方玉當兄弟。”
“不得已?這話都說給人家了,我……好在是方玉,若是換做了其他不認識的人我才不要替你圓了這事情。”林雀邊說着邊白了嚴野一眼。
嚴野笑道:“這麽說林副官這是同意了?”
林雀起身無奈的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誰讓我是你嚴爺的部下呢。”
嚴野挑了挑嘴角,嬉笑道:“不愧是爺的好兄弟。”
“不過,嚴爺。”林雀突然嚴肅的看向嚴野,“我跟随嚴爺您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嚴爺對一個人如此的上心,方玉他……”
“爺知道。”嚴野擡起頭看向了林雀,眸子裏也滿是堅定,“孰輕孰重,爺自會掂量。”
林雀望了嚴野一眼,轉過了身擺了擺手,“是,方玉以後是我弟弟,嚴爺當然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是,遵命!”嚴野站起身,一本正經的朝着林雀行了個軍禮。
“幼稚。”林雀白了他一眼,随後淺笑着踏出了房門。
正月裏的天冷的很,這天也灰不隆咚的,倒像是從哪方吹過來的煙塵一般,霧蒙蒙的飄在半上空。
自從有了林雀和方玉的這層關系,嚴野進出秀廂客棧變得順其自然了起來,林雀也确實喜歡方玉這個弟弟,每次去秀廂客棧時便會在路上的洋果子店稍作停留買些甜食來帶給方玉,這一來二去,單個人的甜食又變成了雙人份的。
方月喜歡紮着兩條又粗又黑的麻花辮,尾端再系上一條紅繩,走起路時便會左右輕輕的甩動着,顯得十分的俏皮活潑,她那一雙溫柔又水靈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像是有星辰輕輕的在眼睛裏流轉一般。
林雀時常會給方月帶些小禮物,不是些女孩子喜歡的小頭繩便是一些簡單的飾品,方月每次收到時便會紅着臉跑向一邊偷偷打開來看,倒是嚴野每次都會翻着白眼,在一旁獨自嗅着這泛酸的空氣。
再瞅瞅自己,連和方玉獨處的機會都少有,越想越是心酸。
一九三二年二月,東北三省徹底淪陷,親者痛,仇者快,那一天是除夕夜,本是家家戶戶該團圓的時候。
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街道上還殘留着昨日的狂歡,紅紙屑嵌在白雪裏,格外的鮮紅耀眼,李秀和方月趕在大家夥起床之前便做好了飯,昨夜剩下的白面饅頭和素白菜的水餃,就着鹹乎乎的熱粥便是一頓豐盛的晨飯。
剛剛填飽肚子,李秀便把方玉叫到了一旁,随後将兩個熱乎着的鐵飯盒交到了方玉手上,“這是秀姨今早起來新包的餃子,一會你讓阿福架着驢車,你們倆人給嚴少校他們送去,昨夜他們兩人沒等着餃子下鍋就走了,這些給他們補上。”
方玉輕輕的點了點頭,将飯盒仔細包裹了起來,抱在了懷裏。
街道上的商鋪大多都關了門,只有寥寥幾個人的身影還在來回走動着,穿過了街道一直向北走,便看到了一道綠色的大門,驢車被王福勒停在了大門口方玉便下了車,懷中抱着的飯盒還熱乎着,方玉對着早已凍僵了的手哈了口熱氣,随後揣緊了懷中的飯盒。
那碳火燒得正旺的屋內,嚴野正緊皺着眉頭盯着手中的電報看着,忽然聽得門口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報告,緊接着便見着一個兵走了進來,那名士兵對着嚴野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說道:“報告少校,門口有人找您。”
嚴野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不見。”
“他說他叫方玉。”
“方玉!”嚴野聽罷,扔下手中的電報便站起了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果真,剛走到大門處嚴野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裏哈着熱氣,他那張秀氣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兩手揣在懷中似乎還抱着什麽東西。
方玉正瞧望着身後的街景,忽感身上落下了一片溫熱,他擡起頭,眸子裏便落進了一張帥氣剛毅的俊臉,嚴野解開身上的大衣披在了方玉的肩上,随即從方玉手中接過了用布包裹着的飯盒。
“這麽冷的天你怎麽獨自一個人來了?”嚴野看着大衣下有些瑟瑟發抖的方玉,心裏便猛的一陣泛酸。
方玉輕輕的搖了搖頭,答道:“還有大師哥他一起,秀姨讓他捎些酒回去,所以我讓他先去了。”
“你先跟我進去暖暖身子。”嚴野單手抱着飯盒,另一只手便抓住了方玉蜷縮着的手,溫熱的手掌中突然間冰涼刺骨,像是握着冰塊一般。
他緊緊的抓着這只手,生怕這人會飛走一般,顧不得部下們投來驚訝的視線,嚴野一路牽着方玉,直至走到了屋內才舍得放開。
方玉臉頰還發着紅,早已分不清是凍得還是因為他的不自在,進了屋後方玉便拿過飯盒小心翼翼的拆開了蓋子,餃子還溫熱着,正是不燙嘴的時候,方玉從包裹裏拿出了筷子,跟着飯盒一起遞給了嚴野。
嚴野淺笑着接過了飯盒,他夾起一塊餃子咬了一口後便連同筷子一同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是不是涼了?我去熱一熱。”方玉看着嚴野一副沒有胃口的樣子便想要拿過那飯盒,未曾想卻被嚴野一把抓住了遞過來的雙手。
“好涼。”嚴野寬厚的手掌包裹着那雙冰涼的手來回的搓了搓,随後他拽着那雙手輕輕的向着自己一拉,将方玉又拉近了自己半步,方玉腳下猛的一個踉跄,險些撲倒在了嚴野的身上。
“你快放開。”方玉小聲的嗔怪道,他試圖拉開些距離,卻始終掙脫不了那雙大手。
嚴野将方玉的手握在了胸膛處,疲憊的笑笑,道:“爺要走了。”
方玉停止了掙紮,擡頭望向了嚴野,“走?你要去哪?”
“去天津,去找天津的嚴司令長。”嚴野垂下了眼眸,“父命有時可以違背,但軍命不可違。”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幾個月,一年,或者更長。”
方玉低下了頭不再說話,聽到嚴野要離開的消息之時,他的心裏還是隐隐有些失落的,他揚起臉想要說些什麽,但緊接着額頭上便落下了一片柔軟,他猛的睜大了雙眼,能聽到,嚴野那輕輕的呼吸聲,近的又似乎能聽到心跳。
嚴野在方玉額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吻,随後将其整個人環在了自己懷中,“就一會,就讓爺這樣呆一會。”說罷便将下巴輕輕的擱在了方玉的頭上。
方玉的臉緊靠在嚴野的肩膀上,嗅着來自這個男人身上傳來的淡淡煙草的香氣,他的臉愈發的滾燙,滾燙得似乎有些看不清了東西,方玉閉上了眼睛,片刻後擡手輕柔的拍了拍嚴野的後背,“餃子我去給你熱熱。”
“不用了,還是熱的。”嚴野依依不舍的放開了方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去那邊坐會,林雀他一會便回來。”
方玉點了點頭,摸着滾燙發紅的臉頰坐在了桌子的一旁,他支着頭看着嚴野大口的吃着餃子,莫名其妙的便襲上了些困意。
“爺來之前可不許你找親家。”嚴野的嘴裏含着餃子,聲音也是含糊不清的。
“嗯。”方玉輕輕的點了點頭,他突然間感到身體特別的沉重,就連着眼皮也愈發的酸澀了起來。
“我想歇息會。”方玉說罷便将頭埋進了胳膊裏。
朦胧中,方玉似乎看到了嚴野有些焦急的望着自己,耳邊又聽到許多人來回的走動聲,交談聲……
“等爺回來……”
耳邊似乎傳來了嚴野的聲音,方玉緩緩的睜開雙眼,卻看見蓋在自己身上熟悉的被子,房間裏熟悉的擺設,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回到了秀廂客棧的屋內。
方玉緩緩的支撐起身子坐在了炕上,炕頭燒的正熱,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汗濕了大半,黏嗒嗒的貼在了脊背上很是難受。
屋門忽地傳來了幾聲響動,緊接着便看見王福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正在床上呆坐着的方玉,王福忙放下了手中的臉盆疾步走了過來,“你這還沒好透徹,別再受了涼。”說罷,又将被子圍在了方玉的身上。
“師哥,我怎麽會在這?”方玉疲憊的打着哈欠,一臉茫然的看向王福。
王福轉身關上了大敞的門,道:“你呀,自己受了風寒都不知道,還好嚴少校發現的及時把你送了過來。”
“那,那嚴野他人呢?”方玉突然想起了嚴野對自己說過的話,有些急切的問到王福。
王福擰着手中的毛巾說道:“哦,嚴少校他今個一早就出發了,說是會被調往天津一段時間,不過林副官留在了北平繼續駐守,嚴少校臨走前還來看過你,但你當時還在昏睡着。”
聽罷,方玉低下了頭,臉上閃過一絲的失落,“走了。”
“來,擦擦汗,師哥給你端藥去。”王福遞給了方玉一條正冒着熱氣的毛巾,随後指了指桌子上的紙包說道:“嚴少校臨走前說,這生病的人心情會低落,所以特意給你帶了些甜食過來。”
“謝謝師哥。”方玉接過那條毛巾拭去了臉上的涼汗。
他看着桌子上那包紮精美的盒子,嘴角竟不自覺的上揚了起來,他走了,但他說過,他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