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赫赫京都
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炸毀了沈陽柳條湖附近的南滿鐵路路軌,并嫁禍給了中國軍隊,以此為借口發動了九一八事變,陸續侵占了我國東北三省。
這年方玉十八,正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方玉真正的生辰沒人知道,所以方世強便将兩個孩子的生日放在了同一天,一塊熱熱鬧鬧的過,每當這一天到來,方家班便早早的演出完,三個師兄上街去買些好酒好菜,然後再去糕餅店選一塊夠兩人吃的甜糕帶來。
方玉喜愛吃甜品,但卻從不表現出來,方月小時候患過肺炎,從那時候起身子骨便一直很羸弱,一吹風或者天氣轉涼便會咳嗽起來,有時一咳下去便是一整個冬天,每年的藥費也是個不小的數目,方玉從小就懂事,從來就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讨要東西,在他的心裏,拿一輩子不吃甜品來換姐姐的健康他願意的很。
每次兩人過生辰時,方班主就會把甜糕一分為二裝在兩個小盤子裏給兩個孩子吃,方玉總是小心翼翼的吃着,先是沿着邊緣慢慢的吃,最後留下糕芯再一塊放在嘴裏細細的品味。
等方玉吃完了,方月面前的那盤幾乎還未動彈,直到方玉面前的盤子空了,方月便将自己的這份放在方玉面前,道:“姐姐不喜歡吃甜品,這份也給你。”
一次不吃方玉不怎麽相信,後來每年都是這般,方玉也就相信了或許姐姐她真的不愛吃甜食,方月不喜歡甜食是假的,每次過完生日收盤子時,趁着大家都不注意便會用手指輕輕撚掉盤子裏的甜食殘渣,然後放在嘴上抿一口,甜在嘴裏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到方玉的笑容,甜在了心裏。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冬。
方家班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較長的時間,作為一個流動的戲班,在一個地方演出一段時間後便會收拾利索去往下一個目的地,餐風露宿,風裏吃飯,露天睡覺,這是常事。情況好些,便是到了個縣城或者繁華點的街道,有個客棧落腳。
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方家班牽着驢車向北方走去,方月坐在車板上,咳的有些厲害,說話時嗓子都是沙啞的,方世強一直緊鎖着眉頭不說話,悶聲不響的向前走着,正從腰間摸索煙袋時,突然感到衣服被人輕輕的扯了幾下。
方世強回頭,便見方玉那張凍得有些發紅的小臉,“玉娃,作甚?”
方玉扯着方世強的衣服小聲道:“阿爹,我想去北平。”
方世強捏了撮煙草問道:“玉娃為啥想去那?”
方玉低着頭說道:“我聽別人說那裏很好,能賺很多錢,我想給姐姐治病。”
方世強的手抖了抖,拍了拍方玉的肩道:“玉娃,你還小,你姐姐的事你不用太操心。”
方玉搖了搖頭,目光中從未有過如此的堅定“去吧,阿爹,玉想去。”
方世強猛的吸了口煙,目光瞟向了遠方。
北平的街道相當繁華,車水馬龍,摩肩接踵。寬敞的大街兩旁是各種各樣的門市,茶樓旅社,酒樓飯館,應接不暇,尤其是走在街上的人們,男人們穿着大褂長衫,梳着油亮的大背頭,姑娘們則穿着各式鮮亮的旗袍,臉上塗抹着胭脂水粉,從身旁經過時便能嗅到那一陣陣撲鼻而來的香氣。
方家班一行人拉着驢車走在街道上,格外的引人注目,方月坐在驢車上開心的笑着,王福拉着驢車走在最前面,張漢和張骅兄弟兩個便跟在一旁,不時的好奇打量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倒是方玉有些緊張的低着頭雙手扭着衣擺跟在了驢車一旁。
方世強揣着手四處張望着,來到北平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找個落腳處,也好安排接下來的事宜。
一行人走了好久,才見到一家較為破舊的客棧 ,相比繁華中心地段的那些富麗堂皇的店面,這家才讓方世強的心裏稍微放寬松了些,木板子門,窗戶雖說破舊了些但擦得幹幹淨淨,讓人心裏瞧見了十分舒服,客棧外的牆上挂着塊牌匾,上面清清楚楚寫了四個大字‘秀廂客棧’。
方世強讓王福拉停了驢子,又将煙管塞進了懷裏在門外跺了跺腳這才進去,客棧的門面小,裏面卻很大,進去門便是一個木板搭建成的櫃臺,上面的東西擺放得整齊有序,櫃臺的另一側有個通向二樓木梯,木梯已經看不清原有的顏色,看樣子也是存在了些許年頭。
方世強望見沒人,便清了清嗓子道:“老板在嗎?”。
櫃臺後的一個簾布裏便傳來了個女人的聲音“哎,來了來了。”說罷簾子便被掀開,從裏面出來了個約摸四十多的女人,那女人盤着頭發,發絲梳得整整齊齊,五官也頗為秀氣,一身素白的旗袍将窈窕的身材一展無遺,見到來人時,女人便咧開了嘴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道:“您是來住店嗎?幾位?”
方世強搓了搓衣角道:“價錢最便宜的有嗎?”
女人道:“最便宜的就是院裏的一個小偏房,能住下兩個人。”
方世強望向門口,喃喃道:“兩人,兩人住下也好,那還有沒有通鋪?”
那女人顯然愣了一下,便随着方世強的目光望了過去,便見門口停着一輛驢車,外面站着四男一女,女孩很年輕,四名男子當中還站着位白白淨淨秀氣的男孩,再看那驢車上的東西,女人便明白了幾分,道:“通鋪我這裏沒有,我這就有十間房,也沒人住,你們随意住下吧,至于價錢好商量,你能給多少便給多少,驢車從門口向右走有個小道通後院,把驢拴在院後的樹上就行。”
方世強忙道:“這怎麽能行?你說出個價錢,回頭我好給。”
女人笑道:“好久沒來過人了,價錢我都快記不清了,聽你的口音,這是從南方來的吧?”
方世強點了點頭,道:“老家在山東,年輕時跟着我爹闖南走北唱梨園,确實待在南方的時間久了一些。”
這時,方月便拉着方玉走了過來,那女人又道:“這兩個都是你的孩子嗎?”
“都是我的,老大剛過了桃李年華,小的這個正值舞象之年,剛好十八。”
女人慈愛的看着兩個孩子,道:“真好,若是我有個孩子,也應該和他們這般大了,這倆孩子的娘呢?”
剛問完,這邊三個人便都沉默了,女人立馬意識到了什麽,忙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方月搖了搖頭,輕聲道:“娘她在我小時候就沒了。”
方世強拍了拍方月的肩膀,道:“娃她娘是南京人,一個女人家無依無靠的便跟了我。”
女人聽聞,驚喜的擡起頭道:“我老家也是在南京,從我們家出了門向右走,不多會便能看見秦淮河。”
方世強道:“剛剛還真沒聽出來,以為你就是個地道的北平人呢。”
女人擺了擺手,“時間長了,自然學會了些,就比如,嗯,這個男孩腼腆的,倒是像個尖果。”說着,女人指了指方月身旁站着的方玉。
方玉小聲的問道:“堅果是什麽?是說我長得像果子嗎?”
一席話惹得女人捂嘴笑了起來,邊笑邊道:“兩頭尖尖的尖,果子的果,這是誇你長得漂亮,文文靜靜的倒像個姑娘。”
方玉便紅了臉,把頭縮在了方月身後嘀咕道:“姐姐她才是尖果。”
方月也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咳了起來,北平的冬天,又幹又冷,方家班初來乍到,這北方的氣候确實難以一時适應。
女人忙從櫃臺處走了出來,拉着方月看了看道:“聽這孩子的咳聲,怕是已經入了肺了。”
方玉輕輕的給方月拍了拍背,方世強緊了緊手,臉上帶着些許的愧疚“月娃小時候受過病,就落下病根在肺裏了。”
女人摸了摸方月的頭發,道:“孩子還小,這病還能治,我在這裏認識一個挺有名的大夫,回頭帶去他那裏看看,給孩子好好的調養調養身體。”
聽罷,方世強激動的對着女人拱了拱手,道:“多謝,多謝,這份恩情我方世強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