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也許很多人談起這個中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那年的彩燈如何五彩缤紛,也不是禦燈樓如何的珍奇壯美,更不會想到在家人團聚的日子裏,有人在延秋門放了一把火,他們津津樂道的是那一日皇上突然賓天,以皇後娘家為首的太子派和以旭陽王為首的廣林王派在宮中兵戈相見。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奪宮的第一把火卻是為一個詐死的順儀而燃。
蕭景秋同許懷清趕到外宮附近的時候,皇上已回了宮,宮裏在元宵節歷來都會擺下百燈宴,熱鬧非凡,而守門的衛士也會放松一些,除了兩個值守的,平日裏一盞茶功夫就會巡邏到的衛隊今日也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往年的百燈宴都會邀請朝中重臣,但聽聞由于皇上身體一直不大好,今年的百燈宴就只邀請了一部分皇室宗親,算是家宴。”
“若是在百燈宴上動手——”
“那是最好的時機了。”許懷清和蕭景秋趴在牆頭之上,附耳道,“皇上不明不白死了,太子一派和廣林王一派自然互相指責,能勝出的當然是籌謀許久的廣林王派。”
“這不是光明正大的謀反嗎?”
“得手了,就是皇帝,成王敗寇罷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動手?”
“別急,若尹離碰到了麻煩,自然會在殿前庫放火。”
蕭景秋深呼吸了一口,平心靜氣,将白雲抽了出來,緊緊盯着延秋門前守門的四個衛士,他們跺着腳,偶爾說着話,一派祥和,壓根感覺不到殺戮将至。
蕭景秋這一趴,就趴了一盞茶的功夫,全身上下雖然是凍透了,但紋絲不動,像是雪地裏狩獵的狼,眼睛亮得可怕。
“你父親帶你打過仗嗎?”
“沒有。”
“那你倒是挨得住。”
“冬天經常和哥哥們偷偷去打獵,雪窩子裏一趴就是好一會子。”蕭景秋笑了笑,眼睛仍盯着延秋門,“你看,有光。”順着蕭景秋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許懷清看到了有些模糊的明明滅滅的火光,他知道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火勢就會沖天而起。
“走。”
說話之間,有尖銳的呼哨聲傳了過來,一批不知道潛伏在哪裏的黑衣人忽然垂索而至,本來緊閉的延秋門忽然自內而外大開,許懷清和蕭景秋遲疑了一下,就見那領頭的黑衣人從腰間不知拿出了什麽亮閃閃的東西,自上而下晃了數次,而後一群人溜了進去,許懷清笑得狡黠,“走吧,這就是英翔所說的開門之法了。”
“你何以知道?”
“你與他約在幾時會面?”
“亥時八刻。”
“那就是了,晃了八下。”
“就這麽簡單嗎?”
“大智若愚。”
“……”
蕭景秋和許懷清身手頗快,尾銜黑衣人而入,剛進了延秋門,卻不見值守衛士,裏面不遠處火光沖天,鬧哄哄一片,尖叫聲不絕于耳。
許懷清抽刀在手,冷道:“這是你死我活的時候了,別手下留情。”
“你放心吧——”話音剛落,蕭景秋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事情,大概不是尹離劫李婉這麽簡單,在距離延秋門不遠的地方,殿前庫燃起了熊熊大火,許多人戰成了一團,蕭景秋粗粗看去,先前的黑衣人和延秋門的衛士結成了一黨,與從日華門趕來的衛士戰成了一片,但由于殿前庫火勢太大,後來的援軍無法穿越火勢,導致從日華門而來的衛士在黑衣人的攻勢下節節敗退,許多人都葬身火海。
就在這一片混戰中,蕭景秋一眼便看到了尹離和李婉,尹離一身太監打扮,執一口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刀,用一根擡棺木的繩子将李婉綁在身上,左突右閃地斬殺着衛士,而李婉一系盛裝,雙目緊閉,芙蓉面在火焰的映襯下,似熟睡一般,愈發顯得沉靜秀麗。
蕭景秋重紮了一下臉上的黑巾,一把白雲行雲流水,所到之處血舞陣陣,和許懷清兩人一左一右,殺進了人團之中,不過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尹離身邊。
“景秋?!”
“嗯,懷清你前面開路,尹哥哥走中間,我殿後——”
“好。”
平日裏總是見許懷清練槍,知道他比自己強,卻從不曾知道他強到什麽程度,但是這一日,蕭景秋看到了另外一個許懷清,他像是一頭嗜血的野獸,眼神冷靜而熱烈,仿佛可以穿越衣服而看到身體最脆弱的地方,一刀斃命,那在他身邊陡然綻開的血霧,宛如來自地獄中的業火,令三尺之內的人,觸炎而枯。
有許懷清在前,竟然走的格外順暢,蕭景秋在斬殺衛士之餘,還順手奪來了一件侍衛的外衣,将李婉從頭到腳罩了起來。
延秋門,近在眼前。
只是,許懷清忽然停下了腳步,在一片殺戮中,他靜默了片刻,而後堅定地轉過頭來,對蕭景秋大聲地呼喊着:“掉頭回去——”
在那個瞬間,蕭景秋沒有遲疑,縱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本能驅使着她轉過頭,又殺回了殿前庫,在熊熊火焰之前,許懷清堅定地道:“躲到棺材裏去。”
沒想到,李婉的棺材竟然成了他們的避難之所,蕭景秋和許懷清将棺材拖到了不起眼處,趁着衆人混戰的當口,躲到了棺材裏,當許懷清拉上蓋之後,逼仄的方寸天地之間立即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壽字轉折之處,鑿了幾個小洞透着若隐若現的火光。
“出什麽事了?”蕭景秋低聲問。
“有大軍而來,不管是誰的勢力,我們背着婉……婉小姐,都是跑不出去。”在黑暗中,許懷清冷靜地答道,“若能逃得一命,需要感謝英大哥運籌帷幄。”
“此話怎講?”
“噓——”
棺材外,打殺聲漸小,而奔襲之聲卻越來越大,清脆的馬蹄聲在一片嘈雜聲中顯得異常清亮,默然許久的尹離忽道:“是旭陽王的人。”
“嗯。”許懷清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掩飾,想必勝券在握。”
蕭景秋正想詢問,就聽許懷清低聲道:“軍中就旭陽王直領的西京衛裝備最好,別的部隊,斷無這般整齊的馬掌之聲。”
蕭景秋還想說話,就感到一根冰涼的手指搭在了自己唇上,也不知是許懷清的還是尹離的,但她直覺地紅了下臉,将頭側到了一邊。
在火焰燃燒的哔卟聲中,刀刃穿過身體的澀聲漸漸消失了,只聽外面有人問道:“幹淨了嗎?”
有一人答道:“幹淨了。”
“這是什麽?”
“婉順儀薨了,正好路過這裏,她身邊的侍從太監怕她受辱,本打算擡了她的屍身逃跑,方才被我斬殺了,婉順儀的屍身已經放回去了,要不要派人擡出去?”
“婉順儀也是不走運,遇上這麽大的火,推進去燒了吧。”
蕭景秋心中一緊,緩緩抽出了白雲,只聽許懷清低聲說:“先別動手——”話落,外頭那人道:“你們放柴添火,守好延秋門,不可放走一個,剩下的人跟我來——”
“是!”外面有一衆人應了,馬蹄聲随即疾馳而去,蕭景秋等人窩在棺材中,聽有人吩咐道:“你們幾個去那邊再搬些木頭來,你們幾個随我檢查下看有沒有沒斷氣的——”
“是。”
蕭景秋死死盯着棺材蓋開口的地方,沉聲道,“外面的人不多,應該有勝算,若有人打開棺材,我先沖出去,尹哥哥照舊居中,懷清殿後——”
“不要緊張,有英大公子為我們謀劃——”許懷清語調輕松地道,話音未成殘響,就聽到外頭傳出一陣慘叫聲,蕭景秋尚在微怔,就見許懷清頂開了棺材蓋沖了出去,蕭景秋長身而起,定睛看去,就見有一黑衣人從另外一個黑衣人身體中拔出了長刀,而許懷清步履極快,奔向了木頭堆放之處,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就聽到陣陣哀嚎之聲伴着兵刃相接的脆響傳了過來。
“你是誰?”蕭景秋一臉警惕地問。
黑衣人卻不回答,自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令牌來,“此時旭陽王已封鎖城門,這是出城的腰牌,告訴英大公子,他的救命之恩,我已還清了。”
“多謝援手——”蕭景秋拱了拱手,“此間事了,不若壯士同我們一起……”話沒說完,便被黑衣人打斷了,“在下獨來獨往慣了,事不宜遲,還請諸位先行。”
事态緊急,蕭景秋同尹離聞言亦不多言語,謝過之後便奔着延秋門而去,一路之上倒也無人阻攔,就連衛士都走了個幹幹淨淨,三人順暢地通過了延秋門,驟然回首才發現宮中起火之處不止一處,就連半壁天空都被映紅了。
“懷清。”
“嗯?”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眼看到大啓了吧?”
“嗯,以後,便是我們的時代了。”
“你倆啰嗦個什麽勁,什麽話不能出城再說?”
……
觸碎百結網,走落鱗蟲長,美貌佳人自此褪卸紅妝,卻不知血水遍地,痛喪摯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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