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仿佛每一個不平凡的一天都是有些預兆的,早上起來的時候,蕭景秋常年帶着的一只瑪瑙镯子忽然毫無預兆的磕碎在了桌角。
“小姐——”春桃捧着碎镯,驚甫未定。
蕭景秋的心沉了沉,揮手讓春桃收拾了,自思量:今天晚上,他會不會來?
他們約在丁巳巷子見面,是以前尋王在京的府邸,被查封後,鮮少有閑人往來。
夜空中挂着昏暗不明的月亮,映襯着高大的屋檐和挂着殘葉的樹枝,串串風鈴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凄涼的響聲,在野鳥陣陣的興奮叫聲中令人心神不定。
蕭景秋手握陌刀,站在一棵樹下,月光太暗,她看不清來時的路。
“四小姐——”身邊的枯草被踩碎了,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蕭景秋猛然回頭,看到他黑衣黑甲的站在陰影裏,只有一雙眼一如往常的有神,目光深遠。
“我怎麽沒看到你過來?”
“若被你看到,豈不是你比我更強?”秦時遠輕聲道。
黑夜中,蕭景秋紅了臉,她想起了在帥府每天清晨的比武。
“你這麽晚出來——”秦時遠頓了頓,不自在地道:“許——二公子不會……”
“不會,”蕭景秋打斷了他,“我們只是……”
“你什麽都不用說,其實在你帶話給我的時候,我便什麽都知道了。”秦時遠說着話從背後抽出一把短刀來遞到了蕭景秋手上,“這是這次繳獲的短刀,想着白雲你帶在身邊不方便,我就挑了一把給你。”
蕭景秋将刀抽了出來,刀鋒若水,藍盈盈泛着流光,她信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發出輕微但呼嘯的聲音,真是一等一的好刀。
“我聽說這次秋季對大赫用兵,一直打到了大赫王庭附近?你有沒有受傷?”說着話,蕭景秋情不自禁地将手按在了秦時遠的胸前,秦時遠身體陡然僵直,但卻沒有避開。
“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傷痛,已經好了的,比起丢了命的兄弟們,我是再幸運不過——”秦時遠說着話,握住了蕭景秋的手,蕭景秋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地反握住了秦時遠的手。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我不會死的。”秦時遠爽朗地笑道:“有一次追擊到了荒灘,夜晚紮營,我睡不着,躺在外面的石頭上,天空像是一匹黑色的料子,低低的有重量但又很柔和,星星像是在頭頂上,那麽亮,我想起了你的眼睛……那天晚上,我在想若有朝一日若是能收複失土,我和你并肩在這星空下站着,我死而無憾。”秦時遠看着蕭景秋,将她鬓邊垂下的發絲撥在了耳後,手停在了她的面上,“四小姐,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本來我想着無論我多麽愛你,我都只能遠遠的看着你,你是我心中的豔陽,而我只能行走在黑夜,不能因為我而讓你失了光彩,所以只要有人能替我愛你,我就知足了,可是那天我才發覺我做不到,看着你和許二公子那麽親密,嫉妒就像一只蟲子鑽進了我的腦子裏,你要見我,于是我想都沒想就來了——”秦時遠的身軀抖了抖,他面上露出一種厭惡的神情,“我從來不曾這般讨厭過自己,可是我卻無法抗拒想要見到你的念頭——”
“你的心思,”蕭景秋望定他,“本就不該隐瞞,從一開始,你就該帶我走。”
“不。”秦時遠亦望定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我會出現在你需要我的地方,也會消失在你不需要我的時候。”
“如果說,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可以幸福呢?”
秦時遠慢慢蹙起了眉,表情絕望而憂傷,“不會的,你跟我有雲泥之別,何況,我們都不是為自己而活。”
蕭景秋面色發白,五官像是浮在紙上,她久久地看着秦時遠,然後嘆了一口氣,道:“尹哥哥曾經說過,我們都太明白了,糊塗點,也許不會這麽難過。”她很感謝秦時遠的用心,他知道她的身份束縛着她的情感,但是他将自己的一生許給了她,用一生的情愛做支柱撐起了她的天空,她知道他愛她,這就足夠了。
“難得見面,不比試一下麽?”蕭景秋抽出刀,趁着秦時遠不備攻了上去,尚未近身就聽秦時遠道:“四小姐小心了。”
“叫我景秋。”
“景秋。”
這一刻,他們又回到了帥府,回到了北風呼嘯白雪皚皚,心中卻溫暖無限的那個地方,在片片雪花中,你來我往的起舞着,直到舞到了這個世間的盡頭,也不曾停歇。
倏然,巷子兩天火把棟棟,悄無聲息地有人将蕭景秋與秦時遠圍在了中心,而後,人群兩分,方臉的許大公子出現在火把之下。
“弟妹真是好興致——”許大公子不徐不疾地道。
蕭景秋抿抿唇,她手中的刀未曾入鞘,正在心思繁富之時,秦時遠擋住了她身前火光。
沉默着,天地仿佛連成了一天,黑得可怕。靜得滲人。
“這麽晚了,弟妹還不想跟我回府麽?”
蕭景秋倒是笑了笑,她冷靜地道:“這麽晚了,我自然要回府的,只是回的是我自家府邸罷了。”
“這倒新鮮了,弟妹就算是想回蕭府,也得你二哥下了帖子,等母親允了才是,哪有你私自歸家的道理,何況——”許大公子看着秦時遠,冷道:“還是和一個男人。”
秦時遠的背挺而直,在他身後,蕭景秋感到無限安寧,大半年前,她已經害苦了他,今日,她不能再拉他下水。
“我只是,有些東西要他帶回去罷了,大哥你想多了。”蕭景秋話剛出口,秦時遠便道:“是我約了四小姐出來,許大公子有什麽事直接找我便是了。”——大半年前,我沒有帶你走,若你今日相随,我必不棄。
一觸即發。
有馬蹄聲震碎窄巷,一匹黑馬狂風卷地而來,騎手身着黑底銀花鬥篷,宛如披了一身星輝,衆人不由回頭去瞧,均被萬鈞氣勢所震懾,許大公子皺了下眉,剛要開口就見黑馬直奔而來,他側了下身,來人便落在了他身邊。
“沒想到大哥也愛夜游。”他拉下連帽,露出一張俊俏的臉,帶着三分譏笑。
“你——”
“當然是我,難道還會有別人?”許懷清環顧四下,抱臂笑道:“呦,接我夫人回府竟然用的着這麽大陣仗——”他打了個唿哨,黑馬嘀嘀嗒嗒從巷尾慢慢悠悠踱了過來,“景秋,走了,回府。”
許大公子沉下臉來,厲聲道:“二弟,不要胡鬧,蕭景秋與人私通,被我抓到了現行——”
“私通?”許懷清冷笑道:“我們不過是約秦大人來玩樂罷了,沒想到還有私通的罪名,再說了,就算他們真的私通,也輪不到你來管。”
“玩樂?深更半夜玩樂?”
“怎麽?大哥莫不是連我約了什麽人,玩些什麽都要管麽?”許懷清玩世不恭地笑着,他轉過臉來望着秦時遠,道:“今天玩得不盡興,還請秦大人早回,改日再聚,我且先帶景秋回府。”
秦時遠沉默地看着他,而後拱了拱手,道:“四小姐,許姑爺,那我先走了。”
蕭景秋點點頭,秦時遠撥開了身邊的人,邁出了第一步,忽然,一道光在蕭景秋眼皮子上一掠而過,她下意識的抽出刀,挺身上前,剛站到秦時遠身邊就發現,擋在她和秦時遠面前的,是許懷清。
“怎麽,要在我面前動手麽?”許懷清舉起手來,左手中牢牢握着刀刃,鮮血滴滴答答滲入了袖管。
持刀的一個壯漢,他握着刀的右手有些顫抖,結結巴巴地道:“二公子,我……我不敢……”話沒說完,松了手,許懷清冷笑一聲,順手将刀扔在了牆角,而後環顧衆人,面若寒冰,“秦大人是我請來的嬌客,誰要是想造次,別怪我不客氣——”話落,他挑眉,緊盯著許大公子,翹唇笑道:“大哥,你也不願意同我兄弟反目吧?”
許大公子面色變得異常猙獰,他抽了抽嘴角,喉結上下抖動着,好半晌方才擺了擺手,眯着眼睛道:“走,都回府!”
“對了,今天的事,要是被我聽到半句閑言碎語,不管是誰,我會削了他的嘴皮子下酒——”許懷清說着話,翻身上馬,一把拎起了尚在原地一副劍拔弩張狀态的蕭景秋,打橫将她放在了馬上,對秦時遠笑道:“秦大人,你且先行。”
秦時遠回了下頭,在火把的映襯下,許懷清的目光并不友善,他看了蕭景秋一眼,在馬背上,她沖他微微笑了一下,秦時遠心中一暖,慢慢地走出了衆人的視線,消失在黑暗中。
許懷清趾高氣揚地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将衆人瞧了一遍,輕輕夾了下馬肚子,悠閑而自在地離開了丁巳巷子,留下了咬牙切齒的許大公子。
“看看你貼黃妝着新衣的樣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麽躍過府裏牆頭的。”
“……”
“我說過什麽來着,麻煩你檢點一些好麽?我的夫人。”
“關你屁事。”蕭景秋煩不可耐,幹脆利落地反駁道。
“虧你還是個大家閨秀。”許懷清笑道。
遮在月亮上的雲霧散開了,皎月之下,單馬雙騎,嘀嘀嗒嗒地漫步在睡熟了的京城,無限悠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