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臺忽然感到一陣發自內心深處的害怕,像是被壓在井底的最深處,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後有人揪住了他的領子,粗暴地從懷中搶走了那封信,并把他推到了一邊。
那是二少夫人委托他帶去給娘家舅老爺的信。
可是,誰能知道,府裏丢了東西,悄無聲息地派了人守在門口搜身,看到有人搜身的時候,雲臺并沒有走,不過是一封信罷了,可不曾料到的是,他們竟然連二少夫人的信都敢截。
雲臺想起了蕭景秋是怎麽樣細致地将信封了口,又是輕輕地遞到了他手上,又是怎麽叮囑一定要送到蕭府尹離的手上——可是現在,連府裏大門都沒出去,就被截走了,據說還是要送到大少夫人那裏去,他早就聽說過她們妯娌不合的傳聞……
雲臺握着拳頭在原地思索了一會,這件事若是回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定然是會找大少夫人,說不定就被捅到老夫人那裏去,而那封信看上去就很重要,至于寫了什麽,必然是不希望被人看到的——雲臺跺了下腳,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若是瓊華姨娘出面去讨,大少夫人必不會為難她的吧?好幾次,他都看到她們在花園裏坐着歇腳,相談甚歡的樣子。
想好了怎麽辦,雲臺就沖着梅川園極快地奔了過去,今日二少爺有約在外,瓊華正在裏屋午睡,雲臺在院前站了好一陣子才見她一邊簪着鬓邊的珠花一邊挑了簾子出來,人也是睡夢未醒的樣子,只是雲臺顧不得那麽多,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講了一遍。
瓊華皺皺眉,“你的意思是二少夫人的信被截走了,要我去要?”
“嗯。”
“是一封什麽樣的信。”
“二少夫人說是家信。”
“既然是家信應當是不緊要的。”
“可二少夫人說要我親手交到舅老爺手上的,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
“舅老爺?聽聞蕭二公子很忙的,莫不成在家等着你送信?”
“不,是尹公子。”
尹離?瓊華略一思索,尹離是她離開蕭府那一日才見過的人,那日在蕭府門口,她挑了簾子望了出去,只見蕭景秋同家人一一話別,到一個秀氣清俊的青年面前停住了步子,兩人低聲說了好一陣子,瓊華不禁問同車的許懷清,“那位莫非是姐姐的三哥嗎?之前倒未曾見過。”
許懷清低笑一聲,揶揄道:“那怕是比自家兄弟還親的人。”
“比自家兄弟還親?能是什麽人?”瓊華詫異道。
“那是鎮平将軍的獨子,蕭元帥的義子。”
“那為什麽不跟着鎮平将軍,卻住在蕭府?”
“因為鎮平将軍死了。”
“啊!”
許懷清睇她一眼,“戰死沙場這種死法會讓你這麽驚詫麽?”
“也不是——”
許懷清從簾子裏望了出去,秦時遠就站在尹離身後,但他和蕭景秋的視線卻沒有交彙。
……
既然是很重要的家信,為什麽不是帶給蕭二公子,卻是帶給尹離的?那必然是只想告訴尹離又不想讓其它蕭家人知道的事。
瓊華淡淡笑了笑,蕭景秋果然還是如她所願地跳進了陷阱,也不枉她故意演了一出戲給蕭景秋看。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去找一趟大少夫人好了。”
雲臺激動地看着瓊華,脫口而出道:“謝謝!謝謝姐——姐。“
瓊華笑道,“談什麽謝呢,若說謝,我還得謝你呢,虧得你想起我來,我才能為姐姐出一把力,不過大少夫人那裏,你去也不太方便,你在這裏等一等好了。”話落,她柳腰輕擺,帶了貼身的丫頭,奔着大夫人的園子去了。
其實,人和人之間的鬥争中,刻意陷害是最低級的,只要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時間久了,自然會被有心人查得一清二楚,而最高明的,莫過于促使他人自行犯錯,自己犯的錯永遠都賴不到別人頭上。
瓊華想,蕭景秋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而她,不過是添了一把土罷了。
……
大少夫人很頭疼,她看着手中婆子遞上來的信,這件事本來就是個誤會。
幾天前,瓊華說丢了一些東西,大張旗鼓在梅川園上下搜了一番也沒搜到,因為丢的是很貴重的首飾,想到年關也不免有些下人偷了拿出去變賣,便設了道門禁對形跡可疑的下人盤查搜身,誰曾想這一搜竟搜出了蕭景秋的家信。
其實,她和這個弟媳,也是無仇無怨的,克扣月銀也不過是許夫人的意思。她思索了片刻,若依雲臺所說是一封很重要的家信,想必這會子也該急匆匆跑來讨還,不如行個方便,給了也了事——剛想到這裏,有人上來禀:瓊華姨娘來了。
啊?
少不得讓進屋來,沏下兩杯茶應酬着,說起來,她本不願結交瓊華,正房原配同姨娘來往,會覺得失了身份,可聽着自己夫君話裏的意思,許懷清是早晚要休了蕭景秋,扶正瓊華的——如此想來,所謂地位不過是早晚的事,也便抹下臉來同她相交,深宅大院也當有個消遣,不過瓊華自知身份,沒有重要的事不會親自到她園子裏來的。
想必是為了蕭景秋那封家信。
“啊,夫人這件衣衫真漂亮——”瓊華說着定睛瞧一瞧,露出了訝異豔羨的神情,“這是北地的料子吧,可是貴重呢!”
大少夫人暗暗有些得意,笑道:“你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出了來歷,想必二弟待你不薄,什麽好東西都往你屋裏搬。”
“哪有,我這等人不似夫人有人疼,也只有福分看上一眼罷了,今日裏一眼能認出是因為前些日子在景秋姐姐那裏看到過幾匹,也是北地來的料子,她說沒什麽稀罕,她打小見多了——”聽了瓊華的話,大少夫人面色瞬間暗了暗,瓊華窺人知意,又道:“不過姐姐畢竟是靖邊侯的愛女,這些東西在我們看來貴重的很,想必她是見慣了的。”
“可不是麽——”大夫人喝着茶,不快地道。
瓊華輕輕睇過一眼,不着痕跡地笑道:“聽聞今日截了一封書信?”
“嗯,據說是弟妹的家信,要人親自送到舅老爺手上的,也是下面人做事糊塗,這會子我等着她過來取。”
“那倒是的,不過我聽說那封信是要送給蕭府的尹公子,說來也奇怪,怎麽不是送給蕭二公子?”
“這可就不清楚了——”大夫人淡淡地道,她不想多管閑事。
“這次我跟着景秋姐姐回府,見過那位尹公子,真是不同反響,一表人才……”
“據說當年鎮平将軍就是儀表堂堂,他的兒子肯定是錯不了的。”
“可不是麽,就連随便一個護院都不一樣,那天我走丢了,正巧碰上一個,雖然是行伍出身的,但文質彬彬,聽他說以前就是伺候景秋姐姐的,後來又跟了尹公子——”
大少夫人忽而挑眉,堆了笑容,掩不住好奇地表情,問道:“是不是姓秦?”
瓊華訝異道:“是啊!”大少夫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瓊華不解地看着她,問:“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哦,只是聽夫君說有這麽個人護送弟妹上京,夫君還很欣賞呢,說蕭家的人果然是不一樣。”
“原來如此,對了,雲臺今天來求我,說讓我幫着說說話把信還了的,我自知身份低賤,沒什麽臉來求的,但是看他非常急迫的樣子,說景秋姐姐一再叮囑要把信親自送到尹公子手上,切不可給人看到,而且務必要看着他燒掉才回,現下丢了,他也不敢去回景秋姐姐,只得來求我,我平日裏憐惜那孩子,所以才覥冒前來——”瓊華滔滔不絕地說着,大少夫人悄無聲息的看了一眼案子上的信,聽瓊華這話,這必然不是一封簡單的家信,若是家信,大可像往常一樣大大方方使了春桃送過去,這次卻派了雲臺,還如此慎重,聯想到方才的說話,必然是要帶信給那姓秦的,才不方便給蕭二公子。
大少夫人不禁想起幾個月前的深夜,黑漆漆的園子裏獨剩着小樓燭光,她帶着丫鬟走了上去,推開門發現公婆和夫君面色陰暗地坐在小廳中,跳躍不定的燭光搖擺在面上更顯的壓抑。
“你要在內宅好好盯着蕭景秋,最好……是能把她趕出去,尤其蕭家上京之後,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要來回我。“微胖的許夫人在陰影中坐着,像被激怒的獸,猙獰暴戾。
“不如就由我給景秋姐姐送回去好了,我也時間長沒去她那裏坐坐了——“瓊華還在說,只是大少夫人不自在地扶了下鬓邊絹花,道:“我也許久未去看過她,不如你先過去,我換件衣服,随後再去,這封信,還是由我帶了去吧,畢竟是我的下人不懂事——”
瓊華張了張嘴,随即應道:“那也好,我就先去了。”
……
天空陰慘慘的,像是出殡的日子,沒有風,沒有一點點活氣,但是瓊華卻享受的閉上了眼,在大少夫人的園子外,她心裏生出了一座花園,風和日麗,百花争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