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小姐,瓊華姨娘那邊來人請姑爺過去用飯。”
“嗯。”蕭景秋從書桌後擡起頭來,道:“你去告訴他一聲。”
“是。”
春桃出去走了,蕭景秋倚着窗看着外面在練刀的許懷清,他雖然最擅長的是用一杆爛銀槍,但是在她院中多還是練刀,已是深秋近入冬的日子了,還穿着一身薄皂袍,長發用緞帶高束在腦後,起躍之間姿勢利落,看着看着不覺就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那時候還身在帥府,春日子裏開了一院子的桃花,爛若雲霞,有時候刀舞的快了,帶着繁花紛紛揚揚,一襲白袍穿梭在其中,煞是好看。
蕭景秋不自覺得笑了笑,卻不想許懷清一回頭,落了一副小女兒的表情在眼裏,卻是一愣。“你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對了,瓊華請你去用晚飯。”
許懷清額上冒了細細的汗,見她神色恢複如常便心中有了計較,冷冷道:“那我去了。”
“嗯。”
他和她,終是不能和和氣氣地說上幾句話,蕭景秋放下書嘆了嘆,這人前恩愛的夫妻已經做了兩三個月,自己明知道是靠着他的庇護才在府裏生存的不那麽難,許老夫人的面色不好瞧也倒罷了,發展到後來竟連月錢也被掌家的大嫂克扣,虧得自己有些體己錢就這麽一日日的補貼下去,想來嫂子能這麽光明正大的對付她,也必是許老夫人的意思——蕭景秋拖着腮想,若不是許懷清三不三來住在這裏,怕是連剩下的一點點月錢都會沒有了吧?
“小姐,宮裏送信來了。”春桃低聲道。
“知道了,你出去看着點吧。”
上上個月,李婉在宮中出了事,算起來也是蕭景秋剛出宮沒多久,聽聞是在皇後宮裏喝了碗茶,回去就腹痛難忍,晚上恰好皇上夜宿在她那裏,鬧得沒辦法入眠便喊了個侍禦醫去瞧,這一瞧就出了事,說是有個龍子沒有保住,這一下驚動了宮裏上上下下,皇後大半夜的趕過來卻沒淑妃來的快,人多嘴雜這麽一說,雖然沒明着說是皇後下的手,但畢竟是從皇後宮裏喝了盞茶就說腹痛的,皇後哭訴了小半夜卻招了淑妃不冷不熱的諷刺,沒幾天功夫宮裏謠言越傳越厲害,連帶着幾年前夭折的皇子的事也風言風語起來了,縱然是沒确鑿證據的事,倒是在這奪嫡的節骨眼上又惹得皇上對皇後和東宮格外不喜,而李婉小産之後,身體也不總不見好,怏怏得養在宮裏從不出門,榮寵倒是依舊如以前一般,但宮裏的人都知道,皇上身體日漸虛弱,再要個皇子怕是不行了,而沒有孩子的女人在宮裏,再得寵也不過是浮萍罷了。
蕭景秋握着信從書房走了出來,秋葉在陽光的照耀下在她面上投下陰暗不明的剪影,一如陰晴不定的心情,李婉的信平平讀來其實沒什麽,不過是些平日裏的問候罷了,但她們姐妹間總是有些傳遞小秘密的辦法,信裏的意思是說淑妃一黨已按捺不住,想要提前發難,最後以不尊聖名為借口清算未到京的邊候,要蕭家早作打算。蕭景秋沉思許久,匆忙疾步回書房中寫了封簡短的書信,蕭府本來是定了待年後上京的,但看這個進度,怕是要被人打個措手不及,到時候還落個不尊聖命的罪名。
“春桃,把這封信送到舅父家,托人盡快送到束州。”
“是。”
“哦,等等,幫我拿套男裝,今天天氣好,我出去逛逛。”
……
這頓是瓊華親自下的廚,燒了平日裏許懷清愛吃的幾個小菜,說起來許懷清縱然和蕭景秋人前演着一副恩愛夫妻的樣子,但對她亦是不薄的,有時候歇在瓊華屋裏反而多些。
“梅少爺今天支使人遞了帖子來,說是許久未曾聚過,在洪福樓開了一桌,問你去還是不去?”瓊華軟聲道。
許懷清喝着湯,側着頭想了一想,道:“說起洪福樓,記得你愛吃那裏的酸筍雞,倒是很久沒帶你去過看,你找人去他說,下午我過去,你也一起吧——”
瓊華抿着唇笑了笑,伺候着許懷清吃完中飯,像只枝頭雀躍的小鳥一般忙不疊的飛來飛去,換着衣服,梳頭打扮,仔細得像是要出嫁,反觀許懷清,找人搬了條椅子躺在廊下,陽光潑了一身,也不知道是想着事還是怎地,表情卻一如往昔抑郁。
洪福樓在京中算是一處出名所在,蓋造非凡,是來往客商雲集之地,梅少華在三樓定下一個雅間,找了個胡姬班子吹拉彈唱,等許懷清帶着瓊華進來的時候恰好是黃昏日落,幾個人笑笑鬧鬧說了些平日裏的葷話,酒過五味,蘇明忽然話鋒一轉,“聽聞最近許兄和蕭四小姐鸾鳳和鳴,美滿得緊啊!”
席間熱熱鬧鬧的情緒忽然一段,陡然間有什麽東西被拉長了一般,緊緊得,如同飽滿的弓弦。
許懷清冷冷道:“你既然稱我一聲兄,說到底你也得喚她一聲嫂不是,蕭四小姐,叫起來不嫌拗口麽?”瓊華倚在許懷清懷中,頓時脊背一硬。
蘇明讪讪一下,“是我這個做兄弟的疏忽了,不過——照說現在這形勢,許兄還這麽不離不棄的,倒叫人看不懂了。”
“這有什麽看不懂?”許懷清反問道,“她嫁到我家來,就是我的妻,莫非你還認為她依舊是代表着蕭家不成?”
“小弟怎麽想不是事,只是難得鎮國公也這麽想了——”弦外之音,許懷清聽得無比清楚,蘇明的父親是廣林王一黨,只是這口風透的未免太光明正大。
“那自然是這麽想了。”許懷清淡淡地道,蘇明剎那間變了變臉色,然後點了一支小曲,唱笑之間,三人各懷心思。
一頓飯吃了兩個時辰,從洪福樓出來的時候,各處已是紅燈高懸,三人各上了車馬,在柳青巷子停了一停,梅少華和蘇明都打起了簾子,問道:“許久不曾去過,許兄不若先着人将瓊華姨娘送回去,再一同去喝一杯?”
“也好——”許懷清道,他拉開車簾對福久吩咐了幾句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梅少華的車,瓊華微微掀了下簾子,從柳青胡同裏竄出的脂粉氣立即一擁而入,往昔的時光仿佛如同隔世歲月變得不那麽清晰,但許懷清的皂袍卻依舊朗朗地印在心頭,那時候的他和她似乎和現在沒有區別,也是一樣的姿勢膩在一起,但在無聲中,有些東西卻偷偷溜走了,或者是她本以為擁有的卻不過是幻夢一場,從未擁有過罷了。
“二少爺他……一直都是睡在二少夫人房裏嗎?”瓊華隔着簾子問。
福久低低地應了一聲,“是的。”
瓊華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軟軟的心上猝不及防地被人撓了一下,痛得從頭頂麻到了腳尖,頭腦間空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這才發覺指甲用力地刺着掌心,她閉上眼輕輕地對自己道:“要忍耐,還不是時候。”
……
“哎,怎麽回事?”
“前面有人打架鬧事。”
“打架鬧事?去看看怎麽回事?什麽人這麽大膽子,在柳青巷子鬧事?”
“回少爺,是玉棠園新買了個相公,偷跑了出來被龜奴抓到了,正教訓着呢,就有個少年抱打不平了。”
“哦?看看去。”
許懷清掀了簾子,懶懶探出頭了和梅少華看着熱鬧,隔着重重疊疊的豔麗衣衫和明晃晃的金銀首飾,隔着一股股沖天的汗味和混着廉價花香的脂粉氣,隔着龜奴被打的面目全非的臉和瑟瑟發抖的小倌,一張怒氣沖天的清秀的臉就這麽闖進了眼眶來。
許懷清愣了愣,他探出身子下了車,嘴角不禁揚了一揚,對身邊的梅少華道:“這倒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不妨看看熱鬧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