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注定是令很多人輾轉難眠的一夜,瓊華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之後終于決定披衣起身,燃了一支紅燭倚窗而立,微微的夜風一陣陣吹過來,燭光明明滅滅攏在她那張滿是痛苦之色的芙蓉面上。
瓊華很不明白,許懷清是分分明明地厭惡了蕭景秋,怎麽不過是入個宮的時間,卻又換了一張面皮?莫不是因為宮中那位娘娘勢大麽?
瓊華不明白的,蕭景秋同樣不明白。夜已深,但她絲毫沒有一點睡意,在宮燈下一下一下地擦着許懷清派人送回來的白雲,刀鋒的冰涼透過白布滲進了她的指尖,一點點的侵入了心間。蕭景秋忽然覺得這個世間再也不像自己度過了十六年的世間,已然面目全非,李婉的那些話反反複複在耳邊如警鐘一般長鳴,令她坐立難安。
許懷清的突然出現,又和李婉在宮中所說的奪嫡,邊候親眷入京有什麽樣的關系?而李婉在這種情況下叫自己入宮,除了姐妹話別,又有什麽目的?蕭景秋長籲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從未涉及的天地,日月星辰如此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要做些什麽。
蕭景秋心事重重地推開門,還是半夜時分,但她卻想去武場練練刀,舉步四望,卻發現許懷清坐在院中的小石桌前自斟自飲,瞧見她出門,淡淡地問了一句:“心煩睡不着?”
蕭景秋站定打量了一下他,似乎喝得并不多,在暗夜中,一雙眼亮的吓人。
“嗯。”
“坐吧,和你說點事。”
“什麽事?”蕭景秋不耐煩地道。
許懷清揚了下眉,這個女人簡直就如同刺猬一般,對他無時無刻都是鋒芒畢露,恨不得一刀剁了才開心,同他好好坐着說說話有這麽難麽?
“你的事,我的事,蕭家的事,許家的事——”許懷清說着話有些惱,不由揶揄一句,“蕭四小姐不用怕,那日晚上不過是同你玩玩,我也沒那麽無聊再去撩撥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在隔着幾步遠的黑暗中,蕭景秋倏然紅了臉,她狠狠瞪了許懷清一眼,沒好氣地坐在了他對面,催促道:“有話快說。”
許懷清倒是不着急了,他替蕭景秋斟上一杯酒,慢條斯理地道:“月下邀佳人,對影飲美酒,可真是妙哉——”
蕭景秋沉默着飲了一盞酒,冷冷地道:“我覺得你和瓊華飲酒會比同我飲酒快樂的多。”
許懷清淺淺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可知道邊候親眷入京的事?”
“嗯。”
“此事中間有什麽人在謀籌,又有什麽目的想必宮中那位娘娘應當是很清楚地告訴你了?”
蕭景秋沒有作答,她只是拎起酒壺為自己滿了酒盞,道:“你繼續說。”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父親要我休了你?”
蕭景秋一呆,她就算再愚鈍也知道自己嫁給許懷清是一樁政治聯姻,若鎮國公想要許懷清休了自己,唯一的解釋就是不想再同蕭家沾上關系,這豈不是明擺着說蕭家是一條自身難保的破船?
“那你為什麽不同意?你不是也很讨厭我麽?”
“哦?”許懷清挑了下眉,笑出聲來,“怎麽,我還以為我們夫妻每天早上聞雞起舞顯得很夫唱婦随呢,沒想到你會覺得我讨厭你?”說着話,許懷清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了蕭景秋的下巴,“我若說不讨厭你,想和你過一輩子呢?”
驟然間,蕭景秋心間如擂鼓般大作,震得自己耳朵發麻,也不知是酒醉了人抑或話醉了人,竟然頭暈眼花起來,待鎮定下來方道:“我可沒有深更半夜聽鬼故事的習慣——”那夜的感覺伴着晚風來的極快,像是涼着了,從腳底到頭頂,不自覺得打了個寒顫。
“我可是說正經的。”說話之間,許懷清的臉貼了過來,近在咫尺。
“你不要開玩笑了——”蕭景秋狠狠推開許懷清,面紅耳赤地惱怒道。
“我沒有開玩笑。”許懷清正色道,他眼神淩厲地盯着蕭景秋,“你可知道,在這個府裏,現在只有你同我兩個人可以依靠,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若想要活命,你我最好緊緊依偎在一起——”
蕭景秋面上一白,道:“你是許家的人,休了我,你許家自然就可以置身事外,你為什麽不肯?”
許懷清冷笑,在昏暗的月光下,他帶着三分薄涼和七分恨意,偏生又是笑着的,只是這笑太不合時宜,顯得有些駭人,他一字一頓的道:“因為,他們殺了采荷。”
從頭至尾都沒有什麽情投意合的下人,沒有什麽處心積慮的勾引,有的只是身強力壯的男人和采荷撕心裂肺地呼救,等他匆匆趕來的時候,空蕩蕩的屋子裏還殘留着破碎的湖綠衣衫布條和散落的木簪,至于什麽劫道的土匪,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罷了——他們使人奸污了她,他們使人虐殺了她,然後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娶妻生子,理直氣壯地要求他為許府的榮華富貴做出犧牲,只是因為他姓了許,就必須要承擔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姓了許,所以她注定要香消玉殒。
恨意是一粒種子,它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逐漸地發芽,在喧嚣震天的絲竹聲中漸次成長,在百年好合的祝福中終于長成了參天大樹,在那一夜父親暴戾的表情中開始倒塌,最終,在一聲巨響之後,在塵埃落定之後,許府那華麗的鎮國公府的牌匾會被砸得四分五裂。
許懷清撣了撣袍子,輕描淡寫地道:“我只是讓他們嘗嘗失去心頭好的滋味——我這個人,別人要我往東,我更樂意往西。”
蕭景秋心中一冷,越是說的這般不在意,仇恨越是刻骨。
“還有——我不想過問你和秦時遠之間的事情,但是你同他往來也需謹慎些——。”許懷清長身而起,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着蕭景秋怔怔地坐着,便道:“就算我不在乎,你也不要給我光明正大地戴綠帽子……對了,忘記提醒你了,從今日開始,你在許府的日子,恐怕是不好過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至少要學着保護自己。”說罷,一襲白衣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蕭景秋細細想着許懷清的話,又慢慢地舉起了刀,在月光下清脆一聲響,抽刀出鞘,轉瞬間,刀上的星輝刺痛了雙眼,她忽然流出淚來。
……
“夫人,早些睡吧,二少爺應該是不會過來了,別等了。”丫鬟輕手輕腳地幫瓊華關了窗,扶着她在桌前坐下,把剛熱好的安神湯放在她手邊,道:“夫人趁熱喝了睡吧,明早還要給老夫人去請安,再不睡恐面色不好了。”
“女為知己者容,面色再好沒人看也不算的是好。”瓊華輕理雲鬓,望着跟随自己許久的小丫鬟,問道:“你說,許郎和她睡了麽?”
小丫鬟手一頓,抿了抿唇道:“夫人,你又何必想那麽多,說到底二少爺同二少夫人也是夫妻,這就算是睡了,也沒人能挑出個不是來。”
“既然是這樣——”瓊華低低地道:“她怎麽能騙人呢?不是說很喜歡那個秦将軍麽?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同許郎睡了呢?”
小丫鬟一時語塞,沉默了會子,支吾道:“夫人就別想了,快些喝了安寝吧!”
“啪——”瓊華一揮手,安神湯潑了一地,一只空碗滾了兩滾停在了桌邊,驚得小丫鬟叫了一聲,慌忙轉身去取掃把,燭光下,瓊華黑了一張臉恨聲道:“掃什麽掃,一碗湯藥安得了什麽神,一個人若是想安神,當然是要一勞永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