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姐,今日還去麽?”
“嗯。”
春桃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說不上自家小姐的日子過得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明知道她心裏有人,怕婚後若有個面目可憎的姑爺整日裏逼迫着她,可現在那位新姑爺自打婚宴上露了次面就再也沒有來過,甚至婚後第一次請安奉茶都是小姐一個人去的,好在鎮國公與夫人知道自己兒子放浪形骸所以才對小姐百般寬容體貼,只是妙齡之年就這麽白白浪費在深閨……春桃眼眶一紅,尚未來得及拭淚就被蕭景秋收進了眼底。
“日也哭,夜也哭,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哭。”蕭景秋道:“我覺得這樣挺好。”話落,她出了門,春桃用帕子捂住了臉,她知道小姐的心事,可這種為秦大人守活寡一般的心意又該如何是好?
許家是三代重臣,其先祖曾與開宗皇帝并肩沙場,定都之後被封為鎮國公,後歷代手握重兵,宅子中自然不缺武場,聽聞蕭景秋有晨起練武的習慣,鎮國公便撥了一個專供蕭景秋使用,場子修在荷塘旁邊,蕭景秋最喜歡在清早的時候去聞一聞晨開的荷花香,混着些許翠竹葉尖上的露水味道,人也清爽些。
抽刀在手,光影霍霍,蕭景秋練完一套刀法後,慢慢地拿着白雲比劃,她這套刀法是秦時遠親自教授,但平日裏蕭景夜同尹離沒少教她,練着練着她竟然自行開悟,想着若是身在沙場,稍做改動是否能具有殺傷力。
“我覺得向上挑更好些。”有人站在數丈外道。
蕭景秋即刻收刀,擡眼而望,朝陽初升,來人巧巧站在光暈中,且不說是長什麽樣,這刺眼之威頓時讓她流出淚來,來人不由笑道:“我倒是說了什麽感人肺腑的話麽?竟讓二少夫人哭成這樣?”
蕭景秋懶得和他搭話,輕叱道:“見家中女眷理應回避,我只當未曾見過你,你走吧。”
“二少夫人,在下名喚福久,是鎮國公大人專門指派小人陪同二少夫人練武的——”說着話,來人走前了幾步,站定在蕭景秋面前,他很年輕,很精神,正如當年的秦時遠,只是樣貌大有不同,長眉薄唇尖臉,五官似畫浮在白紙之上,人若刀鋒透着一股寒涼。
“那麽,請賜招吧。”蕭景秋抽刀而出,來人擇出一杆長槍,以刀對槍本在弱勢,一盞茶後,蕭景秋敗于對方槍下,福久道:“二少奶奶刀功已是不凡,且一招一式為克敵而出,不知師從哪位高人?”
“不是什麽高人,營中一位軍官罷了——”
“這陌刀,可否能借在下一觀?”
“此刀若我性命一般,望福教頭見諒。”
“想必是故人相送?”
“恕我不能多言。”蕭景秋行了個禮,冷道:“明日見。”人影如樹影,晃了晃就換了地方,再一看,已靠着湖邊走遠了。
“二公子?”
“恩?”
“瓊華姑娘派人來說梅少爺想約了你和蘇公子去游寺,讓小的來問一句去還是不去。”
“去。”
……
京郊的盛福寺是一處勝景所在,因懷王曾在此處出家,所以蓋造非凡,加之山中美景處處,夏初時節游客不少。許懷清同梅少華和蘇明本是從小的玩伴,都是京中出了名的風流倜傥,因着各人皆有相好帶着女伴,說是便裝出游,浩浩蕩蕩卻去了十幾號人,惹得一衆人側目。
行至半山,停在尼庵處歇息,姑子們張羅了一桌酒席,丫鬟婆子擠在前院吃喝,剩下六人則歇在南廳。席間,因許懷清剛才大婚,少不得又被調侃幾句,梅少華打趣道:“論起來我家同蕭家還是世交,只是他們長居北地,往來不多,聽家父說有一年路過蕭府曾見過新嫂,小小年紀生的粉嫩可愛,又經靖邊侯刻意栽培,兵法騎射都是一流,只是頑劣異常,現如今長大成人想必愈發厲害,許兄房內有獅吼,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許懷清不置可否,哼了一聲很受用地靠在椅子上等着瓊華替他烹茶,梅少華見他并不惱,便變本加厲起來,低聲猥瑣地笑道:“兄弟倒是很好奇,是否新嫂在魚水之歡之際……”話音未落,許懷清手中的茶盞斜斜擦着梅少華的眼角飛了出去,梅少華面色勃然一變,正欲發作就被蘇明扯住了衣角,只聽蘇明道:“梅兄也實在是糊塗,誰不知道許兄大婚之日尚在瓊華姑娘處,又何必說些這等有的沒的的事。”說罷暗暗使了個眼色,梅少華自知失言,讪讪道:“都是兄弟我嘴賤,該罰!聽聞這庵中泉水極佳,我這就去取一壺來給許兄烹茶賠罪——”人急急忙忙走了,許懷清半眯着眼瞧着他匆匆而去,極不快地冷哼了一聲,蘇明心想許是京中傳言那位蕭四小姐在做姑娘時便有了相好才令他忌諱提及此人,遂道:“許兄,其實若不喜家中那一位,不妨擇個日子把瓊華姑娘收進房中去算了,橫豎你這些年也只在她處,若你肯回家,鎮國公應當是極高興的,不會不允——”一席話說的瓊華面上飛紅,她被人說中心事,手上自然一亂,生生多倒了半匙茶葉入壺,許懷清瞧着便道:“怎麽,你很高興到我府中做妾麽?”
瓊華聞言心中一酸,許懷清對她委實不錯,但若論及情又總是淡淡。
“許兄,你這言辭之利可叫瓊華姑娘如何作答?”蘇明笑道:“何況你娶的是蕭家的女兒,長期這麽不歸,蕭家也難免會有意見,影響了兩家關系可不好——”
許懷清品着茶,冷冷淡淡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且就先撇着吧。”
用過了飯,一行人往山頂而去,由于梅少華同蘇明興致頗高,所以一路行來速度緩慢,上了山已幾近天黑,盛福寺的師父們迎了出來将人接進去,備下齋飯和客房,由于寺中不宜喧嘩,晚飯後也便早早歇下,約着翌日早起去觀日出,正欲互道分別,卻聽許懷清道:“明日我便不去了,忽然想起有些要緊事急辦,我就先下山去了。”
蘇梅二人一愣,許懷清堪堪浪費了五年的光陰,這有要緊事要是頭一遭聽說,尚未等二人反應過來,許懷清就推開院門走了出去,見他走遠,蘇明方道:“以後還是在許兄面前還是少說些蕭四小姐的不是為好。”
梅少華不解道:“這是為何?他喜歡的不是瓊華姑娘麽?”
“瓊華?”蘇明嗤笑道:“不過是長得有些像當年的采荷罷了——”
“那他對蕭四小姐……”
“難道你不奇怪麽?以許兄那般薄涼的性子又有什麽是打緊的事?而且這打緊的事未免也來得太蹊跷,偏生是他娶了蕭四小姐之後,竟是要緊到坐也坐不住了,這麽深的夜還要回去……”
“說的也是。”
“走走走,不談他們了,我那裏有新得了本書,找你去看一看——”蘇梅二人逐漸遠去,聲音越來越小,在被月光照亮的院落裏,瓊華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一切的擔心都被證實了,他并非是一個不會愛人的人,只不過分着是對誰罷了。
原來這麽些年,自己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想必那些轉瞬即逝的充滿綿綿情意的眼神也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瓊華深深地嘆了口氣,在皎潔月下忽然泛出淚來,亮得宛如一彎清泉,照出的全是自己的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