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萬更,包括昨天少的一更
麽認識不到,只有他,是為她而生的呢?
容成獨微嘆,擡手撫額,斜靠在椅背上。
策略,策略!相識以來,他讓她生氣過,委屈過嗎?
好像,确實有過一二次。但從未有一次激起她這樣的怒火,也從未舍得上她委屈過一刻鐘。
所以這次就拖一拖?!然後一舉出擊,這樣才好讓她感動。
神色沉靜的想着這些,骨節明晰的瑩潤指間,卻夾着那枚斷玉,悠悠閑閑地好似在把玩。
“金鱗”,阒靜的室內,他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金鱗馬上進來,下跪領命,半點雜音不敢發出。
斷玉在金鱗跪下的那一刻,準确地落在他的左膝上。
“找個合适的機會,将這玉交給莫……”容成獨凝思片刻,毫無波瀾道:“靈兒,告訴她這是她飛上枝頭的好機會。”
金鱗對這玉所了解的也只是一鱗半爪,此時滿目驚愕,不理解,“主子?”
不是曾經王爺吩咐過他将這斷玉,交給一個破了身的北方女子手中嗎?那現在,還招人将那莫靈兒……
剛剛王爺口中的靈兒突兀地回響在耳邊,金鱗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除了岳姑娘,王爺可從未這樣親近的喚一個女子的名字。難道是看上了?可是又怎麽讓送這斷玉呢?
容成獨清冷的目光灑在金鱗驚愕不解的臉上,“現将斷玉交給她,接下來的事情等本王吩咐。”他淡然道,竟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相信,好的機會很快就會來的。
那女子,虛傲而無謀算。
與齊家有親又受聘于魯家,而今魯家出了巧奪天工之繡,齊家之主,齊鳴,于絲紗品鑒大會之冠志在必得。那麽,魯家之繡就必須出問題,而那女子,就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齊鳴會不用嗎?
況且,齊鳴手下的唐文,與筝筝不是還有一紙賭約嗎?
所以,機會很快就會來的。當然了,他不介意推上一把。
容成獨驀然清冷一笑,掌握些關于她的消息,很有用。他雖然從未想過調查她,也并不想調查她,但是那次她袖口染了血跡卻對他避而不談時,他就變了想法。
所以,還是查了,她的每次出行,她接觸過的人,巨細無遺。
金鱗卻是不敢再疑,很快地應了聲,退下去了。
容成獨起身,吩咐婢女取來衣服,将身上才穿了沒一個時辰的淡青衣衫換了下來,依舊的珍珠灰。
自從遇到她,他就沒再穿過這種冷色調的衣衫。他知自己性情清冷,就算對她生了情,清冷卻難除,珍珠灰,是他特選的暖色。
不過她想是從未發覺吧。
“處理掉吧,告知下去,日後不得選進青、藍布料。”容成獨對捧着衣服退下的婢女如此說道。
婢女怔了怔,随即輕聲應是,然後退下。
……
三十了,一大早起來鞭炮聲便不覺于耳。
岳筝還并未完全從昨天的傷心放開。他中午走了,就沒再過來,連派個人過來回一聲話都沒有。
這就開始淡了嗎?不然昨天也不會一直看莫靈兒,不然也不會那麽說她,不然也不會舍得讓她傷心這麽久。
站在院中甬路上,岳筝看着門口一瞬間呆怔。
以後他再也不來呢?
想法才出,眼中就是一陣酸脹。遠處又一陣鞭炮聲傳來,岳筝連忙拍了拍臉頰,告誡自己不要再這樣,新的一年就要來了,傷心個什麽勁兒。
枉自以為想得開,一開始不就是清楚地知道,他那樣的身份,不可能與自己長久嗎?不是潇灑的說,他厭了,走了,她就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嗎?
現在不過是半天的冷待,就這麽傷心,真是太沒出息了。
雖是這麽想,可岳筝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突然就變了。前天,甚至昨天早晨,一切都還好好的。
是的,他不是沒有這樣不理過她。但是這次,她知道,與那一次不一樣。
他揭她的醜陋,她怒斥他滾。相互之間半點顏面不留。
想起昨日的一幕,岳筝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
“奶奶,快來包粽子了,這麽多餡兒,蓮子的,紅豆的,蜜棗的,雞塊的,玫瑰糖的,我和小文包不完吶。”桃塢竄出來托着岳筝,撒嬌似地說道。
端着粽葉經過的小文也遙遙地說道:“是啊,奶奶,我還得煮粽葉呢。”
“就是,咱們都這麽忙,您還有閑空發呆?”正帶着天明、朔兒打水灑掃的李嬷嬷也轉頭說道。
前兩天才能下地的朔兒奶奶也穿着新衣出來了,這時也接着李嬷嬷的話道:“是啊,筝娘,走,老婆子也一起包粽子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與他吵架了,都這麽不着痕跡地讓她高興起來。岳筝不禁暖暖一笑,“沒了我,粽子難道就包不成了?”
“是啊,沒了奶奶親手包的粽子,不像過年。”桃塢馬上笑着說道。
新年包粽子,是容成王朝的習俗。包的越多越好,一串串的,都是來年的福運。
“娘親,我們先放鞭炮。”桃塢沒說完,曲兒就提着一長串鞭炮跑了過來。
岳筝無奈,不放心兒子去放鞭炮,更是不想剝奪他這一點樂趣,當下笑應了一聲好,就牽着小家夥向門口走去。
又對桃塢道:“懶丫頭,快去煮粽葉吧,奶奶我馬上就去包粽子。”
桃塢吐舌一笑,向廚房去了。
岳筝這邊,與小家夥将鞭炮挂在了門外的樹上,小家夥就一臉興奮地将閃爍着紅光的香頭放到炮撚上。
炮撚馬上就冒着輕煙,茲茲的着了,驚得岳筝忙一把拉開兒子,剛推開,噼噼啪啪的炮聲就炸響了。
這得多危險啊!
岳筝低頭就要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夥,卻見兒子對着她咧嘴大笑,一瞬間也沒有了火氣。
曲兒笑着,就撲過去抱住娘親的腰,挂着撒嬌。
岳筝更被小家夥這可愛的模樣逗笑了,喜歡地将兒子一把抱起,轉身就要回家。
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容成獨,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容成叔叔”,小家夥大聲打招呼。
容成獨沒有應答,看着她,極致清冷卻又極致慵懶,說道:“很高興啊?怎麽,看見我就不高興了?”
怒氣盈胸,枉他還擔心她到一夜沒有睡好。
“沒有”,岳筝想起月無人說過的,他的病,想要軟下語氣,但卻忍不住幹巴巴的。
曲兒看了看容成獨,又看了看岳筝,最後緊緊勒着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肩上。
見此,容成獨瞳仁一縮。向來清冷從容的他一瞬間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早就該讓這孩子死于意外,他清絕地想到。
他沒有再說話,看了她一眼轉身回府。
岳筝想要叫住他,卻終是無聲地抱着兒子擡步走開。
……
早飯只煮了兩串粽子。
粽子剛剛煮好,月二就在前面叫門,替他家主子要粽子吃。意外地竟然還帶着一盤煮好的白白胖胖的餃子,月二說:“主子說,禮尚往來,到十五再與你們換餃子吃。”
這個月無人!
岳筝搖頭,煮好的粽子分了一串讓月二帶走,又将包好的每種給了他一串。
吃過早飯,岳筝交代了幾句,便提了幾串包好的粽子,還有桃塢與小文收拾好的一些年禮,去張家了。
二十八那天邦子就來了一趟,帶了兩只雞一只鵝,同時轉達瞎婆婆的話,讓她帶着家人都去落柳村過年。
現在一家子人可不少,岳筝想了想便只帶着兒子過去,讓桃塢幾人留在家裏過年,倒也自在些。
不過去落柳村之前,免不了要去張家一趟的。
到了張家,又是一番熱鬧。張家應酬多,送年禮的,吩咐小厮們回年禮去的,還有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灑掃庭除,預備起年夜飯。比起岳家,熱鬧了兩倍不止。
再晴的一對兒女已經長開了不少,睡睡吃吃,簡直乖巧地不可思議。
岳筝過去時,兩個小豆丁才吃過早餐,睜着眼珠看了會兒逗他們的人,就伸了伸小爪縮在奶娘懷中打着小哈欠睡了。
“這兩個,與玄兒當初比起來,乖巧太多,害我還以為他們是不是哪裏不對勁呢。”再晴滿目慈愛地晃了晃已是在搖籃中呼呼大睡的女兒,笑着說道:“請大夫看過,才放下心來。”
一旁的張玄不樂意了,這兩天就一直聽自家娘拿他小時候的皮鬧與這兩個小不點比了。
“娘,爹說我小時候也很乖了。”張玄上前依在再晴身邊,大聲申明道。
再晴好笑,“是啊,我們玄兒當初沒人抱着就不睡覺,前後請了四五個奶娘照顧着,當然很乖了。”
張玄被說地臉色泛紅,看了眼一邊的曲兒,再次大聲道:“姥爺說了,太乖巧的孩子都是笨蛋。”
“是嗎?”再晴好笑地反問,又說道:“那你問問你筝姨,曲兒小時候可有你鬧人。人家小曲兒可比你聰明吧?”
兩個小孩子馬上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岳筝。
“筝姨,曲兒小時候肯定比我還淘氣。”張玄着急地說道。
岳筝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滿是笑意道:“我們家曲兒小時候比你的弟弟妹妹還要乖呢。”
從沒有鬧過她,只有餓急了才哼哼唧唧的哭兩聲,更是早早地就懂事。
接下來的話岳筝說不下來,眼中竟滿是酸澀。
其實每次看到姐姐這兩個小家夥被人無微不至的照料,都會讓她想起曲兒小時候的事。兩相對比,心中的愧疚就擋也擋不住。
再晴聽她音色略哽,心中哪有不明白,便連忙說道:“玄兒帶着曲兒出去玩,別在屋裏混着了。”
丫頭連忙上前,領着兩個小家夥出去了。
岳筝笑了笑,抛了心情接過在奶娘懷中睡熟的小男娃,看着他紅撲撲的小臉蛋兒,忍不住擡手點了點,然後輕輕地放在了左邊的搖籃中。
看到她對着小兒如此喜愛的目光,再晴忍不住打趣道:“妹妹如此喜歡小孩子,不如也快點再生一個。太妃娘娘可是早就盼着孫子呢!”
岳筝臉色微變,馬上恢複了正常。“這事還早呢”,她忙說道:“對了,姐姐,兩個小家夥兒可有名字了?”
“早什麽呀,你跟王爺提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再晴依舊笑着打趣。
“姐姐,你再說這些,我就走了”,岳筝故作生氣道:“我可是還得去繡坊看看,再去落柳村,多的是事忙呢。”
“好了,不說了。”再晴忙道。
稍頓又說:“昨天才取的,兒子單名鹹,女兒單名心。”
“你們取了這麽久,就給我外甥取了這麽一個名字?”岳筝啞然失笑,女孩的名字叫心,不甚突出也不是不行,可是男孩怎麽就叫鹹呢?
再晴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可是你姐夫想了好久了,鹹與心,不正是感嗎?他說是感念蒼天憐憫,感念月神醫的意思。另一方面,與玄兒的名字也是順着的,都是不可拆分的單字,正正好。”
岳筝聽了,也不得不說一聲好。“姐夫與姐姐如此情深意篤,你們這份情感,不讓人羨慕都難。”她笑道。
再晴瞪她,“妹妹,你還說這話!我可要為王爺鳴不平了,王爺待你不是更好。你們難道不是情深意篤?”
岳筝一怔。
“我們,怎麽能是?”她低聲道。他太過霸道,也太過不通世情,身份也太過高貴,就算明白自己愛上了他,想要做他的妻子,對于日後他另娶的擔心,一直都沒有消散過。
“你呀!原來也是假潇灑。”聽到她這樣的話,再晴說道:“妹妹對王爺應是越來越在意了,不然就該像之前那樣說,只求一時的相交相知,他換了心思我就帶着曲兒過呗!”
後面顯然是模仿岳筝的口氣。
“姐姐,你還嘲笑我。”岳筝不禁氣道,想起自己的沒出息,眼眶微紅。
“哎!我就是說一句,你就哭啊。”再晴連忙道:“被金川王知道了,你姐夫烏紗可就不保了。”
岳筝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心中卻有些戚然。
“妹妹,你要記着,越是在意的就越看不清真況。其實依我看,王爺對你極是不錯的。”再晴又正色道:“我知道你怕什麽,但是皇家,三妻四妾避免不了的。只說我與你姐夫,不是在遠離他家族的金川,你當他身邊能一個人沒有嗎?”
“不瞞你說,每次回他老家,他娘都要在他身邊塞人的。實在推不過的,帶回來就早早地配人了。可若不是在金川,這被他們家人視為蠻川的地方,他至少兩個通房都有了。”
“按定例,你姐夫這樣的官職,二妾四侍五嬴人的。雖說這樣的定例是為了限制,但是哪個做官的不要個妾通房的。就我所知,因為怕丢人而置妾室的還不少呢。”
“你姐夫身邊一個妾都沒有,背地裏不知多少人說他怕老婆,就是怕我呢。”
“王爺系屬皇室,未來沒有一二個妾室,是不可能的。妹妹你應看明白這一點,若是要嫁給王爺,就要有這樣的準備。”
“不過王爺對你,真的是用了心的。而金川王又向來冷情,以後烏七雜八的人應也不會太多。有一兩個,也難比上你們的情誼。”
“妹妹你也不要怪我說話直,如今你與他既有了這情,不管以後怎樣,再嫁旁人是不可能了。所以,你那種他變了心思你就走開的想法最好放棄。”
一直到落柳村,再晴的話都在她心中盤旋。
岳筝何嘗不明白這些,這些現實的讓人發抖的東西。
“這就是帝王家的愛,你該學着接受”。
他不也這麽說嗎?
岳筝忙甩了甩腦袋,不再想這些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東西。
想想他的好……岳筝不想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使自己與他之間衍生出不可跨越的鴻溝。
不要忘了,前世,他一直,不,直到她死的時候,都沒有聽說他身邊有半個女人。所以他不好色……
鄉村之中的年味更加濃厚。
進了落柳村,看到那些三五一群玩耍的半大孩子,小曲兒不時地駐足停望。
出來接他們得邦子看到小曲兒向往的神色,一手拉着小家夥,随口招呼了幾個調皮的在街邊放炮的小孩子,回家拆了一挂鞭炮,就孩子王一般地領着小家夥與小孩子玩去了。
裝瓶子,壓磚頭,拿手捏着最後一刻扔掉,百般放炮的花樣都被邦子帶着小孩子們嘗試了。
惹得邦子爹大老遠地擔心吵罵,就怕崩住了小孩子。
一班子孩子聽見這雷震的吼聲,嬉嬉鬧鬧地都跟着邦子往遠處跑。
歡聲笑語的,倒更增了幾分年味。
“邦子這小子,忒欠打,崩住了小少爺可怎麽好。”邦子爹看着跑遠的孩子們,跌腳粗聲道。說着就要追過去。
岳筝連忙喊住了,笑道:“平叔沒事的,讓他們玩去吧。”
邦子爹到底不放心,叫了大石頭去看着才作罷。
大石頭只好一臉郁悶地去看着小娃子們玩耍。
☆、132 你我
王府裏同樣熱鬧,下人們忙着更換新的宮燈,在綠樹上系上好看的絲帶,主道都鋪了大紅的地毯,一派喜意洋洋。
太妃娘娘怕不熱鬧,特許婢女侍衛們自由活動,不分主仆。
然而在容成獨的居所,冷清一如往常。婢女們就是來往忙碌,也都靜悄悄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在看書,是一本早已失傳的棋譜。眼中看書,思想中擺棋。但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無聊這一種情緒,曾幾何時,就是枯坐一天,也不會讓他想到無聊這兩個字的。
思緒漸漸脫離棋譜,她的眼睛有些腫,難道哭了很長時間?不過還能笑得出來,可見是不怎麽在意他了。但是畢竟哭了……
泛黃的珍本被他随手一扔,斜蓋在榻上的矮幾上。
“撫琴”,容成獨說道,聲音太過飄渺。
一直侍立在左後的碧瓦愣了愣,斂裾後退取琴來。
清亮舒緩的琴聲很快響起,沖出殿瓦,飄到彌漫着年味的空氣中。
只是,這舒緩,有些太過刻意。容成獨突然煩躁地拍住琴弦,大男人,就去哄哄她能怎麽樣?以前又不是沒有哄過。
他想到。“讓樂班準備一下,一刻鐘後左殿唱戲。”清冷的聲音卻如此說道。
“請王爺示下曲目。”初寒領命,然後說道。
“風露驿”。
孫嬷嬷提了一匣子福果進來,笑着接道:“王爺這是要聽戲?這出戲好,熱鬧,正适合過年演唱呢。昨兒娘娘還說初一讓林樂主她們演什麽戲好,太鬧了怕吵着您,不熱鬧又不是過年。”
話語看似随意,但每一個字裏都是小心謹慎。
王爺生來不愛這種歡歡喜喜的熱鬧戲曲,這風露驿可算是最熱鬧的一曲戲了,今兒要聽,這是心情很好了?可是瞧着神色卻不大像啊。
容成獨清冷的嗯了一聲,有些不耐煩。
孫嬷嬷也不再多說,笑了笑,讓小丫頭們将福果裝起擺上。回去與太妃說了,太妃沉思片刻,笑道:“當然不能是心情好,恐怕是心裏正亂着呢。定是岳筝又讓他生氣了。”
“那王爺生氣,您還這麽高興。”孫嬷嬷一想也就明白了,在府裏聽戲也不去岳姑娘那裏,當然是小兩口別扭了。
還專揀那熱鬧的戲聽!孫嬷嬷第一次覺得,自家王爺怎麽就跟個孩子似的。
“我當然高興了,喜怒哀樂具備了才是個人啊。”太妃娘娘笑着道:“生點小氣,有益身心。”
孫嬷嬷噗嗤一聲笑了,卻又說道:“只怕王爺還得再生點氣的,老奴也是剛剛才想到,林樂主那一班子,不會唱這風露驿的吧。”
“王爺平日裏也不見多關心這些,更是不喜歡聽熱鬧的曲目,沒想到連這民間大戲都知道。就是老奴,不是到金川這一二年,也不知道風露驿這出戲呢。”
“整天不是書就是琴棋書畫,知道也不稀奇。”太妃說道,雖是貶低的話,但充溢的全是自豪之氣。“至于氣,就是女孩子們在臺子上忘了戲文,也氣不到他。”
孫嬷嬷暗樂,咋聽着自家娘娘話裏話外的有些發酸呢。哎,做娘的心啊,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卻是給人家養的。自家王爺尤其如是!
“瞧您說的,哪家貴公子弟不是琴棋書畫花鳥蟲魚的?像咱們王爺這樣全才的,可沒有啊。”孫嬷嬷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什麽全才,就是個一事無成。”太妃樂趣似的繼續貶低兒子,有繼續聽孫嬷嬷誇贊她家兒子的嫌疑。“猶兒身邊那些個青年貴介,哪個不是經天緯地之才?”
“老奴說不過您”,孫嬷嬷忍住笑道:“不過還是咱們家王爺最厲害。”
說起猶兒,容成猶,當今聖上,太妃便又将話題轉到了皇宮。她是生于京城,長于京城,說着說着不免起了故鄉之思。
孫嬷嬷見不對頭,連忙勸道:“來年不是五年一度的秋祭典,到時回去還不把家裏的人都見了。再說了,您想回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太妃娘娘卻嘆了一口氣。婢女們叽叽喳喳的笑聲傳來,遠遠地又是幾串炮響,向來不是傷春悲秋之人的太妃馬上笑道:“走走,咱們兩個老婆子也去湊湊熱鬧。”
……
午飯很豐盛。太妃娘娘命人在大廳裏置了好幾張大圓桌,讓一些體面的丫頭婆子都入了座,侍衛小厮們的,則在旁邊的一間裏。
下人們雖然不敢太過放肆,但都知道太妃娘娘愛熱鬧,還是比較随性的。
容成獨準時過來,就算他沒什麽心情,表情倒是緩和了許多。
他一過來,太妃娘娘就讓碧瓦幾個婢女去旁邊的席上。“你們也都辛苦一年了,快去玩吧,今日王爺這裏不用伺候。”太妃道。
碧瓦幾個也都笑意盈盈地應了。
宴過就是開戲,下人們此時也都放開了不少,熱鬧繼續蔓延。
按照慣例,用過午飯,不過半個時辰容成獨就告辭回去了。今年卻是陪着太妃娘娘看了一下午的戲,喜得太妃合不攏嘴,頗有幾分老懷安慰的感覺。
誰家的兒子能陪着老娘聽一下午的戲還不煩呢!
太妃娘娘有些得意的想。
……
天色暗了下來,婢女手腳輕盈麻利的掌了燈。
夜幕拉下時,容成獨才起身離去。
王府中五步就掌着一支宮燈,很亮,卻并不刺眼。容成獨從容漫步在石子小徑上,走過了當初她崴了腳的地方,腳步頓了一瞬。
過年該高高興興的。已經一天多了,晾的夠久了,就去哄哄她吧。
想着,步伐加大,很快就到了燈火明亮的後門。遠遠地就看見斜錯門的大門敞開着,兩只大紅燈籠在門前照出一片紅暈。
見此,容成獨心中敞亮而又舒坦。
唇角勾出一個淡淡的笑意,柔如春風。筝筝定是在等他,去哄哄她也沒什麽。
門口的兩名侍衛見到王爺過來,連忙半跪見禮。
“起吧”,他道。
透着幾分随和的聲音讓兩個侍衛受寵若驚。
容成獨已經走到了對過門前。
他腳步突然頓住了,燈光沒有照到的暗影中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因着他的走近,那東西似不安地往後撤了撤。
一直遠遠跟着的金鱗臉色凝重,忙上前喝道:“什麽人?”說話間,手中的劍就柄朝外地退了出去。
随即一聲悶哼。
是女音。
容成獨一時心中又慌又驚。該死的,何必這麽晾着她委屈她,她就這麽一直蹲在門口等他嗎?
“下去”,他斥金鱗,盡是殺伐氣息。
傷到她,九死不足!
“筝筝”,擔憂一喚,他就上前扶起了那個黑影。
但是手指觸到黑影之前,他便察覺到了異樣。下一刻扶住那臂膀,他登大怒,一把将黑影甩到燈光下。
“你是什麽人,在這裏有何企圖?”容成獨馬上厲聲喝問。
這怒,更多的是對着自己。
竟然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他不禁擡手撫額,心境真是被她攪得一團糟亂。
紅暗燈光下的女子臉兒嬌小,眼眸中盡是慌張和不知所措,她的嘴角還挂着一道暗跡,是剛剛被劍柄打到胸口造成的。
她有些瑟縮卻并不慌張地爬起跪好,隐忍着痛苦的臉上卻又顯示着堅強。這樣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特別是如金川王這樣優秀的男人的興趣。
“啓禀王爺,民女王紫”,女子忍痛壓抑的聲音響起,卻極是好聽:“民女,民女實在是無路可去。當初姨娘不忍我到南海沿子受苦,便以丫鬟相替……”
聲音微喊哽咽。
旁邊的金鱗又退的遠了一步。這麽多年來,想要接近王爺的女人不在少數,但這個,只怕是最成功的。
“請罪?跑到筝筝這裏?”容成獨冷笑。
他已經想起此女,當初母妃放她離開,與他說過的。他不以為意,沒有讓人處理她。但是負責王家一案的幾個官員,還有張目,都被罰了。
王紫忙低了頭,雙手卻不禁緊握。
筝筝?
只兩個字,卻浸了那麽多的柔情寵溺。那個女人,何德何能?
她亦是如此美好,就算困難,三餐不繼,她卻堅強的撐了下來。就比不過那樣一個女人嗎?
“是的”,她一瞬間昂起頭,眼中光芒散射。“民女活不下去,所以想來求岳……姑娘,希望她能替民女在王爺面前說情。”
坦然磊落。
這個女人是迷人的。
但容成獨卻只清冷一笑。故意做出的有幾分?就算真是這樣一個坦然磊落,堅強自立的女子,與他又有何關系?
以往他總覺得,筝筝吸引他之處,在于她別扭地想要自立,但同時又具備了所有的小兒女的性情。這一刻,看着跪在眼前的這個女子,他才恍然,筝筝吸引他,不是她想要自立,而是想要自立的是她。
所有的性格,體現在筝筝身上的,都是他愛的。換了人,很難再找到那種感覺。
這個女人很厲害,比那些時常在母妃身邊讨好的女人厲害的多。
但是,他一點都不欣賞。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王紫卻覺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窺見。
“王爺,民女……”她怯怯道。
這時腳步聲及近,桃塢雙手端了一碗熱湯走來。水紅的桃花鞋面跨出門檻時,就聽到了這麽一聲。
她吃驚地看向跪在右門角燈籠下的女子,在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淡然清冷的男子。
王爺?
這個女人認識王爺?
那麽……桃塢當下就冷了臉,這個女人從半下午就在這裏跪着,問她什麽也不說,只是要見奶奶。讓她進裏面等着奶奶回來,她也不去。
當時桃塢心裏就懷疑了,可想着外面的寒冷,還是不忍地要給她送一碗熱湯出來。
跪在這裏,好等王爺,這才是這個女人得打算吧。
桃塢不禁朝地上的女人冷哼了一聲,又轉身給容成獨見禮。
容成獨輕擡手示意丫頭起身,邁步進門。至于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就跪着吧。只要明早她出門之前,打發掉就好了。
桃塢這才想起什麽,端着一碗熱湯對優雅卻又清冷的背影道:“公子,那個,奶奶沒在府裏……”
容成獨驀地轉身,他的眼光太過清冷,似乎連暈紅的燈光也能凝起一層冰霧。
袖口灌入一息冷風,桃塢不禁一抖。
“哪裏去了?”聲音清冷,平淡。
桃塢卻覺得被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住,話也說不好了。“去,去看張太太,然後會,落柳村,婆婆家過年。”
容成獨呵的一聲笑了,極輕極淡。
她與他說過,過年時要去落柳村過。争吵。他就忘了,只記得她被他吵哭了。不過,很好,她記着,記得好好的,一點都不擔心他,按着生活的步子,該怎麽走就怎麽走。
容成獨,你真失敗!
他自嘲道。
看了眼跪在燈光裏的那個女子,自作聰敏也有自作聰明的好。
容成獨轉了腳步,跨進門檻的左腳擡了出來。他問低頭靜靜跪着的女子:“你叫什麽?”
王紫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到他俊雅的容顏,那是最好的畫師也描摹不出的精致。“民女王紫”,他眉頭微皺,她馬上回神,低頭,道:“姨娘愛竹,因此還有一個小字,竹戀。”
竹戀。輕輕的聲音含着期待。期待有一天,能被他像喚那兩個字一樣喚出。
這句話雖然不多,但對于容成獨來說已是啰嗦了。不過,他聽着,似乎很認真。背後的雙手卻在不自覺間握緊。
“以後跟在我身邊,伺候。”他說道,随即擡步走開。
王紫連忙磕頭謝過,眼中全是席卷而來的狂喜。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地真好啊。
桃塢擔憂,忍不住上前一步喚了聲:“公子……”
身影半刻未停,很快就消失在绛紗宮燈照出的光圈下。
金鱗看了眼已經站起的女子,對桃塢道:“放心,沒事。”
桃塢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對她淡然一笑,卻有點羞澀。她嘆了口氣,端着已是溫熱的碗回去,然後關門。
都是她,多話!
那個女子長得好,又那麽嬌俏,又是王爺親口命了在身邊伺候的……難保,王爺心中漸漸就有了那女人。
什麽竹戀,也好意思說。
……
容成獨在榻上支額閉目養神,身上半搭了一張絨毯,清清冷冷的。碧瓦悄悄地又添了一個裝滿了碳的鼎爐,還是覺得有些冷。
一個時辰以後,他還是那個姿勢,不過另一只手的食指不再撫弄那絨毯了。
睡着了吧?
碧瓦輕輕上前,想要再加一張薄毯。
眼眸卻突然睜開,清冷的氣息透過淡淡的眼波流瀉。
“王爺,奴婢吵到您了。”碧瓦連忙一福,輕聲道。
容成獨一手掀開絨毯,坐起身來。“什麽時辰了?”他問。
“剛過了戌正”,碧瓦回道。
“王爺,竹戀已經收拾好了,您現在見見嗎?”輕夢在門簾處請示。
竹戀?
容成獨眼光中有一瞬的疑惑。
碧瓦看見,知曉王爺向來不記她們這些婢女的名字,便說道:“是剛才跟随您過府來的那個女子。”
容成獨已然想起。“問問她會做什麽,你自行安排。”他再次覺得無聊,便如此對碧瓦吩咐。
碧瓦與輕夢還有一旁的初寒,總之幾個大丫鬟都松了一口氣,看王爺的樣子,也沒有多看重那個女子嘛。
金鱗說以後要在王爺身邊伺候的,倒讓她們幾個忐忑了好一陣,就怕後來者居上。
其實王爺眼中的婢女,都是一個樣子的。岳姑娘沒有出現的時候,妄自對王爺過分熱情周到的婢女倒有好幾個,王爺從沒有多說過她們一句,但是後來,就一次,最活躍最得臉面的燕新就被送到了浣衣處。
斷斷續續的,還送走過兩三個。
她們才明白,王爺之前不理,那是沒有讓他在意的人。如今,她們只有認清自己本分,才能保住這大丫鬟之位。
但是王爺親自帶回來這個叫竹戀的,還是讓她們升起了危機意識。不僅是因為金鱗的話,而且在于她們都記得,這個女人曾經被王爺直斥,然後被趕出王府。
又回來了,還是王爺親自帶來的。
所以才會忘了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