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就想讓北策走的,寫的時候總是比構思的多
沿子那裏的人還要黑。
邦子鄙視地瞅了眼那些大驚小怪的人,繼續趕車。
一到家,邦子就要拉着姜家人讓奶奶看看去。一路上被人好奇地看了一路,邦子很擔心奶奶會不喜歡這麽黑的人。
他當時只顧覺得這瘦得皮包骨頭的一家人可憐,怎麽就沒注意到他們比煤塊還黑呢!
李嬷嬷笑止了道:“先別急,讓小文燒了水,帶他們洗洗去。”
小文在他們進家門時,就歡喜地跑了出來。一聽這話,便高興道:“好的,你們跟我來吧。後院有廚房,是我們做飯吃的地方,還有一口很大的鍋,專門燒洗澡水用的。”
“還有,前幾天奶奶就說要買人進來了,我就做了好些衣服,等會兒拿給你們。”小文叽叽喳喳的,同時拉着小黑姑娘的手,歡喜地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以後你就跟我一個屋住吧。”
“我叫小燕兒”,小姑娘細聲細氣地答道。
“小燕兒,”小文說道:“我是小文,你以後叫我小文姐姐哦。你別害怕,咱們家奶奶可好了。”
李嬷嬷聽着小文的叽叽喳喳,好笑不已。
邦子上前小聲道:“嬷嬷,你說,他們怎麽那麽地黑啊?”
李嬷嬷笑道:“放心吧,岳姑娘可不會因為他們黑就嫌棄的。至于為什麽那麽黑,我之前倒是聽一位到過南之川的大人說過,是那裏太陽大、白日時間長的原因。”
“南之川離我們這裏遠得很,因此過來的人不多,咱們這邊的人才大驚小怪的。南海沿子那裏隔得相對近些,倒多有南之川的人走動。”她又補充道。
邦子感嘆道:“嬷嬷,您懂得真多。”又問道:“你們為什麽都喊奶奶岳姑娘啊?”明明曲兒都那麽大了。
李嬷嬷但笑不語。
房內,岳筝聽到外面熱鬧的聲音,擡頭望了望,就要起身出去。另一邊看書的容成獨,目光不離書本,清清冷冷道:“幾個下人,也值得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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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明了就是說她不像主子。
岳筝哼了一聲,也冷冷道:“當然沒有你大爺了!”
容成獨放下書,擡眸看了她一眼,“你這個女人。”
岳筝再次哼了一聲,滿是挑釁的樣子。容成獨搖頭,輕笑出聲。
半個時辰後,姜亮一家人站在正廳挨個見禮。
“小人姜亮,我的妻子柳潔,大兒子姜蓼,二兒子姜藍,小女兒姜燕”,姜亮将自家的人一一介紹過,便帶頭跪了下來:“見過奶奶。”
“見過奶奶”,一家子整齊的聲音再次響起。
岳筝心中暗嘆一聲,家裏的人越來越多,但人越多卻越是讓她想起爹娘。左邊位置上的容成獨眼光在這幾人身上掠過,勉強還算可用。“日後謹記自己的本分,規矩會有人去教你們。”他說道,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讓幾人心中震顫。
立在門邊的李嬷嬷,不禁感嘆這一家子好命起來,一進來就能聽到王爺的親自訓示!
“小人們一定謹記。”姜亮硬着頭皮回道。
跟着,岳筝也交代了幾句。無非就是些敲打的話,末了再來些鼓勵。這些都是她之前在王府裏時,看那些嬷嬷管教婢女時學到的手段。
後來到了莫家時,還嘗試着用了用。一開始管用,後來就失靈了。慢慢地,她才明白,對下人,這些是全不夠的。前提是拿捏住他們的死穴,賣身契,然後忠心不忠心就看管教手段了。
這卻是她第一次在容成獨面前管教下人,倒讓他看得津津有味。
“你們在我手下好好做事,日後好處少不了你們的。”岳筝這麽總結道。
容成獨卻是連連咳嗽,一副忍笑不已的模樣。岳筝轉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清冷,笑意跳躍而又慵懶,這些矛盾的氣質都在他身上一齊散發出來。
岳筝神情頓了頓,馬上瞪了他一眼。
你安靜一點!
容成獨淡然挑眉,說了句:“有點樣子了。”随即便神情清冷,端正無事地斂袖斜靠椅背。
岳筝連忙把目光從他身上轉開。她見過很多女人做過斂袖的動作,與他這舉手投足間的高雅相比,沒理由地多了幾分做作低俗的味道。
她輕呼了一口氣,再次對安靜地等着接下來的話的姜家人道:“你們以後不用在家裏伺候,我打算開一家繡莊,後天就開張,你們一家人以後就住在那裏,一是晚上看着店,二是白天幫着照料店裏的生意。”
“是”,一家人愣了會兒,才應道。聲音很是響亮,真沒想到是這麽好的事,這不就是說既不用伺候人,還有了一個家。
姜亮夫妻兩個,難掩激動地對視了一眼。
岳筝這邊已經要讓他們下去了,擡眼間卻看見跪在最右邊的小姑娘好像根本沒有關心這些大人在說什麽,淡黑的小手一直愛惜地撫摸着袖口的一朵簡單的紫色小雛菊。
小姑娘很瘦小,跪在二哥哥身邊小小的一團。
岳筝看着她那笑模樣,驀地心生喜愛,到了嘴邊的話改成:“怎麽小燕兒,很喜歡小文姐姐給你做的衣服嗎?”
姜亮夫妻聽此,都有些慌張地看向自家女兒。
姜蓼、姜藍兄弟也忙瞅了妹妹一眼。
小姑娘倒沒有什麽緊張的感覺,擡頭看着岳筝,露出一排小米牙,細聲細氣道:“嗯,這衣服是小文姐姐做的嗎?上面的小花好漂亮,就像長在衣服上的一樣。在我們家,只有希大爺家裏的人才穿得起這種衣服呢。奶奶,你對我們真好。”
“是嗎?”她輕柔的聲音裏盡是笑意。
小燕兒忙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麽說,你們那裏都不在衣服上繡花嗎?”岳筝又問道。
這次是姜亮解釋的,他低着頭道:“回奶奶的話,我們家鄉幾乎沒有人會繡花。衣衫上有刺繡裝飾,都是那些有錢人家才買得起的。”
姜亮見到小文送給他們的這些衣服時,也是充滿了激動與感激。那時從這衣服,就感覺出來這戶主家不是那種驅使下人如同牛馬一樣的人。
只是他畢竟活了三四十歲,見過些世面。明白這衣服上的刺繡都是極簡單的,并不如何珍貴。但是正如小女兒所說的,他們村裏的希大爺所穿的也不過是這樣的衣服。
由此也可見,這裏與他們那裏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岳筝聽了,倒疑惑不已。“那你們的衣服,都是一個顏色的布嗎?”她馬上問道。
容成獨這時說道:“南之川因天氣炎熱,生活極是貧困,而且每日裏勞動時間占了大半,并沒有多餘時間放到這些欣賞、享受的衣服裝飾上。不過那裏的人所衣之服,也全非單調的。南之川蓼藍生長極為豐富,而蓼藍又是一種很好的染料,他們會調好顏料,在衣服上染出一些簡單的圖案。”
“不過他們的這種染法,與通匹染布之法差不多,所以并不能染出什麽規則的圖案。只有有錢的人家,會使一種樹脂将所染之布按圖案塗上,然後進行浸泡染制。但是即使這樣,仍然會有染料越出界限。”
他徐徐道來,滿室裏都是他悅耳的聲音。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他剛一說完,岳筝就急忙問道。同時響起前段時間,他拿給自己看得那兩塊布料。
兩塊布料上染出的花朵,皆是清晰如花,沒有一點染料滲過圖案界限的。
容成獨嘴角微翹,尋常十分道:“書上看的。”
下面的姜亮聽此,忍不住開口插話:“爺僅是看書,所說的卻與小人家鄉情況絲毫不差。真是……”想不出一個可以形容的詞語,心中卻滿是佩服。
他在南之川生活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想過為什麽他們那裏的人不會刺繡。
這位爺真是不簡單。
容成獨眼神淡淡,看不出喜惡。李嬷嬷這時盡量輕聲而又不突兀地提點道:“姜亮,主子說話時,不要插嘴。”
姜亮連忙低了頭,怪不得剛才就覺得四周氣息很不舒服,原來是自己多話了。聽人說過,這邊的人規矩大,卻沒有想到這麽大。
岳筝與他處這麽長時間,也了解了他的性子。說不上是主仆等級觀念,只是這人太過孤傲,鮮少有人能讓他認同有資格與他說話的。
不過她也沒必要對下人解釋這些,“你的兩個兒子,一個姜蓼一個姜藍,合起來不就是蓼藍?難道你們家裏,以前是專門給人染花的?”岳筝突然高興地問道。
姜亮這時不敢再多話了,低頭回道:“回奶奶的話,正是如此。實不相瞞,小人一家之所以流離到這裏,也是因為家裏有一大片蓼藍田造了縣裏大戶的觊觎。他要以五兩銀子強買,而那又是祖上一直留下來的,小人抵死不從,一家子就被官府找罪名給賣了。”
岳筝聽罷,點了點頭。
“你說,咱們這裏怎麽竟沒有南之川那種染花布的影子?”她轉頭問容成獨道:“你那天拿給我看的,我倒覺得比刺繡別有一番美麗呢。”
容成獨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面。“南之川的染花布,一來品質低劣,而來圖花模糊,自然沒有人會想要這些東西。”
聽他這麽說,岳筝心中已是繞過了兩圈。
剛想起身坐到他的身邊,與他商量一下拿他的染花布技術借用到南之川那種低劣的技術上時,想到下面還跪着一家人呢。“你們下去吧”,她連忙說道,又對姜亮道:“你安頓下來之後,去城郊挖些蓼藍來,染幾塊花布我看看。”
姜亮應是,一家子這才攜手告退。
岳筝又不忘對李嬷嬷道:“嬷嬷去給他們準備些溫和養胃的飯食吧。”
李嬷嬷應是退去。
沒一會兒,廳上只剩了他們兩人。
容成獨好整以暇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岳筝。
岳筝看他這幅模樣,就知自己想的什麽已被他猜到了。但卻沒有半分懊惱,她站起身來,唇角帶着幾分讨好的笑容走到他的身邊。
容成獨遠眉微挑,擡手接住了她的手,輕輕用力便把她拉到了腿上坐下。
“獨”,岳筝輕輕喚道。
容成獨只覺心口狠狠一跳,他也輕嗯了一聲,慵魅低沉。
“那個,你是怎麽染出來那麽好看的花布的?咱們可以多染一些,讓整個王朝的人都能穿上那麽好看的衣服。”她舊話重提,只不過把目的說得無比高大。
岳筝發現了這裏的商機,雖然神奇的繡技不可超越,一副繡品也可以賣上上千兩銀子,但那畢竟是有限的。而且費時費力,但是染花布就不一樣了。
她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見過鄰居瑞兒家裏染布的程序。只一個人,一天就可以染十幾匹布。
而她之前,從沒有想過,在布上是可以像畫畫一樣染出花來的。原來南之川的人,早就這麽做了。
若真是得以融合發展,以後能走到如何繁榮的地步真是不可想象。
容成獨看着她,眼底盡是笑意。沒想到他的筝筝,還是個小財迷。“那是我花費了心思時日,做出來的要送給你的東西,你就這麽報答我的?”
就知道他不會答應,而岳筝剛剛那麽說,正是為了接下來這一句話:“那你把方法稍稍提點我一下,我只用蓼藍染花布。”蓼藍她們這裏也多的是,而且價格低廉,是偏遠山村才用的一種染料。一般鄉村裏染布所用的布料,多是從一種特殊的礦石中提煉出來的。因為提煉方法很簡單,那種顏料是很便宜的。
不過岳筝想,既然要做,就要多一些特色。
容成獨聽了,右手擡起,拇指揉了揉她的唇瓣,當時戲谑道:“吻我,待我滿意了再說。”
岳筝看着他眉頭大皺,“你,你,你,我好傷心。”她抹了抹眼睛說道。
“換不換?”他依舊巋然不動,清冷地居高臨下道。
“不換”,岳筝有些生氣,斬釘截鐵道。
她當即推開他,站起身來。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容成獨拿着她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問,說道:“不是換,我送給你怎麽樣?”
“心甘情願?”岳筝并不看他,問道。
“心甘情願!”容成獨無奈地回答。
“早就該這樣嘛”,岳筝突然間笑了笑道。
容成獨對于她的笑臉沒有一點錯愕,眼底含着寵溺。他放開了她的手,眼神示意了旁邊的椅子,說道:“坐下,聽我說。”
岳筝坐下來,容成獨道:“你真想從這方面發展,繡莊舍得扔下?”
岳筝想了想,制作出售染花布,與繡莊有什麽矛盾的嗎?“染花布若是能找到方法,我想要比刺繡好做不止一倍。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賣染花布,我們就占很大優勢了。而且,繡莊裏也可以賣啊,這并不相沖突吧。”
容成獨卻是搖了搖頭,不過下一刻卻說道:“繡莊你留着也可以,染花布最好是重選店鋪,不要放在繡莊內。染花布雖然沒有基礎,這也意味着會發展很快,說不定将來還會将刺繡取代,所以最好不要與繡莊雜糅。”
岳筝點了點頭。
“半個月後,我會找出适合蓼藍染制花布的技巧。”容成獨笑道:“而你這段時間就要多多存錢了,購布、選廠、再開一家店鋪,這些都要銀子啊!”
他說到後來有些調笑的意思。
岳筝卻沒注意到他後面的話,疑惑道:“你那天拿來的那兩塊紗,那上面的花染的那麽好,借鑒一點不就好了。”
容成獨站起身,嘆道:“你以為我會送賤制出來的東西給你?”優雅細長的手指整了整領口,便提步離開。
“後天就要開張了,你還是想一想繡莊題個什麽名字比較好。”他緩緩提醒,已是邁步出去了。
岳筝哎了兩聲,人也沒有停下來。
讓她想店名?她可是早就打算着讓他給意見呢,怎麽說着話就走了?想起他要自己多多存錢的話,難道是嫌自己滿身銅臭氣了?
容成獨卻是一會去,就讓人傳了金川那個著名的染布匠種染匠來。
種染匠名舉,種家世代染布,染出的布顏色豔麗流亮,種舉接手家業以來,也發展了絲線染制。這幾年來,更是在探索染紗技巧。
種舉已經四十多歲了,第一次被傳喚到王府時,一路上手心裏的汗都沒斷。他只是一個染匠,想不出哪裏會得罪王府,也想不出哪裏值得王府注意。
他那點染布手藝,拉倒吧,皇宮裏所用的布料,哪樣不是當世大匠造出來的,他這小巫算得了什麽。
因此第一次被傳喚到王府,直到傳說中的金川王把話吩咐下來,他才放下了心。
說染東西的事,他就有把握多了。
只是這一次,還要染什麽?
上次染出來的兩匹紗,出成之後,他都不敢相信是從自己手裏染出來的。真的是巧奪天工……呸呸呸,他們做匠人的最忌諱的就是這四個字了。
不過那麽好的東西從他手裏出來,他竟也沒什麽事!
只能是金川王太天人了吧。
“小的見過王爺”,種舉在這樣複雜的心境中,跟在小婢女的身後,再次踏入金川王的居所。
“起吧”,容成獨正在案後寫着什麽,清冷攝人的話還是及時響起。
種舉站起身來,不敢擡頭,不敢四下觀望,雙眼盯着眼前的一塊地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婢女把兩張布滿了清俊典雅的字跡的潔白宣紙遞到他的面前。
同時金川王開口道:“按上面的方法,去試一試,有什麽問題再過來請示。”聲音明明就在耳邊,卻感覺像是從高高的天際傳來一樣。
種舉連忙跪地應是,心裏迷糊着卻又明白的。迷糊是像上一次一樣,不知道王爺要做什麽;明白,是他聽明白了,讓他按着紙上的方法染布去。
下一刻,種舉已經被婢女領着出來,直向上一次待的地方去了。
想必這一次,又得個把月回不了家了吧。
不過金川王雖然話傳達的很少,但是安排的真是挺全面。那月餘在王府,睜開眼就是試怎樣将紗上染上花的方法,撥給他的人手有十幾個,飯食也都極盡精雅,而且竟然還送給他兩個婢女。
那個侍衛說,可以随意使喚。
随意哦,種舉當時抖了一下,想起家裏的母老虎來,委婉推拒了。
每次想起這一點,種舉都覺得王爺簡直太仁心了,為王爺辦事,什麽都安排的到到的。就算走的時候侍衛給他銀子時警告說,出了門就要把這裏的事忘了,他還是覺得給王爺辦事,值!
其實那樣耗費人力物力染出的花紗,就算他知道技術,也沒那個資本能染得起啊。
……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