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就想讓北策走的,寫的時候總是比構思的多
紫玉香,有安神精心的作用。
這是異園這麽多花香中,她最喜歡的一種。
岳筝在遍地的小花中坐了下來,手指拂過一瓣瓣軟軟的花兒,在這似濃實蘊的花香中,心中驀地黯然。
才得到異園的時候,面對着滿園的鮮花果樹,她就有一個打算。要在以後家的圍牆上,種滿這種紫玉香。紫玉香生命力極強,很快就可以爬滿牆的。院中兩邊,則都種成顏色新紅的玫瑰花。
傍門種兩棵棗樹,正院種一株桃樹。四月看桃花紛紛,六月摘桃,八月打棗。
那時從未想過,會遇見一個碰不得這些東西的人。
院子裏那些雕琢精致的禽鳥,房間裏的精致家具,這些與她想象中出入很大的家,并不是她最渴望的。
岳筝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花瓣,意念轉動間,已經到了一片果樹所在。除了上次進來給策兒摘果子,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些果樹了。
萬綠叢中,迎着點點滴水的紅。這是一片荔枝林,小家夥最喜歡吃的就是荔枝了。
異園中的荔枝很奇怪,有兩種比外面的要大上一倍,最大的都有雞蛋那麽大。但是卻也有比之外面小的,汁液甘甜,口齒留香三日不絕。
看着這些紅豔可愛的荔枝,岳筝意念一動,将之前帶進異園以備摘果子用的竹籃取了來。水果的清香不比花之香,他是可以接觸的。
不過片刻,岳筝手中的竹籃子裏就已經裝了好幾種水果。
她摘的都是多汁的,并沒有管外面什麽時節,李子水蜜桃都有。
岳筝為了可以讓他吃到一些外面時節結不住來的水果,在休養的這幾天琢磨出一個好辦法來,定制一個小石磨,磨成果汁給他喝。
他若是問,就說是拿磨的果脯用果蜜調的。一般的水果結果之前都開花的,那這些相應的花蜜中有水果的味道也不奇怪,再加上果脯,味道鮮一點就沒有什麽奇怪了嘛。
梨樹下,岳筝摘了一個黃橙橙的梨子放在鼻下用力地嗅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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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贊自己這個辦法很好。
蜂兒點了蜂蜜,扇着翅膀找了過來。
“主人,你怎麽一會兒就跑到外圍來了?”它大聲喊道。
岳筝看着籃子差不多滿了,意念啓動,就到了茅草屋外邊。
蜂兒氣得将翅膀扇地嗡嗡響。
“欺負蜂王我不能随念移動啊!”它氣吼吼道。
岳筝随地一坐,剝了一個荔枝放到嘴裏,同時說道:“查點好了,你的小工蜂們儲了多少蜜?”
蜂兒并沒有及時回答,碩大的身軀躺進一朵豔麗的芍藥花中,滾了兩滾,舒服地直嚷:“還是家裏好。”
然後才說道:“蜂兒瞧瞧,共有五萬四千斤,其中玫瑰、芍藥、山茶蜜最多,小蜂們最喜歡的就是這三種花。不過其他的花蜜,最少的也有一千斤了。”
岳筝吃驚不已,“這麽多啊,它們真能幹!”她贊道,卻又點着顫動的芍藥花笑道:“你可真是夠小氣的,這麽多還怕我賣。”
蜂兒的腦袋從花瓣中鑽出來,“蜂兒哪知道你會不會太貪婪,以後要壓榨着我們不分黑白的采蜜!”它鄙視懷疑地說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小蜂清楚的狠呢。”它又忙忙地補充道。
岳筝有些無語,這個家夥竟然擔心地是這個?她哪裏像貪心不足的人了?
想想又覺得不對,“蜂兒,你不是說小蜂們每天能采兩千斤的蜜,吃的滿打滿算七百斤足夠了。這樣每天能夠剩下一千三百斤蜜,而我一直都沒有怎麽用過這些蜜,應該有不止五萬斤蜜剩下吧?”
“還說不貪心?”蜂兒故意控訴道。
“我只是好奇,你沒理由騙我呀!”岳筝有些無奈道。
“好了好了,”蜂兒喊道,頓了頓才不好意思地說:“那些都被異園吸收了,它不能只産出,不‘吃’東西啊。”
異園吸收了這些東西,獲益最多的是它們這一群蜂。
岳筝點了點頭,恍然大悟地問道:“我之前還好奇,那些成熟了卻沒有及時摘下的果子怎麽落在地上,然後就沒有了。這也是被異園吸收了吧?”
蜂兒回道:“正是,這是異園內部的一個循環。”
“主人可否答應蜂兒,每天賣出的蜂蜜不超過八百斤?”它商量似地問道。
“好啊”,岳筝想也沒想就應下了。
每天八百斤,絕對夠買了吧。張家能出多少蜜,在冬季恐怕蜂蜜出的更少,八百斤對于一個金川城來說太少了,但是把張家賣挺應該沒問題的。
可是每天八百斤呢!
岳筝配了六十四瓶蜂蜜水,将弄出來的一百個壇子都裝上蜂蜜,便提着籃子出了異園。
看看桌上的沙漏,她在異園也不過待了一個時辰。
屋子裏靜悄悄的,外面也聽不見一點聲音。
岳筝提着籃子就打開屋門。
門開處,容成獨身着寬大珍珠灰袍服,倒是鮮有的散漫之中衣口領口用了極為精致的宮廷刺繡。
他站在那裏,正要擡手叩門的樣子。
岳筝倒是被吓了一跳,“你站在這裏做什麽?不是回府去了?”
“睡了一覺,夢中想起有件事忘了給你說。”他淡淡一笑,說道。
岳筝忙後退了一步,将手中的籃子放在門後。
“說瞎話,也不編個靠譜點的。”她随意笑道。
想要在親近的人面前藏住一個秘密,可真是不容易。
容成獨緊跟着進來,清冷而又威嚴地嗯?了一聲。“什麽時候聽過本王說瞎話?”他清冷質疑。
岳筝朝門後瞄了一眼,連忙擡手拉住他,往房間裏走了好幾步。“是啊,真沒有呢。”她服從地說道。
下午他一般都在王府休息,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才會閑散地過來。本來以為他們幾天都不見面,下午他是會待在這裏的。誰想到飯才用完,他就起身回了王府。以為他至少要到傍晚才過來,誰想到突然間又過來了?
虧她還放心地摘了那麽多不是這個季節的水果。
容成獨看着她又是淡淡一笑。“你心虛什麽呢?”他問道。
“你這是要出去見月無人了?”他猜測着,唇邊的笑容清清冷冷。
岳筝翻了他一眼,餃耳做好月無人聞香而來時,與他照了面,他只是清冷地點了個頭,就什麽話都沒有了。
一頓飯說話也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岳筝怕他多想,月無人走後還解釋了兩句。
對于這樣嚴密地不許她與其他男人有一點接觸的容成獨,岳筝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同時心中又是生氣的,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不相信她。
“你在意什麽呢,我與他只不過是合作的關系。”輕吸了一口氣,她依舊柔聲平和道。
容成獨的臉色卻一瞬間變得鐵青。
“你為什麽隐忍?心裏想什麽,說什麽便是。”他怒喝道。
岳筝擡頭看着他,真是又驚又氣。“你忘了的事,就是讓我生氣嗎?”她轉身在床邊坐下,語氣僵硬道。
容成獨眼中閃過隐痛。
“你随心所想對我,我自然不會生氣。”沉默良久,他才說道。
岳筝聽他這話,兼想起之前他那個急躁的吻,心中驀然一涼,“你聽見……我與月無人的話了?”她顫聲問道。
容成獨也在床邊坐了下來,與她相隔一掌的距離。
“不想讓我生氣,就還跟以前一樣。”他沒有回答,只是清冷地道。
岳筝卻聽得心中苦澀,身子微傾,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嘲笑道:“跟以前一樣?也沒見你以前少發脾氣啊?”
只是一瓶藥都要發那麽大的火。
容成獨依舊端坐着,大手卻已将她的手握住。“我沒有真的對你生過氣”,他說道,淡淡地從心底溢出溫暖。
岳筝輕笑出聲,又問道:“那你要來給我說什麽?”
“日後與月無人走的太近”,他轉眼就是一副命令的語氣:“再只為我做一種吃食。”
“你天天吃我做的飯啊。”她不服氣地大聲說道。
“要其他人都沒有吃過的。”容成獨寵溺一笑,繼續命令道。
“好吧,那你等着。”岳筝說着,便站起身來。
她雙手提了籃子,便去了廚房。卻又回頭交代道:“你不許過去。”
……
半個時辰後,小文取了定制的小石磨過來。
岳筝把小文打發出去,就将洗好了切成丁的各色水果放到磨眼中轉了起來。
将接在小瓷盆中的果汁用密紗過濾,清瑩的果汁裝了足足有兩大茶杯。
她端着兩杯果汁一碟茶糕回到房間時,他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岳筝站在床邊看了看,腳步輕輕地把東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便轉到繡架邊穿了針線……
容成獨半個時辰後才醒來。
“我給你做的果汁,嘗一嘗怎麽樣。”她擡頭說了一句,便又埋頭引針線。
他看了她一眼,整了整微亂的衣衫,命令道:“過來陪我。”
“吃東西也要人陪”,岳筝頭也不擡地說道。
容成獨很快來到她的身邊,清冷地目光在繡架上掃過。天天繡,不怕傷眼睛嗎?
“別繡了,給我打水去。”清冷的命令繼續響起。
岳筝看了他一眼,放下了針……
“跟你在一起,什麽人都得成為丫鬟命。”沏了漱口的青茗遞到他的手中,岳筝忍不住抱怨道。
容成獨難得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一霎時滿目醉人的笑意。
“上果汁吧。”他坐下了,難掩笑意道。
這樣的“丫鬟命”,除了你誰還能從我這裏得到?
“是”,岳筝行了個屈膝禮,細着嗓子應道。
“莫要調皮”,他說道,含笑的眼眸中盡是寵溺。
……
“怎麽樣?”看着他輕輕嘗了一口,岳筝忙問道。同時想着怎樣應對他的疑問才更自然,雙手也不禁緊張地握緊。
誰知道他會有什麽出乎意料的問話。
容成獨卻只是點了點頭,而後贊道:“不錯。”
“就這?”岳筝不禁驚愕道。總覺得查問地很細,才是他的行為方式。
“怎麽,還想讨賞?”他挑眉笑道。
“沒有”,岳筝舒了一口氣,說道:“你若是喜歡,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喝。”
“每天早上要喝蜜茶,筝筝,這樣我不是一天都在喝這些甜東西,恐怕對身體不好吧。”容成獨臉色微苦,言語間仍是清冷無比。
岳筝仔細地看了他好幾眼,才嘆道:“原來你不喜歡吃甜的,藏得好深!”
“不是”,容成獨立刻接道,下一秒又換了語氣:“本王向來不重口腹之欲,酸甜苦辣鹹,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的。”
“我做的飯?”岳筝聽此,瞪眼問道。
“喜歡!”容成獨一笑慵懶,聲音微沉。
“既然這樣,每天下午一杯果汁。”岳筝馬上笑意盈盈道。大不了果汁裏不放蜂蜜調味,每天喝一杯,對身體肯定好的。
“好!”容成獨平淡應道。
将晚的時候,邦子駕着驢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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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愉快!
☆、113 花布
過兩天繡莊就要正式開張,岳筝就派人去通知了邦子,讓他過來幫忙的。讓小文給邦子安排了住處,岳筝就喊了邦子來給他交代了明天都要做些什麽。
“上午你去繡莊裏看着,我請了一批工匠,讓他們把繡莊單辟出一間來,這間是要沿牆三面裝上擱架的。工匠師傅是趙家的一班,早先繡莊都是他們給整理的。趙師傅人很厚道,你不用看着他們,只是用個什麽的時候給他們買來就行。”她一一說道。
邦子認真地聽着,像是接受什麽重大任務一樣道:“奶奶,我記着了,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辦好。”
岳筝笑了笑,也鼓勵道:“這點小事,對邦子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她接着又道:“趙師傅那裏也說了,這活計大半天就可以完成。下午你送走了人,就鎖上店門,到城西巷劉婆子那裏買一家人來。”
邦子聽地張大了嘴巴,岳筝的話才有個間歇,他就急着道:“奶奶,這事交給我不行吧?我怕看人不準,給您買了不得用的人回來。”
岳筝擺了擺手,說道:“我與那劉婆子打過不止一次交道,她不會拿什麽不靠譜的人糊弄你。你只挑那些老實肯幹的人就沒錯,最好是一家人,男人還得會駕車。繡莊那邊開張了,也得有人看着。”
見邦子還是有些惶惶的樣子,岳筝想了想道:“那這樣吧,半下午的時候我讓李嬷嬷過去,幫忙看着些。”
邦子一聽,臉上滿是放心的笑容:“這樣好,這樣好!李嬷嬷見的人多,肯定不會看走眼了。”
“李嬷嬷?”岳筝這時轉頭,看向另一邊指導小文繡法的李嬷嬷。
李嬷嬷連忙起身,笑道:“老奴反正整日裏也沒什麽事,就當出去玩了。”神色間倒有些得意的神色,在她眼中略一遍的下人是忠是奸,是老實還是厚道,是能幹還是不堪大用,從沒有錯過呢。
岳筝斂衽點頭,“那就麻煩您老了。”她笑道。
李嬷嬷連忙擺手後退,口裏着急道:“您跟老奴可別這麽客氣。”擔待不起,真是擔待不起啊。
岳筝一笑搖頭,又轉過身對邦子道:“別忘了問問劉婆子,是否有叫紅兒的十六七歲的姑娘被買過去。其他的牙行,也過去打聽一下,花幾個錢也沒什麽。”
邦子鄭重應是。
一旁小文與李嬷嬷都是奇怪地對看一眼,這個紅兒是什麽人啊,一直被奶奶這麽打聽的?難道是奶奶失散的妹妹,可又不像啊,為什麽只去牙行裏打聽呢?就好像知道那紅兒一定會在牙行裏出現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邦子就拿了繡莊前後門的鑰匙駕着車去了。
雖然趙師傅手下的人有十幾個,做活也很應心,但還是把邦子忙得沒一刻停歇。一會兒要去街上買釘子,一會兒又要二十年以上的柳木條……
直到下午未時末,繡莊的右邊被收拾出來大小适中的一個隔間。中間隔的門牆都是镂空的漆紅木架,這樣不論站在哪一邊,都能看見另一邊的東西。而且四五間地面廣闊的繡莊被這樣一隔,更顯得地方大了起來。
邦子沒見過做活這麽麻利的,摸着那镂空的架子啧啧道:“趙師傅,我看你們單個人做活也沒有那麽快,當時還覺着今天一天要做不完呢。”
趙師傅拿着毛巾拍打着身上的木屑,聽此爽朗笑道:“你這小子說話倒是實在,這樣的活計我們至少也做了十年了,當然心裏有數。”
邦子摸着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雖然佩服他們活做的好,但是到了掏錢的時候,邦子還是心疼不已。就安這幾個架子都要收八十兩銀子,他家裏那前後相連的十幾間青磚瓦房才五十六兩。
“八十兩是不是太貴了,蓋個房子才多少錢呢?”邦子嘗試着講價錢,奶奶給了他一百三十兩,自然是綽綽有餘的,但是錢這東西,自然是能省就省嘛。
趙師傅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這孩子還真是把什麽都寫在臉上。“你的主家可是已經講過價錢了,還要再講一遍?”他止了笑問道,又說道:“我還有這十幾個徒弟要分這傭金呢。”
邦子聽了很是不好意思,卻還是道:“工料雖全是您老出的,可是釘子木條我買下來也花了一兩多呢。還有午飯,我家奶奶怕你們吃的不好,特地交代我去飯店給你們定的,而且要葷素各十樣的來,這都花了五六兩呢。”
一番話下來,趙師傅和他手下的一班工匠都笑了起來。
“讓你這小子一說,我們不再讓幾兩就太不講情面了?”趙師傅問道。
邦子點頭,“本來就是的,都實在些以後才好合作。”
這話還真是說中了趙師傅所想,之前這間繡莊就是他帶着徒弟們給修整的,主家娘子确實是個實在的人,只是一開始講了講價格問題,後來就是他們需要什麽二話不說就讓人去街上買來。
就這一點,已與以往雇他們修整房屋的主家大大不同。哪次去了地方,少個什麽東西跟主家要的時候,都推說請他們來是付過銀子的,就什麽都不管了。
更何況,夥食上确實從沒有差過,那娘子在這督工的時候,他們還可以點餐。
再說了,給這間繡莊整修時,那些要浮雕在柱子、桌椅板凳上的各種花樣,還有這繡莊的整體布局都是別出一格。但看一處可能感覺不出來什麽,整個做好時卻是清雅之中彰顯着高貴富麗之象。
憑他老趙在建築圈裏打滾的這一二十年,自然看得出來這房間設計的比着魯家繡莊都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當時他也只是在那娘子跟前一提,問問是否可以讓他們用這房間的設計。沒想到人家二話沒說就點頭了,根本沒有提半個銀子的事。
而老趙又是在木料磚瓦中浸淫了這麽多年的,很快就将這繡莊的整體設計拆卸開來,像那镂空的漆木隔板,都是以這繡莊中的裝飾花樣為主而雕镂出來的。
前幾天一做出來,就被來客看中了。
既然人家仁義,他也不能太勢力了。當時就決定他日不論誰家找他裝修店面,都不會整體套搬這家繡莊的。
這個孩子怕是那位夫人請來的夥計吧,倒是個機靈的。其實這次的價格他已經壓的很低了,也不妨再給個面子。
“那這樣吧,我老趙少收你十兩如何?”趙師傅思考半刻,笑着問道。
邦子聽了心喜,他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理一說,就能減下來十兩銀子?!看來說話還是很有用的,嗯,以後要多說話,只要是在情在理,別人都會聽的。
這樣想着,邦子點了點頭,稱了七十兩銀子交給趙師傅,臉上倒是異常嚴肅沉靜。一看就明白這孩子是在竭力壓制心中的高興,想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趙師傅看得明白,爽朗地在邦子肩上拍了拍。“好小子,慢慢學,以後會有大出息的。”大嗓門兒說道。
邦子有些僵硬而故作老練地點了點頭,“承蒙趙師傅看得起”他有些拽文道。心中卻輕切了一聲,跟着我家奶奶,當然會有大出息的。
這時李嬷嬷寧靜平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邦小子,好了沒有呢?”
“好了好了”,邦子朝着門口連聲應道。
“既然你們還有事,我們就走了,以後有什麽修整房屋的事,可別忘了敝小號。”趙師傅拱拳道。
邦子一瞬間就有種長大了成熟了的感覺,他也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拳。“自然自然”,滿面笑容地道。
送走趙師傅一班工匠,邦子便鎖了門,又四下查看了一下,才趕着小驢車到李嬷嬷乘坐的馬車跟前。
“李嬷嬷,咱們走吧。”邦子對着馬車窗口喊道。
李嬷嬷探出頭,看到那頭黝黑白蹄的小毛驢笑罵道:“傻小子,還趕着你那小毛驢幹什麽,上車來。”
邦子疑惑道:“怎麽不能趕着小毛驢了?”
“你見哪家趕毛驢車的買得起下人?”李嬷嬷笑道:“再說了,你這車進去,怕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邦子道:“怎麽沒見過,我們村長家裏就是又趕毛驢又買了下人的。”
李嬷嬷聽了好笑不已,你那村長家能與咱們家相比嗎?不過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忍着笑點了點頭:“那走吧。”
路上邦子得意洋洋地跟李嬷嬷說道:“我與那趙師傅講價錢,省下了十兩銀子呢。”
李嬷嬷順着誇贊道:“是嗎?邦子真是本事了。”卻不自覺地想到進宮之前,在家裏的生活。那個時候她也是像這些人一樣,會為手中有幾兩銀子而高興不已。現在想想,都好像是上輩子的生活了。
家裏人都好過了,她又得主子看重,就跟着過來了。雖然不再貧窮,只是這兒孫繞膝的福她是享不到了。
……
到了劉家牙行,邦子剛一說明,劉婆子就滿口笑道:“前兩天天明那小子就過來說過了,我也給你們留着呢。”
說着就引着邦子和劉嬷嬷到了後院,在一個敞搭的棚子下停住了,說道:“這共有三家人,你們看看哪家好。”便對棚子下或躺或坐的一群人喊道:“周、姜、王家的男人,都站過來。”
話音落下,三個穿着不算太破爛的人起身過來。
劉婆子介紹道:“周家就是咱們本地的,為了給唯一的兒子治病,家當天地都賣光了,還欠下一屁股債。不想街上要飯,便來了我這裏,想自賣了一家子,拿錢還了債,也好有個安身的地方。”
然後又指着姓王的一家道:“這也是咱們本地的,就是那大戶王家的家生子,主家都被趕到南邊服苦役去了,他們這些下人也都被官府賣了。王鐵生有門手藝,我看着不錯就買下了,他們家……”
李嬷嬷輕聲開口打斷了劉婆子:“說說這一家吧。”
劉婆子錯愕,王鐵生一家雖是王家的家生子,但是夫婦兩個都是心厚又能幹的,關鍵是還有個貌美機靈的女兒,才十五歲,一直都是跟在小姐身邊的大丫頭。這樣的人比起那些鄉下地方來的,倒識時務好驅使的多。
她也是知道那岳娘子要開個繡坊,才要着重介紹王鐵生一家的。要知道像王家那種大戶人家,婦女和女孩子繡技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這樣她不就省雇兩個繡娘?
“有什麽問題嗎?”劉婆子頓的這個當兒,李嬷嬷又輕聲問道。
簡單的一句話,倒是讓劉婆子頓時心生敬畏。一刻不敢停地就介紹了姓姜的一家,這家人是從南邊被買過來了,夫婦兩個帶着兩兒一女,最大的兒子與邦子年紀相當。
随後李嬷嬷又讓劉婆子把周、姜兩家人喊了過來,王鐵生就讓他回了棚子下。
一坐下來,王鐵生就暗嘆了一口氣。
女孩兒坐到他的身邊,看了眼那邊的李嬷嬷,手不禁掐緊。看着王鐵生,她說道:“爹,你還記得那個嬷嬷嗎?”
王鐵生一愣,眯着眼将正在打量周、姜兩家人的李嬷嬷看了一眼,低下頭難掩恭敬道:“不記得了,咱們見過她嗎?”
女孩兒狠狠地咬住嘴唇,頓時唇瓣豔紅似血。她的聲音極輕極輕,“她是王府的嬷嬷,那次太妃邀請了金川所有家境尚可人家的尚待閨中的女孩子,我……跟着于沁香一起去的。是煥绮陪着我去的,當時還是您給我們駕的車。這個嬷嬷,就是在大門口迎接我們的人。”
王鐵生臉色頓時發白,嘴唇也有些顫抖。“別瞎說,你就是煥绮。”他将聲音壓得很低。
女孩子,王紫,眼中不停地打轉着淚珠。“爹……我要報仇,我爹,我娘,我哥哥和弟弟,就因為獵犬驚了王爺,都死了。爹他,還死地那麽慘。”她的聲音還是很輕,卻從頭到尾都在顫抖。
“不行”,王鐵生低吼道。
一直在注意着旁邊談話的婦人,聽到這話也轉過頭來。“小姐,算了,留下一條命不容易,绮兒她……”她低聲說道,嗚咽起來。
若不是當初受二姨奶奶活命之恩,他們再聽主子的話,也舍不得拿自己的親生女兒換主家小姐啊。
她的煥绮是個好的,說不定在南邊還能活下來。
其實王家娘子很想也跟着去南邊,只是一身不自由。
王紫卻握緊拳頭,一下子站起身來,直朝李嬷嬷而去。
那天那麽多的貴家小姐,她賭這個嬷嬷根本就不記得她。
于沁香說會幫忙的,見到她也說太妃已經同意放過她們。可是下一刻,就有官府裏的人過來封宅。
煥绮與她互換的事,于沁香是知道的。可是這些天來,除了派人來說一句“王爺要為他心上的女人出氣,太妃的話也被駁了。那個女人叫岳筝,不是因為她王爺才不會将一個小小的王家趕緊殺絕。”
若是能進王府,能見到王爺,還可以救下被趕到南邊的家人吧。
王紫這麽想着,已跪倒在李嬷嬷跟前。
“老夫人,求求你将我們買下吧。我,還有爹娘,什麽都會做的。”她将額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
邦子一旁看得心驚肉跳的,這個外面,怎麽這麽多可憐的人!
李嬷嬷卻只皺了皺眉頭,這女孩子不簡單。這次她跟着出門買下人,若是買進個隐患,王爺那種不容一點差錯的性子,只怕到時會毫不猶豫地把她也給處理掉的。
“我們已經買過了,你們還是等着其他人吧。我看劉婆這裏也不是苛待賣身人的地方,你又是何苦呢。”她面色不動的說道。
只是一句話,劉婆子看着王紫的眼色就變了。
這女孩子看着挺機靈,在主顧面前這麽哭哭啼啼的是什麽意思,不是在打她劉婆子的臉嗎?金川牙行間,誰不知道她對這些賣身的人最是好心的。一日三頓從沒缺過,就是住在這簡棚低下,那還不是因為這些人來來去去的,說不定前一刻進來,下一刻就被人買走了?
“王丫頭,這是我哪苛待你了?”劉婆子沉了臉色,問道。
王紫愣了愣,才哽咽道:“小女子只是想有個落身之地,不想……”
王鐵生已經趕了過來,拉起了王紫,抱歉地對劉婆子道:“大姐,是小女莽撞了。”然後不顧她的掙紮,就拉走了。
到棚子低下,王鐵生就低聲道:“你不要命了?別忘了,金川城不是沒有人認識你。你還非要進王府,當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嗎?”
王紫低着頭,眼中恨意湧動。不會就這麽算了,于沁香還真是懂得趨利避害,知道她還流落在金川,也不管她嗎?
邦子看着被男人拉走的王紫輕輕搖頭,李嬷嬷看見了,笑着打趣道:“怎麽,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
邦子大囧,忙搖頭道:“什麽什麽,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天下可憐人真多,以前我爹病的時候,我還覺得我家是天底下最難的家庭呢。”
李嬷嬷聽了暗自點頭,卻是點撥道:“岳姑娘她信任你,以後交給你的事少不了,這麽動不動就可憐人可不行。還有,這人啊,也不是随便就能可憐的。”
她說着把聲音擴大了不少,“就說剛才那女孩子吧,看她哭得倒是梨花帶雨,可憐楚楚,只是整個人身上有股狠勁。說不定,剛才連老婆子我都給算計進去了呢。”
“不……不會吧。”邦子吃驚道。
“怎麽不會?你才見過幾個人?”李嬷嬷笑道。但她就不同了,這種面上帶悲求同情而心中裝着恨意的人她見的多了去了。
“以後看人可要擦亮眼睛,須得再沉着點,臉上想的什麽都能被人看出來可不好。”她又說道。
邦子受教似地點了點頭,随即指着要買下的姜家一家人道:“嬷嬷,那他們家?”
李嬷嬷更傾向于周家一家人,因為他們的穿着、行為都比姜家強的多。而邦子看着膚色黝黑的姜家一家,都是皮包骨頭的一臉菜色,便要買下他們。
雖然李嬷嬷更傾向于周家人,但那只是與姜家比較着來看的。其實這裏面的下人,她是一個都不滿意的。
因此當邦子有些堅持地說姜家人也不錯,而她看這家人也全是神色清正,兩個男孩子雖是餓得一把骨頭,眼神也都難得的包含生氣,便也就點了頭。
而邦子呢,聽了李嬷嬷剛才的話,卻是有些不安了,本來就是讓李嬷嬷來幫着看人的嘛,他剛才就不該多嘴。
姜家人這邊,聽了邦子的話,臉色都變了。姜家男人姜亮這時忙道:“小爺,我們都會聽主家的話,不會偷奸耍滑的。”
李嬷嬷看過去一眼,男人連忙閉了嘴。只是臉上卻難掩苦澀,這種被轉買來轉買去的滋味真不好受。
從南之川賣到這裏,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他還能忍受,三個孩子呢,尤其是小女兒?
今天這個小爺,是這麽些天來頭一個不嫌他們膚色黑,反而可憐他們要買下他們的人。若不是剛才那女孩子,又怎麽會有這變卦。
劉婆子這邊,也是同樣的心思。眼看着就成交了,別被那王家丫頭給攪黃了吧!虧她這幾天都挺照顧她呢,想着就一眼剜了過去。
李嬷嬷收回放在此時局促不已的姜家人身上的目光,笑道:“這一家子心不歪,倒是可以調教出來的。”
劉婆子一聽也笑開了話,趕着道:“看您這,瞧人真是有經驗的。”
邦子也放心了,随後便給錢,拿了一家人的賣身契,便讓姜家一家人上了驢車,趕着走了。
劉婆子賣出了這一家無人問津的人,而且價錢還不錯,正掰着手中的銀子笑呢。不意料男孩子手掂着鞭子轉了回來,到跟前問道:“我家奶奶還讓問問,有沒有一個叫紅兒的姑娘被買來。”
劉婆子了然道:“沒有,前兩天進來兩個叫紅兒的,但沒有一個是你家奶奶說的那姑娘。你回去告訴一聲,有了消息,我會讓人去通知你們的。”
邦子哎了一聲,又跑着出去了。
劉婆子搖了搖頭,便回房藏銀子去了。
邦子拉着黑黝黝的姜家人,走在大街上倒是增了不少的回頭率。
實在是姜家人太黑了,比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