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亭臺軒榭,明月繁星,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疾走幾步便被巨大的屏障阻隔,後退數步卻是退無可退。前方無處前行,身後也成了深河急江。他将身子努力靠上屏障,河水亦不在上前。屏障向後傾斜,他便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再一看,自己雙腿已經萎縮,毫無知覺,更不可談如何行走。
屋中扶忌半撐腰身,為他伸來酒盞,“齊奉常,瘸子裝得可還盡興?”
齊涅撐身坐起,擡袖才見自己換做一身白衣,烏發齊腰,一把紙扇從他袖中滑落到空中,被他迅速接住,猛地展開,一幅臘月寒梅圖悄然展現。
“陰魂不散。”他目光停在扇間,卻無論如何也未找到話中題字,這扇子處于何人之手,又是何人之物,又如何會在他手中?
他再夢中停留數載,卻是第一次不是自己了。
齊涅将目光轉回扶忌臉上,“奉常二字又是從何而來?”
“你不記得了?”他醉眼含笑,濃豔魅姿,飲盡酒水便用一根小指勾起酒樽,微仰起下颚眯着眼,身,下未着衣物只留雙腿從衣中稍稍伸出,緩緩伸展,腳趾輕輕地點了點身邊的酒壺,“沒酒了……你這個人怎會有沒酒的時候?莫非是有人來了。”
莫非是……有人來了。
齊涅身子一震,紙扇在頃刻間抵上扶忌的脖頸,他用一臂支撐着自己的身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扶忌身後。
對方嗤笑一聲,“明明是瘸子了,還裝什麽裝。”他酒桌一拍,頃刻間酒水飛濺,如飛湍瀑布,斷線珠簾,砸在齊涅原本坐立的位置上,他身後的人瞬時煙消雲散,齊涅重現原位,嘴角一縷朱紅。
“呵,好慘。”扶忌只是挖苦,嘲笑,眉眼間魅若豔鬼,談笑間已墜地獄。
齊涅肯定道,“是啊,很慘,不過不知你願不願意給我解釋一下?”
扶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齊涅依言坐過去,被一把攬入懷中,這個抱着他的人更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紅蛇,一邊吐着性子嗜血地看着他,一邊不斷地收,緊,身,子直至讓他窒息。
“你前世是個小奉常,未至三十歲便過世了,生前深得皇室的兩位小公子喜歡,一位後來做了皇帝,沒過兩年就上吊自殺了,還有一個……”扶忌把人輕輕推到,伏在他的身,上,看他的表情,卻只是失望,“還有一個喜歡你了很久,久到屍骨不存,也未能讓你喜歡上他。”
齊涅感覺心口重重一擊,本想将人推開,扶忌卻說得更歡了,“他叫秦泊,開始你受他父親所托救他不被二世所殺,不了二世卻有意将人捉了來讓你辨他雌雄,你說了實話還将他收做自己的人,然後跑去宮中為二世跪彈三日古琴,熟不知跪的是下人不慎摔碎的夜明珠,談的是刀絲所制的琴弦,被送回白居的時候血染白衣,好不可憐,結果那秦泊卻對視毫無謝意,之後更是時時犯錯,你卻念及一諾護他周全,最後被白居上下所有奴仆輪過一邊,才收斂了對你的厭惡,只可惜一切終是完了,你被人下了毒,同秦泊北上解毒便死在了路上。”
“我不信。”被壓得不能動彈的人閉起雙眼,成群的紅蝶自河面而起,一擁而入,将伏在屋中隔出,熊熊烈火随風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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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涅輕咳出些血星,“三味真火我給不了你,但這陰間的火我總是能給你留下些的。”他口中之後乃是源自蠟燭之中的燭火,只是這火借的是十八獄火山之火,才能克制這些惡鬼。
扶忌立馬起身抖了抖未沾火星的衣,咒罵一句消失不見。
“沒良心的東西!”
屋中炎炎烈焰未曾吞噬一物,紅蝶翩翩而起,交于燭心一點。
那人握着白燭的手連白骨都被盡數蠶食,齊涅急于去接,身子卻越發遲鈍,“把蠟燭扔給我,不然你整只手都會被蠶食掉。”
那人歪着頭,雖然看不見面容卻能感覺到他正溫柔地看着他,點點頭,“不要在弄丢你的蠟燭了,會被惡鬼纏上的。”
齊涅撐着身子拉住他,“你叫秦泊?”
将蠟燭從他手中奪過,齊涅握着他的手腕拉低些,仔細打量,殘缺不全的指骨大多已不能動彈,被齊涅輕輕握住也不掙開。
齊涅把蠟燭收好與秦泊十指相握,不複存在的指頭被兩指稍稍留出縫隙。秦泊也一同坐下,與齊涅卻保持着一段距離,“我叫贏泊,秦是我國的國名。”
“嗯。”齊涅淡淡地應道,滿臉倦容,“他說的那些是真的嗎?”平淡無奇,不含情緒。贏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良久後,他亦是嗯了一聲。
“你不必介懷。”
齊涅轉過頭,原本手中回應的虛無已經充實,新生的雙手如同沐浴陽光下的白蝶,半隐在黑色的寬大衣袖中,衣擺還繪着金色花紋,似是翺翔九天的龍,他還身披白色的毛裘,兩端細帶,帶尾墜着兩個小指肚大小的珍珠,此時正随他顫抖輕輕晃動。他的腰間有白紋黑底的腰帶,玉佩垂至腿側,無人理會。
贏泊的面容被面具遮住,巨大的銀色面具自有明月的孤高,亦有冷淡,唯是那雙異色卻不失溫柔的眼,靜靜地看着他。
齊涅收回手,一截難以察覺的細小紅線自然脫落如薄冰般在地上摔個粉碎。贏泊微微一驚,“你!”
“我用自己的血救你,你有意見嗎?”眼前的人讓人不寒而栗,語氣淡然卻無人敢以反駁。
贏泊自是不再言語。
“用了我的血我就要收錢,這次是你的現身,我要你用我看得見的形式每天出現在我身邊。你可以試試反抗的結果。”
“人類不能和死人相處太久,會損陽壽。”
齊涅不理會他。
“我感覺得到你死的時間并不長,但你卻是古人,所以你既然轉世了,為什麽還不放下?”贏泊失神地看着他,身子一晃走到門前,身後紅線猛然湧現将他死死纏住。
齊涅未動,“我縱使看不見你又能如何。十五年朝夕相處,你以為我是死的嗎?小時候的心髒病突然康複,我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好的命。”
贏泊袖中滑出的劍只能在紅線上留下淺淺的痕,他無措地回望垂首的人,血,自他的腕間伸出,一滴,一滴……
“齊涅!”
他每砍一劍都會給齊涅留下傷害,他就是這樣逼他無法出手反抗。
“你有在人界正常生活的一切能力,兩千年的老鬼,我都不怕你還怕什麽。”他每一個字都說的格外風輕雲淡,垂眸擡起帶血的腕,“你大可繼續。”
“對不起我錯了。”寶劍幹脆落地,紅線從他身上快速撤離。
齊涅道,“在我的夢裏你沒有勝算,現在和我回去。”
贏泊将劍收回劍鞘,“好。”